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化杂谈 禽鸟篇(十)杜鹃和鹧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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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是个古老的农业国,人们很自然地把鸟类的啼鸣与季节和农事活动联系起来,与农民的愿望和要求联系起来。比如《复斋漫录》引《顾渚山茶记》说,在浙江顾渚山区,栖息着一种形如鸲鹆的鸟,色苍,每当正二月就呼唤“春起也”,到了三四月则啼叫“春去也”。采茶的人称之为报春鸟或唤春鸟。宋人叶廷珪《海录碎事》中记载着一种惜春鸟,“大不愈燕,其声曰‘莫摘花果’,人谓之护山鸡”。对杜鹃鸟啼鸣声的联想应该说是最丰富的了。每当春夏之交,杜鹃的叫声好象在召唤人们:“布谷!布谷!”它们便自古相传为劝耕之鸟,并因此有了布谷这个别称。有一些地区,人们把杜鹃的叫声想象为“护谷”。南朝梁人宗懔所撰《荆楚岁时记》记载说:“有鸟名护谷,其名自呼。”该书注云:“布谷,江东呼护谷。”还有把杜鹃的叫声想象为“郭公郭马”、“看蚕看火”的。如清代厉荃所辑《事物异名录》记载:“布谷多当四五月插秧时自呼其名,如云‘郭公郭马’,又如云‘看蚕看火’。今人遂称为看蚕看火,亦称为郭公鸟。”

杜鹃属杜鹃科,体长33-35厘米,体色以暗灰色为主,肚腹部夹有黑褐(雄)、栗红(雌)等色泽的横纹或斑点等。栖于开阔林地,卵产于苇莺等鸟巢中,嗜食毛毛虫,在我国有四个亚种,夏时几乎遍布全国。成语“鸠占鹊巢” 里的鸠不是指鸠鸽类的斑鸠。而是指俗称布谷鸟的一种杜鹃,古称鳲鸠。杜鹃科属於托卵寄生的鸟类,自己不孵蛋,把蛋下到别种鸟的巢里,让别人代为养育。成语出于《诗经 召南 鹊巢》:“维雀有巢,维鸠居上。”但是喜鹊属鸦科,体型比杜鹃大,生性凶恶,杜鹃很难有机会靠近鹊巢。而且野地的实际观察,也没有杜鹃寄生在鹊巢的记录。综观杜鹃喜欢寄养的几种鸟里,多属莺、雀,体型较小的鸟。所以有学者提出一种说法,那就是可能古人把雀和鹊当同音假借字。所以“鸠占鹊巢”不要望文生义说成是斑鸠占了喜鹊的巢,其实是杜鹃占了莺雀之类小鸟的巢”。

杜鹃别名颇多,《古今谭概》载,北宋雍熙年间,有位自称“诗伯”的人,作起诗来不求精炼,喜欢罗嗦,同义词叠床架屋,空调无物,贻笑千古。“诗伯”的《宿山房即事》诗云:“一个孤僧独自归,关门闭户掩柴扉。半夜三更子时分,杜鹃谢豹子规啼。”第一句,一个、孤、独自;第二句关、闭、掩,门、户、扉;第三句半夜、三更、子时都是同义重复,第四句谢豹、子规都是杜鹃的别名,此外布谷、伯劳、杜宇(望帝)等亦是其较为习见的名号。谢豹、子规的叫法均出自师旷《禽经》:“春夏有鸟如云,不如归去,乃子规也。”“子规啼苦则倒悬于树,自呼曰谢豹。”陆游《老学庵笔记》三:“吴人谓杜宇为谢豹。杜宇初啼时,渔人得虾曰谢豹虾,市中卖笋曰谢豹笋。唐顾况《送张卫尉》诗曰:‘绿树村中谢豹啼。’若非吴人,殆不知谢豹为何物也。” 称其为布谷,是以其鸣声似“布谷”,鸣又当播种时故。《后汉书》三十下《襄楷传》:“臣闻布谷鸣于孟夏,蟋蟀吟于始秋。”杜甫《洗兵马》:“田家望望惜雨干,布谷处处催春种。”谓之伯劳,则源于《诗8226;豳风8226;七月》:“七月鸣贝鸟。”《传》:“贝鸟,伯劳也。”《玉台新咏》九《东飞伯劳歌》:“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牵牛)织女时相见。”也叫博劳、伯赵,劳燕分飞常用于夫妻分离。

  杜宇的称谓则来自一个美丽而忧伤的传说。扬雄《蜀王本纪》:“杜宇……乃自立为蜀王,号称望帝。”鳖灵,原住长江边,是一鳖精修练而成,每天夜里他都要同出于江源之井中的情人朱利幽会。他听说西海水灾泛滥,便沿江而上,到了蜀国,望帝杜宇任用鳖灵为相,命其治水。朱利思念情人,也到蜀国来找鳖灵。那一天,正好望帝出猎,在山野间邂逅朱利,见朱利貌美如花,便命纳入宫中为妃。朱利不知鳖灵已是蜀相,不敢言明身份,却一直闷闷不乐。鳖灵治水有方,变水患为水利,望帝为他设宴庆功,鳖灵大醉,留宿宫中。深夜,朱利敲开了鳖灵的门,二人相见抱头痛哭,各诉别后思恋之情。望帝发现二人幽会,并听到了所诉情由,悔恨交集,当夜便草拟一道诏书,禅让帝位于鳖灵,自己却悄悄隐入西山修行。鳖灵继位,称丛帝。望帝在山中非常思念朱利,在痛苦和寂寞中郁郁死去,灵魂化作一只杜鹃鸟飞回蜀都。杜甫在《杜鹃行》中就说:“君不见昔日蜀天子,化作杜鹃似老乌。”所以杜鹃的啼鸣声,除“布谷”、“护谷”等想象外,古人还认为杜鹃口中流血,啼声凄厉,好像在说不如归去!又把它叫做思归、催归,”离家作客之人,听到杜鹃叫声,不免会引起思家之念,作客之愁。

  因为这个传说,杜鹃鸟成为历代文人墨客吟咏的对象。唐诗中如李白《宣城见杜鹃花》:“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见花思乡,思乡断肠;《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在萧瑟悲凉的自然景物中寄寓离别感伤之情,以寄情明月的丰富想象,表达对友人的无限怀念与深切同情;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有“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其情景凄苦万状;李商隐《锦瑟》中有“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抒写诗人内心极度的哀怨。宋词中如贺铸《忆秦娥》:“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胜凄断,杜鹃啼血。”三更月光照在庭院里雪白的梨花上,杜鹃鸟在凄厉地鸣叫着,使人禁不住倍加思念亲人,伤心欲绝;秦少游《踏莎行》中也有“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声斜阳暮”,意境也颇为凄清。此外宋人王令七绝《送春》中“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也是名句,四大名旦之一荀慧生所演荀派代表作《霍小玉》,霍小玉临终最后两句二黄散板:“杜鹃啼血千山月,一缕香魂就唤不回”就脱胎于此句。总之,几千年来,一代代文人墨客,已经把杜鹃鸟定位为一种悲鸟,一种悲愁的象征物。
唐代人还认为杜鹃啼叫,也会发生灾祸。《酉阳杂俎》中说:“杜鹃,始阳相催而鸣,先鸣者吐血死。尝有入山行,见一群寂然,聊学其声,即死。初鸣先听其声者主离别,厕上听其声,不祥。”因此,宋代王安石变法,反对派就曾攻击说:洛阳一带听到有杜鹃叫,这是变法活动会祸国殃民的预兆。

鹧鸪,产于我国南部,形似雌雉,体大如鸠。现在已经被驯化,成为一种家禽,但被驯化的历史较短,仅有50年左右,所以家养鹧鸪同野生鹧鸪仍有许多共性和特殊性。鹧鸪的形象在古诗词里也有特定的内蕴。鹧鸪的鸣声让人听起来像“行不得也哥哥”,极容易勾起旅途艰险的联想和满腔的离愁别绪。如唐人李群玉《九子坡闻鹧鸪》:“落照苍茫秋草明,鹧鸪啼处远人行”诗中的鹧鸪都不是纯客观意义上的一种鸟。词牌中还有两个以鹧鸪为名的:《鹧鸪天》和《瑞鹧鸪》。

元代辛文房撰写的唐五代诗人简要评传汇集《唐才子传》中说,晚唐诗人郑谷,“尝赋鹧鸪,警绝”,被誉为“郑鹧鸪”。这首被传诵于当时的七律是这样的:“暖戏烟芜锦翼齐, 品流应得近山鸡。雨昏青草湖边过, 花落黄陵庙里啼。游子乍闻征袖湿, 佳人才唱翠眉低。相呼相应湘江阔, 苦竹丛深日向西。”开篇写鹧鸪的习性、羽色和形貌。鹧鸪“性畏霜露,早晚希出”(崔豹《古今注》)。“暖戏烟芜锦翼齐”,开首着一“暖”字,便把鹧鸪的习性表现出来了。“锦翼”两字,又点染出鹧鸪斑斓醒目的羽色。在诗人的心目中,鹧鸪的高雅风致甚至可以和美丽的山鸡同列。在这里,诗人并没有对鹧鸪的形象作工雕细镂的描绘,而是通过写其嬉戏活动和与山鸡的比较作了画龙点睛式的勾勒,从而启迪人们丰富的联想。首联咏其形,以下各联咏其声。然而诗人并不简单地摹其声,而是着意表现由声而产生的哀怨凄切的情韵。青草湖,即巴丘湖,在洞庭湖东南;黄陵庙,在湘阴县北洞庭湖畔。传说帝舜南巡,死于苍梧。二妃从征,溺于湘江,后人遂立祠于水侧,是为黄陵庙。这一带,历史上又是屈原流落之地,因而迁客流人到此最易触发羁旅愁怀。这样的特殊环境,已足以使人产生幽思遐想,而诗人又蒙上了一层浓重伤感的气氛:潇潇暮雨、落红片片。荒江、野庙更着以雨昏、花落,便形成了一种凄迷幽远的意境,渲染出一种令人魂消肠断的氛围。此时此刻,畏霜露、怕风寒的鹧鸪自是不能嬉戏自如,而只能愁苦悲鸣了。然而“雨昏青草湖边过,花落黄陵庙里啼”,反复吟咏,似又象游子征人涉足凄迷荒僻之地,聆听鹧鸪的声声哀鸣而黯然伤神。鹧鸪之声和征人之情,完全交融在一起了。这二句之妙,在于写出了鹧鸪的神韵。作者未拟其声,未绘其形,而读者似已闻其声,已睹其形,并深深感受到它的神情风韵了。对此,沈德潜赞叹地说:“咏物诗刻露不如神韵,三四语胜于‘钩辀格磔’也。诗家称郑鹧鸪以此”(《唐诗别裁》),正道出这两句诗的奥秘。‘钩辀格磔’是前人模拟鹧鸪鸣叫的声音。五、六两句,看来是从鹧鸪转而写人,其实句句不离鹧鸪之声,承接相当巧妙。“游子乍闻征袖湿”,是承上句“啼”字而来,“佳人才唱翠眉低”,又是因鹧鸪声而发。佳人唱的,无疑是《山鹧鸪》词,这是仿鹧鸪之声而作的凄苦之调。闺中少妇面对落花、暮雨,思念远行不归的丈夫,情思难遣,唱一曲《山鹧鸪》吧,可是才轻抒歌喉,便难以自持了。诗人选择游子闻声而泪下,佳人才唱而蹙眉两个细节,又用“乍”、“才”两个虚词加以强调,有力地烘托出鹧鸪啼声之哀怨。在诗人笔下,鹧鸪的啼鸣竟成了高楼少妇相思曲、天涯游子断肠歌了。在这里,人之哀情和鸟之哀啼,虚实相生,各臻其妙;而又互为补充,相得益彰。最后一联:“相呼相应湘江阔,苦竹丛深日向西。”诗人笔墨更为浑成。“行不得也哥哥”声声在浩瀚的江面上回响,是群群鹧鸪在低回飞鸣呢,抑或是佳人游子一“唱”一“闻”在呼应?这是颇富想象的。“湘江阔”、“日向西”,使鹧鸪之声越发凄唳,景象也越发幽冷。那些怕冷的鹧鸪忙于在苦竹丛中寻找暖窝,然而在江边踽踽独行的游子,何时才能返回故乡呢?终篇宕出远神,言虽尽而意无穷,透出诗人那沉重的羁旅乡思之愁。清代金圣叹以为末句“深得比兴之遗”(《圣叹选批唐才子诗》),这是很有见地的。诗人紧紧把握住人和鹧鸪在感情上的联系,咏鹧鸪而重在传神韵,使人和鹧鸪融为一体,构思精妙缜密,难怪世人誉之为“警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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