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海南河沿的老家

上小学时候一到放假就有同学跟父母回老家,东北、山东、河南、内蒙,最近的也是河北三河县,走以前欢天喜地,得坐火车、坐长途;回来兴高采烈,肥猪、山羊、小毛驴、二大妈炕上新添的胖娃娃,什么新鲜事都有,到谁家都有从老家带回来的花生、红枣、核桃。 怎么那么高兴。 我怎么从来没回过老家。问奶奶,“咱们怎么不回老家”,奶奶说:“咱们住哪,哪就是老家”。

那时候住石景山,记得六岁时候才搬来的。搬家时爸单位派来一辆大卡车,车装满了,妈抱着小妹坐进驾驶室,爸带着姐上了卡车,奶奶抱着小三拉着我,叫了辆三轮去汽车站。坐上汽车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到了荒郊野外,抬头看看四周,冒着黑烟的大烟筒,破旧的工厂,还有远处隐隐可现的山。沿着一条小路走了很久,路边没有店铺,路上没有行人,偶然能看见一辆马车驴车什么的,都会兴奋好一阵。一辆卡车飞驰而过,掀起的尘土迷了眼,揉揉眼睛低头发现脚上的花布鞋和白袜子蒙上一层黑土,想蹲下去掸掸土,又怕奶奶走远了,跺跺脚本想把鞋上的土跺掉了,没想到把一地的土都跺起来了。

虽然不太懂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家,但是六岁才搬来的,那就不是老家。

六岁以前跟奶奶住在东城的一个小院里,地址到现在还记得:鼓楼东大街宝炒胡同小大佛寺XX号。小时候觉得那院挺大,我们住前院,后院正房住着郑爷爷郑奶奶,耳房住着房东。大门是红漆还是黑漆,有没有青砖墁地,有没有丁香、海棠、葡萄架,都不记得了,就记得后院有一棵大枣树,每年打枣那天,是最高兴的一天,满院子爬着捡那又大有红的枣。还有些事一直没忘,早晨摘一朵喇叭花插在头上,房东家二姑姑捣的指甲草给我染指甲,郑爷爷喂鸟时候每次都得让我把小米放进那蓝花小碗里;夏天盼着下雨,一下雨院儿里积了水就能看见“王八戴着草帽了”;冬天早上抢着在太阳照在窗户上以前爬到窗台上,在布满冰凌的玻璃上用哈气哈出个圆洞,一只眼睛凑上,看看外边窗台上的冻柿子是不是被猫叼走了。

一直以为那儿就是老家,后来听说那儿房子拆了,盖了什么空军的大楼。房子都没了哪儿还有什么老家,就再也没提老家的事。

上中学了,偶然看到爸填的一张表,籍贯一栏填的是北京东城区后海南河沿X号,这可是重大发现,偷偷的问姐“你知道后海南河沿吗?”,姐说“知道,那是爸的老家”。爸的老家,不也是我老家吗,终于知道哪是老家了。既然没有人愿意让我知道,那就是我们家的绝密了,但是我还是暗暗庆幸,终于知道哪儿是老家了。长大以后每次路过总要在后海边走一阵,绕到银锭桥上站一会儿,两岸的垂杨柳,灰墙灰瓦的宅院,宁静、安详。心理想着这儿就是老家。

多年以后,后海一带成了京城有名的一条酒吧街。去过几次,沿岸一溜两排各色的小酒吧和小餐厅,热闹程度可以用车水马龙来形容,几米宽的银锭桥,被人流、小汽车、自行车、三轮车挤的水泄不通。到了傍晚,路边的咖啡厅灯红酒绿,各式小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昔日的宁静、安详荡然无存,心里那份回老家的感觉也淡漠了。

前年回北京,正直秋高气爽时节,陪老爸老妈游北海,逛了一上午没尽兴,老爸说去时刹海看看吧。车一直开到北岸的银锭桥头,站在桥上老爸津津有味地讲银锭桥—一座汉白玉石桥,因其小巧精致形如倒置的银锭而得名;“银锭观山”是旧时的著名自然景观,有城中第一美景之称,天气晴朗时,站在桥上可以看到北京西面的燕山山脉,西山若隐若现,仿佛就在后海的西岸边上。可惜现在站在桥上向西望去,只能是观楼了,堤岸边树梢之上似乎有山,再看看又象是云。老妈指着东边前海拐弯处一座两层小楼,说那是我小时候上的幼儿园,前门在白米斜街,后门就在前海边上。虽然刚过中午,街上已是熙熙攘攘,游客毫无顾忌的走在路中间,载着游客的胡同游三轮车和汽车抢着道,喇叭声,操着外地口音车夫吆喝声,路边酒吧传出的音乐,让拥挤变得更拥挤了。

过得桥老爸没再说一句话,脚步也放缓了,后来老爸老妈就坐在岸边的茶桌旁,长久的看着路对面的酒吧。姐悄悄的告诉我,那院子就是老爸出生的地方。我和姐远远的站着,给老爸留一份享受宁静、安详的空间。后海的岁月,后海的今昔,都写在老爸的眼睛里。

(抱歉,照片贴不上去)

垂杨柳 发表评论于
我曾经在后海北沿上班,前年回京还在后海南河沿绕了一圈。 也许就经过你家门口。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