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虫

"最近你到哪儿乱搞了 ?”

“ 宾馆啊。 ”

“ 就是啊,不住家里,住什么宾馆! ”

“ 什么乱搞 ?” ,石先生哭笑不得, “ 我回国出差一个月,不住宾馆住哪儿。 ”

这是他第四次退下裤子伏卧在病床上,听到医生的问话,他摸不着头脑。

如今不止医生的诊断书是密码,连医生的问话也暗语一大串。

这是家综合医院,建筑气派,设备先进,今非昔比啊,十年未进国内医院的石先生惊叹不已。无事不登这三宝殿,这天早晨他忽然觉得右大腿后面肿痛麻痒,这条宝腿曾在北美足球赛场上创造过许多精彩瞬间,可千万马虎不得。

他没想到自己在医院里却像只足球被传来踢去,从一楼普外科转到二楼骨科,又来到三楼皮肤科,最后拖着麻痹肿痛的右腿爬上四楼。他索性径直闯进一个门诊部,立刻被一股久违的强烈的中医气味包围,他那久经星巴克咖啡味熏染的鼻子连打好几个喷嚏。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放下手中的报纸,摘下老花镜,抬头看着他的第一个患者。

这大概是解决一切疑难杂症的中医门诊了。现代人只有病入膏肓不可就药时才会抓住中医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 我是不是长了恶性肿瘤? ” 石先生心头一惊,揣摩着刚才老医生的暗语。

“ 你啊,没长肿瘤 ” ,老医生严厉的口吻丝毫不见缓和, “ 右大腿后面有一只拇指甲大的虫子,看起来不是国产的狗豆子,倒像罕见的外国吸血虫。 ”

老中医跟老科学家一样都是越老越值钱的,加上上山下乡,当过赤脚医生,采过中草药,自然见多识广,石先生不得不认真对待老医生的诊断。

“ 吸血虫是舶来品?难道四周前我登飞机时吸血虫就已附身?或者在西外宾馆招惹上的 ?” 他脑袋快速闪过西外宾馆大厅里几个非洲黑皮肤小孩打闹的场景。在这北方的国际大都市里,各色肤种聚集,异国的跳蚤蚊蝇吸血虫在所难免。

“ 乱搞什么? 这种洋虫看起来个头大,隐蔽性强,贪婪噬血成性,传染病菌厉害 ……”

虽然石先生知道医生有时会把小痛小痒说成病入膏肓借以在患者面前建立自己的权威,但右腿间歇的麻痹疼痛,让他心有余悸, “ 我不会是继疯牛病, SARS ,禽流感之后成为新吸血虫病第一人吧? ”

“ 难说啊。这种洋虫把头足深深插入肌肤下面吸血,露出圆滚滚的身体,经验不足的医生愣会把它当肿瘤对待。当务之急是拿掉虫子,据我的经验,方法有 ‘ 等、熏、拔 ’ 。 ”

经验是可靠的也是可怕的,无奈中石先生只能听老医生慢条斯理的解释。

“ 等呢,就是等虫子喝饱吃足,它会自动离开,蜕皮啊,排卵啊,找新寄主啊,爱干嘛干嘛去。但对这种洋虫而言,需要一两周,一两月或大半年就不清楚了。熏呢,就是在它身上滴些酒精乙醚药水,它被熏醉了熏晕了,就会自动脱离。要说这拔呢,可是技术活,一拉一松,反复多次,要把它毫发无损的拔出。如果留半截头足在体内,要动手术取出。 ”

“ 不能等啊,我明天就上飞机了。 ‘ 熏 ’ 比较缓和,你就熏掉它吧。 ”

右大腿后面一丝冰凉,痒痛立马停止,可这舒服没持续多久,丝丝疼痛就变本加利。 “ 它是不是钻的更深了? ” 石先生皱着眉龇着牙。

“ 难道这洋虫成了精?看我边熏边拔。 ” 老医生取来带倒钩的镊子,大有武松斗大虫的豪迈。

老医生在他右大腿后面继续捣鼓着。石先生趴在床上深呼吸着,试图减轻洋虫垂死挣扎给他带来的疼痛。

“ 你刚从美国回来,你说,美国经济会不会进入大萧条时代? ”

“ 难说啊。美国好几家大规模的金融机构倒闭,我的好多朋友失业了,股票缩水,我上半年算是白干了。 ”

“ 美国经济不可能一下子变的这么糟,一定是布什政府痼疾太多,最后来次大爆发。 ”

“ 还有金融家过于贪婪,市场缺少监控,很快全球的实体经济要受到影响。不过病人要看病,医生是不用担心失业的。 ” 石先生突然觉得右大腿后部舒服很多。

“ 抓住了。 ” 老医生递过一个透明的玻璃瓶。

石先生摇了摇瓶子,褐红色的甲壳虫蜷缩着,像小时候含在嘴里的咖啡味糖豆。如果这种人虫大战发生在美国大医院,一定是他先被半身麻醉,然后是一番机械与肉体冰冷的对话。

“ 打一针抗生素,再吃点解毒的中药,预防并发的炎症。 ” 老医生一边狂草诊断书,一边说道, “ 希望这次中国经济不要受到太大的影响。 ”

石先生神清气爽的走出医院,不经意间翻了翻手中装药的袋子,突然发现那个装咖啡味糖豆的玻璃瓶。 “ 好吧,你落到我手里,我就找个机会消灭你。 ”

第二天那个神秘的玻璃瓶被放在托运箱里。

从下飞机那一刻起,石先生就感觉到美国经济比想象的要糟糕,坏消息铺天盖地,政府的救市方案也只是杯水车薪。股票、退休金、房产、律师、投资商、客户、星巴克咖啡是他回美国后的一周生活的全部。是的,他需要大杯大杯的咖啡刺激他的神经,可美国的消费经济需要什么刺激才能很快恢复呢,只有上帝才知道。

“ 爸爸,爸爸 ” ,六岁儿子的叫声惊破了石先生周六上午的酣梦。

“ 你不是跟凯文和他家的长腿猎狗玩掷飞盘的游戏吗?怎么又回来了? ”

“ 那狗,那狗死了,凯文说它鼻子上长个棕色的瘤子。 ” 情急之下,儿子中英文夹杂,比手划脚的说着。

“ 怎么会呢,那是条好狗。 ”

说起邻居老卡,他是美国白人,世代修车。他有两大爱好,一是猎犬比赛,一是房地房贷金融业。两年前,他突然脱下油污的工作服,西装格履的出入豪华办公楼,从此玩起了房贷。

最近经济这么糟糕,波士顿又取消了猎犬比赛,爱犬又死了,老卡真是祸不单行。石先生心中顿生怜悯, “ 起床,拜访老卡去。 ”

老卡先生穿着油污的工作服,正修理汽车的发动机,看见石先生走来,无奈的耸耸肩, “ 公司倒闭了,重操旧业。 ”

石先生同情的点点头,跟他随意的聊了些公司家庭的事情。

“ 你的爱犬死了,是什么肿瘤? ”

“ 什么肿瘤!宠物医生说是被壁虱吸血感染而死的。奇怪的是这种巨型的厉害的壁虱在本地罕见,很有可能从国外传过来得的。 ”

“ 肿瘤 ” 、 “ 吸血 ” 、 “ 感染 ” 、 “ 外国虫 ” ,石先生突然想起了他的 “ 咖啡味糖豆 ” 。

“ 听说最近你回中国了?旅途顺利吧? ” 老卡边擦手上的油污边问道。

“ 谢谢你,一切都很顺利。 ”

石先生找了借口,匆匆溜回家,他要看那个玻璃瓶。对,就在壁橱的托运箱里,他和家人都未动过,一周了,那只外国虫早该瘪死了。

“ 难道这洋虫成了精? ” 透明的玻璃瓶空空如也,瓶盖却拧的紧紧的。

“ 它什么时候逃之夭夭的呢?在入美国海关的时候? ”

“ 早该把他干掉。 ” 他带着负罪感,坐在电脑前自言自语, “ 一定要查清这外国虫的身世。 ”

最近的一条新闻吸引了他的眼球, “ 据俄罗斯媒体报道,目前俄境内已出现了一些发生变异的壁虱:具有更强的攻击性和疾病传播能力。科学研究证实:随着环境污染的日益加剧,重金属物质在体内不断聚集导致它们的变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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