《戏说<红楼梦〉之二:红楼人物〉

每个人都生活在一个特定的时代,我们并不比别人特殊,只是恰恰是我们这些人赶上了那个岁月,而被冠以“老三届”的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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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说《红楼梦》之二: 红楼人物    
老三届:

        说到《红楼梦》中的人物,我认为写得最成功的是王熙凤。宝黛爱情是红楼的主线,围绕这一主线的有好几百号人。尊贵者有贾母,贫贱者有刘姥姥,当中又有主子、丫环、奴仆,丫环还分“有脸面的”和伺候“有脸面的丫环”的丫环……。一个字:乱。这么个大家庭,不光人口多,事还多,吃喝拉撒睡属日常事务。喜丧之事、贵妃省亲、那都是了不得的大动静。能把这些事都料理得有条有理的,这么些人里就一个玩得转:王熙凤。

        王熙凤可说是荣国府的CEO。从国家行政级别应是“总理大臣”的职位。有谋有略,后世研究者嗔其败了两府,说句公平点儿的话,除了腐败些,她的所作所为真是不让须眉。没这么个人撑着,说不定败得更快。

        要说她所受教育并不多。她从不参与什么联句、对诗等酸文醋字的活动。但其言其行无不恰如其份地显示了她的地位,又含蓄有致,不显山不漏水地把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还不伤人。其言谈绝对是外交事务发言人必学的范本。

        王熙凤是个人物!

丹草:

        曹雪芹是否也给王熙凤这样的行政待遇,我不知道,只知道他那些脍炙人口的话语,相当一部分都照顾了王熙凤。她口中多少痛快淋漓的话,至今在我耳边转悠,可随口掂来。不过这个人物我且放下,下次再说,我暂时先回到林黛玉那儿去。

        你曾写过北大荒的封河场面,不说“武封”的壮观,就连文封也是惊心动魄。真有你的,把连接梁口的木桩、竹箔、铁箔的冰絮子比做“也难绾系也难羁”的轻浮柳絮,也还罢了,居然会想到林黛玉的“柳絮词”,凄凉地吟什么“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在那冰天雪地的北国,正该“且撕了《红楼》《西厢》,尽付与《水浒》强梁”。文化革命中的红卫兵小将,就是不撕《红楼梦》,起码也应该有薛宝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豪情。顶不济,也还可以欣赏史湘云的“卷起半帘香雾,空使鹃啼燕妒”嘛。

老三届:

        说得不错,“书生落拓更疏狂”或至少也是“才自清明志自高”。但面对大自然的淫威时,也只得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那梁口走人的跳板和我们要立足拔起竹箔的大梁上是薄薄一层冰霜,贼滑,稍不留神,可不是“上青云”而是“进冰河”,蘸成糖葫芦,顶了锅盖,那就“光荣”了。当时还不想光荣,“春不管”也就算了,那就只有请组织上管,虽然管得严点。明知CEO王克扣月例银两拿去放高利贷了,想想也算了。果不其然,没多久《水浒》都成投降派了。

        人与自然之间,既是交往,也有较量。我觉得即使较量,也应要先尊敬自然。尊敬并不表明臣服。什么事都是这样。

丹草:

        林妹妹的“飞燕泣残红”不适合北大荒,泪珠儿和飞花恐怕都得在空中冻住。瞧人家王熙凤多精神。自然她事务繁忙,无暇伤春悲秋。碰上不顺心的事儿,可也不必掉眼泪,不如撒泼骂人。

        我最欣赏王熙凤的骂人。你在《笔趣闲拾》中称道的粗俗俚语,在她口中成为精华。嬉笑怒骂,娇嗔威慑,欲放即放,要收就收。有她在场,众花只好失色,连黛玉的诙谐敏捷亦不能敌。

        以我个人陋见,法国堪当首脑的人物就该有王熙凤的“脸酸心硬”(关于法国的衰败,说来话长)。看人家“协理宁国府”,卯正二刻,便过来训话:“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再别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么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一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清白处置。”对贾环那样的“青年犯罪”,决不惯毛病:“我先打了你,再叫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 你哥哥恨得牙痒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把你的肠子还窝出来呢!”

        听王熙凤说话,身姿神态都在眼前。尖酸刻薄、心狠手毒跃然纸上,让人恨中有爱。后四十回,她的插科打诨就不那么好玩儿了,骂人也少了辣味儿。

老三届:

        熙凤同志岂止说话辛辣,行为做事更是如你所说:心狠手毒。谁招惹上她,就算入了可怜系列了。贾瑞、尤二姐都牺牲在她手上。特别是尤二姐,至死还不知是谁下的套。

        法国可能真是缺这么个主事的,可问题是谁敢在法国政坛上出这个风头?平时浪漫优雅著称的高卢人说翻脸就翻脸,六亲不认。没见马拉被刺死在浴缸里,罗伯斯庇尔给送上了断头台,那台子不久前刚下了路易十六的头。都不是外人,全是雅各宾党的同志们干的。行,下得了手!

        治国和治家是一个道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熙凤对此,了然于胸。

丹草:

        听你说话,对熙凤言必称“同志”,显见是一条船上的。你的调笑乱侃,颇得凤姐真传,丫头们对她的形容,转送给你再合适没有了:“真真的二奶奶的嘴怕死人 !”谁被你算计上,那才是入了可怜系列呢。

        你那一句“才自清明志自高”,又引到王熙凤的接班人身上去了。这探春“生于末世运偏消”,治家理财不让凤姐(你封她什么行政头衔?),言谈才学在她之上,可惜到了寅吃卯粮的阶段,已是巧妇难为无米粥了。

        好在丫头们仍然听喝,仆妇小子也捧场。如今在法国,谁要学“敏探春兴利除宿弊”,你就等着上街看游行吧。咱公职人员的罢工艺术那是炉火纯青,反映迅速早不在话下,现在发展到估摸着要有什么措施出台了,就先罢它一个,防患于未然。

老三届:

        法兰西的革命精神咱铁服,打从第三等级攻打巴士底狱那会儿就五体投地了。可对现在因选举落败而烧汽车、砸橱窗、毁公物就不敢恭维了,这是直接抽“民主自由”的嘴巴。去年法国骚乱后,澳洲也发生类似的社会暴力。从这里也暴露出福利社会的弊端,一部分人养活另一部分人,养活人的人不堪重负,被养活的贪无止境,一旦过了临界点,革命就降临了。

        宁荣二府描写第三等级的不多。最突出的一位就是老战士焦大同志,灌了点黄汤,什么都敢往外吆喝:“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恰恰让熙凤同志听到,戳中痛处,到底不敢把焦大实施了专政。焦大是块烫手的山芋,因其有老本可吃,今天的暴乱则是所谓弱势群体。象今天法国政府面对着的失业、移民、及准无赖等。法国的社会及经济问题虽还不到“呼啦啦似大厦倾”,但想要重振称霸欧洲的雄风,实在是鼻子前头的肉-——-闻得着,吃不着了。至于萨科齐是否有探春那两下子,还未可知,但法兰西辉煌不再,对于小萨可就有点“生于末世运偏消”。

丹草:

        说你是熙凤的“同志”,那是恭维。可能我的阶级立场有问题,因为“都知爱慕此生才”,总有点想给她翻案。

        王熙凤整人是狠了些,可正照风月宝鉴的贾瑞,怎么说也得算自找吧。尤二姐罪不该死,毕竟犯了作风错误,“造衅开端实在宁”,不是杜撰。焦大说的“扒灰、养小叔子”先就出在宁国府,此公后裔贾蓉直认不讳:“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这小子本来跟凤婶子有一手,又贪上二姨娘,所以撺掇着贾琏偷取了,好来鬼混。二姐之死怎能全算在凤姐头上?

        再说,也不能说她一点好心眼没有。前来投靠的穷亲戚邢岫烟,能让她占什么便宜,凤姐却怜她“温厚命苦”,不时给点特殊照顾。说到承欢贾母逗笑开心,那份孝顺比得上“斑衣戏彩”,连小丫头都跟着受益,呼姐唤妹地转告“二奶奶又说笑话了”,好像去听相声。

        放高利贷,也没什么可指责。管着诺大一份家,不拿工资多冤哪,赚点体己,天公地道。那是人家有本事,搁今天得夸她有经济头脑,利已不损人,何乐而不为。荣国府亏她当家,靠那王夫人行吗?这位倒是一会儿送刘姥姥五十两,捞个惜贫怜下的美名,一会儿把自己的月例拿出二两来,给假正经却早跟宝玉初试风雨情的花袭人。没有凤姐,她拿什么去仁慈?大观园搞民主选举,也得选上王熙凤。

        至于“酸凤姐大闹宁国府”,“变生不测凤姐泼醋”,那更得说她闹得好。难道只许她老公三妻四妾,还捎上鲍二家的和多姑娘么?自己不出气,谁替你出气,告到贾母那儿,她也无非是说:“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从小儿人人都打这么过。”

老三届:

        看看你这一大通,把凤姐整成一个革命领袖了。宁荣二府的破败之相由来已久,到凤姐这儿,已是无力回天了。当家的贾珍、贾政书呆子气十足,子侄们趁机捞摸,下人更是肆无忌惮,列宁同志教导我们说:“无政府主义是对机会主义的惩罚。”此言不虚。今天法国社会党人的政策真是应了这句话。想想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早期译本为《法意》)里勾勒出三权分立的共和制,又灼有见地提出“地缘政治”概念,至今仍被奉为圣典。罗亚尔竟能喊出“抵制北京奥运”的口号,以求极左选票,也就无聊之极了。

        独裁、专制并非凤姐一人专有,乱世用重典乃是常理,没见硬性推销民主,一国接着一国地灭,自家的帐也有得算呢。被世人称为大独裁者之一的斯大林同志其实有名言:“领袖来复去,人民却留下,人民,只有人民是不朽的!”

        凤姐走了,却也担去了不少黑锅,别人也乐得落井下石,推在她一人身上。反过来想,没有她的坚强领导,荣国府后来的落实政策也许没那么顺利。就像斯大林要不下狠茬子,灭法西斯恐怕就悬了。

        我这儿一个劲儿指评三色旗,好像要抢你的饭碗似的,这聊得有点乱了,打住,打住。

丹草:

        政治从来不是我的饭碗,不过好歹能觉出来:把王熙凤和斯大林扯到一起,是聊得有点乱了。真是不把水搅浑不甘心。

        前不久因一名演员离世引起一片唏嘘,有人悲叹红颜命薄。红颜薄命,《红楼梦》中比比皆是。钗黛不用说了,那荣府四位小姐元、迎、探、惜(原应叹息)也好不到哪儿去,“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这大梦,从更泛一点的意义上说,该是“庄生梦蝶”的梦吧。王熙凤要能早点梦醒,也许就不会那么拼力积攒体已了。

(后记:写此文时正值法国大选,不知怎地把老法的事和《红楼梦》扯到了一起。算额外事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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