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在年轻(二)

给你一个阳光的心里,是我的愿望!
打印 被阅读次数

远宁和枚是两年前认识的。那时远宁就读于北方大学。

大学最后一年的最后一个暑假开始了。在列车启动前的最后一秒钟,远宁象猴子一样敏捷地跳上了回家的列车。

远宁找到座位,刚刚坐下来,就开始游目四望。对面坐着一位学生模样的美女,穿着一件低胸的白色衬衫,漂亮得一塌糊涂,性感得一塌糊涂。远宁精神利马迷迷糊糊,眼神立即被那个低胸的心口牢牢地定在那里,就像一跟钉子,突然碰到了一块超级吸铁石,想挪都挪不开。也许她感觉到了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炯炯放光,她白愣了远宁一眼,立即打开一份报纸,举在那里,阅读起来。

一张展开的报纸完全遮住了远宁的视线,远宁有点失望,甚至有些生气。远宁心里嘀咕着,装啥正经,穿那么露骨不就是给别人看的吗,假正经,心里说不定正偷着乐呢。反正没事干,闭目养养神吧。

远宁闭上眼睛,可那个诱人的胸口老是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远宁几次骂自己,真她妈的没见识。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么就栽倒这个小小的河沟里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还一关还真她妈的不好过,怪不得刀光剑影里也要加个“美人计”。从王候将相到饥不果腹的庶民百姓,自古有几人能顶得住。柳下慧坐怀不乱,要么是他那方面有问题,要么就是同性恋。关公,刮骨疗毒连眼都不眨,过五关斩杀曹操六员大将,一个多么刚硬的汉子,奉命去砍貂蝉的脑袋,白天去了一看见貂蝉那小模样愣是舍不得下手。梁山伯三年愣看不出祝姑娘是个女的,那小子实在得太傻,错过大好时机,最后为此付出了年轻性命。远宁这样一想,心里好受多了,我一点儿也不孤独,好男儿那有不重色的。

远宁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报纸上登载的王小波的小说《一只特例独行的猪》。早就听说王小波的这篇小说写得他妈的很有意思,还没有读过。远宁正没事干,心里想,“她举着我读到是很省事。还有点举案齐眉的意思。”远宁心里意淫了一下,就那么一下。

那故事写得太有意思了,王小波当年到广阔天地去大有作为,整天没事瞎琢磨,竟然发现猪还谈恋爱。“连猪都会谈恋爱,我二十出头,连女孩子的手还没摸过,更甭说恋爱了,我还不如一头猪。 ” 远宁心里暗骂自己一句。

越读后面越精彩,可是最精彩的那部分竟然被她的手挡住了,远宁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挪她的手,这下可不得了。



一只特例独行的猪 ----王小波

       插队的时候,我喂过猪,也放过牛。假如没有人来管,这两种动物也完全知道该怎样生活。它们会自由自在地闲逛,饥则食渴则饮,春天来临时还要谈谈爱情;这样一来,它们的生活层次很低,完全乏善可陈。人来了以后,给它们的生活作出了安排:每一头牛和每一口猪的生活都有了主题。就它们中的大多数而言,这种生活主题是很悲惨的:前者的主题是干活,后者的主题是长肉。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抱怨的,因为我当时的生活也不见得丰富了多少,除了八个样板戏,也没有什么消遣。有极少数的猪和牛,它们的生活另有安排,以猪为例,种猪和母猪除了吃,还有别的事可干。就我所见,它们对这些安排也不大喜欢。种猪的任务是交配,换言之,我们的政策准许它当个花花公子。但是疲惫的种猪往往摆出一种肉猪(肉猪是阉过的)才有的正人君子架势,死活不肯跳到母猪背上去。母猪的任务是生崽儿,但有些母猪却要把猪崽儿吃掉。总的来说,人的安排使猪痛苦不堪。但它们还是接受了:猪总是猪啊。

  对生活做种种设置是人特有的品性。不光是设置动物,也设置自己。我们知道,在古希腊有个斯巴达,那里的生活被设置得了无生趣,其目的就是要使男人成为亡命战士,使女人成为生育机器,前者像些斗鸡,后者像些母猪。这两类动物是很特别的,但我以为,它们肯定不喜欢自己的生活。但不喜欢又能怎么样?人也好,动物也罢,都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

  以下谈到的一只猪有些与众不同。我喂猪时,它已经有四五岁了,从名份上说,它是肉猪,但长得又黑又瘦,两眼炯炯有光。这家伙像山羊一样敏捷,一米高的猪栏一跳就过;它还能跳上猪圈的房顶,这一点又像是猫——所以它总是到处游逛,根本就不在圈里呆着。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把它当宠儿来对待,它也是我的宠儿——因为它只对知青好,容许他们走到三米之内,要是别的人,它早就跑了。它是公的,原本该敲掉。不过你去试试看,哪怕你把劁猪刀藏在身后,它也能嗅出来,朝你瞪大眼睛,噢噢地吼起来。我总是用细米糠熬的粥喂它,等它吃够了以后,才把糠兑到野草里喂别的猪。其它猪看了嫉妒,一起嚷起来。这时候整个猪声场一片鬼哭狼嚎,但我和它都不在乎。吃饱了以后,它就跳上房顶去晒太阳;或者模仿各种声音。它会学汽车响、拖拉机响,学得都很像;有时整天不见踪影,我估计它到附近的村寨里找母猪去了。我们这里也有母猪,都关在圈里,被过度的生育搞得走了形,又脏又臭,它对它们不感兴趣;村寨里的母猪好看一些。它有很多精彩的事迹,但我喂猪的时间短,知道得有限,索性就不写了。总而言之,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喜欢它,喜欢它特立独行的派头儿,还说它活得潇洒。但老乡们就不这么浪漫,他们说,这猪不正经。领导则痛恨它,这一点以后还要谈到。我对它则不止是喜欢——我尊敬它,常常不顾自己虚长十几岁这一现实,把它叫作“猪兄”。如前所述,这位猪兄会模仿各种声音。我想它也学过人说话,但没有学会——假如学会了,我们就可以做倾心之谈。但这不能怪它。人和猪的音色差得太远了。

  后来,猪兄学会了汽笛叫,这个本领给它招来了麻烦。我们那里有座糖厂,中午要鸣一次汽笛,让工人换班。我们队下地干活时,听见这次汽笛响就收工回来。我的猪兄每天上午十点钟总要跳到房上学汽笛,地里的人听见它叫就回来——这可比糖厂鸣笛早了一个半小时。坦白地说,这不能全怪猪兄,它毕竟不是锅炉,叫起来和汽笛还有些区别,但老乡们却硬说听不出来。领导上因此开了一个会,把它定成了破坏春耕的坏分子,要对它采取专政手段——会议的精神我已经知道了,但我不为它担忧——因为假如专政是指绳索和杀猪刀的话,那是一点门都没有的。以前的领导也不是没试过,一百人也逮不住它。狗也没用:猪兄跑起来像颗鱼雷,能把狗撞出一丈开外。谁知这回是动了真格的:指导员带了二十几个人,手拿五四式手枪;副指导员带了十几人,手持看青的火枪,分两路在猪场外的空地上兜捕它。这就使我陷入了内心的矛盾:按我和它的交情,我该舞两把杀猪刀冲出去,和它并肩战斗。但我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惊世骇俗——它毕竟是只猪啊;还有一个理由,我不敢对抗领导,我怀疑这才是问题之所在。总之,我在一边看着。猪兄的镇定使我佩服之极:它很冷静地躲在手枪和火枪的连线之内,任凭人喊狗咬,不离那条线。这样,拿手枪的人开火就会把拿火枪的打死,反之亦然;两头同时开火,两头都会被打死。至于它,因为目标小,多半没事。就这样连兜了几个圈子,它找到了一个空子,一头撞出去了;跑得潇洒之极。以后我在甘蔗地里还见过它一次,它长出了獠牙,还认识我,但已不容我走近了。这种冷淡使我痛心,但我也赞成它对心怀叵测的人保持距离。

  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原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