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词中表现出的淑女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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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词中表现出的淑女情怀




我国宋代一位杰出的女作家,被誉为婉约词之宗。她学识渊博,才华出众,工于诗词,长于文赋,精通音律,善作书画,在灿若繁星的中国古代作家中,犹如一颗耀眼的明珠放射出奇光异彩。这样多才多艺的女作家在中国文学史上是少有的,而且在世界文学长廊中也是罕见的。特别是作为一位文化女性,李清照具有与一般女性不同的淑女情怀。

“淑女”一词,最早出于《诗经·周南·关睢》篇: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淑女”指善良、美好、有修养的女子。李清照的淑女情怀与古代传统的淑女有相同的方面,也有不同的方面,主要表现在李清照作为封建社会的一个文化女性,她除了具有一般女子阴柔、善良的特性外,又有文化女性的特质,比如喜欢寄情山水、爱好文学艺术、关注国事等。以下分别论之。

一、从李清照的生活环境、生活方式看她的淑女情怀

李清照出生在宋神宗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一个有名的学者仕宦家庭,祖籍山东济南,父祖皆出于“蚤有盛名,识量英伟”的韩琦门下。父亲李格非,官至礼部员外郎,精谙经史,擅长诗文,和苏门四学士黄庭坚、张文潜、陈师道、晁补之有密切的来往,在北宋文坛上颇有名声,与廖正一等并称为“后四学土”。母亲王氏,也是一个通文墨、懂诗书的大家闺秀。李清照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文学气息十分浓厚的家庭里,她所受到的教育并不是普通女子所能相比的。

前期的李清照是一个性格活泼开朗、无比热爱生活的女子。她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把自己的生活圈子局限于闺房绣楼之内,而是常常走出重门深院,投入大自然的怀抱之中,寄情于山水,表现出她那蓬蓬勃勃的春春气息。如写于十七八岁的《如梦令》一词集中地表现了她热爱自然、热爱生活的情怀: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鸳。

从这首词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了李清照青年时代那活泼开朗的性格。她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像一颗自由的种子,健康地成长着。在她身上基本看不到什么封建闺范、礼教枷锁的影子,而大自然的晚霞落日,绿水红莲、鸥鹭水鸟这些有名的景物却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天然的素朴与自由的印迹。在《庆清朝慢》这首词中,她那无拘无束,活泼开朗的性格再次生动地表现出来:春天牡丹盛开时节,她随着香轮竞走的游园行列,前去赏花。她陶醉于明媚的春光和盛开的鲜花之中,快乐得如痴如狂,饮酒赏花直至深夜。李清照词中所表现的她早年的这种生活,虽然多少带有贵族少女的闲情逸致,但是,作品中洋溢着的蓬勃朝气和对大自然的由衷热爱跃然纸上,字里行间分明可以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那无拘无束、天真烂漫淑女形象。她的这种淑女形象既不同于古代贵族少女眷恋湖光山色也不同于一般少女无聊地游山玩水,而是寄情于山水,托怀于自然。李清照这种淑女形象的形成和她良好的家庭背景以及她自身的文学修养是密不可分的,她虽然出身于名门望族,但她的生活情趣却不在声色犬马,生活理想却不是养尊处优,而是潜心写作,钻研学术,把诗词创作作为自己献身的事业。

十八岁时李清照嫁给太学士赵明诚,赵明诚是一个聪明好学的青年,自幼喜好收藏考订金石刻词。热爱文学艺术的李清照嫁给这样一个醉心于文学艺术品收藏与鉴赏的丈夫,自然是如鱼得水。夫妇两人情投意合,生活十分美满,但她毕竟是告别了无拘无束的少女时代,在庭院深深、显赫而又森严的赵府之内,只有丈夫赵明诚是知心人。可是,丈夫又经常要外出游学、为官,这就给多情的李清照带来极大的悲愁和苦闷。思恋之中,作为一个聪慧颖悟、才华过人的文化女性,她自然不免把自己的思想感情倾诉于笔端。像她新婚不久后写的《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送别了丈夫,不免有些失落感,举目所见,不管是白云、飞雁、明月,还是落花流水,时时处处,皆与丈夫联系起来,这种感情既执著,又缠绵,摆脱不开,搁置不下:“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夫妻间的相思之情被描写得细腻委婉,使我们仿佛看到女主人眉头的一颦一蹙,心头的一震一颤,离愁别恨跃然纸上,使婚后不久的相思之情、思念之意,呈于象,感于目,会于心。相思之情、思念之情是人类最普遍的情感之一,它“剪不断,理还乱”,一旦萌发,难于消失;它刻骨铭心,像游丝一般萦绕于心。它可以从外在情态的“眉头”上消失,却又不自禁地钻入“心头”。李清照对这种感情作了独特、深细的体察和把握。女词人一路写来,或融情于景,或景中寓情,意象或隐或显,时露时藏,于词中的结尾处猛然出现,如群山的高峰,爆亮的灯蕊,令读者震动、深思。从中可见李清照既有一般女子温柔、善良、细腻的特点,也有作为文化女性多愁善感的一面。

李清照在四十五岁以前,基本上过着学者、作家式的比较平静的生活,她沉浸在爱情和事业的幸福之中。因此在她的作品中所流露的是一个天真烂漫而又多愁善感的文化淑女情怀。后期的李清照由于生活环境的变迁,被迫从闺房和书斋中走出来,踏上了逃亡流徒的道路,由于国破、家亡、夫死的凄凉身世深刻地影响了她的思想,她的创作风格突变。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菩萨蛮》;“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武陵春》;“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声声慢》等的作品不仅反映个人的不幸,而且带有深沉的家国之痛,将个人的不幸与国难家仇联系起来,委婉凄戚,孤独、愁闷。

二、从李清照的文学追求看她的淑女情结

李清照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文化气氛十分浓厚的家庭里,加之自己勤奋好学、博闻强记,终于成为“婉约以易安为宗”的一代词人。李清照的词既加强和维护了婉约词派的特点,又有自己“婉而售”的艺术风格。她的词流露出文化女性矜才尚艺的人生意趣。如前期代表作《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词中借描写重阳赏菊委婉曲折地表达了闺中寂寞和离情,展示出词人的内心世界,流露出她对爱情的向往,客观上具有冲破封建牢笼、反对封建礼教束缚的意义,全词委婉含蓄、温和优美,透露出词人与丈夫暂时离别淡淡的哀愁。以前的婉约词除常停留在女性闺房陈设、衣饰、容貌描写上,即使是写其心态、动作,也大抵是“带缓罗衣,香残蕙炷。天长不禁迢迢路。垂柳只解惹春风,何曾系得行人住”, (晏殊)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椅,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是春山外” (欧阳修),“想佳人妆楼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柳永)。这些虽然也写出女人的情深,但形象一般化,甚至可移到任何一首闺情词中。而李清照词中的女主人公,都是她自己,以己之情,抒己之怀,率直坦荡,不必像男士们去揣摩女人的心理;少女的时候,当她“蹴罢秋千”,慵整纤手,方觉一阵兴奋,不觉汗出,现在静下来,才觉“薄汗轻衣透”。“见客人来”,于是她“袜划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点绛唇)。把一个天真、活泼而又有点儿爱娇的少女形象,写得如此活灵活现,却又耐人寻味无穷,怕不是男士们所能想象得出的。燕尔新婚的时候,早晨她买得一枝特别新鲜的春花,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鬃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减字木兰花)晚来一阵风雨过去,酷热消散,她先是理笙簧,后是淡淡妆,接写:“绛鞘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 (采桑子)。这些以率真之笔,抒率真之情;不扭捏造作,不矮揉造作,这不正是那个工作之余,“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李清照<金石录后序>)”的李清照吗?男土们怎么会揣想出如此自然细腻的生活情景来?

李清照是诗、词、文都擅长的作家,而她的词成就最高,她的词近承二曼之高雅、秦观之抚媚、苏拭之清雄、周邦彦之丽密,陶铸熔冶,取精用弘,成为别具一格的“易安体”。无论是写活泼的少女,青春的少妇,多愁善感的思妇,还是冷冷清清的嫠妇,都与过去词人笔下的妇女形象不同,他们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歌妓舞女,而是有了个性,有了气质,有了人格,有了对生活对理想追求的女子形象,在这些人物身上,自然带有她自己这个抒情主人公的影子,在思想上、感情上、性格上、情态上都烙印着李清照本人的痕迹。这在李清照的“何况人间父子情,炙手可热心可寒”、《晓梦》、《金石录后序》等诗文中也都有鲜明的表现。

除了创作,她还进行文学理论探讨,《词论》一文系统地阐述了自己的词学主张和见解,“别是一家”的词学观点对后世词的发展起过一定的作用。

纵观李清照的文学作品,我们可以看出,她的作品博采众长,“下开南宋风气”,词尤其突出,称得上“词无一首不工。其炼处可夺梦窗之席,其丽处真参片玉之般。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到须眉”的大家,形成了自己“婉转而又疏隽”的艺术风格。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希望自己做一个贤妻良母,而作为封建社会文化女性的李清照把自己思想感情全方位地倾诉于笔端,写诗、写词、写文章作为自己的生活追求,她这种文化女性的特质,百里挑一。

三、从李清照的社会关怀看她的淑女意识

李清照祟尚自由、鄙夷利禄,她对追名逐利的社会风尚极为厌恶。 “巨舰只缘因利往,扁舟亦是为名来。往来有愧先生德,特地通宵过钓台。”这首《夜发严滩》的七言绝句,作者告诉人们,那些为名利奔波的人,人格低下,渺小,不能与正人君子为伍。李清照认为,社会上的许多纷争,都是起因于名利:“青州从事(美酒)孔方兄(金钱),终日纷纷喜生事”(《感怀》)。李清照的公公赵挺之,为追逐名利,打击陷害过苏拭等不少好人,李清照曾忿忿地作诗讽刺他:“炙手可热心可寒。”李清照希望能摆脱功利的滋扰去过自由、宁静的生活,但是这种生活理想在现实世界中是难于实现的,于是,她便驰骋想象,到神话般的梦境中去寻找精神寄托。《晓梦》一诗,描绘了一幅美妙神奇的生活图画。在这里,人们摆脱了世俗的纷扰,摈弃了功名利禄的追求,成为仙人的“翩翩座上客”,与仙人谈笑风声, “意妙语甚佳”。这正是李清照人生的社会追求,也是李清照清高自传,不与流俗苟同的高尚情操,更是李清照区别于大家闺秀的鲜明表现。

李清照又是一个具有极高爱国热忱的淑女,看到山河破碎,朝廷不思收复中原,她忧心如焚。北宋末年,在她还是一个阅世未深的青年女子的时候,就对国家的日趋衰败表示了忧虑,提出了警告。在和张文潜的《读中兴颂碑》的两首诗中,她借古讽今,指责了宋朝皇帝的荒淫奢侈,抨击了权奸们的腐败误国,表现了清醒的政治头脑和敏锐的政治眼光。在她的诗中,她把北宋比作安史之乱前的中唐,这表现出她对北宋王朝日趋覆亡是有预感的。她的这种预感,不久就变成了残酷的现实。李清照南渡之后,在诗歌中,对投降派作了极为辛辣的讽刺和鞭挞,斥责了不能辅佐皇帝立国安邦的群臣,颂扬了历史上那些有名节的人物,宣扬了与敌人势不两立的思想。李清照的这种炽热的爱国之情,即使到了晚年,也仍然十分旺盛。绍兴三年,高宗赵构派大臣韩肖胄和胡松年使金看望被虏二帝。李清照听到消息后,立即写诗给这两位大臣。诗中,她陈述了自己对形势的看法,对异族侵略者的痛恨和对中原故土的思念。她认为侵略者的豺狼本性是不会改变的,要对他们时刻加以提防:“夷虏从来性虎狼,不虞预备庸何伤”。赵构称帝后,把几百万绽黄金、几千万绽白银、几千万匹布帛和中原大片的土地送给金人,以求得苟安江南。李清照对此巧妙地模仿了赵构向使臣发布指令时的语气,加以揭露:“何必羹舍肉,便可车载脂。土地非所惜,玉帛如尘泥。”她时刻关注沦陷区的情况和人民的命运,“遗氓岂尚种桑麻,残虏如闻保城廓。”为了收复沦丧的国土,她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热血和生命,“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环土。”李清照这种炽热的爱国热情在她晚期写的《题八永楼》、《春残》和《打马赋》等诗文中,也都有鲜明的表现。对于人生,她拿张良、韩信、屈原、项羽自比:“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从大处落笔谈生论死,表现了与众不同的才女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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