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妈妈说,乌梅第一次回江西省大余县的南安镇是1966年的春节,距离乌梅在广州沙河医院出生刚刚一个月。
妈妈说那是她这辈子最冷的冬天。那夜,爸爸妈妈乌梅和乌梅的二哥乌海一家四口在韶关长途汽车站等去江西大余的班车。乌梅可以想象妈妈说的寒冷,一个刚刚做完月子的女人,身体血气还很虚弱,在寒冷的冬天会觉得加倍的寒冷,妈妈从此得了慢性鼻炎。乌梅从小就在妈妈不停地抽鼻子的声音中长大,而鼻炎康药水是乌梅最熟悉的药。桌子上,枕头底下,似乎到处都是小塑料瓶装的妈妈的鼻炎康药水。反正有药水瓶的地方就有妈妈,有妈妈的地方就有抽鼻子的声音。乌梅想1966年春节前的韶关是否和2007年粤北雪灾那时一样寒冷?乌梅见过妈妈年轻的照片,是一个很爱美的人。妈妈所有的衣服都是很讲究的。乌梅可以想象当年的妈妈是如何穿着时髦,脖子围着那条乌梅很熟悉的雪白的羊毛围巾在韶关被冻僵的情形。这么爱美的妈妈是不会想到到街上去买一件臃肿的军大衣什么的来御寒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当时的广州恐怕也没有军大衣卖吧?再说妈妈坐月子,还要照顾两个孩子,也不会有时间和精力去为冬季的旅行准备寒衣的。从广州回江西是从南往北走,是越来越冷的,何况还有估计不到的天气的原因。妈妈是一个那么爱整洁爱美的女人,因为乌梅的原因落下慢性鼻炎的毛病,让乌梅心理觉得欠着妈妈很多很多。乌梅多希望,妈妈没有因为自己遭那么大的罪。妈妈还说那年回老家过年可不太平,因为造反派来家里抄家,妈妈胆子小,吓坏了。
广州-韶关-大余这样的旅途对于幼小的乌梅似乎成了家常便饭。爸爸妈妈住在广州,爷爷奶奶住在江西大余。爸爸逢年过节必回老家。乌梅从小就晕车,每次坐车妈妈都要准备一个大的搪瓷茶缸让乌梅呕吐时用。妈妈一手抱着乌梅,一手拿着茶缸对着乌梅的小嘴,乌梅就一直吐一直吐,直到差点把五脏六腑吐出来,直到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妈妈会在司机中途停车的时候把乌梅的呕吐物倒在路边的田野水沟里。妈妈是医生,有洁癖,她很容易把自己和孩子们摆弄整洁。有妈妈的地方,也必定是个整洁干净的地方。待乌梅吐完之后,妈妈会给乌梅吃点东西,都是乌梅爱吃的零食,有饼干,话梅,橙子,香蕉之类的。如果是从大余回广州,则有奶奶准备的红鸡蛋。乌梅小时候最不喜欢吃鸡蛋,特别是红鸡蛋。因为乌梅身子弱,周围邻居都担心这小女孩命薄长不大。乌梅曾经有过三个姑姑都夭折了,乌家的女儿似乎不容易养大,他们担心乌梅营养不够,所以前方百计哄乌梅吃鸡蛋。当地人认为鸡和鸡蛋是最有营养的食物,妇女生完孩子之后都要吃够多少鸡和鸡蛋才算把身子补回来了。奶奶经常哄乌梅吃鸡蛋,以至乌梅只要看到红鸡蛋,就恨不得把它们扔掉。事实上,往窗外扔红鸡蛋,也成了幼小的乌梅排解晕车带来的难受的一个方法。不知破坏性是否人类的天性?总之,幼小的乌梅可以从这种破坏的行为中得到一些恶意的快感,只要她感觉难受,就往车窗外扔鸡蛋。妈妈虽然心痛,却不忍心批评她,女儿晕车呕吐得这么难受,世界上如果有什么能让她好过一点的,她都不介意去尝试。她没有想得更长远些,没有想到她的纵容可能会养成了女儿的刁蛮任性?晕车把乌梅的胃口彻底摧毁。无论乌梅多么不想吃,妈妈和哥哥都会想办法逗她吃,因为乌梅要一路吐到广州,如果肚子空的,最后吐出来的东西可能就是黄色的胆汁。乌梅的二哥乌海经常肩负哄妹妹吃东西的重任。乌海比妹妹大两岁,从小照顾和陪伴妹妹。乌梅有个大哥乌涛,从出生起就留在广东梅县外婆家;乌梅上小学的时候,妈妈又生了两个弟弟;兄妹五个中,乌梅和乌海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乌梅的爸爸是个热情开朗的人,喜欢跟孩子们讲故事,一路上乌梅和哥哥都会听爸爸讲解路上的风景;爸爸还喜欢唱歌,他的声音很雄浑。有爸爸的地方就有爸爸的歌声,有爸爸歌声的地方,就有妈妈的笑声。乌梅从来没有听妈妈唱过歌,妈妈是个害羞胆小的人。妈妈喜欢笑,笑出声音那种笑。乌梅经常在迷迷糊糊中听到爸爸的歌声和妈妈的笑声。尽管晕车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大余-广州的路途往往需要一天的时间,乌梅却不觉得度日如年,因为有妈妈在。“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乌梅以为只有幸福的妈妈怀抱中的孩子才是幸福的。乌梅在妈妈的怀抱中感受着妈妈的幸福。这一天中,无论乌梅晕车多辛苦,都有妈妈一路细心照顾,轻声安慰。乌梅觉得很踏实很安全,无所畏惧。这样温馨的场面,从此刻在了乌梅的脑海里。让乌梅明白,日子无论多苦,一家人在一起都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