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雨晴:爱情的海洋

  第一幕 倾醉
  我一直以为,不去渴求,就不会受伤;
  没有脆弱的情感,别人也就无从伤害。
  但是,为什么当他深亮的眸光停留在我身上时,
  我会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看不到他又会莫名的怅然,脑子里塞满了他……
  我喜欢上他了吗?

  《卷首》
  ‘佟海宁——’
  一声拔尖的叫嚷清楚传来,我挖了挖耳朵,打个小呵欠,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玩着头发,研究发质。
  ‘佟海宁,你死到哪里去了,给我滚出来,听到没有!’
  唉唉唉!此姝气质有待改造,我开始懊悔百密一疏,居然忘了带个耳塞进来。
  没有人天生就是泼妇,她当然也不例外,在面对帅哥时,她可大家闺秀,娇滴滴的咧!
  更清楚的说,她也只有在喊我的名字时,才会表现得像个疯婆子。
  事实上,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和那个由古井中爬出来的贞子,等级已经没差多少了。
  是啦,那个让她喊起来就会咬碎牙龈的,正是本人芳名。
  而那个贞子……咳、咳!更正!那个‘大家闺秀’,就是这个家的小主人~~程予洁。
  那,问题又来了,为什么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缺乏中国人手足情深的美德,连姓氏都不同呢?
  关于这一点,相信各位已经自动在心中仿真了千百种寄人篱下的小孤女故事情节……
  没错,我就是那个小孤女。
  故事之所以陈腔滥调,就是因为它发生的机率太高了,而我的故事更是。
  父母的结合,完全是王子与公主式的版本,也因为爱得不食人间烟火过了头,直接拿爱情当饭吃,在父亲骤逝之后,经济状况立刻陷入捉襟见肘的境地,是不必感到太意外的。
  再然后,当年对母亲死追活追都追不到的程叔叔,心生怜惜地跳出来照料孤儿寡母,这个就更不意外了。
  不巧的是,程叔叔正好是有家室的人,一个不小心,时时惹得人家正牌夫人捧醋狂喷。
  在母亲也追随父亲黄泉相见欢后,我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不需要再多做说明了吧?
  那时,我五岁,正式成了程家的一员~~或者,说‘不速之客’会贴切些。
  够老套吧?
  不过,我并没有意愿当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人欺负到死的苦情女主角。
  小说连续剧里那些逆来顺受的悲情女,我一直都怀疑她们不是脑袋有问题,就是有被虐狂,任何人只要不是白痴,都会懂得自我保护的,而我当然也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这就是任程予洁叫到屋顶翻掉,我却还能窝在这里玩头发、数分叉的原因了。
  房门轻轻的被推开,但是我并不紧张,因为进来的人连步伐也是轻浅沉稳得教人安心。
  我知道是谁。
  他一进来,就直接拉开我身前的掩蔽物——一张椅子,弯下腰看着书桌底下的我。
  ‘又在躲予洁了?’
  也只有他——程予默,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我。
  原因无他,这是他的房间嘛!
  任程予洁想破了头,都想不到我会躲在她哥哥的地盘,当然,我也有绝对的自信,程予默不会当‘抓耙仔’,才敢有恃无恐地窝在这里抓蚊子玩。
  程予默有心掩护我吗?我想也不是,他只是懒得打小报告,懒得惹纷争罢了。
  坦白说,我极度的质疑这两个人真的是兄妹吗?
  程予洁任性骄纵,争强好胜,需要无尽的注目与喝采来满足她的虚荣心;而程予默安谧沉静,风华内敛,话也不多,一派与世无争的性情。
  他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安定的位置,淡看世间纷扰。
  犀锐的观察力,是我处在这种环境的生存本能,我能洞悉程叔叔为了不负妈妈交托,努力想对我好的心态;也能洞悉婶婶饮了一辈子的醋水,难以吞忍我的存在的心情;更不难理解一向是天之骄女,受人独宠的程予洁,面对我的出现所产生的威胁感及妒恨。
  但,我却看不透程予默。
  依照常理来判断,我的存在破坏了他家庭的和谐,他应该恨我才对。可是他并没有和婶婶、予洁沆瀣一气的来打压我;也从不曾像叔叔那样,清楚表态地护着我。
  我还清楚记得,踏进这个家门的第一天,婶婶和叔叔吵得好激烈,与我同龄的予洁也推着我直嚷。‘出去、出去!我家不欢迎你——’
  而他,只是坐在一隅,一片喧嚷中,很静、很静地打量着我。
  不若婶婶、予洁的激烈反弹,他的反应,从头到尾都淡到不能再淡。
  他对我,到底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呢?
  这个问题,已经存在我心里很多年了。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轮到予洁当值日生,放学后她跑去和隔壁班的模范生约会,要我帮她打扫教室,我不去,然后今天老师罚她当一个礼拜的值日生。’
  程予默点了下头,淡淡地说:‘皮绷紧一点,她气坏了。’
  没有担忧,也没有幸灾乐祸,只是很平静地陈述一项事实,这就是我认识的程予默。
  我抱着脚,下巴懒懒地抵在膝上,抿唇不说话。
  见我并没有出来的意愿,他看着我,很没人情味地说了句。‘我要赶报告。’
  ‘你赶啊,我又没叫你不要赶。’我很死皮赖脸地假装听不懂逐客令。
  ‘可是你……’在桌底下。
  我听出言下之意了。
  ‘当我不存在就好。’开玩笑,他都说予洁气坏了,那我这时出去,不是存心找死吗?
  他持续看了我三秒,然后不再说话,拉来椅子在桌前坐下,忙他的事情去了。
  我依然窝在桌底下,看不到他在忙什么,但这书桌够大,就算多了我的加入,还是有很充足的活动空间。
  头发玩腻了,我的视线不知不觉移到他优雅交叠的双腿。
  他有一双很修长的腿,这让我想起,他的身材比例也棒到没得挑;想到身材,更是很自然的联想到他俊雅出众的容貌。
  一个人帅不帅,是很难用字句形容的,那是自由心证的问题,由自己的眼睛看出去,觉得好看就是好看,虽然别人也许不认同。
  而看过的人,如果也有半数以上认同,那就可以算是公认的帅哥了。
  你问我程予默是属于哪一种?
  如果你知道,程予默偶尔出现在我们学校,会让多少花痴女情绪激奋到不行,你就不会用这种质疑的口气问我了。
  我喜欢他的眼睛,像一口幽邃的千年古井,深不见底,不知道埋藏在最深处的,是什么不欲人知的幽微心事,格外的耐人寻味。
  同学们说,他有种忧郁的蓝色气质。
  忧郁?他?程予默?
  拜托,他只是不爱说话而已,好不好?她们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像她们一样,一张嘴呱呱叫,生来吵死人的啊!
  要我说的话,我认同蓝色气质,但不是忧郁,而是海洋一般,悠远沉谧,深邃广阔,让人无法掌握的感觉,一不小心,容易令人沉陷其中。
  ‘哥——’房门突然被推开,打断了我的花痴遐想。
  听到这声音,我整个寒毛都竖起来了。
  不是怕她,绝对不是,我只是懒得和她吵罢了。
  那是一种相当不人道的精神凌迟,每来一回合,就让我短寿三年,我哪来那么多命和她磨?
  ‘你有没有看到佟海宁那个死女人?’
  喂喂喂,谁是死女人?说话客气些哦!
  程予默偏转过身,居然很巧的刚好挡住我。
  这个时候,我就不得不怀疑他是有心要掩护我了。
  才刚闪过这样的念头,程予默矜淡的声音便飘过耳畔  
  ‘你们的事,不要来问我。’
  看,就是这样!
  多么的冷漠,完全置身事外,连替我说个谎都不屑。
  就算这些年,他的确有意无意的帮了我好几回,我还是无法自作多情的以为什么。
  他只是不想卷入两个女人的战争罢了。
  房门又一次被关上,我吐出憋在胸腔的一口气。
  他回过头来,双手抵在桌沿推动座椅,滑开书桌些许距离,方便低头看桌下的我。
  ‘干么?’我不得不开口,他的眼神像研究白老鼠!
  ‘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我高兴!’忘了这是他的地盘,我态度嚣张地响应。
  他又不说话了。
  ‘程予默~~’噢,对了、对了!他大我三岁,那我为什么不喊他哥哥呢?那又有另一段小插曲了。
  不是姑娘我不懂得敬老尊贤,我也喊过的哦!问题就出在予洁,一副要和我拚命的样子,泼辣蛮横地直嚷。‘他是我的哥哥,才不是你的,不要脸,你走开、走开,我哥哥不要分你~~’
  你们有看过这么小器的人吗?连哥哥都不分我叫耶!
  被她那一推,我没站稳,整个人直直的去撞壁,额头上就这样‘永留纪念’了。
  想当然耳,她被程叔叔修理得金光闪闪。
  现在,不难想象程予洁为什么会恨我入骨了吧?
  ‘你真的很倔强。’
  我被突然出声的程予默吓了一跳,愣愣地看了他三秒,才领悟到他指的是值日生的事。
  ‘值日生本来就是她,没理由她大小姐一句命令,我就该乖乖做牛做马。’又不是命贱!我说了,我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的苦情小媳妇。
  帮她打扫并不困难,只要她好好和我商量。我讨厌她颐指气使的娇蛮气焰、讨厌那种被吃定的感觉。
  她愈是吃定我会认命,我就愈不服输,那是骨气问题。
  虽然明知回家后,她一定会向婶婶告状,然后我的骨气会换来一顿苦头可吃。
  ‘这种个性很吃亏的。’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低低说了一句。
  要死了!这程予默要嘛就不说话,要嘛一开口就命中要害,一针见血得教人无言以对。
  我也知道这样的个性是我的致命伤,有时拗起来,是会不顾后果、不管两败俱伤的,就像现在。
  但我固执的认为,这关乎到一个人的尊严傲骨,就算再来一次,我仍会这么做~~就算争这一口气的代价,可能会让我日子很难过。
  ‘我还是觉得我没错。’我闷闷地,话含糊在嘴里,并不指望他认同。
  ‘我没说你错。’
  咦?他听得懂啊?
  ‘但是,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只有是与非、黑与白那么简单,还有似是而非的灰色地带。’
  ‘喂,大学生,不要说这么深奥的话来欺负我这个生嫩的高二小女生,好不好?’我装无知的眨了眨眼。
  他不买帐。‘很多事只在一念之间,希望你不会后悔。’
  然后,他没再搭理我,埋首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我慢慢地由桌底爬出来,研究他专注的侧颜。
  我还是不懂他,刚刚那句话,算是关心吗?
  应该吧!他说了,不希望我后悔。
  ‘程予默,这是你第一次关心我耶!’
  他翻书的动作停住,抬眼看我。
  ‘我以前对你很坏吗?’
  问得好!真是个深奥的问题,我还正等人来告诉我,你对我算好还是坏呢!
  我很不淑女地翻了翻白眼。‘你自己觉得呢?’
  然后~~他该死的又给我‘沉默是金’了。
  我必须凭着良心说:程予默真不是个聊天的好对象,和他说话,非常容易冷场。
  不过~~~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他就连轻蹙着眉不说话的表情,都是要命的帅简直没天理!
  ☆¤☆
  不出我所料,予洁向婶婶告状了。
  我不清楚她到底在婶婶面前搬弄了什么是非,只知道我被骂得狗血淋头,就在晚餐时刻。
  ‘佟海宁!你说,为什么不帮予洁打扫教室?’
  好个恶人先告状啊!
  ‘婶婶,值日生是她,又不是我。’我试图解释。
  ‘那你帮她一次会怎样?分得那么清楚!’
  ‘可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哪一次不是我帮她?如果她真的有事也就算了,问题是,她那不把人当人看的态度……
  ‘你真是小心眼,连这个都计较?我们程家养你这么多年,帮予洁打扫一下教室会死吗?’
  对,说到重点了,我吃人嘴软,永远抬不起头。
  看着婶婶咄咄逼人的气焰,我突然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刘佳贞,你又在无理取闹什么了?既然值日生是予洁,这关海宁什么事?’如同以往,程叔叔没有意外的出声挺我。
  ‘我无理取闹?程云平,你搞清楚,现在受委屈的是你女儿耶!’
  ‘对嘛,爸,你干么老帮她?’
  程予洁,你这二百五,看不出世界大战又要开打了吗?你在加什么油,添什么醋?
  我真的很受不了程予洁的猪头!
  ‘你还敢说!自己的事没做好就该检讨,还敢怪海宁,你羞不羞愧啊!’程叔叔动火气了。
  ‘我是真的有事嘛!她不愿意帮忙,也该告诉我啊!害我被老师罚当一个礼拜的值日生,谁知道她存的是什么心!’
  声音听起来委屈兮兮,这是程予洁最拿手的好戏,扮柔弱,博取同情票。
  天晓得,我哪里没说?
  不只这次,就连上次,上上次,再上上上次,我已经重申N遍了,是她自己当成马耳东风,以为我不敢言出必行。
  我是真的气到了,才会狠下心肠给她一次教训。
  我抬头看程予默。
  这些事他都知道的,为什么不帮我澄清?
  他总是这样,冷冷的隔岸观火,有时真的很不爽他八风吹不动的样子。
  ‘听到了没有!你收养的好女儿!忘恩负义,都快爬到我头顶上来了!’婶婶冷冷地哼道,我不想说她刻薄,但是这声音,真的刺得我耳朵好疼。
  ‘这又干忘恩负义什么事了?不过是一个礼拜的值日生,你不要藉题发挥。’
  ‘说得真好听,不过是一个礼拜的值日生,那谁帮她当?你吗?’
  太多历史殷鉴告诉我,这一吵,又没完没了,并且会远远地偏离主题。
  我已经食欲全无了,相信其它人也是。
  ‘我当。’放下碗筷,我很平静地说着。
  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
  ‘海宁,你不必理她,这不关~~’
  ‘没关系的,叔叔。你不也说这只是小事吗?别为了小事弄得大家都不愉快。我先上楼了,你们慢慢吃。’
  ‘海宁——’
  我没停下脚步,挺直腰杆上楼。
  ‘看到没有,予洁,你惭不惭愧!’
  ‘爸~~’
  ‘哼,就会卖乖!要真有这份心意,就不会陷害予洁了。’
  ‘刘佳贞,海宁都已经让步了,你还想要怎样?做人不要太得寸进尺!’
  ‘你说我得寸进尺?程云平,你搞清楚,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你这种态度,还敢说你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睁眼说瞎话!’
  ‘你又在发什么疯了?我都说一百遍了~~海宁不是我的女儿,你不要疑心病这么重,好不好?’
  ……
  我站在房间门口,太多杂乱的对话声浪飘上楼来,也清楚地飘进我的耳里。
  这场战火,又是因我而起。
  我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好象我是个天生的祸头子,走到哪里,就把灾难带到哪里。
  一双脚在我面前停住,我懒得抬头,这么轻浅沉稳的脚步,只有可能是一个人。
  ‘你还好吧?’程予默低沉的嗓音,在这混乱的一刻,突然让我觉得很安心。
  ‘很好啊!’我牵强地响应,仰头问:‘你也吃不下了?’
  ‘会胃溃疡。’
  我轻笑出声,笑得有点苦涩。
  ‘那我是不是该负责你的医药费?’
  ‘不用。’程予默走回自己的房门,在开门时,低低说了句。‘这不关你的事。’
  我傻傻的,看着隔壁关上的房门。
  他说,不关我的事,那,意思是要我别自责吗?
  他看得出来我很难过?
  楼下的战火持续蔓延,这回多了物体的碰撞声响,不用看都知道,婶婶又在拿无辜的物品泄愤了,好象不摔点东西,无法传达她的愤怒似的。
  话题已经由值日生事件,转到私生女的质疑控诉,十数年如一日,很奇怪吧?同样的话题,闹了这么多年,怎么有人就是吵不腻?
  唉!叔叔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他愈是护着我,我的日子就愈不平静?
  我只是个被收养的外人,叔叔怕我觉得自己并不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对我总是比任何人都好,偏爱得很明显,也难怪婶婶心里不舒坦。别说婶婶了,连我都曾经质疑,我是不是他的私生女。
  要不是这话太不识好歹,我其实很想说:程叔叔,拜托你别对我这么好,可以吗?这让我很困扰耶!
  突然间,我愣了一下。
  很无法解释的,这个时候,我脑子里本能的想到程予默。
  他是不是比谁都更早领悟到这一点,所以对我总是温温淡淡的,并不是冷漠,而是不想引起婶婶和予洁更强烈的反弹,他知道这样对我最好?
  可能吗?
  可能吗
  这是他保护我的另一种方式?
  或者~~这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的猜测而已?
  突来的想法,带给我太大的冲击,我不敢再揣测下去,匆匆关上房门。
  但是这一夜,思绪紊乱的我,失眠了。
  ‘混蛋程予洁,我上辈子一定欠你不少!’抱着一大叠厚重课本,我忍不住在心底咒骂。
  新学期才刚开始,大混仙程予洁就给人家嚣张的请假去吃喜酒,明知道今天发新课本,然后我不但得负担已经很吃重的课本,还要帮忙领她的那一份,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差点把我压垮。
  本来,我和予洁上下课是有司机接送的,不知情的同学还当我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满脸的欣羡,谁会知道我日子过得有多辛苦?
  今天,是予洁的舅舅嫁女儿,司机送他们去吃喜酒,好象还会在那里过一夜,为了太座大人的面子,叔叔当然是一定得随行的。
  人家姨婆婚舅喊得亲,我又不是人家的谁,当然得安安分分的留下牛来看家,免得一路由家里吵到婶婶娘家,在人家的喜筵中上演全武行,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只要想到今天没司机接送,等一下还得和一堆人挤公车,我就腿软…
  老天,谁来给我一刀,直接让我死了算了?
  用着老牛拖车的极度龟速地往校门口行进,手快被压断的这一刻,垫扶更加的肯定,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对不起予洁的事‥
  我喘了口气,把自己拉离自艾自怜的情绪,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今天校门口的气氛有些怪异。
  这些人吃饱撑着啊?都放学了,还在校门口晃来晃去,比起以前赶肌傍胎的离去速度,说不怪异谁信?
  怎么?校门口是杆了什么奇珍异兽,让我也来增广见闻一下。
  这一看
  哇哩例,怎么会是他?程、予、默!
  ‘海宁!’他也看到我了,正朝我扬了下手。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现在知道,予洁为什么这么享受旁人赞叹的虚荣感,那种同时被一群人欣羡的感觉还真不错。
  当然,我不会笨到不懂,那些妒羡的眼光是因为程予默。
  嗯,我想,现在我相当的肯定,这男人带得出门了,他的出色,让我感觉到一股与有荣焉的骄傲‥‥
  哇哇哇!我在想什么?真是三八!程予默才不是我的骄傲例!
  ‘这么多书?’
  等我走近.他接过我手中大半的负担。
  ‘予洁的啊!’我心不在焉的回答,一边还在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是去吃喜酒了吗?’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我没说要去。’
  也对哦,他好象真的没说,是我理所当然的认定‥
  可是既然是‘理所当然’,他怎么不照常理去做?
  ‘叔叔、婶婶和予洁不都去了吗?’
  ‘对。’
  答得真简洁,他到底懂不懂问题的重点在哪里啊?
  ‘我是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接你下课。’答得像是我间了个智障问题。
  ‘我自己会坐公车。’
  ‘奥。’他点了一下头,转身。
  那是什么表情?‘算我鸡婆’吗?
  当当当!他真的这样走人了哦?
  我呆在那里,不知道该跟上去好,还是真的如自己所说的坐公车回去。
  他走了几步,发现我没跟上,又停下来。
  ‘我车停在对面。’
  加了这句说明,我确定他并没有丢下我的意思,赶紧加快脚步跟过去,也不晓得自己在慌什么,过马路时差点和闯红灯的机车骑士擦撞。我情急下闪身避开,却没站稳,跌坐在马路上。
  ‘有没有怎样?’
  我又看见他拢起眉宇的模样了。
  是觉得我很麻烦,还是真有那么一点点的关心呢?
  我研究着他的神情,在心底猜测。
  他并没有很温柔地扶我起来,只是弯身捡拾掉了一地的书本杂物,问我。‘可以自己走吗?’
  摆明了就是不想扶我嘛!
  ‘可以。’我也很有骨气,不等人英雄救美,自敬自强地拍拍身上的尘土爬起来。
  脚有点刺痛,但是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所以我不打算理会它。
  虽然他并没有任何连续剧里该有的怜惜举动,可是我却莫名的留意到,他帮我拿了所有的东西,而我则是无事一身轻‥
  因为这样的发现,我又多看了他好几眼。
  吃过饭,洗完澡,本来应该为明天的课表做准备,然后早早上床睡觉才对,但是看到楼下客厅还有光亮,我的双脚不受控制的走了去。在踩下最后一级阶梯时,才莫名其妙的反问自己:我下来干么?
  ?;;‘喝水,对,我要喝水…’
  硬是绕了个弯,转到厨房端着水杯出来。
  ‘还没睡?’他瞥了我一眼,又继续看他的书。
  客厅点了一盏晕黄的灯光,他坐在单人沙发上,双腿依然优雅地交叠着,一本厚重的原文书正放在他膝上,一旁茶几上的抬灯,是他阅读的光源。
  ‘恩!’我双手捧着玻璃杯,思考着该怎么开口。
  ‘程予默~’
  ‘怎样?’他翻了一页,随意应了声。
  看起来就是不太想理我的样子,识相一点的话,我是不是该摸摸鼻子自己滚蛋?
  等了许久,没见我出声,他奇怪地抬头看我。
  ‘你不是有话说?’
  咦?原来他还在等啊?
  ‘没啦,你看你的书,我只是无聊,睡前想找人啦例一下而已。’
  突然不大好意思打扰他‥
  ‘嗯。’他还真的就不说话了。
  ‘程予默~~’闷了三分钟,我还是忍不住又开口。
  ‘嗯哼?’
  ‘你为什么没一起去吃喜酒?’通常只有在这种难得的机会里,平日少有联络的亲友才会齐聚一堂,他不是很久没和亲人见面了吗?
  ‘和教授有约。’
  ‘懊。’可是,也不对呀,喜帖早收到了,干么和教授约在这一天?
  ‘我记得你舅舅最疼你了,你们好象也很久没见面了‥‥’
  ‘我会找时间去探望他。’
  ‘其实,你今天省下来接我的时间,赶去还是来得及的‥‥’我低脓着说。
  他终于抬起头正视我。‘你很希望我去?!’
  ‘也不是啦‥‥’
  有人陪我,我还求之不得呢!
  自从爸妈相继抛下我离世之后,我就很害怕那种被遗落下来的感觉,一个人被丢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对无声的四面墙,整个人彷佛要被寂寞吞噬‥
  有个人陪着我,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至少我知道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我不是一个人,这样就够了。
  其实,就某方面而言,我还是当年那个五岁的小女孩,充满了不安全感,恨透了被遗弃的感觉,我一直都没有自己以为的坚强‥
  ‘那你为什么一直拘泥在我去不去的问题??.’他反问我。
  我答不上话来‥.
  我其实很想向他道谢,不管是为了什么,总之他没丢下我‥
  但是武装自己太久,过于软性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你‥‥可以弹琴给我听吗?’
  他微微挑了下眉,大概是意外话题是怎么跳的,可以由喜酒跳到弹琴。
  疑惑归疑惑,他并没有表示什么,合上书本,起身走向摆放在客厅那架名贵的大钢琴,掀开琴盖,叮叮咚咚试了几个音,才坐下来,指尖轻巧的滑动起来,一串悠扬柔和的琴音也随着他修长的十指流泻而出。
  我没什么音乐细胞,无法以专业眼光去评论他弹得好不好、具不其职业水准,只觉得他的琴音听起来很舒服,能够安抚我的情绪。
  我也曾试过听听其它名家的钢琴演奏,但就是引不起我的共鸣,也许是我真的很没艺术细胞,也或许是从小听他弹琴听到大的吧,总觉得只有他弹的琴,才能带来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同于我这个音痴。程予默简直是古代才子的化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修长的十指充满了优雅的艺术家气息。
  我没记错的话,他曾经参加过全国高中职的钢琴比赛拔得头筹。
  如果他往这方面发展,没人会怀疑,他必能在艺术殿堂大放异采,成为天边最闪亮的那颗明日之星。
  只不过他这个人哦,责任感太重,庞大的家族事业是他责无旁贷的使命,让他无法随心所欲,我一点都不意外他最后选择弃乐从商,放弃理想,只是‥‥有点为他感到可惜罢了。
  从小到大,不论是课业还是各项竞赛。从没拿过第一名以外的名次,包括大学联考都是以榜首之姿上榜,直到现在,仍是永远的系状元不用我再说明,他读的是哪所大学了吧?
  台湾最高学府唉!那对我来讲,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是程家的希望与骄傲。
  叔叔与婶婶这辈子最有共识的,大概也只有这件事了。
  我失神地看着他优雅的长指,行云流水的在琴键上滑动,心里还在想着他今晚的陪伴‥
  自从那一晚,顿悟了他的用心之后,我的心思总是绕着他打转,怎么也离不开。
  日常生活中,我开始一点一滴,慢慢的回想起,他曾经‘巧合’地帮过我多少回,总在我最难堪的时候,适时的将我拉离窘境。
  例如,还小的时候,姻婚每回和叔叔三日不合,砸出去的东西经常失了准头丢
  到我~~或者,就是太准了,才会砸到我.
  当时我年纪小,还学不会如何自我保护,只会惊惶无助地缩在角落。
  有好几次,程予默打开房门喊道:‘妈,你小声一点好不好?邻居已经来抗议好多次了,还有,我明天要考试,这样我怎么读书?’
  ‘还不都是你爸,没事收养个小麻烦,弄得家里鸡犬不宁,只要一看到这碍眼的丫头就有气‥‥’婶婶仍持续叫骂。
  程予默忍无可忍。‘是不是不看见她,你就会气消了?那好,海宁,过来。’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在那时,我是没其它选择的。
  他带着我到附近的麦当劳,点了两杯可乐和一份薯条,递来一本童话故事书给我,接着就静静看他的书,这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他很少搭理我,所以那时的我,也从不觉得他的举动是在维护我。
  回到家时,通常都已经风平浪静。
  又例如,有一回我不小心迷路,也是他找到了我。
  我不知道他是找得辛苦,还是刚巧路过发现到我,在那个家,除了叔叔之外。我就算消失也没人会在意的。
  那晚,他牵着我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月色很亮,我感觉到他的温暖透过掌心传递给我,不可思议得让我感到好安心。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总会下意识里躲进他的书桌底下。在那时,小小的心灵里面,总觉得陪着他在麦当劳看书时,才是最安全稳定的一段时光。
  再例如,他是我钢琴的启蒙老师虽然我这个学生很令他蒙羞,直到现在都还不争气的停留在只能零零落落的弹完一首‘小毛驴’。
  我弹得很想死,而听的人则是生不如死。
  那架钢琴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那好象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如果他讨厌我,不会这样对我的,是不是?
  现在想想,虽然他很少主动对我说什么,但是对于我的叫唤,他必然会响应,从不曾置若罔闻。
  我卷坐在沙发上,凝视着他沉迷于琴音的俊雅侧颜,晕柔的灯光包围着我们。他知道吗?当他弹琴的时候,胖中散发的自信光芒,有多么震慑人心‥
  我恍然明白,原来我真正眷恋的,不是他悠扬的琴音,而是他那抹教人痴迷悸动的风采‥
  升上高三后,更为明显的升学压力,以及每天接踵而来的大小考试,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差点精神错乱。
  这个时候,我就忍不住要埋怨自己这颗脑袋太二百五了,瞧瞧予洁,每天神采奕奕地和不同的男生约会,混得不象话,成绩却依然名列前茅,对她而言,考试彷佛就跟吃饭一样简单。
  也许程家人天生就是块读书的料吧!
  晚上用完餐,难得没有口水战配饭吃,大伙儿在客厅看电视、吃水果,就忽然谈起了这个话题。
  ‘海宁,你学校的课业还可以吧?应付得来吗?’程叔叔关心地间我。
  ‘嗯‥‥还好吧!’我答得模棱两可。没办法,成绩没人家顺眼,哪敢吭声?
  ‘有把握上好一点的学校吗?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家教?’
  ‘啊?不、不必麻烦了吧‥‥’我可不想让婶婶又发飙。
  ‘哼、哼…还请家教呢,我们予默、予洁可没那么好命。’
  没发飙,但是冷言讽语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说话非得那么尖酸刻薄吗?予默、予洁的成绩一向不用我们操心,海宁则需要多一点的关心,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大家都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演变了吧?
  我在心底叹气,哀悼暴风雨前的宁静即将终结。
  ‘那是我儿子、女儿争气,哪像你捧在手心的那个小祖宗,也不晓得是谁的种?
  ‘对不起,婶婶,让你操心了。’我急忙接口,不想让她再翻旧帐,这一翻会直接由盘古开天地的新仇旧恨一起翻起的。
  ‘无聊!你吃饱撑着啊,又在说什么疯话?’
  既然知道吃饱撑着,叔叔又何苦与她一般见识?你们吵不腻,我听到都会背了。
  ‘真的不用了,叔叔。我的功课自己会当心的‥‥’
  ‘别理她,海宁。我明天就给你请家教。’叔叔很有一家之主的气势,拍案定板。
  ‘叔叔‥‥’这种态度,不是要气死熔璇吗?
  ‘爸,你确定给她请了家教就有用吗?’程予洁居然斜眼看我。
  什么话嘛,我再怎么烂,也都还在全班前五名内,哪有你说的那么没救?
  ‘予洁,你也不必太自负,全班第一名不算什么,有本事就向你哥看齐,下回考个全校第一名给我看。海宁如果有心与你一较高下,未必办不到。’叔叔说。
  程予默挑了下眉,不吭声地继续吃他的西瓜。
  厚……这家伙,还真懂得明哲保身,繁花绿丛过,片叶不沾身!
  ‘哥哥我是没话讲啦,但是海宁嘛?爸,我跟你赌啦,就算你给她请一百个家教都是没用的。’
  乎乎乎!这话就有点过分了哦,暗喻我是扶不起的阿斗啊?分明把人瞧扁了。
  ‘听到没有,还不如省了这笔钱,给我们予洁添嫁妆。’连婶婶都用鼻孔哼人。
  要说我不呕吗?才怪,我当然呕,问题是,哪有我说话的余地?
  ‘刘佳贞,你不要找喳,我们家哪差那一点钱?’
  这倒是实话,以程家的经济状况来说,小小家教费只算九牛一毛,予洁随便血拚一件衣服就不只了,谁都知道婶婶只是藉题发挥。
  眼看战火又要挑起,我正想张口…
  ‘如果我来教呢?’
  我声音卡在喉咙里。
  不只我,叔叔、婶婶,还有予洁,都微张着嘴,用错愕的眼神看着程予默。
  刚刚真的是他在说话吗?还是幻听?
  不可能每个人都产生一样的幻听吧?那就是真的砖?
  ‘妈妈不想请家教。好,那就不请,我来教海宁。爸爸不是要予洁向我看齐吗?这样谁还有意见?’程予默从容不迫地抽了张面纸擦手,一字一句缓慢沉稳地说着。
  哇!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哩!
  瞧瞧每个人的表情,活似被雷劈到,完全哑口无言。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婶婶连续张嘴、闭嘴,重复了三次,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可笑模样。
  ‘哥。她很笨耶,你干么要为她浪费时间?’程予洁不服地娇嚷。
  ‘我从不做浪费时间的事。’他的声音还是轻轻淡淡的,没有太强烈的情绪起伏。
  ‘你不要白费工夫啦,她哪有可能赢得过我?’
  哟,口气真不可一世。
  ‘就冲着你这句话,我若不代替爸和你赌上一赌,榜首招牌反倒是浪得虚名了。’
  ‘程予默…’我惊讶地望佳他。
  他玩真的啊?敢情是被惹毛了?
  他抬手阻止,没理会我,目光定定的和予洁对视。
  ‘予洁,你怎么说?’
  ‘好啊!输的人就要没有怨言的答应替对方做一件事哦!’
  ‘一言为定。’他轻吐了口气。‘海宁,你都听见了?’
  是啊,还听得一清二楚例!
  我傻傻点头,还没反应过来。
  经予洁一晚的挑拨下来,我体内的倔傲因子早就被挑起了,但是程予默呢?
  他对这类习以为常的家庭纷扰,不是一直都置身事外的吗?我可不以为,他会因为予洁的三言两语就沉不住气,跳出来呛声‥‥
  我说了,他这人是八风吹不动的,就算他爸妈激战到拆房子,他顶多就换个地方站而已。
  今天甚至还没正式开战呢!
  而且,这是他头一回站出来正面挺我上|
  /‥‥算挺我吗?他只是拿我当赌注而已:
  表面上看来是这样没错,可是这并不合乎他的个性,他一向低调内敛,不是那种会赌气的人,他没那么幼稚。
  他今晚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线?这么想不开?
  程予默玩真的!
  几天之后,我发现了这一点。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他测试我的程度到哪里,掌握了实际情况之后,他又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拟定课程表,针对我比较弱的部分加强指导。
  早该知道的,程予默不说虚妄之言,讲出去的话,就有绝对的毅力去实行。
  我发现,他读书很有一套,死板的数学公式到了他手上,自有一套灵活运用的法则。
  他不会急着教我怎么解题,而是先看我怎么解题,然后顺着我惯用的方式,抓出我的盲点加以指正。
  他有他的逻辑归纳,绝不是死读书的人,难怪他联考前还可以悠哉的弹琴自娱,不愧是永远的状元郎。
  我渐渐开始深入地观察他,从日常生活中不经意的小举动,不着痕迹的护着我,再到他的一举手、一投足‥
  不知不觉中,在他身上花了过多的心思,直到我发现,我的目光总是离不开他,无时无刻脑海会不期然的浮现他的形影,他一个捷眉的神情、一记勾唇的浅笑、看书时沉静的侧颜,甚至就连低敛着眼眉不说话的表情,都可以让我抨然心动,痴愣许久。
  这是很要命的一件事。
  这些年寄人篱下的生涯,让我学会了砌起一座心墙,牢牢守住自己的心,不泄漏真实的情感,这是最基本的自我保护,要想不受伤害,就得如此。
  这些年,我一直做得很好。
  而我也一直以为,不去渴求就不会受伤;没有脆弱的情感,别人也就无从伤害。
  却没想到,会让程予默给踢了馆。
  我喜欢他。
  这是不争的事实,任我怎么否认都是徒劳。
  多少个夜里,他进入我的梦中,困扰着我,逃都逃不开。
  当他深亮的胖光停留在我身上时,我竟然会没用的感到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像个呆瓜似的。
  看不到他时,又会莫名的怅然,像失落了什么,脑子里塞满了他,无心做任何事。
  坐在他身边,听着他解说深奥数理,我却满脑绮思,遐想无限,时常听着、听着就失了魂。
  他的音色,属于温润柔和的男中音,温玉流泉一般,让人听得很舒服。
  也许就因为太好听了,给他带来不少困扰,还曾经有过一个打错电话的女孩子,因为声音而迷恋上他,于是他渐渐的习惯刻意将嗓音压低几分,以为这样就能降低吸引力,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这样反而更有种勾动人心的低柔磁性。
  ‥‥扯远了。
  我并不想这么迷恋他的,这让我觉得自己像花痴。但我甚至找不到理由让自己少喜欢他一分,他完美得让人生气!
  真恐怖。感情一旦付出,是会像吸毒一样上瘾,并且愈陷愈深的,尤其对像是怀春少女所梦幻遐想的他‥‥我的视线,已经离不开程予默了。
  我想,他应该并不讨厌我吧?
  由种种迹象左证,起码我可以自恋的当成他是有些关心我的。
  于是我有了决定。
  一切,就等联考过后再说吧!
  我决定以我的联考成绩为赌注,要是能如愿考上同一所学校,那就表示我和他有缘。倘若那时我还是那么那么的喜欢他的话,那我就争取。
  而在这之前‥‥暗恋就好,偶尔看他一眼满足渴慕。
  利用他解说习题之际,我偷偷打量他俊秀的侧容‥‥小小抱怨一下,真是该死!他没事长那么帅做什么?害我的心脏又不小心麻了一下。
  列完一串又臭又长的公式,他冷不防的抬头,正好与我痴迷的目光对个正着。
  ‥‥‥‥那个‥‥糗了,被抓包。
  ‘有问题吗?’他挑眉询问,眼中有着不解。
  居然没发现?!
  是我掩饰得太成功,还是他太迟钝?
  ‘程予默,我问你哦,你真的觉得,我可以赢过予洁吗?’
  又低头去写算式的程予默停下笔,偏头看我。
  ‘你没信心?’
  ‘怕砸了你的招牌呀!那我可就罪过了。’
  ‘这就是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原因吗?’
  再让我####一次,外加※※※※字眼太粗俗,马赛克处理。
  哇例去你的程予默,我魂不守舍是为了你好不好?始作俑者还有脸装无辜。
  不过例‥
  ‘你有注意到哦?’我暗自窃喜。
  ‘昨天走路走到去踩狗尾巴。被追着哇哇叫的满街跑的人,是你吧?’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前天晚上回房时,门也没开就当着我的面撞上来的人也是你吧?’
  我嘴角抽擂了一下。
  嫌我还不够丢脸似的,他又追加补充。‘如果上述没有异议,那恐怕谁都知道你有多心不在焉。’
  完全无言以对。
  请想象我半边脸浮上小丸子式的黑线条,数只乌鸦嘎嘎叫由头顶飞过的情景。
  ‘我和予洁打赌的事,让你压力这么大吗?’
  他皱眉的样子‥‥很帅。
  ‘不完全是这样‥‥’我含糊其词。
  ‘海宁,我希望你知道,我并不是在利用你,和予洁打赌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能力到哪里。’
  他敛眉凝肃的神情‥‥还是很帅。
  ‘那如果,我还是输给予洁呢?’他会不会很失望?
  ‘尽力就好。’
  就连叹气的模样‥‥依然帅得没天没良!
  ‘嗯。’我很想告诉他:为了你,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那我把几个常用的公式列出来。你有空就看看,最好能活用,我不建议用死背的方式,那只会让你拿数学当杀父仇人在怨恨。’
  ‘程予默。’
  利用他书写的空档,我充满感情地轻轻喊他。
  ‘说啊,我在听。’
  ‘‥‥我当你学妹好不好?’这其中蕴含了我说不出口的柔情,他,听得懂我婉转的暗示吗?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
  一桶凉台台的冷水泼来。
  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他就不能说些鼓励的话,就算只是温温地说旬:‘我等你。’
  或者是:‘加油,别让我失望。’之类的话都好啊!
  看了眼他矜淡的面容,我在心底无力的叹了口气。
  你知道爱情的力量有多大吗?
  我不知道,但是在第一次段考的成绩出来之后,至少我肯定爱情可以让我考到全班第一名,全校排名第七。
  而予洁,不用我再明说了吧?
  只要想到公布成绩时,她一副晴天霹雳的表情,就够大快人心了。
  ‘你不要太嚣张!’经过我身边时,予洁恨恨的低声对我说。
  我很痛快!痛快到无心理会她那张活似便秘三天拉不出来的大便脸,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将这份喜悦与程予默分享。
  这是我首度凌越予洁,摘下第一名的头衔。但我的快乐却不是来自虚荣感,而是为了程予默再多的掌声荣耀都不重要,我等的,只是他一记温柔的微笑。
  不管他为的是我,还是予洁的赌注,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单单纯纯的不想让他失望,这张成绩单,我为他而拿。
  今天提早下课,我等不及司机来接,抛下予洁用最快的速度直奔返家。
  家里静悄悄的,没半个人。
  我放轻了脚步上楼,敲了程予默的房门,没有响应。
  我又绕到书房,也没有。
  最后,我在视听室找到了他。
  CD在音响内运转,播放幽柔古典的旋律,而程予默斜倚在沙发上,手边摊着一本英国文学小说,但眼睁是垂敛着的。
  我悄悄走近他,放轻动作拿起书,他没被惊动,显然睡得极熟。
  难得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他,我放任浓浓的感情流泄,贪渴地想一次将他看个够,将他的形影纳入心版,深深刻划。
  光是这样的凝视已经不能满足我,我贪心地伸出手,柔柔碰触他沈静的容颜,指尖顺势拂开他额前垂落的一络发丝,只是一个好简单的动作,却让我的心头涨满了说不出来的幸福感觉。
  我想,我对他的爱恋,可能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我知道这种行为很卑鄙,但是当心智被情感轰惑,眼胖被幽柔爱恋催眠时。正常人都是无法理性思考的,于是我不受控制的倾向他,很轻、很轻地~~碰上了他的唇。
  温温地、淡淡地碰触,轻风蝶栖一般,感受他唇上的温度,交换我的气息。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吻,但是在我的感觉里,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任何一记亲吻,比此刻更深挚美好。
  匆匆退开,我急促地喘息,心跳得好急、好乱。
  转身想离去,一抬头,发现予洁正要踏入视听室。
  我心跳差点停摆!
  她…看见了吗?
  我记得刚才进来时,并没有把门关好,也就是说,门是虚掩的,她要看见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现在知道人赃俱获是什么感觉了。
  ‘予、予洁‥‥’我呐呐地喊,脑子已经一片空白。
  ‘干么?’她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到架子上翻找她要的CD。‘表情这么怪异,做了什么亏心事?’
  ‘啊?…哪、哪有?’我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可以肯定她没看见了。
  要不然,以她的个性,不大呼小叫地痛斥我不知羞耻,再嚷得人尽皆知才有鬼!
  我可没忘记小时候连喊声‘大哥’都会被她骂不要脸呢,更别提是‘染指’她
  完美大哥这种该诛九族的大罪。
  ‘唔‥‥你们回来啦?’程予默被吵醒,翻过手腕看表。‘今天好象比较早。’
  他刚睡醒的嗓音,带着几许性感低哑的磁性,这时面对他,再想到刚刚那段不为人知的亲昵接触,我忍不住脸儿红、心儿跳。
  ‘海宁,你不舒服吗?脸很红哦!’他困惑地看着我。
  ‘啊?’我摸摸脸颊,还真是热得发烫。
  ‘哥,你怎么在这里睡觉?’
  ‘音乐听着、听着,不小心就睡着了。’他清了清喉咙。探手摸索,我当然知道他在找什么,因为他后来看着早被我拾起端放在桌上的书,眼神短暂困惑了一下。
  ‘以后要睡觉回房去啦,在这里会着凉耶。’予洁靠向他,声音娇娇软软的。
  ‘丫头,你也会关心我啊?’他轻拧了下予洁的鼻尖。
  ‘什么话因人家本来就很关心你啊!’予洁缠赖过去,撒娇地抱住他的腰,不着痕迹地朝我抛来示威的一眼。
  我愣了一下。
  她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吗?
  直觉告诉我,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从小到大,我连两百块的发票都没对中过,哪来这么好的狗屎运?
  可是要真看到了,她为什么不揭穿我?我所认识的程予洁可没那么善良。
  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心生警戒。
  程予默没发现我俩之间的暗潮汹涌,笑笑地楼了楼她。‘你少巴结,有什么目的就直说吧!’
  ‘哥,你好讨厌耶,人家哪有什么目的!’她嗽着小嘴,十足小女儿娇态,巴在程予默的怀里,用得意的眼神觑我。
  我视若无睹,暗笑程予洁的幼稚。
  她以为我会稀罕这种兄妹式的亲密吗?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今天发成绩单对不对?!海宁。’
  ‘唤,对,在这里。’差点忘了我飞奔回来的原因。
  程予默由我手里接过成绩单看了下,心里大致有个底。要笑不笑地抬眼。‘予洁,你的呢?’
  提到这个,程予洁的脸色就黑了一半,一脸大便的不说话。
  呵呵,你再得意嘛!
  小小扳回了一城,真是畅快。
  ‘难怪你今天这么狗腿。’程予默不是笨蛋,当然猜出结论了。
  不过,嘿嘿,智高绝伦的程大才子,这回你可料错了,她的肉麻当有趣是做给我看的。但我不会自寻死路的戳破,那只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予默再度将视线停在我的成绩单上,脸色幽沉如晦,我看不透,也早就放弃了,反正这个家里,就属他最深奥难懂。
  ‘予洁,你先出去好吗?我想单独和海宁谈谈。’
  ‘哦。’予洁嘟着小嘴,不甘不愿的站起身经过我时,狠狠瞪出‘你给我小心一点’的讯息。
  ‘你想跟我说什么?’等门关上,我问。
  程予默并没有马上回答,指了指他身边的空位。
  我吞了吞口水‥
  真的要过去吗?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我很怕靠他太近,一时情不自禁会把他给‘怎样’耶,他都不为自己的贞操担心喔?
  想归想,我还是慢吞吞的走了过去,不敢太用力呼吸,怕吸进太多属于他的男性气息,会忍不住意乱情迷。
  程予默慢条斯理的折好成绩单放在一旁,一贯优雅地将手叠放在长腿上,微微后仰靠着椅背,挪了些距离,细细地审视我。
  ‘想好要从哪里下刀了吗?’
  ‘什么?’他露出些许愕然。
  ‘你不是在解剖稀有动物吗?’
  他愣了愣,讶然轻笑。
  我又发现,他笑起来的样子好迷人,简直倾倒众生,尤其还是对着我笑,害我心脏都快麻掉了。
  ‘那你肯让我解剖吗?’
  我故作无所谓的耸耸肩,想掩饰心里的紧张。‘试试喽!’
  他习惯性扬手拨了下头发,这让我想起,我刚才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好。那我说就算没有我教你,只要你自己多花点工夫,要胜过予洁也不是不可能的,是吧?’
  我僵住,白痴式地干笑两声。‘你会不会太高估我了?’
  他坚定地摇头。‘不。早在教你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你并没有尽全力,如果你有心要读,应该不只这样。如果我没猜错,你只是不想让予洁难堪,对吗?’
  扼‥
  我完全傻眼。
  他到底是人还是神?我怀疑我的底全被他摸透了。
  不要把我的情操想得太高贵,我只是在自我保护而已,赢了予洁对我又没好处,争一时的面子,只会让我的日子更难过。
  所以,我从不打算将全副心神用在读书上。
  既然他连这都看得透,那我的心思,不用说,他也应该知之甚详了。
  他会怎么看我呢?会觉得我很有心机吗?
  没想到的是,他将眼神放得更柔软,胖底闪着某种我所无法解析的情绪,是歉意?怜惜?还是其它?我分不出来,只知道那样的凝视,让我的心揪紧得无法呼吸。
  ‘是因为我和予洁的赌注吗?’低低地,他问。
  不需要说得更多,大家都是明眼人,尽在不言中。
  是的,为了他。
  予洁会怎么刁难我,我都不在乎了!
  我的眼里,只看得见他。
  ‘你‥‥’程予默顿了顿。
  他看穿了吗?看穿我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幽微情愫了吗~
  我紧张得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有没有什么,是我能替你做的?’
  这句话一出口,扎扎实实的吓到了我。
  ‘你‥‥’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让我赢了和予洁的赌约,我总得有点回馈呀。’他淡笑解释。
  只是‥‥这样吗?
  说不上来一瞬间涌上心头的复杂感受,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我想要你带我出去玩,我从来没有尽兴的好好游玩过?可不可以?’我小心翼翼地问。
  好想多储存一些属于我和他共有的回忆‥‥这会不会太奢求了?
  ‘就这样?’他挑高眉。
  就这样?!这是什么意思?太小儿科了?
  但我还是点头,屏息等着他的回答。
  ‘我会告诉爸,你先准备好换洗衣物,这个礼拜五,放学后我在你们学校后门等你,有没有问题?’
  后门?还‥‥放学?
  ‘为什么不回家?’
  ‘除非你想被逮个正着。’他心照不宣地朝我眨了下眼。
  唤‥‥我恍然大悟,咚咚咚地猛点头。
  他连这个都计量到了,果然心思缜密。

  第二幕 分飞
  命运就像是一出安排好的戏码,将我和他错排开来,渐行渐远。
  每当我一不留神,他的形影还是会跃入脑海,占住我所有的思维,
  随着分离时日的拉长,他的影像没有转淡,
  反而多了一种名叫思念的东西,它像只小虫,
  侵入我的血液、骨髓,一寸一寸的啃蚀着我。
  如果你问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是什么时候,那么我现在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和程予默共游的这两天两夜!
  他带着我游遍台湾名胜,淡水的夕阳、阿里山的日出,都留下了我们共游的足迹。
  他只订一间房,里头有两张单人床,他知道我怕寂寞吧?总是等我先睡了,他才就寝。
  知道他就在身边,这两夜,我睡得格外安稳,一点都没有出门在外的认床困扰。
  从日出到日暮,陪着他共同走过,那一瞬间,我恍忽地感觉,那便是永恒了。
  如果不是两天的时间太紧迫,我们可能会意犹未尽地一路玩到垦丁。
  那个家,像是个巨大的牢笼。困缚住我真实的情绪,开心时不敢大笑,难过时不敢哭给人看,就连说一句话都得小心翼翼;解开了束缚,我可以无拘无束,心好自由。
  我感觉得到,他也与我一样自在多了。
  颠簸的公车煞住时,我往前倾跌,他会及时拉回我,跌落他的胸怀中,他便护着我,再也没放手,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我多希望永远不要到达目的地。
  人多时,他会自然的牵住我的手,不论人潮如何拥挤,都折不散我们紧握的双手。
  风大时,我手忙脚乱,他会顺手抚顺我的发,笑看着我。
  如果不去面对现实,我几乎就要以为,我们是一对两心相许的爱侣‥
  两天的光阴太短,在我还来不及留恋前,就这样结束了。
  回程途中,我珍惜着与他共有的最后光阴,心情莫名低落。
  冗长的幽寂滞留在我与他之间,混合了难以言喻的奇异氛围,除了火车行进声外,静得再无其它,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气氛,只好闭上眼假寐。
  好想、好想再一次靠着他,感受他独特的清雅气息~~
  每每假藉睡态想移靠过去,最后都还是胆怯地又缩了回来。
  我没胆,我就是没胆。
  车座中间那条横杠真是讨厌,它隔开了我们!
  痍?老天听到我的心声了吗?我发挥最高的敏锐度,知道他扳开了阻隔在我们
  之间的扶手,拿出外套盖在我身上,趁着这个机会,我豁了出去,顺势靠向他。
  我感觉到他颤动了下,有三秒钟身体是僵硬的,我好害怕他会推开我,但是二秒过去了,他并没有任何动作,我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利用火车一阵颠钻时,不着痕迹地滑落至他腿上。
  我知道我的装睡技巧不怎么样,聪颖如他,也许早就发现了‥
  我等着他的反应,不敢妄动,心跳急促得快要由胸腔蹦出来了。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他唯一的动作是重新拉好滑开的外套,轻轻覆回我身上。
  我放松紧绷的心弦,开始享受这强赖来的温存。
  他的指尖擦过我的颊畔,将我微乱的发丝往后拨,柔柔地抚着我及肩的发,我分不出那是情人式的柔情,还是手足式的关怀,这一刻,我不愿去想太多,只是全心全意眷恋着他指尖柔暖的温度‥
  如果我知道,有一天他会这样温柔地抚着我的发,那我一定会好好保养我的发质,给他最柔滑如缎的美好触感‥
  决定了!为了他,我要把头发留长。
  ‘海宁、海宁,醒醒,到了哦!’他低柔的叫唤,打散了我的迷醉。
  我发挥最高度的演技,睡眼惺松地揉了一下眼,坐起身来左右张望,装出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样。‘啊?到了?到哪里?’
  ‘到台北车站了。’
  ‘哦。啊然后例?’
  ‘啊然后该下车了。’他弓起食指敲了我额头一下。‘醒了没?迷糊蛋。’
  ‘哦。’我揉了揉额头,跟着他下火车,行李他全提了,我两手空空,只背着随身的小包包,跟着他走出月台。
  ‘还是好想睡。’等车的空档,我摆出昏昏欲睡的态势,将头赖靠在他肩上。
  嘿,这时就庆幸我够高了,否则他一八0的身高,我就只能‘望肩兴叹’了。
  ‘再撑一下,就快到家了。’他信以为真,放弃等公车,抬手招了辆出租车。
  ‘到了再叫我。’就算坐进出租车,我依然坚持‘睡性坚强’的巴着他。
  ‘小俩口出去玩啊?’
  前头司机抛来调侃,我等着看他怎么回答。
  ‘我们是兄妹。’他温淡的语调,让我好失望。
  原来,他真的只把我当妹妹。
  唉‥‥自作多情啊!
  不过没关系,我才十八岁,还有很大的努力空间。
  加油吧,咚海宁!
  高三下学期了,离联考愈来愈近,压力愈来愈重,我的心也愈来愈志忑不安。
  我真的可以如愿考上台大吗?
  我真的要在考上后,向他表白吗?
  那如果没考上呢?是不是就不用表白了?
  那如果考上、也表白了,可是他却拒绝我怎么办?到时考上反而是残酷的折磨太多假设绕在脑子里转,眼看大考在即,我完全无心读书。
  可是你知道的,在一切都还没发生前,所有的假设就像是烦恼金城武很酷,木村拓哉很帅,你到底要嫁哪个一样,显得无聊又可笑,重要的不在于要嫁谁,而是他们都不可能向你求婚。
  就在考前的那一晚,我决定做点有建设性的事~~
  写情书!.
  ?;‥‥写情书很有建设性吗?不研究,至少勇气可嘉。
  趁着决心尚未动摇前,我提起笔,把满腔的少女情怀,全都一股脑的透过笔尖倾泄出来,涓滴不剩。
  这是我头一回不做任何的自我防护,真诚的将心敞开,任他看个分明。
  而我相信,温柔如他,不会伤害我。
  我将信放在他房间的桌上。
  稍早前,他有打电话回来说不回家吃饭,是我接的。
  我不知道他会多晚回来,我想等他,多晚都等。
  我也知道这件事一旦摊在阳光底下,会引起怎样惊天动地的家庭战争,但我喜欢他是事实啊!难道只因为有困难就不战而降了吗?我终海宁不是那么儒弱的人,除非他亲口告诉我,他不喜欢我,否则,我没理由轻言放弃。
  等啊等,等啊等,龟速的时针、分针爬着、爬着,爬出了我的瞌睡虫,在我打了个盹,撞到额头,也撞散睡意后,再看一次时间哇!居然十二点了
  我跳了起来,急急忙忙的打开房门,正好迎面碰上刚洗完澡走出浴室的程予默。
  ‘‥‥’一见他,反而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还没睡?!他一边擦拭滴着水的头发,看了我一眼。
  ‘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才好上考场。’
  ‘?;‥‥’
  看出我今晚的反常,他收住回房的步伐,关心地问我。‘很紧张是不是?得失心不要太重,保持平常心就好。’
  ‘我知道‥‥’他到底看了信没呀?态度自然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予默!’我鼓起勇气喊他。
  他停住把玩毛巾的手,讶异地看我。
  这是我第一次,没有连名带姓的喊他‥
  ‘我放在你桌上的‥‥嗯,你看了吗?’再怎么说人家好歹也是芳龄一十八的纯情女孩,我也有少女矜持啊,‘情书’二字,实在羞于启齿。
  ‘看了。’
  ‘啊?’我瞪大眼。‘那、那你‥‥’
  他顿了顿,像在思索适当词汇。‘海宁,我觉得,在这方面,你有必要再磨练一下。你文词用得很优美,但是写抒情文,最重要的是感觉,你懂吗?文字不一定要堆砌得太华丽,最重要的是,有没有打动人心的因子,而你缺的就是这个,词溢于情的文章,会让人有那么一点‥‥滥情的感觉,这是抒情大忌。’
  滥滥滥‥‥滥情?!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了什么。
  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将一腔糙卷绕肠的少女柔情尽数交托,他居然说我滥清?!
  是‥‥听错了吧?
  他怎么可能会说这么残忍的话?
  ‘你、你再说一遍‥‥’
  这一次,他静默了几秒。‘这样说可能有点打击你的自尊心,但是我觉得‥你既然间我感想,我就有据实告知的义务,什么都不说,对你也未必好。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年轻,难免青涩无知,少不经事,等你有更深一层的体验之后,也许就会‥‥’
  ‘够了!’我已经听不进更多了。
  他拒绝我,他拒绝了我‥
  是难堪?还是羞愤?太多情绪冲击着我。我不经思考,用力吼了出来。‘程予默,我讨厌你!’
  丢下错愣呆缸的他,我用力地关上房门。
  我很气,真的很气!他怎么可以这样践踏我的真心?
  我用最虔诚庄重的心,将我纯净的情感双手奉上,他却把它贬得一文不值‥
  他可以不接受,但是他怎么可以这样羞辱我?说我青涩无知,说我少不经事,还嫌弃我文笔不够好、情书写得太烂,让他没感觉!
  难道我看错人了吗?他并没有我所以为的温柔厚道?
  就在这一夜,我对初恋的梦幻与幢惯被他狠狠捏碎。
  他让我领悟到,爱情原来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它让人甜蜜,也会带给人酸楚、苦涩,以及悲伤。
  也在这一夜,我泪湿枕畔,彻底失眠。
  隔天早上,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双眼浮肿。
  这真的是我吗?
  我苦笑,不敢置信他带给我的影响力居然如此的大。
  下楼吃早餐时,除了通宵打牌的婶婶外,其余的人都已经在座。
  ‘海宁,昨晚没睡好是不是?脸色好差。’
  叔叔关心的问候一出口,其余两个埋首早餐中的人,全都同时看向我这边。
  我草草点个头充当响应,挑了离程予默最远的位子坐下,而一张口桌最远的距离当然是通过圆心的直径,也就是他的对面。
  我一坐下来就发现失策。
  这无疑是给了他方便打量我的最佳视野,躲都躲不掉。
  真是猪脑,我暗骂自己。
  他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拌色深沉复杂。
  我简直食不下咽,匆匆喝了杯牛奶就站起身。‘叔叔,我去考试了。’
  程予默也同时推开椅子,追到庭院来。‘哪间考场?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你去送予洁。’我冷冷地拒绝。
  ‘爸会送她。’
  ‘我说不用!’
  ‘海宁!’在经过他时,他扣住我的手臂。
  平日看他温文无害,现在才发现他手劲这么大,我挣不开。
  ‘是因为我昨晚的话吗?我以为你有那个雅量‥‥’
  ‘够了!’对现在的我来讲。那是一个不欲碰触的疮疤,也是耻辱,我恨不得能抹去。
  ‘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请你忘记它。’
  ‘有这么严重吗?’他眉心深深妞起。
  ‘对你来说或许没有。’他可以看得云淡风清,不以为意,因为在他眼里,我的感情只是小孩子在玩的不成熟游戏。
  他这种态度,比当面拒绝我更伤人。
  不想再跟他多说什么,我不惜冒着被扯伤的危险用力挣扎,他看出我的决心,终于放开手。
  我奔出家门,拚命的往前跑,直到胸口发疼,吸不过气来,我靠在一株老树下,分不清那揪得好紧的痛觉,是奔跑所致,还是为了让我初次领略悲欢情愁的他。
  考完了。
  整个考试过程,我严重心神恍忽,完全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很多试题都只
  是凭着本能反射性的作答。
  我的心思根本不在那儿。
  我心里有数,我连学妹都当不成,我和程予默,将什么都不是。
  但是填志愿时,我还是在第一志愿的地方,下意识的填了他的学校。我也不明白自己还在执着什么,就是心里还有一束小小的火花未灭吧‥
  等待放榜的日子,同时也是我和他的冷战期。
  我拒绝再跟他说任何一句话,拒绝与他共处、拒绝谈论他、拒绝让自己想起他,甚至就连远远的看到他,我都会刻意避开。
  有好几次他张口欲言,但是都在我没有温度的眼神下冻结了。
  我冷漠得很绝对。
  他似乎明白了我的决心,慢慢的也不再让自己出现在我面前,减少与我接触的机会。
  他很识相。
  我应该要觉得正中下怀才对,可是看不到他的我,却又矛盾地开始想他。
  我们之间回到了原点,甚至比更早之前的状况还要生疏。
  这真的是我要的吗?
  我一次又一次在心底不确定的问着自己。
  终于等到放榜了。
  真正成为他的学妹的人,是予洁。
  而我呢?我考上了中山大学。
  我好难过。
  当初填志愿时,刻意挑了所南部的学校,就是想让命运代我决定该离去,还是留在他身边,事实证明,命运将我远远拉开到再也碰触不到他的南部。
  难道~~我和他就那么无缘吗?
  难道~~我真的该死心了吗?
  我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出房门,再怎么晴天霹雳,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叔叔的反应,以及婶婶的冷嘲热讽,是我必须面对的现实。
  经过书房时,虚掩的门房传来欢声笑语,和我现在愁云惨雾的心情,形成强烈的对比。
  我不自觉的停下脚步,朝里头望去。
  ‘予洁,以后可薇就是你学姊了,我先让你们认识一下,彼此好有个照应。可薇,我这长不大的小妹,还得有劳你多多费心关照了。’程予默柔沉的声音,我不必看都认得出来。
  ‘程大才子的话,小女子岂敢不从?’那是一名长发飘逸的女孩,细致的瓜子脸,弯月一般的柳叶眉,很标准的古典美人。
  别说男人,就连女人都会忍不住为她的美丽而叹息。
  ‘那我就先行谢过嚼?’他含笑看着古典美人。
  ‘跟我还客套什么?’古典美人眨了眨水灵灵的美睁,亲密地傍坐在他身畔。
  ‘你们聊,我下楼去端些饮料点心上来。’予洁说完这句话,门已经拉开,我想回避都来不及。
  我和她对上一眼,眠紧唇不发一语的下楼。
  这个时候,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程予洁嚣张得意的嘴脸。
  ‘怎么样?他们很配吧?’
  她幽灵似地跟在我身后,我只遗憾自己的耳朵无法自动过滤刺耳的声音,不然这些年就可以少受很多活罪。
  ‘她很漂亮对不对?家世好,人又有气质,这才是女人中的女人嘛!她是我未来学习的对象‥‥’
  她不是要去端点心吗?不去厨房还跟过来做什么?
  我加快了脚步。
  但这世上,就有一句成语叫‘阴魂不散’
  ‘告诉你哦,可薇姊是哥的女朋友呢!’
  我霎时僵住身子!
  ‘你说什么因’是我听错了,还是她说错了?
  ‘你不知道啊?’她刻意扬高音量的惊讶口气,真的让我很想拿棉花塞耳朵
  ‘也对啦,你和我哥又没什么交情。难怪不晓得。’
  ‘他亲口说的?’他有女朋友了,却没让我知道‥.
  ‘对呀!他还说,他对可薇姊是认真的哦!你也知道,外头多的是不知羞的女孩子主动倒贴他,他都一概不假辞色的拒绝,我哥这个人啊,看待感情的态度有多严谨庄重你也知道,他才不会玩男女游戏,除非是真的让他很心动的女孩子‥‥’
  他动心了,对像是他那个才貌兼备的学妹‥‥
  我算什么呢?我拿什么和人家比?
  外貌?家世?还是气质?我甚至没用到连他就读的学校都考不上‥
  难怪他的选择不是我,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这个半大不小的黄毛丫头呢?
  ‘啊,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她姓宋,叫宋可薇,晚我哥一届,是他的学妹。真好,这是我哥第一次谈恋爱呢!其实追可薇姊的男孩子也是多到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偏偏她就只对我哥情有独钟,他们真的很登对,我非常看好这段感情‥‥’
  为什么我会觉得予洁的声音愈来愈尖锐了?听得我连头都痛了起来‥
  当天晚上,和叔叔谈过之后,我的心情是沉重的。
  心不在焉的走下楼来,看到厨房的程予默,我呆站在那里,忘了到厨房来是要做什么。
  他也看到我了,两人各自停留在原地大约有一分钟吧,周遭静得只有窗外的虫鸣声。
  最先有动作的是我。
  我已经忘了来厨房是要干什么的,征征地转身往回走。
  ‘海…宁。’他喊得很迟疑。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见他果愣的神情,他大概是没想到我真的会留下吧!我这几天对他的态度,和守丧的寡妇脸没什么分别。
  他有一瞬间的无言以对,走向我,递出手中那杯刚冲好的热牛奶,而我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接过了,那是很下意识的动作。
  ‘你呢?’
  他摇头,轻轻笑了。‘你喝。’
  这是这阵子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他发自真心、无负担的笑容。
  是因为我跟他说话的缘故吗?
  我不以为我对他有这么重要。
  那,又是为了什么?
  ‘可以谈谈吗?’他问。
  我喝了口温度适中的牛奶,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谁教我吃人嘴软。
  他垂敛着眼捡,像在斟酌着词汇。‘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什么好气的。’冷静下来想想,他只是不接受我的感情而已,虽然处理的方式欠佳,我也没必要爱不成就反目成仇,那太没有风度了。
  也许我该试着释怀。
  只不过,我还是没有办法若无其事的面对他,至少现在不能。
  所以我才会做下那样的决定‥
  ‘你知道了吧?’我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一句。知道予洁上榜,当然不会不知道我的严重失常。
  ‘嗯。’他居然听得懂。‘这让你很难受吗?’
  ‘还好。’刚开始的确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和爸谈过没?他怎么说?’
  ‘他希望我明年重考。’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女孩,只身南下求学,叔叔放不下心
  这一回,婶婶倒和叔叔站在同一阵线了
  她说,多个人在外,得多多少开销啊?
  她说,天高皇帝远,谁晓得我在外头都干了些什么事?别丢了他们的脸。
  她说,不想落人话柄,说她心胸狭隘,急着将我扫地出门‥
  我真的不懂,婶婶容不下我本来就是事实了啊,我自己滚蛋,不是正中她的下怀吗?她何必还鸡蛋里挑骨头?
  ‘那你自己的意愿呢?’
  ‘我要去读!’在得知他已有女友的时候,我几乎立刻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本来,我并没有非去不可的打算,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我需要一些决心来斩断这段可悲的初恋兼暗恋,而时间与空间正是我要的。
  是的,我要忘了他,也确信自己一定会忘了他。
  ‘我会约束自己的行为、我会自己在外头打工,不用到家里一毛钱,总之,我就是想去读‥‥’
  他又不说话了。
  习惯了冷场,我也不急着说些什么来填补空档,直接任它冷爆到最高点。
  直到气氛闷到快要让人睡着时,他叹了口气。‘是我妈吧?她又说了些不太中听的话了?’
  我借机到流理抬清洗空玻璃杯,不予作答。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始终重复着上楼前,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那就去吧!去展开你全新的人生,自由的呼吸;爸妈那边,我帮你说服。’
  后来,我真的走了!
  我并不清楚程予默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去说服叔叔、婶婶,总之,南下高雄的那一天,他陪着我早起,送我到承德路的统联客运坐车。
  ‘你回去,我自己等车就行了。’既然打定主意要结束,就不要给我太多的回忆,那只会让我更难忘。
  他真的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强忍心头的酸楚,不让眼眶发热的水气凝聚成汪洋。
  我孤孤单单地站在等车口,看着人来人往。没多久,一道暗影笼罩我眼前的世界,我本能地抬头,傻傻看着去而复返的他。
  ‘你‥‥’
  ‘前面7.11买的,带去车上吃。’
  我枉然看着被移到手上的袋子,里头是一瓶加温的统一鲜奶、一个全麦面包。
  他还帖着我没吃早餐‥
  我不是不感动,事实上,我的胸口正发烫着,涨满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
  ‘你不回去?’我起码该说声谢谢的,但是突然变笨的嘴,就是自顾自的不知所云,跑出这句活似赶人的话‥
  他摇头,接过我手中的行李袋,只让我提着他刚替我买来的早餐。
  ‘我陪你等。’
  很简单的一句话,那时的我却听得想哭。
  也许是离愁,让我变得脆弱善感起来。
  工作人员扬声喊着往高雄的旅客上车,我正想移动,他扣住我的手臂,摇了一下头。‘等下一班,这辆车没什么座位了,坐太后面你会晕车。’
  的确,一趟路四、五个小时,不坐得舒服一点,简直是酷刑。
  ‘晕车药吃了没?’
  他还记得我会轻微量车‥‥
  ‘吃了。’
  ‘该带的都带齐了吗?’
  ‘带了。’最想带的是他的心,却带不走。
  ‘如果有什么遗漏的,打我手机我会帮你寄下去,别打家里电话,免得妈知道了,你又要挨骂。’
  ‘嗯。’从头到尾我始终盯着鞋尖。
  ‘你个性太倔强,这样不好。有事别一个人强撑,打通电话告诉我,好吗?’
  ‘好‥‥’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句句殷切叮咛,像是对我极为牵挂‥
  酸酸的感觉,已经由眼眶蔓延到鼻骨了,他再说下去,我一定会放声大哭。
  ‘还有‥‥’他顿了顿。
  ‘还有什么?’等不到下文,我抬起头。
  ‘好好照顾自己。’他低低地,轻喃出声。
  我立刻就后悔抬头,迅速背过身去,两颗水珠也正好由眼眶跌出。
  ‘车来了,海宁。’
  我狼狙地拭去泪水,他先帮我把行李放进去。
  我是该上车了,但我的脚步移动不了。
  ‘如果我去高雄找你你会欢迎吗?’
  ‘当然啊!’我牵强地挤出微笑。‘到时我再带你逛遍高雄名胜。’
  ‘一言为定。’
  将票交给服务人员.上车前,我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回头,他始终站在原地看着我,那一刹那,我无法思考更多,冲动而任性地奔向他,伸手楼住他的颈项,深深地~~印上他的唇。
  这是我最后一次放纵自己爱他,为这段感情做个完整的纪念~~以及告别。
  松手之际,瞥见他短暂的震愕,我没有回头,迅速上了车,不敢多看他一眼,更不敢去想象,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把我的爱留下,埋葬在这里,然后,重新去开始另一段人生。
  这是最心酸,也最无奈的抉择。
  其实,我一直都不想走‥
  卷卧在位子上,我顾不得别人的眼光,放任自己痛哭失声。
  不知何处传来了这么一句
  ‘小姐,别哭得这么伤心啦,台北、高雄只要四、五个小时,很近的,想他再叫他来看你嘛!’
  是啊,台北到高雄只要短短五个小时,但心与心的距离,却已经远到穷尽今生都无法交会了
  学校开学了,新的环境、新的生活步调要摸索适应,大学新鲜人的身分,让我每天都忙碌到无暇去理会自身复杂混乱的思绪。
  以前读高中时,听同学讲了太多关于宿舍‘不干净’的故事,刚好我胆子也不够大,就在外面自己租房子住。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勇气回想那天的情景,抵达高雄时,我曾经打过一通电话回去报平安,接电话的是予洁,我分不清该失望,还是松一口气,若另一头的人是程予默,我还真不知该跟他说什么。
  一切都安顿好后,我又打了通电话回去报告现况,这回接电话的是叔叔。
  第一个月,我回去时,程予默和同学去中部玩,没回来过夜,据予洁说,他是和女朋友一起去的。
  第二个月,学校有考试,我走不开。
  或许是他有心逃避我,也或许是我和他的缘分真的太浅薄,每每总是很巧合的错过彼此。
  而他也从没打过电话给我。
  时至今日,我已三个月没见到他,也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命运就像是一出安排好的戏码,将我和他错排开来,渐行渐远。
  要忘记他,比想象中的还要困难,每当我一不留神,他的形影就会跃入脑海,占住我所有的思维。
  随着分离时日的拉长,他的影像不但没有转淡,反而多了一种名叫思念的东西,它像只小虫,侵入我的血液、骨髓,一寸一寸的啃蚀着我。
  也因为这样,我学会了用忙碌来麻痹思想,每每只要有一丁点危险情绪冒出头,就拿其它的事物来转移注意力。
  我热中于社团、联谊,藉由认识各式各样的朋友,让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想起他。
  在一次的联谊中,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叫童圣阳。
  他对我很好,既体贴又包容,和他在一起,让我感受到了自小所缺乏的照顾与关怀。
  我间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一副被打败的表情,惊讶地说:‘不会吧!小姐,你难道感觉不出来我在追你?!’
  是吗?他在追我?也就是说,他喜欢我?
  被人喜欢、在乎着的滋味好独特,因为我一直都是没人在乎的‥.
  叔叔当然关心我,但是他的关心会让我有压力,我得提心吊胆接踵而来的战火
  程予默或许也关心我,但是他的关心太扑朔迷离,像是雾里看花,什么都捉摸不住,让我的心随着他不明确的态度而摆荡,找不到定点。
  而童圣阳,他是第一个关心我,却不必揣揣担虑、不必茫然着慌,可以安心去感受、并接受的人。
  我这才明白,原来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是这么的教人感动。
  和他在一起,让我觉得很安心。
  我对他是有好感的。如果爱情有一定的公式,最深的爱恋必先由淡淡的喜欢开始,那么我想,我是很有可能爱上他的。
  于是,我接受了他的追求。
  我从小就独立,凡事一肩挑,并不是我比别人坚强,而是被迫成长,我其实也会累、会无助、会力不从心,但是和他在一起,我可以放下武装,单单纯纯的依赖他、信任他,当个不识人间愁的小女人。
  还有绝大部分的原因,是我想藉由另一段新的感情,来冲淡初恋挫折的伤痛。
  每当我又想起程予默时,就拿另一道影像覆盖过去,取代它曾经存在的痕迹,有了另一个我该爱的人,可以帮助我忘记那个不该爱的人。
  感情得到寄托,一切事情都变得容易许多。
  我做得很成功。
  那份曾经让我的心拧得发酸、发疼的感情,被我牢牢压在心灵最深处,封箱锁起,现在的我,已经不太想起他了。
  我相信,有一天我会彻底的忘记他。
  十一月天里,气候开始转凉了。
  从小就极度怕冷的我,只要稍一不小心,就会喷当、鼻水直流。
  这种天气最讨厌了,要在以前,没事我一定会躲在被窝里,睡他个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不过我并没忘记我是有男友的人,童圣阳一群死党吆喝着要见我,于是我这个丑媳妇就只好认命地见公婆‥‥嗯,是见‘叔伯’。
  就这样,我难得跷了一天的课,舍命陪君子。
  一伙人杀到澄清湖去烤肉。
  先承认一点我不是什么当贤妻良母的料,你要我烤肉当然没问题,但是我的功力仅止于把食物弄熟,如果你想更进一步要求美味,那…不好意思,送客,谢谢光临,我们拜拜再联络。
  几乎我所经手的食物都有一定程度的焦黑,真要说有什么差别,那就是烤焦的地方不一样而已。
  但是童圣阳却吃得好开心。
  ‘哇例~~嫂仔,你想害我们大人‘落赛哇喔?’
  啧,哪个家伙说话这么不可爱?
  另一个人夹起一块不明物体端详。‘果然最毒妇人心。’
  很好,有人要拜拜再联络了。
  我戳着肉片,委屈地解释。‘我怕它没熟啊!’
  ‘我说嫂仔,它简直熟过头了,好不好?’
  ‘闭嘴,猴仔、阿卫!你们是要我一人一脚把你们踢进湖里去吗?’童圣阳出声维护我。
  ‘哇,大人心疼了耶。’
  ‘好怜香惜玉唔,真是羡死奴家我了。’猴仔和阿卫一搭一唱,扭腰摆臀又怪腔怪调的调侃我们,把我逗得直发笑。
  ‘别理那两个白痴。你烤你的。我吃。’童圣阳拍了拍我的手。
  ‘你不怕拉肚子?’
  ‘放心,我胃壁强健得很。’他将烤得比较完好的食物拨到另一个盘子,递给我。
  我心里头暖暖的、甜甜的,感受到他的包容与疼惜。
  烤完肉,酒足饭饱后,大伙又嚷嚷着要去唱歌。
  ‘好啊、好啊,去钱柜。’童圣阳附议。
  ‘钱柜好远耶,好乐迪不行吗?’我奇怪地问他。
  ‘不行,一定要钱柜!我要的是刘德华,又不是周杰伦。’
  现在连KTV竞争都很激烈,唱刘德华的新歌要去钱柜,周杰伦要去好乐迪,不然唱不到。
  ‘你这个固执的老伯,就这么爱刘德华污?’我去点了一下他的头。
  ‘不不不,伯母,他爱的是你!’这回出声闹场的是牛仔。
  ‘嘿畔,你好笨哦,我们大人是要唱‘肉麻情歌是给你听啦,你都不懂他的心。’
  ‘那干脆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好了。’
  ‘你是活在旧石器时代喔?会不会唱‘王昭君’啊?山顶洞人!’
  ‘你才是活在冰河时期例,恐龙!’阿卫一脚往猴仔的尾椎招呼过去,直接蹦出马路,刚好一辆车呼啸而过,当场让我见识到什么叫生死一瞬间。
  ‘你干么用你那根顶人家的屁屁,好痛了人,万一以后都不能用了怎么办?’
  猴仔跑回来,踝着脚大发娇填。
  ‘你有个鸟用就好了,干么还要屁用?你是Gay啊?’
  ‘如果对像是你,那就用得上啦!’猴仔抛了个媚眼,娇滴滴地怅向阿卫。
  ‘P、K!你这个垃圾,刚才那辆车怎么没撞死你,为民除害。’阿卫再一次抬起佛山无影脚。这一次的目标,是想让他连鸟都没得用。
  我简直傻了眼。
  ‘他们‥‥’
  ‘习惯就好。’童圣阳大笑,帮我戴上安全帽。
  然后,我们真的再由澄清湖一路杀到钱柜,也真的点了‘肉麻情歌’和‘月亮代表我的心’。
  ‘肉麻情歌’是童圣阳为我唱的。
  ‘月亮代表我的心’是阿猴和小马耍贱,娱乐大众用的。
  咦?现在才留意到,这群人的绰号多半是动物耶,童圣阳怎么净交些‘畜牲’当朋友?
  最神奇的是,他们就连行为‥‥都很畜牲。
  但是畜牲得很可爱。
  我把我的想法说给他听,你猜他怎么说?
  ‘这样才能衬托出我们灵长类的素质啊!’
  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一般,麦克风传来高亢歌声
  ‘男人上吧上吧不是罪,尝尝阔别已久高潮的滋味,就算早泄也是一种经验,不如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持久一回‥‥’
  不要怀疑,这真的是‘改良版’的‘男人哭吧不是罪’。
  我觉得好丢脸,头埋在童圣阳怀里抬不起来,很怕等一下服务生会进来,把我们以妨害风化的罪名扫地出门。
  但是我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所以这群疯子就在小小的包厢里,完全不顾形象的嘶吼飙歌,我不是开玩笑的,这时候随便一个人经过,告诉他这里头每一个都是成绩顶瓜瓜的大学生,绝对没人会鸟你,搞不好还会叫你回家吃药。
  歌飙累了,喉咙也唱哑了,一群人才各自作鸟兽散。
  童圣阳送我回家时,已经快凌晨。
  我跳下后座,将他给穿的保暖外套脱下来还他。
  ‘晚了,自己骑车小心。’
  ‘真舍不得放你走。’他楼住我的腰,孩子似的把脸埋在我肩头揉揉赠赠的。
  ‘难不成要十八相送啊?又不是梁祝。’
  ‘可以啊,直接送进我家掌厨,再奉送一副冬暖夏凉的胸膛和免费长期饭票,保固期五十年。’
  ‘是是是,你继续作你的白日梦。’这家伙真不知死活,非要尝尝拉到脱肛的滋味是吧?还掌厨例!
  ‘现在是晚上,没白日梦可作,但是你一定要梦到我。’
  ‘那你也先让我睡着才有可能,我说梁兄,你什么时候才要放开我?’
  ‘吻别!’他耍赖,把我抱得更紧。
  我笑了,在他颊畔亲了一记.。
  这就是他和程予默最大的差异。
  很多时候,我常会不自觉的拿他和程予默相比。
  他们是两种完全不同典型的男人,程予默温静稳重,沉谁如海;而童圣阳很阳光,热情奔放。
  程予默的心思太难捉摸,从来都不是我能懂的,但是我懂童圣阳,他的爱与恨清清楚楚,没有模糊地带。
  ‘这叫什么吻别?好敷衍!’他哇哇叫地抗议。
  ‘那你要怎样嘛!’
  ‘看清楚哦,这才叫吻别!’接着,他迅雷不及掩耳的低头封住我的唇。
  我傻掉了‥‥
  全程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呆愕中度过,剩下的三分之一
  才有接吻的实质认知。
  他温热的唇贴着我,热情探吭,我甚至不知该怎么反应,无措多过其它感觉。
  他放开我,连眼睛都在笑。‘初吻?’
  ‘嗯?’算吗?我答不上来,记忆中还停留着那日黄昏,夕阳余晖透过落地窗帘,洒在清逸俊雅的沉睡脸容上,我用最纯净羞涩的柔情吻了他;以及统联站外,伤痛带泪的吻别‥
  ‘要多练习,你这种吻技会把男人吓跑。’
  怯,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回送他一记如来神掌。
  童圣阳大笑着发动机车扬长而去。
  我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并没有马上移动步伐。
  原来,这就是接吻‥
  好象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复杂,不过就是唇与唇的碰触‥‥是吗?是这样吗?为什么我总觉得好象少了点什么‥
  这样的想法很不该,但是刚刚那一记亲吻,真的没有我所预期的震撼~~如果最初的惊吓不算的话。
  它甚至比不上记忆深处那一厢情愿的浅吻,所带给我的刻骨铭心‥‥
  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感受居多,有失落、迷悯,以及灵魂最深处触及不到的怅然也有释然与安心,烙上了专属某人的印记,有了更加明确的方向。
  放掉过去那段晦涩无望的情,今后,真的得全心全意去对待另一个人了‥‥
  一阵冷风吹来,吹醒了失神的我。
  好冷。
  我打了个喷厦,搓搓手臂上刚冒出来的鸡皮疚瘠,漫不经心地转过身
  瞬间呆住!
  我看到伫立在街灯下,倾长幽静的身影‥
  这是统联站一别后,我首度见到他。
  睽违三月,他的形貌依然如记忆中刻划的那般清华出众,修挺的身形像是一座山,沉稳得教人安心‥
  一瞬间,所有刻意压抑的迷乱情潮,全都泉涌而出。
  在乍见他的那一眼。
  他就这样定定地望佳我,动也没动,子夜般的黑胖,一如今晚的夜色,幽冷迷离。
  时光彷佛停止流动,定格在我转身的那一刻。
  我们谁都没试着打破沉默,只是隔着昏暗的街灯对望着。
  远方刺耳的喇叭声惊醒了我,我回过神,急忙开口。‘你、你怎么会来?’
  ‘好久不见了‥‥’他答非所问,深揪着我,声音好沉,似是盈满不堪承载的思念‥.
  可能吗?
  来自于他的思念?
  ‘是啊,好久了‥‥’我无意识的附和,不知所云。
  他看着我,温温地笑。‘你把头发留长了。’
  ‘懊,是啊‥‥’离开台北时,仍是清汤挂面的及肩中短发,现在都过肩了。
  ‘很适合。’他又冒出一句,眼神很认真,我无法把它当成一句随口的应酬话。
  ‘唤,谢谢‥‥’
  他真的觉得我漂亮吗?比宋可薇还漂亮?.
  他的神情有着教人心悸的温柔,语调低醇得几近缠绵,揉合成一股揪扯得心头发酸的感觉‥‥
  我几乎要以为,他曾深刻地牵念过我‥.
  可恶的程予默!
  他怎么可以在我终于决定忘掉他的时候,又堂而皇之的出现,轻易扰乱我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湖?这样戏弄人很好玩吗?
  我恨透他暧昧不明的态度了,也不想再去猜测他的心,那太累了,我只想好好的保住难得的平静,真的,我很满意现状。
  ‘我们一定要这么生疏吗?’他眉宇淡郁地曙起。
  ‘懊,没啊‥‥’有吗?我看起来很生疏?
  ‘那你一定要一直说‘是吗?’
  ‘唤,我哪‥‥’话才说一半就打住,我们相视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这一笑,气氛缓和了许多。
  ‘要来怎么不先打个电话?’我开始有心情和他寒暄。
  ‘我以为这种天气,你会在家里一觉睡到世界末日。’他淡淡地,像谈天气似地说道。
  我无言以对
  以前从没发现,他这么了解我
  ‘哦,我和朋友出去玩。’
  ‘朋~~友?’他低间,声音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若不凝神细听,就会飘散无踪。
  他在害怕什么?话中那抹胆怯,是我的错觉吗?
  ‘对呀,我交男朋友了。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哦,祝福我吧!’几乎是刻意的,我用着比平常更轻快的语调说道。
  是想掩饰心里的慌乱,还是那抹动摇的危险情绪?
  再见到他,才发现心还是会为他而狂跳,情绪仍会不由自主的被他牵动‥
  告诉他,是想更坚定自己的心,彻底斩断自身的迷乱。
  ‘是啊,我真的没看错‥‥’他说得很小声,近似自言自语。
  扼?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对我说,还是对他自己?
  ‘程予默,你说什么?’既然听不懂,就假装没听到,等他解释。
  ‘没。’他目光投向远方,眼神幽沉迷离,遥远得找不到定点。
  ‘你快乐吗?和他在一起,你找到你要的快乐了吗?’
  ‘‥‥是啊!’我忽然答不上来,声音干干的。‘他对我很好‥‥’
  一大堆和童圣阳在一起的理由,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勉强挤出几个字。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他一直重复这一句话,很轻很经地重复。
  ‘程予默‥‥’他没事吧?看起来心神恍惚的。
  ‘天气转凉了,要多加件衣服。爸爸很挂念你,要我帮你整理些保暖的衣物带过来。’
  由他手中接过手提袋,不经意碰触到他的指尖,是冰凉的‥
  ‘你在这里等我很久了吗?’
  ‘没,一下而已。’
  总是看不透他心思的我,这一刻,居然奇异的看穿他在说谎‥
  他究竟等了多久?!
  还有,这些衣服真的是叔叔要他带来的吗?
  ‘东西带到,我也该回去了。’
  ‘程予默!’我没多想,冲动地抓住他的手。‘很晚了,你不留下来住一晚吗?我说过要带你玩遍高雄名胜的‥‥’
  他摇头,没说话,目光落在我缠握着他的手,但我没放,因为他的手,真的是完全僵寒‥‥天气真有冷到这种程度吗?
  ‘那‥‥起码进来喝杯热茶‥‥’
  他终于回话:‘不了,我还有事。’
  我像被人迎头泼了盆冷水。‘是和人有约吗?’
  ‘嗯。’
  他是急着回去会女友吧?
  上次回台北,也就是他正巧去中部玩的那一回,予洁告诉我,他正陷入热恋,和宋可薇浓情蜜意,难分难舍得很‥:
  我识相的松了手,没再试图留他。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抬手看表,并没回头,只是轻轻地留下一句。‘海宁,生日快乐。’
  我整个人彷佛被雷劈到,当场傻掉!
  今天~~是我生日
  连我自己都忘了,他居然记得
  ☆☆
  突来的揣测,震得我浑身发颤。
  他,会是为了这个专程南下的吗?因为他记得我怕被寂寞吞噬的惶惧,不要我连生日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
  是这样的吗?
  我学着他的动作抬起手……十一点五十八分‥
  他还是赶在最后的两分钟,及时送出了他的祝福;寂寞十九岁。唯一收到的祝福……
  再次抬头看向他离去的方向,他已被暗沉的夜色吞没。
  那一刻,我竟觉得鼻头好酸、好想哭。
  我有一种‥‥像是失落了什么的感觉,心,空空的。
  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我机械式的打开行李袋,里头整齐叠放的衣服,每一件都是我偏爱的,如果我自己回去整理,应该也相去不远‥‥他为什么会这么懂我?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包装好的礼物。
  我拆开它,里头是一支全新的手机,还附了一张小卡片,我认得出他端逸俊秀的字
  海宁:
  十九岁生日快乐!
  以后想哭时,别一个人躲起来,拿起电话,按下拨话键吧!我会在另一头等你。
  别忘了,你永远不会是孤单的。
  予默烟立冬夜
  我会在另一头等你:
  我脑子里塞满了这句话,像是跳针的唱盘,不断重复唱着同一段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单单纯纯只是想当我诉苦的对象,过过张老师专线的痛?还是、还是有更深一层的涵义‥
  我心乱无比,拿起手机按了几个键,电话簿里已经事先输入一组号码。
  我看着‘程予默’三个字,脑子一片空白。
  接着,我的手指不受控制,按下了发话键
  随着一声声‘嘟’的声响,我的心也颤抖着。
  虽然,我还不是很明白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用意,只是想向他说声谢谢?还是
  ‘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嘟一声后开始计费,如不留言请挂断‥‥’
  他并没有接。
  拨给他的第一通电话,他就失约了。
  我没有留言,疲惫地挂断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接了,我又会对他说什么。
  我把头埋在抱忱里。脑子完全放空,任由自己沉入梦乡。
  今天,我真的是太累了。
  那一天晚上,我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始终缠绕着一句话~~
  我会在另一头等你,你永远不会是孤单的。
  那天之后,程予默并没有再来找我。
  我饭照吃、书照读、觉照睡~~童圣阳依然是我的男友,地球依然在转动·
  很多事情都没变。
  或者说,很多事情我已经学会不去多想,刻意让自己遗忘。
  放寒假时,我让童圣阳陪我回台北去,正式将他介绍给家里的人。
  虽然那个地方,并不让我有‘家’的感觉,但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是抹杀不了的,我们的交往必须有他们的认可。
  叔叔的祝福,我得到了。
  婶婶呢?她根本懒得理会我和谁交往,只要我不出现碍到她的眼就好。
  予洁‥‥我懒得理她怎么想。
  而程予默,他是早知道的,晚上吃过饭,和我在庭院独处时,说的还是那句话。‘让自己快乐,他要是对你不好,就来告诉我。’
  其实,我和他的交集并不多,生日那晚之后,就更加少得可怜了。
  再加上后来我回台北的次数也愈来愈少,难得回去一趟,他也未必在家,有时三、五个月见不上一次面都是常有的事。
  他送我的那支手机,每个月都要缴月租费的,但是我从来没收到过帐单,想必是寄到台北,他帮我缴了。
  我提过要他把地址改到我住的地方,他只是淡淡地说:‘反正我也要缴,就顺道。填永久地址,不用老是改来改去。’
  虽然,我从没用那支电话打给他,而他也没打过这支电话给我‥
  电话簿里新增的号码愈来愈多,他的名字始终停在首位,我不打,却任它占着最显眼的位置。
  在南下求学之前,他曾陪我到邮局去开户,我当然不肯。
  坚持外宿的是我,说不用家里一毛钱的也是我,那是骨气问题。
  但他回我:‘你是要死守你那没必要的倔强,还是想好好去读你的中山大学?’
  这是威胁,也是他答应帮我说服叔叔、婶婶的交换条件。
  因为他说,既然要读书,就全心全意去当个大学生,认真上课,否则,别想叔叔会放心让我只身在外。
  所以我妥协,听了他的话,当个无后顾之忧的学生,每学期亮眼的成绩,是我对他的坚持的回报。
  直到有一回,叔叔无意间问我,一个人在外头的生活有问题吗?别让自己累到了,家里真的不缺我这一点开销‥.
  我才恍然发觉,那根本不是叔叔的意思!
  所以这几学期的学费,以及每个月固定汇入帐户里的生活开销,也不是叔叔交代他做的!
  这件事,不只我,他连叔叔、婶婶都瞒了。
  我不得不想,他是不是用了这个方法,才让婶婶没有刁难的就让我走?
  那叔叔呢?
  ‘予默说,待在这个家里,你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如果我真的为你好,就放你海阔天空的去飞,所以我才会点头。是他让我顿悟,你能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原来如此:
  所以他一向只问我:‘你快不快乐?’
  那不只是说服叔叔,他也坚定认为,能让我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那晚,离开叔叔书房后,我敲下他的房门。
  他正在赶毕业论文。
  也不管他会不会一头雾水,我迎面就抛去一句:‘程予默,你快乐吗?!’
  他果然呆了一下‥
  看着我眼角眉梢的笑意,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我:‘快乐。’
  ‘嗯,很好。我们都要快乐喔!’我笑笑地说完,又关上了房门离开。
  是的,我们都要快乐。
  虽然感情路上,我们没有缘分携手共度,但起码现在我明白,他一直像兄长般的关怀我、给我温暖,我是不该有怨怒或遗憾的。
  我希望他也快乐,和宋可薇幸福甜蜜、无风无雨的相爱到老,我会真心的祝福他,就如同他成全我的快乐的心情一样
  升大三后,我在课余兼了几个家教。
  程予默是不是仍然固定每个月汇来生活费,我并不清楚,因为我再也没去动用它,我连存折里的数字是几位数都没概念。
  我每天来回奔波在家教、学校之间,偶尔写写东西抒发情绪,赚点稿费,再加上童圣阳老是抱怨我陪他的时间太少,回台北的次数相对的就更少了。
  在那里,我并没有太多的眷恋,没有人会希望看到我的,而我也不想回去挑动战争,只除了固定打通电话给叔叔表达关心,同时报告近况。
  演变到现在,几乎只有逢年过节,以及寒暑假才会回去一趟。
  台北那个家对我来说,感觉已经很遥远了。
  童圣阳说,我缺乏恋爱的热情,老是在状况外,所以,身为我亲爱男友的他。有那个责任与义务帮我导入正轨。
  例如
  他常对我露出想直接拿花瓶砸我头的表情,但是他不敢真的砸烂我的头,所以只好很想死地拍自己的头。
  ‘厚~~你是我的女朋友了也!哪有人男女朋友逛街,会隔一条万里长城的?’
  ‘不是啊,天气热嘛…’搂太近会流汗。
  不骗你,高雄的夏天真的会热到你想杀人!上次陪那个不知说他浪漫,还是骂他疯子的童圣阳去海边谈情说爱,结果谈到什么情、说了什么爱,我一概没印象,只记得自己晒到快脱掉一层皮。
  又例如,他常抗议。‘人家男女朋友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却老放我自生自灭,都不会想我哦?’
  我承认我没什么诗情画意的天分,这场恋爱我谈得太被动。
  或许是自小生长的环境,造成我的早熟,我已经没什么少女该有的烂漫情怀了,我知道他是我的男友,他宠着我、守候着我,这样就够了,未必要天天见面,缠得像连体婴。
  但是他坚持就是要难分难舍,时时缠腻在一起才像男女朋友啊!
  所以就算我们都忙得分身乏术,他还是会窝到我的住处,一边赶报告、一边忙里抽空,看着我傻笑。
  我知道他很爱我,这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到比他对我更用心的男人了,所以我也告诉自己,这辈子是认定他了。
  有时晚了,他会在我这里过夜,楼着我的腰,耍赖地说要和我同床共枕。
  ‘你少来,我旁边这个位置,是要留给我未来老公的。’
  ‘那不就是我吗?’他笑得更无赖。
  ‘说得真好听,你娶我了吗?’我回他白眼。
  ‘我向你求过婚啦,是你自己不答应的。’呼冤就算了,干么还一副冷宫弃妇的哀怨样?想鞭苔我的良心啊?
  ‘拜托,我才几岁?现在就要我嫁你?想得真美。’
  最后,他还是被我赶去睡地板。
  我不是不懂他的暗示,交往三年多,有哪一对男女朋友会像我们这样牵牵小手、亲亲小嘴,再多就没了,以现今性泛滥的程度,国中生都没我们纯情。
  他这男友当得很委屈,我也知道。可是感觉不对啊,我现在是为生活操劳奔波的苦命小女子,哪有心思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何况,当初离家时,我亲口承诺会洁身自爱,约束自己的行为,不要到时文凭没拿到,反而挺着肚子里那颗球回去,要我怎么见人?
  想得太多,哪还有心情?
  童圣阳也很有风度,并不会勉强我,只是笑笑地说:‘没关系,革命尚未成功,圣阳仍需努力,我一定要拿我的魅力,来挑战你那气死人的理性,而且发誓非成功不可!’
  ‘还革命例!到时要真让你革出一条小命来,看你怎么办!’
  ‘哪有怎么办?就结婚啊!看你还有没有借口说不嫁我。’
  说归说,不管他气氛营造得如何浪漫,我就是…很…理…智!
  什么情人节、圣诞节、九月堕胎潮,对我来说都不具杀伤力,美酒烛光不会把我冲昏头,我没有意乱情迷,还会适时泼他一盆冷水,很奇怪吧?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和他的感情,我们依然稳定交往,这一交往就是四年。
  我们对彼此都有信心,对未来也有了共识。
  毕业之后,我并没有回台北,直接在高雄定居、找工作。
  台北的生活步调太紧凑,总让我觉得心脏有点不堪负荷,不若南部带点清新的淳朴气息,读书的这四年,我已经爱上高雄的一草一木了。空闲时,沿着爱河散步,我喜欢这种悠闲的感觉。
  对于我的决定,叔叔并没有反对。
  但是童圣阳却想往台北跑。
  他学的是信息管理,而台北有家知名的科技公司在招考程序设计师,他又好死不死的录取了:
  如果我留他,他还是会为我而放弃的,但是我没有留他,而且还鼓励他去为理想奋斗。
  我们都还年轻,要相聚并不急于一时,他应该全心在事业上冲刺,免得将来后悔。
  于是,我们成了聚少离多的远距离情侣。
  想他吗?还好吧!刚开始,他只要一有休假就跑回来看我,缠腻得紧,直到我送他去坐车时,都还舍不得放开楼在我腰上的手。
  半年、一年过去,也许是跑累了,也许是工作太忙抽不开身,他回来的次数逐渐减少。
  一开始,我并没有多想什么,直到近来。就连通电话时,都只能聊些淡到不能再淡的生活琐事,他不会再用哀怨到快要死掉的口气对我诉说。‘好想你,想到浑身无力,没办法工作了。’
  可以谈的话题愈来愈少,交集愈来愈淡,电话中时常冷场到接不下去,我强烈的感觉到,我和他正在疏远中‥
  也是一个明朗的大晴天,我坐在北上的统联客运上。
  看着车窗外往后跑的景物,我想起了昨晚和程予默的谈话。
  这是近几年他头一回打电话给我,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我还真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们聊了一下近况,然后他问我:‘你和童圣阳还好吗?’
  我总觉得,这才是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还好啊,怎么这么问?’我不动声色地套他话。
  ‘‥‥没。’
  ‘程予默,你很奇怪哦!’专程打电话来问我和男友好不好,说不怪谁信?
  ‘只是觉得,你和他南北相隔,久了难免会影响感情‥‥’
  他用词很谨慎,让我无从探问起。
  我只好在这一头沉默。
  ‘‥‥有空,上来陪陪他吧!’他似是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那是很轻、很浅的叹息,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是女人,所以我有女人特有的第六感,它告诉我,如果我再不做点什么,我将会失去这段维系了五年多的感情。
  这也就是我现在为什么会在往台北的路上的原因了。
  我很少上台北来看他,除非是探望叔叔,才顺道找他,一般都是他下高雄找我比较多。
  现在想想,我这女友还真当得有点失职。
  就当是给他一个惊喜吧!他看到我,一定会很意外的。
  我眠了下唇,藏起甜笑。
  抵达台北已经过中午了,肚子有一点点饿。
  我没通知任何人来接我,直接到他的住处找他,如果他也还没吃,可以来个甜蜜的午餐约会。
  今天是周休,他应该会在家。
  我按了电铃,等一分钟,没人应门。
  我再按第二次,等一分钟,还是没人理我。
  我第三次按铃,再等一分钟,依然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搞什么?真的不在家?!那我千里迢迢的来,是为了当门神兼喂蚊子的吗?
  我心有不甘的抬起手,就在打算四度按下门铃的时候,凌乱的脚步声传了出来。
  ‘谁啊’门才拉到一半,他就变成雕像杆在那里,我敢打赌,就算有蚊子飞过去,他也不会记得合上滑掉的下巴。
  呵呵,果然是一副呆样!
  ‘意外吧!’我跳进他怀里,勾住他的脖子,朝他绽开灿烂的笑容。
  ‘海、海宁‥‥你怎么‥‥怎么会来‥‥’他还在结巴。
  可怜的小孩,被惊吓得太严重了。
  ‘想你啊!免得你老哀怨的说我都不理你。’我退一步,离开他僵硬的身体,
  打量他衣衫不整的样子。‘你刚睡醒?猪哦~~都日上三竿了。’
  ‘我‥‥?;‥‥’
  ‘是谁呀?圣阳,怎么开个门那么久’
  一阵熟悉的女声由房里飘出来,我僵住笑容,往声音的发源处望去,看到另一个同样衣衫不整的女人:
  程予洁。
  她半裸的肩头吻痕遍布,发丝凌乱,唇妆半残,当然,残掉的那一半在他嘴上
  白痴都看得出来,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好事!
  我真是恨透了自己的迟钝!现在才发觉不对劲‥
  ‘看来我是打扰你们了。’我冷冷地笑着,连我自己都意外,我居然还笑得出来。
  ‘海宁‥‥’童圣阳靠近我想解释什么。
  他在冒冷汗。
  何必呢?背叛都背叛了,现在一脸的慌急是想做给谁看?
  我没心思欣赏,也没听他任何一句解释,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海宁~~’
  他大喊,我没停下脚步,他也没追上来。
  一走出他们的视线,我立刻就崩溃了,蹲在巷子里痛哭失声。
  骗子、骗子、骗子!
  说什么会疼我、守护我一辈子,这就是他疼我、守护我的方式吗?和别的女人上床?
  更可恶的是,对象还是她~~程予洁!
  一个是我名义上的姊姊,一个是我想托付终身的男人,他们却联手背叛了我…
  这是什么世界?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我受的伤害,总是比别人多?
  以后想哭时,别一个人躲起来。
  这句话是谁说的?好象是程予默。
  他说对了,我太倔强,不会在别人面前哭,所以我会笑着离开,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尽情宣泄痛苦。
  想哭时,别一个人躲起来,我会在另一头等你
  我拿起手机,不经思考的拨出电话簿中最显眼的那个号码,那个五年来,我始终没勇气拨出的号码‥
  ‘喂?’
  是他的声音,柔柔沉沉的让人安心。
  ‘程予默‥‥’我才刚发出声音,就哽咽得接不下去。
  ‘海宁?!’
  ‘嗯‥‥’我吸了吸鼻子。
  ‘怎么了?你在哪里?’
  ‘我在‥‥不知道,你不要管,听我哭就好‥‥’
  真的,我打这通电话,只是要他听我哭而已,没有其它的意思,也没有要对他说什么。
  因为他要我不可以躲起来哭,所以,我让另一头的他听我哭。
  他真的不再说话,默默听着我的哭泣声。
  我没去思考自己的行为有多白痴,花一个小时的手机费,什么都不说,就只是哭。
  但是他轻浅传来的呼吸声告诉我,他一直都在。
  就像他承诺过的,会在另一头等我。
  忘了我最后是怎么结束通话,怎么坐上车的。
  到现在脑子都还昏昏沉沉的。
  盯着车窗上反映的模糊影像,我的眼睛是肿胀的,声音是沙哑的,我一直哭到没有声音,眼泪再也流不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街头走了多久,等到真正有意识时,人已经在火车上。
  我好象没有跟他说再见‥
  走出高雄火车站,天色已经是暗沉一片。
  我明明很累了,却没有马上回家,无意识的走着、晃着,接近家门时,脚已经走到没有知觉。
  而,家门前静静伫立的身影,更是让我瞬间震掉仅剩的知觉。
  第一次,他在我家门口等我,我告诉他交了男朋友;第二次,他在我家门口等,我面对的却是男友的背叛‥
  ‘你回来得好晚。’他看着我温温地说。
  ‘我坐火车‥‥’
  ‘累吗?’
  我摇头。
  ‘感觉‥‥很糟吗?’
  我说不出话来,他眼底的了解、温柔。以及包容,引出我强自压抑的酸楚。蓄满眼底的泪水再也关不住。
  ‘程予默~~’我冲动地投入他怀中,放任自己哭出声来。
  他楼着我,像是一个心疼孩子受了委屈的父亲,很轻、很怜惜地拍抚我的背。
  ‘哭出来就好。’
  我听了更是心酸,很用力、很用力地哭,也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紧他。
  他没再说话,也没出声安慰我什么,就站在街灯下,任我抱着、任我哭湿他胸前一大片衬衫。
  时间的流逝,我没概念,只觉得我好累好累,身体与意识都是空麻的
  他从我皮包里找到钥匙开了门,把我抱进去,放在床上,又离开。
  等他再回来,手上多了条温热的毛巾,我连动都没有,让他帮我擦脸。
  ‘有没有吃晚餐?’他坐在床边柔声问。
  我摇头,觉得现在的自己像稚龄三岁的孩童,让他照顾着。
  他想了一下,又问:‘那午餐呢?’
  我呆看着他。
  他轻浅的叹了声。‘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吃。’
  ‘那喝杯热牛奶好不好?’
  ‘没有奶粉。’
  ‘没关系,我去买。’
  ‘程予默!’我害怕地揪住他的衣角。‘不要丢下我…’
  这个时候,我真的好怕孤单,不要去下我一个人。
  他回过头,给了我一记柔暖的微笑。‘很快,十分钟就好。’
  从他离开我视线之后,我开始盯着床边的闹钟计时,在九分三十一秒的时候,他回来了。
  ‘太晚了,买不到其它的,你先吃这个。’
  我看着他递来的东西一瓶加温的鲜奶,一个全麦面包。
  我想起了十八岁那年,统联站外,我的心碎,他的牵挂。
  一样的一瓶鲜奶,一样的一个面包,一样是7.11的袋子,一样是这双漾着暖意的眼眸,一样是如此温柔的他‥
  他从没问过我,关于那天行为失控的原因。
  见我只曰竺径的发扯,他拆开包装,插入吸管,递到我嘴边。
  ‘吃完就快点睡觉,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他监视我一口-口的解决掉那瓶鲜奶和面包,道了声晚安,关掉电灯。
  ‘程予默’我轻声喊他。
  ‘什么事?’他躺在沙发上,低应。
  ‘你‥‥-挂断电话就下来找我了吗?’
  他没有立即响应,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好一阵子过后,他低低应声。‘嗯。’
  ‘谢谢。’我庆幸这时身边有他,否则,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今晚的孤单与痛苦。

  第三幕
  ~叮
  我与他总是如此,处在暧昧不明的阶段中,
  不是情人,也不是兄妹,
  心与心的距离,像是近到一伸手就碰得到,
  可是真的伸出了手,却发现它隔了层层迷雾
  遥远得捉摸不住:
  《卷七》
  隔天早上,我是在一阵香味中醒来。
  ‘去刷牙洗脸,吃早餐。’
  我怀疑他背后长了眼睛,不然明明在张罗早点,怎么知道我醒了?
  ‘你只有一分钟的赖床时间,现在开始倒数。一二三‥‥’
  在他数到3的时候,我很认命的爬起来。
  刷完牙,洗过脸,再把一头长发束成马尾,换上最轻便的衬衫牛仔裤,看起来起码年轻了三岁,稍稍掩去我脸上的樵碎。
  我希望自己看起来像充满朝气的大学生,而不是历尽沧桑的怨妇。
  ‘你买了什么东西?’我打起精神,故作轻快地走过去。
  他递来一块蛋饼。‘你家巷口买的。’
  ‘L、K,那家我知道,超难吃的耶,不如下次我做给你吃。’
  ‘好,我会先准备好胃药等你。’
  啧,先生,你说这话就太不可爱了,尤其正经的口气,一点都不像说笑。
  不过,看在他买胃药从容就义的分上,不计较了。
  ‘等一下要去哪里?西子湾好不好?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母校,然后再坐渡轮去旗津玩水、吃海产。’
  程予默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你不必勉强。’
  我笑容抽播了一下,僵僵地笑说:‘哪有?我八百年前就说过,你来高雄的话,我一定要带你到处玩的,你不要害我变成食言的大胖子。’
  ‘你心情不好,不是吗?’
  一语命中要害。
  在他犀利的睁光注视下,我几乎快挂不住笑容。
  ‘就是心情不好,才需要出去散散心啊…你就当陪我嘛!’
  见他张口,我赶紧又补上一句。‘还是你这回又和人有约,急着要走?’
  ‘‥‥没。我留下来陪你。’
  ‘那就这样说定噢!’
  吃完早餐,我们依约定出门,他顺手多挂了件外套,帮我关窗、锁门,再把钥匙还给我。
  我们从高雄车站前坐公车,因为是假日,人潮多到爆,别说座位了,连站位都快站到驾驶座旁边去。
  一记紧急煞车,我差点飞去撞前面的玻璃,程予默及时拉住我,一手环抱着我的腰,勾起我尘封在心底的泛黄记忆。
  记得上一次靠在他怀中,被他这样护着,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好遥远、又好熟悉的感觉‥
  ‘程予默,我想到一个老笑话。’
  ‘说说看。’
  ‘有一个高中女生,因为太累,就在公车上站着打瞌睡,结果一个紧急煞车,
  车上的吊环断了,她一路咚咚咚地跌到司机座旁,很尴尬地说:‘司机先生,这个‥‥断了‥‥’那个司机先生也幽默,回她一句。‘没关系,集两个拉环,送司机照片一张。‥‥’
  我站的地方离驾驶座不远,只见运将先生瞄了我一眼,不屑捧场,程予默更过分,凉凉地说:‘的确很老,我国中就听过了。’
  我不爽地睡他胸膛一记。‘不然你也来说一个公车笑话。’
  他沉吟了下。‘有个怀孕的妇人上车,但是车上没有座位了,于是她站在一位男士的座位旁,慢条斯理地对他说:‘你不知道我怀孕了吗?J意思是要暗示他让座。只见那名男士慌张地辩解:‘孩子不是我的!‥‥’
  我想,他的笑话比我有魅力得多,因为旁边几个乘客都掩嘴轻笑。
  我们旁边那个大约高中生年纪的男孩,以为他在暗示什么,小小声地问他。
  ‘大叔,你是要我让座吗?’
  我一听,大笑出声。‘哈哈,程、老、先、生!’
  我老的只是笑话而已,他老的是年纪,看谁狠!
  他凝视着我,唇角带笑,任我调侃。
  我带他大致介绍过我的母校,走出隧道,已经快中午了。
  来到这里,当然不能免俗的要吃些特色小吃~~大碗冰。
  我和他合力解决掉一碗足以吃到撑的水果冰,坐了渡轮到旗津,放眼望去,海产店林立,但是我们并没有真的吃海产,不是我不吃,而是他说:‘你吃海产会过敏。’
  我很难不意外,都过好些年了,我的事情他却都还清楚记在脑子里。
  经过建于清康熙三十年的天后宫,我拉了他进去拜拜,并且强迫他入境随俗,在外头的许愿池许下心愿。
  ‘许了什么愿啊?’稍后我问他。‘不用说,肯定是和心爱的人恩恩爱爱,永远在一起,对不对?’
  他只是淡笑,没有回答我。
  近黄昏时,我们坐在旗津灯塔吹海风、看夕阳。
  我解下长发,轻轻按摩绑得太紧、现在有些发疼的头皮。
  ‘觉得淡水和旗津的夕阳有什么不同?’我拂开迎风飞舞的发丝,偏过头间他。
  ‘心境。’
  ‘唤。那你现在心情算好吗?’
  ‘你呢?’他反间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程予默。’
  ‘嗯?’
  ‘你为什么不问我?’大老远从台北赶来,陪了我一夜,却什么都不说。
  昨晚我情绪失控成那样,正常人都会吓到的,他难道都不好奇吗?
  ‘除非你保证不会再掉一滴泪,否则就别谈。’
  我苦笑。‘你放心,这种男人不值得我掉泪,为他哀悼一晚已经太足够了。’
  他偏头看我,想确认我话中的真实性。
  ‘你早就知道了吧?’见他如此,我心里早有底了。否则他不会要我有空去陪陪童圣阳,别让其它人有可乘之机。
  只不过…还是晚了。
  ‘你有什么打算?’
  我呼了长长一口气。‘说不难过是骗人的,毕竟我和他交往了五年多,他也曾经带给我不少的快乐,如果今天他有更好的选择,我还能说什么?’
  ‘那如果~~他想回来呢?你还愿意重新接受他吗?’
  我讶异地瞪住他。‘为什么这么问?’
  程予默抚了抚我的发,将那件预先带出来的外套递给我穿上。
  ‘因为我也是男人,我可以肯定的说,他最爱的人是你。’
  ‘他爱我,却背着我和别人上床?’我嗤之以鼻。
  ‘海宁,你的想法太单纯了。记得许久以前就对你说过,这世上不是只有黑白这么简单,还有灰色地带的,感情世界中也是,没有绝对的一加一等于二。他爱你,但有时空虚寂寞,很容易受到外界诱惑。’
  ‘这就是男人?’我冷哼。
  ‘是啊,这就是男人。’他无奈轻叹。
  ‘你也是这样吗?’
  ‘海宁,我不想跟你讨论我有多清高,或者多烂,重点是,你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童圣阳。’
  我能吗?
  回去的途中,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我能接受一个心里爱着我,却可以和别的女人上床的男朋友吗?
  答案是:我没有办法。
  以星座观点看,我的金星落在处女座,对感情,我有处女座的洁癖和完美主义。那种情与欲可以作二分法的感觉‥‥好脏。
  我试着将我的想法说给他听,他讶然失笑。
  ‘原来你有非处男不嫁的坚持。’
  ‘也不是啦‥‥但起码要两情相悦。’
  他仰头看了看天空,笑道:‘你的条件满苛的。至少以我是男人的角度来看,做得到的没几个。’
  ‘会吗?’
  ‘男人到了二十岁,有可能没有感情纪录,却很难没有性经验,你知道一旦过了二十岁还是处男,对男人来说是多丢脸的一件事吗?让人知道,最好的下场是自己跳楼了此残生。’
  听他在唬烂。‘那最糟呢?’
  ‘相信我,与其面对那种被人怀疑有性功能障碍的眼光看待,任何人都会选择直接自我了断的。’
  ‘听你这样讲,就知道你老早就不是了。’
  他笑笑的,没说话。
  来这套!
  我发现这招很好用,每次他只要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时,就给我一笑拨千斤。
  回到高雄,我们先吃过晚餐才回去。
  我点了鳗鱼饭,他点的是排骨饭,但是我的鳗鱼有够难吃,所以他把排骨饭给我,自己吞掉鳗鱼饭。
  他挺有风度的,很尊重淑女。
  我问他,吃完感觉如何?
  他说:‘以后谁敢在我面前提鳗鱼饭,我就跟他翻脸。’
  这句话逗笑了我。
  我们又去看了场电影,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我们买了杯饮料边走边聊,一不留神,刚买的西瓜汁被擦身而过的行人撞翻掉,而我一口都还没喝到。
  程予默将他那杯递给我,我喝了两口,又还他,他只是拿着没喝,等我话说到一个段落,他又会适时的递过来。
  ‘咦?你也喝啊!’我将吸管凑到他嘴边,他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吸了一口。
  我们一路指着天上的星星研究,一边全日子同一杯西瓜汁,笑闹着走回家。
  ‘不是啦,北斗七星明明在那里,你国中地球科学都读到哪里去了!’
  ‘是吗?什么时候改的?怎么都没人通知我?’我困惑地思考。
  ‘L、K!你国中到底是怎么毕业的?’
  ‘国中是国民义务教育,只要不是脑性麻痹都毕得了业好吗?你当我脑性麻痹喔?’
  ‘原来你没脑性麻痹?’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欠扁的死男人!
  ‘台大了不起啊!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我随便号召一声,光凭中山大学的学生一人一口口水就够淹死你。’
  他皱眉看我。‘你什么时候改混黑社会了,大姊?’
  ‘哈哈!你现在才知道!’我将饮料凑向他。‘最后一口,喝掉!’我已经吃撑了。
  ‘看到前面的垃圾桶没有?你要是投得进去,本姑娘招待你一晚的总统套房。’
  ‘一言为定。’他眼也不眨,扬手抛出空杯
  三分球,射篮成功!
  我张口结舌。
  ‘你欠我一晚的总统套房。’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拍了拍我大受打击的脸。‘忘了告诉你,高中时,学校极力邀我进篮球校队,是我不要而已。’
  这怎么可能?一向都只见他读书,休闲时也都是从事很优雅的柔性活动,为什么没人告诉过我,他篮球也打得变态的好?
  可、恶、的、家、伙!
  ‘程、予、默’我受骗似地大叫,他神情突然僵住,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和他一起变成雕像。
  原因无他,我家门前杆着另一尊雕像~~童圣阳。
  和程予默在一起的时光太快乐,如果不是童圣阳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几乎已经忘记他在我心中划下的那道深深的伤痕了。
  程予默不自在地放下手,退开一步。因为在那之前,他的手是放在我肩上的。
  ‘这算什么?’童圣阳来回打量我和程予默的亲密模样,表情极度难看。‘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你却和他开开心心地出去玩,勾肩搭背,有说有笑,还和他共喝一杯饮料?!’
  他居然有脸做贼的喊捉贼。
  ‘我们衣衫不整了吗?我让他吻掉我的口红了吗?他在我身上留下任何一处吻痕了吗?好个童州官!’自己的火放到足以烧天,却不准我点个小蜡烛。我才想问‘这算什么’呢!
  ‘是啊,你看起来好得很嘛,我居然还担心伤你太深,心急如焚地跑来找你,我真是白痴!’
  说得可咬牙切齿了。
  ‘不然我应该怎样?寻死寻活、痛不欲生好应观众要求?童先生,你的男性虚荣会不会膨胀过了头?’他可不可笑啊!做错事的是他,居然还埋怨我不照剧本走,莫名其妙!
  ‘何不说我这么做,刚好正中你的下怀,成全了你和他?’
  ‘死男人,你再说一遍!’我火了,这辈子没这么火过!真是本末倒置,反因为果了!
  ‘不是吗?你几时态度自然的让我楼着你的肩?你几时主动和我共喝一杯饮料?你几时和我月下漫步,说说笑笑?还敢说你跟他没什么.’
  当理智被一把熊熊烈火烧掉时会怎样?
  我会这样~
  ‘对!我跟他就是有什么!我不但让他楼我的肩,和他共喝一杯饮料,我还敢当着你的面抱他、吻他!’简直气炸心肺,我豁出去了!
  楼住程予默,我迎面吻上他的唇。
  童圣阳不都一口咬定‘有什么’了嘛,我就‘有什么’给他看!
  两个可怜的男人,全被我出人意表的行为震得呆若木鸡,无法动弹。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就在第六秒,程予默拉开我,错愕地望住我,轻喘着。
  他坚决地扳开我的手。‘我先进去,你们好好谈谈。’
  ‘不需要,我和他没什么好谈’
  ‘海宁!’他语气坚定。‘钥匙给我。’
  我没得选择,如果我不给,他会转身离开,两相比较,我宁可他留在我的屋子里。
  程予默开门,把我和童圣阳关在门外,摆明了告诉我:没谈完别想进来!
  什么嘛!喧宾夺主,我踢了踢紧闭的大门。
  ‘是他吧?’身后的童圣阳冒出一句。
  ‘什么?’
  ‘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他吧?’他像是打了一场很累的仗,整个人泄气的靠在墙面上,仰头看着天空的眼神,竟是有些凄凉。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有些什么东西被勾动了,但我拒绝面对。
  ‘你懂的,你比谁都清楚我在说什么。打从最初与你交往,我就感觉出你并不是真心爱我,在你心底,有一处我到不了的角落,藏着我取代不了的人,放着我触不到的心事,我甚至清楚,你是为了逃避痛苦,才答应和我交往。
  ‘你知道这对我有多不公平吗?在我明明知道,你是因为伤得太重,才会躲到我怀里的时候?但是我告诉自己,没关系的,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而那个男人却没有机会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比爱他更爱我‥’
  ‘但是,我在骗谁呢?存在我们之间的那道影子,一直都没有消失过,你对我热情不起来,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我们之间有的,只是习惯性的陪伴,不管我多爱你,多努力地为你付出都一样‥‥呵!我早该知道的,睡不成你身旁那个位置,不是感觉不对,而是人不对。只是我没料到,那个人会是他~~程予默,你名义上的哥哥。’
  知道被闪电击中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又痛又麻,完全发不出声音来我现在就是这种状况。
  我真的是这样吗?那个连我都不敢去面对的心事。被他毫无保留的揭露出来,我甚至不知道,原来我不只欺骗别人,连自己都欺骗了!
  ‘那‥‥’我干涩地问:‘你和予洁在一起,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或许吧!你对我太淡、太被动。她对我却热情主动,你知道‥‥欲望对男人很难招架的,也是最脆弱的一环‥‥我了解你的个性,这么说只会让你更唾弃我,但是‥‥’他困难地顿住,接不下去。
  就因为我不跟他上床,所以他就和别的女人上床。这要在以前,我一定会二话不说,狠狠端他一脚,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现在我有什么权利这么做?他背叛的是身体,而我背叛的是心,我又比他好到哪里去?
  ‘你们~到什么程度了?’我挫败地问。
  那一幕还停留在我的脑海,就不知道是他比较倒霉,才刚开始就被我撞见,还是暗渡陈仓已久‥
  童圣阳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海宁‥‥’
  光是这样,我就知道答案了。
  ‘你们都这样了,还要我说什么?’我忽然觉得好累、好无力。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她也不是第一次‥‥’他张口辩解。
  ‘这不是理由,做就是做了,不要让我更瞧不起你。’
  他哑口无言,连续张口、闭口了好几次,才迟疑地吐出话来。‘海宁,你知道‥‥我最爱的还是你‥‥’
  程予默说对了,男人看男人果然还是比较准。
  ‘如果我和予洁断得干净,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可以叫程予默去摆摊算命了,简直铁口直断。
  我为难的眠紧唇,沉默了好久
  ‘圣阳,我没有办法‥‥’这是我挣扎过后的结论。
  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一个身体会受不住诱惑而背叛我的男人,尤其对象还是我名义上的姊姊‥
  他和予洁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是我和他是不可能了:
  我没有办法面对这么难堪的关系。
  ‘早料到你会是这样的答案,明知这会让我失去你,还是把持不住。’他自嘲地说,抬头看我。‘就这样结束了吗?’
  ‘是啊,难不成还得放串礼炮,开几桌流水席昭告天下?’
  他苦笑。‘你调适得真好。’
  ‘托福。’我苦中作乐地挤出笑容。
  我真的不难过吗?如果不难过,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落下两颗晶莹的泪珠‥
  ‘我们谈完了。’我按电铃,程予默来开门时,我像个小学生,很乖巧地告诉他。
  ‘平心静气吗?’
  ‘嗯,平心静气。’
  ‘好。’
  ‘那我可以进去了吗?’
  真是反了,这到底是谁家?
  一开始还不觉得怎样,但目蛋同进入相同的空间里,共同呼吸相同的空气,再想起我刚才的大胆行径‥‥我连心跳都不自然了。
  他会怎么想?怎么看我?
  ‘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他一如往常温温地说。
  ‘懊,好!’感激涕零的接下缓刑令,我拿了换洗衣物,飞快地闪进浴室里。
  如果可以,我会选择在里头躲个千年万年,最好老死在里头‥
  但是我不行,所以东摸西摸,拖拖拉拉地刻意拖延时间之后,我还是得走出浴室,勇于面对他。
  ‘你‥‥要不要也去洗?’我好不容易挤出逊到爆的理由,为了再缓一次刑。
  ‘我刚才洗好了。’
  ‘唤。’天要亡我。
  上次亲完他就可耻的落跑,这一回可跑不了了。
  我扭着衣角,不敢看他。
  气氛陷入尴尬的沉寂。
  ‘下次打声招呼好吗?’他没来由地开口。
  ‘啊?’
  ‘你老是这样,我门牙被你撞得很疼。’他表情认真地抱怨。
  ‘?;‥‥唤‥‥好!’我反应不过来,愣愣点头后,才想起‥;
  我在好什么啊!真是猪头!
  他的意思是说,可以有下次,但要先打招呼?
  童圣阳说,我对他热情不起来,是因为人不对,那如果是程予默,感觉就对了吗?
  我现在对他,到底是我所认定的兄妹情谊,还是就像童圣阳说的,我根本就一直不曾忘情于他?
  有时候自我催眠太久,连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了。
  我想确认。
  ‘那,程予默,我吻你好不好?’
  这句话很霹雳,而他的表情也的确很‘晴天霹雳’。
  ‘海宁。你’
  ‘好不好?’
  ‘我是说笑的,我知道刚才你是在跟童圣阳赌气,我不会当真,但是现在你再这样看我,我会~’
  不用‘你会’了,我自己来!
  我踞起脚尖迎向他的唇,堵住他的优柔寡断。
  这并不困难,因为我够高,而他呆在那里任我宰割,我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楼住他的颈子,将唇印得更深
  我听到他闷吟一声,然后我的腰被勾缠住,整个身体贴向他,他狂热地吻我,温热的舌尖在与我碰触时,我感觉到一股从来没有过的震麻,由舌尖蔓延开来,酥了心魂,我甚至‥‥虚软得站不住脚,只能迷乱地迎合,随着他纠缠共舞,任由他掠夺我的每一寸气息——
  他抱起我,将我放在床上。
  我以为他会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我也惊讶地发现,不论他现在想做什么,我一定都没有办法拒绝。
  但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将脸埋入我的发间,略略急促的呼吸轻洒在我颈际,让我呼吸的频率也随他急促起来。
  多讽刺,我因为太冷感而吓跑了男朋友,却在另一个男人怀中热情如火。
  ‘嗯?’
  ‘这次我有打招呼了。’
  ‘嗯。’他终于抬起头。‘你想证明什么?’
  ‘没、没呀‥‥’我心虚,回避他的目光。总不能说,我想证明自己是不是还爱着他吧?
  ‘海宁,看着我。’他的声音压抑着某种我所无法解析的情绪,却让我连心都揪了。
  ‘童圣阳伤你这么重吗?让你痛苦得‥‥必须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还是‥自我放逐?’
  证明自己?自我放逐?他在说什么?是我变笨了吗?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海宁,我真的不希望,我只是你伤心时的慰藉‥‥’他眼神沉郁,起身退开
  ‘予默!’我无法理解他的话,但我起码知道不能让他走。
  我心慌地拉住他,五指紧紧缠握,不敢放开。
  ‘留下来,陪我!’
  ‘海宁?’他回胖,眼神复杂。‘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至少知道,此刻我想留他在身边。
  他似是很深、很沉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有了动作|
  我紧张得心都快停了,他没有拥抱我,而是一根、一根地扳开我的手指头。
  我的心往下沉。
  ‘你~~’我想我快哭了。
  ‘你总得让我关灯啊!’他口气里有满满的无奈,也有满满的疼惜,这回我听出来了。
  我叮出一口气,笑出声来。
  关了灯,我们用了五秒的时间适应黑暗,他在我身边躺下,我俱靠过去,任性地缠抱住他的腰,在他胸怀找到最舒适的位置。
  ‘睡吧!’他轻轻拍抚我的背。
  他躺在我身边空着的床位,让我觉得好契合、好安心。
  原来,之前真的是人不对。
  ‘予默…’
  ‘这是你第二回,没有连名带姓的喊我。’
  他还记得?我以为,他早忘了我那年少轻狂的纯纯爱恋。
  ‘这一晚比总统套房更正点吧?还有软玉温香在怀,美人免费取暖。’
  他胸膛微微震动,我想他是在笑。
  ‘你还真敢说。’
  ‘我当然敢,所以我不欠你总统套房了。’
  ‘你这家伙’他笑哼。‘早知你穷鬼一个了,我也不稀罕吸穷鬼的血,免得消化不良。’
  我睡了他胸膛一记。
  想到另一件事,我接着问:‘你什么时候要回去?’
  ‘你在赶我?’
  ‘才不是!’
  他迟疑了下。‘‥‥明天。’
  ‘这么快?’我下意识地将他抱得更紧。
  我们都有工作,这我知道,但是,这一分开,不晓得再见面又是什么时候了。
  我与他总是如此,处在暧昧不明的阶段中,不是情人,也不是兄妹,心与心的距离,像是近到一伸手就碰得到,可是真的伸出了手,却发现它隔了层层迷雾,遥远得捉摸不住,我心里的惶然,该怎么说?
  我没有立场留他,他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他的家、他的父母、他的手足,还有‥‥他的情人,都在台北。
  我还能说什么?又能怎么留?
  我怕,这一分别,又会是第二个五、六年‥
  ‘海宁,回来好不好?’他幽幽地开口。
  我僵直身体。‘不要,你知道那个家!|。’
  ‘我知道那个家让你呼吸困难,我没要你回去那里,只是~~别留在这么远的地方,让我挂心。’
  回去吗?当初为他而逃,今天,再度为他而归?
  我对这片土地的感情胜过台北,我真的不想走;但是,我更舍不得他‥‥
  我为难了‥‥
  ‘如果你真的不想回去,那|’他吸了口气。‘我过来陪你,好吗?’
  我吓了一跳。他不会是说真的吧?
  抬起头,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换他不说话了
  呼吸声都很浅、很浅,时间在流逝,静得只听得见钟表滴滴答答的声响,我正怀疑他是不是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我想你,海宁,我真的好想你,你不知道吗?’
  低抑的嗓音在悄寂夜里荡开,沧桑而樵摔,刹那间,震得我脑海一片空白。
  隔天早上,我陪他去坐车,这回,换我替他买了鲜奶和面包。
  一直到上车,我们都没再提昨晚的对话。
  他一定以为我睡着了,没听到他那句震撼十足的宣告吧?
  事实上,当时的我动弹不得,所有的知觉、思想,全都被那句‘我想你’给震得酥麻,无法反应。
  他没说再见、没说保重,更没承诺下回见面的日期,只是在上车前,与我交握的手紧了紧,然后轻轻在我掌心写下两个字。
  等我。
  他写的是这两个字吗?
  那,这又是什么意思?他要我等他什么?
  我发现,任何事只要扯上他,我的智商就会退化,理解能力降到只比低能儿强一点点。
  只是,我没想到,我会如此的思念他。
  以前,可以勇敢撑过五年,而现在,只是短短五天,我就已经撑到了极限。熬到又一个周休,我不经思考就冲动地北上找他。
  在找钥匙开门时,我还很认真的想。如果我说回来探望叔叔,会不会有点虚伪?
  我幻想着他见到我时的表情,忍不住扬起顽皮的笑意。
  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正要敲下门,里头传来的对话声浪,使我止住了动作。
  ‘哥,你对海宁有兴趣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啦,上个礼拜都逍遥两天了,怎么样?得偿所愿了吧?看你要怎么感谢我。’
  ‘我为什么要感谢你?’
  ‘喂,别不认帐哦,要不是我牺牲色相,帮你解决掉童圣阳这个情敌,你和她可以进展这么快吗?’
  ‘把话说清楚!’程予默沉下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恼羞成怒。
  ‘我知道你会把我和童圣阳的事告诉她,也早料准了她会来,我是故意做给她看的,要不然你想得到她,还有得拚例!’
  ‘我什么时候要你这样做了?’
  ‘唉啃,你的心思明显得很,好不好?别说小妹我不守信用,谁教我曾经赌输你,答应要不计代价替你做一件事,欠了这么多年,总算还了。但是我可先告诉你,玩玩可以,千万不要当真了,别忘了你还有可薇姊。’
  接下来他们又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下去了,耳边塌塌作响,我没命地转身狂奔,逃离这丑陋真相所带给我的打击。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精心设计的骗局,我只是个被人玩弄在掌心的大笨蛋!
  亏我还如此的信任他、全心全意依赖他,谁知,他却是造成我所有痛苦的元凶
  难怪他会出现在我家门前,难怪他什么都不问‥‥因为他什么都知道,因为这正是他一手导演的!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每一个我真心对待的人,到头来回报我的都只是不堪的伤害与欺骗?
  我好恨!恨程予洁,恨程予默,恨程家人,恨这可恨的一切!
  痛到极致,泪已经流不出来了,而这一回,再也没人听我哭‥
  回高雄后的一个月,我接到程予默的电话。
  听到他的声音,我直觉地用力挂断。
  不到三秒,电话又响起。
  我把悠扬的铃声当催魂铃在瞪,恨不得将它折了生吞入腹。
  好,你要玩是吗?我陪你玩!看最后输得一败涂地的会是谁!
  一把不甘的熊熊恨火燃起。凭什么就只有他们姓程的可以耍人?我也能!
  ‘喂?’我深吸了口气,用最自然的声音接起电话。
  ‘海宁,你刚才怎么回事?突然断线,吓死我了。’
  忧心如焚是吧?你再装啊!
  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是这么虚伪的人!
  ‘没有啊,话筒没拿好,不小心按错键了。’
  ‘唤。’他吐了口气。‘你在家吗?’
  ‘是啊,怎样?’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嗯,你说。’
  ‘我人在高雄。’
  ‘唤,高‥‥高雄?’我跳了起来,声音扬高几度。
  低笑声传来。‘不必那么惊讶。公司有些人事变动,我被调到南部来。’
  有这么巧的事?
  这也就是说,往后他会长期定居高雄褛?
  ‘海宁、海宁?!你还在吗?’
  ‘啊,在呀!’我拉回神智。
  ‘等我这里的事情处理好,晚点我去找你,一起吃晚餐,好吗?’
  ‘鳗鱼饭?’我坏心地说。
  他低低呻吟。‘你饶了我吧!’
  稍晚,他果然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我家门前。
  如果他不来,我还不会这么恨他,但是他来了!
  他真的打算像予洁说的那样,‘玩玩就好,不必当真’?那他又把台北的美娇娘置于何地?
  我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
  男人可以很爱一个女人,但有时空虚寂寞,很容易受到外界诱惑。
  所以他可以在爱着宋可薇的同时,又对我‘感兴趣’?
  既然如此,那我就好好扮演我的‘外界诱惑’!
  程予洁都可以不知羞耻的拿身体当筹码,勾引我的男朋友了,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吃定了我无力反击吗?
  我并没欠他们什么啊!从小到大,我一忍再忍,都忍到高雄来了,还想要我怎样?
  不了,这回,我不要再忍。我想报复,很强烈的意念,不顾一切!我要为我那被践踏得面目全非的尊严,狠狠反击一回!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怕,但是我控制不了
  ‘海宁?’
  他正低头困惑地看着我,不晓得喊我几声了。
  ‘你怎么回事?今晚脸色很难看。’
  陪他逛完六合夜市,回家的路上,他这么问我。
  ‘啊,不是,有点头痛。’
  ‘是吗?你怎么不早说!’他的手覆上我的额头。
  ‘我想说你来的第一天,一定要陪陪你啊‥‥’我装出最委屈的语调。
  ‘呆子!要陪我时间多的是,又不急在今天。’确定没发烧,他还不放心的直问:‘是不是感冒了?怕冷就多加件衣服,真的不舒服要去看医生,别逞强‥‥’
  ‘知道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才知道你像三岁小孩,让人多不放心。’
  ‘哪有那么惨?我自己在外头五年多,还不是这样过。’
  ‘那是因为有童圣阳在你身边,否则你以为我会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神色-僵‥‥
  既然认为童圣阳对我来说很重要,又为什么要设计让我们分手?他的话,到底哪一句可信?
  我对他,真的好心寒失望。
  ‘你还是放不下他吗?’他深深地凝视我。
  ‘哪有‥‥’
  ‘一提到他,你就整个人都不对劲。既然这么爱他,那又为什么要放他走?’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还问我做什么?
  我眠紧唇,不回答。
  他揪着我,眼神很深刻,然后像是投降似的,深长无力地叹了口气。‘还来得及,如果舍不得,现在就去追回他。’
  我明知道不该相信,却还是被他疲惫淡郁的语调扰得心乱‥
  他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在讲漂亮话?
  ‘算了,已经过去的男人,我不想缅怀。’
  他没搭腔,研究着我是不是在逞强。‘你确定?’
  ‘不然呢?’
  ‘海宁,你太倔强,有时为了顾及尊严,往往忽略了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弄不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但是有些事情是不容磋蛇的,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了,你真的知道,你要什么吗?你真的确定,你不会后悔吗?’
  ‘你还真了解我。’我淡哼,掩去睁光的冰冷。
  ‘记住一句话,海宁。什么都可以意气用事,就是感情不可以!’
  他的话像目芒记重槌,字字句旬的敲进我心坎
  程予默一个月回台北一趟,其余的时间,都留在高雄~~或者说,留在我身边比较贴切。
  这么说并不夸张,不上班的时段,我们几乎是形影不离地腻在一起。
  相处的时间这么长,我们都做些什么?没留意,就是有很多事情可做,很多话题可聊。
  有时相约到旗津去吹海风,当然,他还是不让我吃海产。
  有时手牵着手逛夜市,从夜市头吃到夜市尾。
  有时去看场电影,听场音乐会。
  有时一起到百货公司,帮对方添购衣物。
  有时相偕参加朋友的喜筵,被间到我们什么时候会有好消息?他也只是笑,不予作答。
  我们很像情侣了,真的很像。
  虽然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我常会莫名的产生错觉,彷佛他把我摆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而不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可能吗?
  我讽刺一笑。
  男人啊,我早就看透了,再怀抱期望,连我都要笑自己愚蠢了。
  交往五年,爱我至深的男友,都会和别人上床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情真意挚?什么是永恒不渝?.男人的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了,都受过一次教训,还学不乖吗?
  今年情人节,我以为他会回去陪宋可薇,但事实上,那天陪他吃晚餐、共度浪漫夜晚的是我。
  这当中,我去了一次洗手间,回来时正好听见他在讲电话~
  ‘我大概月底才会回去吧‥‥嗯,你也是,情人节快乐…‥’
  然后挂断。
  ‘和朋友讲电话?’我若无其事的回座。
  ‘嗯。’他没多谈,继续吃晚餐。
  ‘女的?’
  ‘嗯。’
  ‘宋可薇?’
  他停下刀叉。‘你想问什么?直说好吗?’
  ‘没呀,哪有什么?’我耸耸肩,故作轻快地进食。
  吃过晚餐,我们到处走走逛逛。
  这一天,到处都有活动,我们不愁没地方去,沿路走马看花,倒也自得其乐,最无聊却也年年都有的项目,是比赛哪对情侣接吻最久。
  无聊归无聊,看身旁每对情侣吻得热情如火,我们站在这里还真突兀。
  ‘予默,我们要不要也入境随俗一下。’我手肘顶了顶他胸膛。
  ‘你少无聊了。’他低喝,惹来旁人无数双白眼。
  活该,他就要犯众怒嘛!
  我算计地扬唇一笑,仰头吻上他。
  他微征,然后也深拥住我,密密回吻。
  我们吻了多久?没去留意,反正我们也不是为了比赛才接吻,他放开我时,我们的喘息声都很急促;离开时,我们靠得更近,他不再牵我的手,而是牢牢楼住我的腰。
  他送我回家,进屋陪我,因为我说,没过完情人节,不许离开我,而那时才十一点三十七分。
  ‘你要怎么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我抛去一句。
  他喝着我煮的咖啡,一脸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救我一命?’
  ‘刚刚啊!你不知道你差点被联手痛扁吗?我要是没这么做,您老先生还能安然坐在这里喝咖啡?这不是救你一命是什么?’
  ‘懊。’他站起身,密密实实地亲了我一记。
  ‘你干么?’我被吻得头晕目眩,说好要打招呼的嘛!
  ‘还你的吻啊。’
  ‘你的命这么廉价哦?’
  ‘那不然呢?’
  我两手搭上他的肩,佣懒地挂在他身上,我有自信,这一抹微笑够抚媚。
  ‘今晚留下来。’
  他笑容敛去,震动地望住我,语调暗哑低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深吸一口气,拉下他,仰头柔柔地吻着他的眼皮、眉心、鼻尖,一路到温温的唇,然后‥‥
  ‘海宁,你’他吓到了,捧着我的脸,对视着。
  ‘抱我,好吗?’我壮大胆子,抬手抚上他的胸膛‥‥这已是我所能做的勾引极限了,毕竟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海宁别闹!这不好玩!’他气急败坏地低吼,因为我正在笨拙地解开他衬衫的钉子。
  ‘我倒觉得还不错玩‥‥’奇怪,我的手怎么在抖?几颗衣扣都解不开,平时明明很容易的‥
  我有点没耐性了,力道一时没掌控好,几颗扣子被我扯下,叮叮咚咚的掉在地板上。
  ‥‥这样看起来会不会过于饥渴?像是迫不及待要蹂躏他一样‥
  他闷闷地低咒了几句,我还没来得及听清楚,他已经用力抱住我,低下头吻堵住我的嘴。
  情人节过了,他还是没离开我‥

  由女孩变成女人,最大的感想是什么?
  如果现在有人这样问我,我会毫不考虑地回答:很痛,痛到我想拿刀砍死那个害我痛得要命的死男人!
  那,为什么我没这么做?
  我想,是因为他的眼神吧!
  他一直用很心疼、很怜惜的眼神看着我,温柔地亲吻我,低问‘要怎样你才比较不会痛?’
  问我?你问我因白痴啊!我怎么会知道?
  如果女人的初夜都是这样,那真的有点小糟糕,唯一值得我回味的,是他显而易见的呵护,他把我的感受放在他之前,我几乎要感动了:
  我盯着粉白的天花板,有一瞬间,心是茫然的。
  这样不顾一切的勾引他,真的是对的吗?
  慢慢将视线移到枕边人的睡容,他正好在同时睁开眼,朝我展开还带点睡意的笑容。‘早安。’
  ‘早安。’我回他。
  ‘为什么这样看我?’他索性侧过身面对我,让我看个够。
  ‘我在想‥‥昨晚是不是你的第一次。’他的表现‥‥不像那种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
  我是不是错了?
  他被口水呛了一下,哭笑不得地回我。‘永远别指望男人会老实回答你这个问题,没有人会愿意以跳楼来了此残生的。’
  ‘意思是~~你真的是?’
  ‘你想太多了,海宁。我只是比喻。’
  ‘为什么你可以轻易知道我是不是第一次,我却不行?’不公平!我要抗议,我要上诉!
  ‘因为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得认命。’他拍拍我的脸,从容的起身穿衣。
  他又给我那样笑了,可恶!
  我气愤地追着他的背影大叫。‘程、予、默!你不回答我,我就跟你绝交!’
  他动作顿了顿。‘这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
  如果他不是那样的男人,表示他对我是真心的,那不只是一场单纯的男欢女爱,那么‥‥昨晚的一切,我可以更心甘情愿。
  我们之间‥‥将会完全不一样。
  他低头看着光亮的地板,好一会儿才低低回答。‘我不是。’
  我泄气地垂下肩,再也无法说什么。
  ‘我去买早餐。’
  他没回头,所以也没瞧见我的失望与心痛。
  我失望的,并不是他是不是第一次,而是他对性的态度,在他告诉我,男人可以不爱一个女人,却和她上床时,是不是表示,他也是这样的?
  我心痛的,是我连唯一可以证明他是爱我的假设,都被推翻了。
  昨晚的一切,变得毫无意义。
  他和宋可薇甚至交往得比我和童圣阳更久,结果呢?还是会用下半身思考,异地寂寞,依然受不住诱惑。
  这样的他,和童圣阳有什么分别?
  玩玩可以,千万不要当真了,别忘了你还有可薇姊。
  予洁的话,在这一刻异常清晰起来。
  我咬着牙,浓浓的怨,愈植愈深
  程予默对我很好,好到让我觉得他可以把全世界都给我。
  别叫我举实例说明,那只是一种感觉,而他让我有了这种感觉。
  就算只是海边风大时楼着我,不说一句话的倚恨着。
  就算只是吃饭时,细心的挑掉我不喜欢吃的食物。
  就算只是我在电话的另一头喊饿,他便大半夜送来吃的。
  就算是在我生病时,彻夜不睡的守在床边。
  就算是夜里缠绵时,他将我抱得好紧,几乎要揉入骨血。
  但,他就是不说爱我。
  他对我愈好。愈让我觉得可以为我付出一切的样子,我就愈觉得虚伪。每当倚偎在他怀里,我总是矛盾地眷恋,也矛盾地气怨‥
  他佳的地方离我很近,我常在他那里过夜,有一回他问我,为什么不住过去他那边?
  我反问他:那他自己怎么不住过来?
  话题结束,我依然住我这里,他依然住他那里:我依然常在他住处过夜,他也依然常往我这里跑。
  缠绵过后,我们卷坐在地板上,他由身后楼住我,静静看着由落地窗洒落的星光。
  ‘海宁。’
  ‘干么?’
  ‘找个时间,我们回家一趟好吗?’
  ‘要干么?’
  ‘我们的事‥‥’
  ‘我们什么事?’不是我装傻,我真的不知道他指什么,一段见不得光的地下恋情,要想不曝光就得勤于烧香拜佛,他总不会自己找死吧?
  ‘我们‥‥’他懊恼地圈紧我的腰,重重吻我一记。‘这样你说是什么事?’
  ‘唤,没事啊。’就被亲一下而已嘛,需要昭告天下吗?
  ‘你!’他瞪着我。‘你是想气死我好守寡吗?’
  ‘什么意思?’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不告诉爸妈,我们怎么继续!’
  咦?他还真想自杀?
  ‘你不怕家里的天花板被婚姻掀掉?’
  ‘她就算连地板都掀了,我们还是得说啊!’
  ‘你何必?’我真的很意外,他为了我,想闹家庭革命‥
  他真的玩昏头了吗?
  我心里五味杂陈,分不出什么滋味居多。
  这原是我最初的目的,这场感情游戏,眼看我是胜券在握,却没有预期中的快意‥
  ‘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我不该吗?’他皱眉看我。
  ‘不是‥‥’我别开脸,逃避他的视线。
  程予默自不转睛地看着我,过了好久,突然拉着我起身。
  ‘海宁,跟我来’
  ‘干么?’我搞不清状况地任他拉着走。
  ‘我唱歌给你听。’
  唱歌因都要世界大乱了,他还有闲情唱歌?
  他的住处也摆了架钢琴,音色没台北家中的名贵钢琴漂亮,但是经由他的手弹出来,曲曲动听。
  他掀开琴盖,习惯性的敲了几个键,才正式弹奏。
  一串悠柔前奏流畅飘出,伴着他独特的低柔嗓音,浅浅吟唱~~
  因为我们不会飞翔
  所以幸福航程漫长
  难免有风暴埋伏在前方
  想试着拆散我们紧握的手掌
  你不怕你不乱我就不慌
  ︵词:施人诚︶
  我终于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了…也因为领悟,才会如此的震惊‥
  他的意思是不管这场硬仗多难打,他要与我同进退!
  我没想到,他会认真到这个地步‥.
  我心慌意乱,下意识里逃避地躲回房内,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彷佛情深似海的程予默‥
  房门关上时,外头的琴音也同时停止,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也无暇顾及了按住狂跳的心口,我闭上眼睛,却理不清那纷乱的思绪
  那一个周休,我还是陪他回台北了。
  虽然说早有心理准备,我们手牵着手进门会引起多大的骚动,但是实际发生,效果还是远超出预期‥
  ‘你说什么!程予默,你再说一遍?’婶婶直接跳起来大叫。
  ‘我说,我要和海宁在一起。’程予默也真不怕死,坚定地又重复一次。
  ‘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程予洁站出来帮腔。‘哥,我不是叫你玩玩就好吗?你怎么
  当真了?’
  是啊,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阴沟里翻船,如何?
  我冷讽。
  ‘要和她在一起的是我,要娶她的也是我,你们同意与否,对我并不造成影响,我只是基于至亲情谊知会你们一声,这并不代表你们可以左右我的决定。’
  ‘还娶她?’婶婶梧着心口,看来大受打击,随时会昏过去。‘我忍受她十多年了,好不容易才摆脱掉,现在你居然要把她娶回来当我儿媳妇?你不如直接拿把刀杀掉我算了!’
  ‘妈,你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我不认为妈有说错什么。哥,你是昏了头吗?她哪一点比可薇姊好?你现在选择她,那可薇姊怎么办?她很爱你耶!’
  ‘予洁!我警告过你,不要再提宋可薇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程、予、洁!’
  兄妹睨墙。
  我冷眼旁观。对这一家子完全失望透顶,尤其是他~~程予默。
  我以为,他至少比程予洁厚道,可是如今看来。他连交往六年的女友,都可以毫不愧疚地抛弃。
  那我呢?哪一天,我也会得到相同的待遇?
  好一个移情别恋的负心汉。
  我对他,心冷,齿寒!
  ‘你凶予洁做什么?她又没说错,可薇是比她强得多了,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你?我早该想到的,有其母必有其女,母女全是一个样‥‥’
  ‘刘佳贞,你够了没有?好端端又扯到哪里去?’一直和我一样沉默的叔叔,忍不住开口了。
  ‘本来就是狐狸精,还怕人说?我是造了什么孽,老的勾引我丈夫,小的连我儿子都不放过‥‥’
  我听不下去了!
  ‘婶婶!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别侮辱我的母亲,请尊重一下死者好吗?’尸
  骨早寒了十八年,她还要穷追猛打到什么时候?
  ‘都敢做了,还怕人家说吗?你妈要真有那么清高,就不会和我的丈夫纠缠不清,他们有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大家心知肚明,我到现在都还怀疑,你到底是谁的种。’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受够了!
  ‘好,婶婶,你听清楚,我和程予默上过床了,而且不只一次,如果我们是兄妹,那就是乱伦了,这样,你可以停止对我母亲的指控了吗?’
  真可笑,我和程予默都对叔叔有信心,当妻子的却反而对丈夫没信心,还敢怨责丈夫情意疏冷,她为什么不先反省自己?
  我的话像记威力十足的炸弹,轰得所有人呆若木鸡,包括程予默。
  ‘海宁,你‥‥你不必连这个都说‥‥’他表情尴尬,没料到我会连这种事都直言不讳。
  ‘你还有脸说!咚海宁,你有没有羞耻心?天下男人这么多,你谁不去勾引,为什么偏偏不放过我们程家的男人!母女一样下贱!’
  ‘如果你们程家的男人定力够,谁勾引得了?自己母鸡不关好,打什么老鹰!’一句下贱,逼出我的火气,既然她都没有长辈的风范了,我何必再顾什么尊卑。
  十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我毫无顾忌地对婶婶说出心底的话。
  ‘你要跟我谈羞耻心是吗?那么就请你先问问,你的好女儿做了什么!在她有计划的勾引我的男人的时候,她有没有想过羞耻心的问题?她勾引男人不算什么,我勾引你儿子就罪该万死吗?
  ‘你要不要再问,你儿子又做了什么?他和程予洁互通声息,毁掉我五年多的恋情,为的就只是他对我‘有兴趣’而已!凭什么我任人欺凌,就该打落门牙和血吞?凭什么他们可以任意伤害别人而不必付出代价?就只有你们程家人是人,我就贱命一条,只能任人捏圆搓扁,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他先来招惹我的,就算今天我是存心玩弄他,那又怎样?’
  咁!
  我脑海一阵晕眩,无法反应发生了什么事,脸庞一片热辣的疼,受不住攻击往后跌,一道有力的臂弯接住了我。
  我看着婶婶还停留在空中的手,视线缓慢的往上移,对上程予默没有表情的脸庞。
  ‘这些,是你的真心话吗?’
  他没有像婶婶一样歇斯底里,态度冷沉得让人心惊。
  我挥开他的手,退开两步,拒绝他的扶持。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吗?别傻了,程予默,我痛恨你们都来不及了!你们姓程的全都一个样,自私自利,只凭自己的好恶行事,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那我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你们姓程的会玩弄人吗?我也可以!程予默,我不要你了,你听到了没有,我不要你’
  第二记巴掌挥来,我并没有躲,有了迎接疼痛的心理准备,但是预期中的痛楚并没有到来,程予默伸手挡下婶婶诉诸武力的行径,视线依旧目不转睛的停在我身上。
  ‘我想不到你会这样说‥‥’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彷佛被我伤得太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予默,你放手,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护着她做什么?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她‥‥’婶婶泼妇似的叫嚷夹杂其间,我与他,全然充耳不闻,只是看着对方。
  ‘很意外是吗?没想到我会这样对待你?’我空洞地笑着,心早就痛到麻痹了,我没有办法思考,机械式地发出声音。
  ‘我意外的是,你居然这样对待你自己。’他幽幽吐出话来。
  ‘程云平,你听听,你自己听听看,这就是你疼了十八年的‘好女儿’!到头来,反而用这种方式回报你‥‥’婶婶指着我的手指直发抖。
  ‘妈!我们的事,你让我们安安静静的自己解决好吗?’程予默扬高音量,回过身吼傻了一串人。
  从没看过他用这么高的音量说话,他一向是温温地、淡淡地,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我们私下谈。’程予默握住我的手腕往外走。我麻木地任他摆布,不想再费神挣扎。
  今天的阳光并不烈,但是我却觉得异常刺眼。
  站在离家不远的大树下,他靠着树干,盯着鞋尖,从头到尾没看我,也没有任何动作,落叶飘在他肩上,他也没拂去。
  ‘我没想到,你是用这种心态和我在一起的。’他低低地打破沉默。
  ‘就像我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的人!’我冷冷地反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对于我的指控,他没做任何一句反驳。
  ‘够久了!’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要和我在一起。’他帮我下了结论,疲倦地闭上眼,神态大有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
  ‘设计我和童圣阳分手的是你,造成我的痛苦的人也是你,而你却还能若无其事的反过来安慰我,心机深沉若此‥‥程予默,你还希望我怎么看待你?’
  ‘我说过,你有任何一丝丝的怨对,大可以回去找他!’
  ‘那不是太辜负你的厚爱了吗tr@Li呵呵你要玩嘛,我就陪你玩啊,有什么不对?’我空洞地笑着,连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在笑什么‥
  他睁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海宁,我真的很心痛,相处这么多年,你居然如此不了解我。’
  ‘是吗?我误会了?那你解释啊!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说服我,你不是那么卑劣的人!’我激动地吼了出来,我等着说这句话已经很久了!
  他抬头看我,眼神很悲哀。‘你都已经将我定罪了,我还能说什么?’
  ‘是啊。你无话可说‥‥’所以我没有冤枉他,不是吗?
  ‘这些日子‥‥我让你觉得,我只是在‘玩’吗?’
  ‘否则呢?我早看破了,男人全都一个德行,上半身给一个女人,下半身再分给另一个女人,你知不知道,像你这种男人,真的很脏!’
  ‘是吗?你是这样看我的?’他心灰意冷,无力地开口。‘海宁,我对你是认真的。’
  ‘认真?呵,你跟我谈认真?!’一个脚踏两条船的男人,跟我谈认真?!
  ‘如果我不认真,何必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只为了争取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的自由?我是真的想陪你走完长长的一生,你知道吗?’
  ‘你想陪我走完长长的一生?那宋可薇呢?你又将她置于何地?’
  ‘这与她无关。’他皱眉。
  ‘男人一旦变心,全都像你这样吗?迎新人,抛旧爱,把过去全都一笔抹杀,你比童圣阳更薄情!但是你错了,我不是程予洁,我不稀罕一个三心二意、用情不专的男人!’
  他点头,再点头,退开一步看我。‘这就是你要的吗?用最决然的方式报复,狠狠伤害我,为自己挣回一口气,这样你就会快乐?’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好,那么我告诉你,你成功了,我被你伤得很重,这样,你好过些了吗?’
  他没再多看我一眼,转身独自离去。
  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没回头,开口道:‘我只问你最后一句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真心?就算只是一点?’
  我眠紧唇,不说话。
  曾经。我挖心掏肺,想把一切都给他,可是他回报我的是什么?既然当初不稀罕,今天又何必再问我?
  ‘好,我懂了。’
  在我残忍的沉默下,他头也不回的离去,一步一步,走出我的生命…
  得偿所愿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我只觉得身体全被抽空了,无力地靠坐在树底下,空空洞洞的,蔚蓝如洗的天空,我只看到一片灰…
  一个月过去了,我不知道,这三十天我是怎么过的,失去了喜怒哀乐的感应能力,心头一片麻麻木木。
  身边所有的人都当我是失恋了。
  我算失恋吗?那根本不算是一场恋爱,而且还是我不要他的。
  是的,我不要他,我不稀罕他,所以我也不是在为他伤心。
  一个礼拜前,我接到程予洁的电话,说程予默要和宋可薇订婚了,警告我放过她哥哥,别再纠缠他‥
  呵,可笑,既然我都不要他了,还担心我丢搞破坏吗?
  这我并不意外,我早预料到他会回宋可薇的身边了,哪有什么好难过的?
  挂掉这通无聊的电话,我照常出去吃我的晚餐,夹了一堆菜想证明自己的好食欲,但是看着盘内的食物,身边再也没人帮我挑掉萝卜丝,我的胸口没来由地揪紧,吸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些什么,只是机械式的将食物往嘴里塞,最后看着空掉的盘子,发现自己还真神奇的吃光了比平日多一倍的分量。
  出了店门,才难受的大吐特吐
  一定是太难吃了,下次不要来这家餐馆。我在心底告诉自己。
  吐光了胃里的东西,我虚软得几乎撑不住身体重量,夜风吹来…好冷。
  我环抱住微颤的身躯,一股冻人的冷意,由骨子里直透出来,寒彻心房,我忘了带外套出来,也没人再抱着我互俱取暖了。
  回到家,我不让自己多想,早早就钻进被窝里,寻个好眠。
  但是
  凌晨两点了,我还是没睡着。
  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我茫然地看着无所适从的手,找不到习惯缠抱的对象,恨靠过去的身体失去了密密收容的怀抱,冷得连心都痛了
  我睁着眼,了无睡意的看着身边空冷的床位。以前从没发现这张床这么大,怎么睡都睡不暖‥
  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连一秒都没有停顿,火速由床上惊跳起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往门口
  ‘叔叔?’不知是讶异还是失望,我神情呆滞,强大的失落感,几乎令我站不住脚。
  我到底在慌什么?急什么?
  或者,我到底在盼什么?期待什么?
  只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我却回答不了自己。
  叔叔用一种了然于心的眼神看着我,问道:‘不请我进去坐?’
  ‘唤,请进。’我连忙招呼他进门,到厨房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这么晚了,救叔怎么会来?’
  ‘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和你谈谈,所以就坐夜车赶着下高雄来了。’
  我十指交握着,不敢看他。
  他会跟我谈什么,我心里有数。叔叔对我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这些年的恩义,我一直放在心上,面对他,我有一分说不出来的歉疚。
  ‘对不起,叔叔‥‥’
  ‘别说对不起,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后悔疼你。’
  我惊讶地张大眼。他不怪我把那个家弄得天翻地覆?
  叔叔拍了拍我的肩,轻叹。‘这些孩子中,我最疼爱的就是你了,你的性子我怎么会摸不透几分?如果不是受了太大的伤害,你是不会这样做的。’
  ‘叔叔‥‥’我说不出话来。叔叔的宽容,让我好羞惭。
  ‘愿意听叔叔几句话吗?’
  ‘叔叔请说。’
  ‘你这样对予默,很不公平。我懂你,也懂予默,我不相信他会做出你所指控的那些事,他如果要做早做了,不会等到现在。’
  我呼吸一窒。‘叔叔?’他的意思是‥
  ‘傻孩子!予默很爱你,你感觉不出来吗?他不是那种没定力,禁不起诱惑的男人,而是他本来就爱你,比童圣阳更早、更久。知道你和童圣阳交往时,他整个人有多沉郁,一天说不上三句话,茫然得像是没有人生方向,说他是行尸走肉都没人会反对,我也是到那时,才看穿他的心事。’
  ‘但是他不说,也不要我去对你说什么,最重要的是,你快乐就好。他是这样对你的!怎么可能为了一己之私,恶意的去破坏你和童圣阳?八成是予洁自作主张。’
  我一惊,心揪了起来。‘可是‥‥他没解释啊!’
  ‘你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吗?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将他定罪了。’
  我哑口无言‥
  ‘还有,你知不知道,予洁和童圣阳也分开了,为什么?那是予默的意思,他告诉予洁,她可以和任何男人在一起,就是不许和童圣阳,不论最后你还会不会回到童圣阳身边都一样。
  ‘那天我在场,我知道予洁并不情愿,只是予默说了一句话:‘你可以和他在一起,但是这辈子,不必再喊我哥哥。’为了你,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妹妹讲那么重的话,因为他知道,只要予洁和童圣阳还在一起的一天,对你就是一种羞辱、一种伤害。甚至为了怕年轻气盛的予洁再做出什么幼稚行为,他拿出多年前的那个赌约,唯一要求她做的一件事,就是要她出国留学,远远把你和她隔开,为的也只是怕你再受到什么伤害,但是这些,他不会告诉你。予默的个性你难道还不清楚?他是那种情感内敛、只做不说的人,就算挖心掏肺地在付出,他也不会给你压力,只等你慢慢地、一点一滴去体会,这是他的体贴,也是深情。’
  我答不上话来,因为这些话带给我的冲击太大,脑袋完全呈当机状态,无法运作。
  如果,真是像叔叔说的那样,那‥‥我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海宁,你也是爱他的,不是吗?一个你不在乎的人,是伤不了你的,如果不是太过于在乎他,在误以为他背叛你的信任时,你又怎么会这么受打击?你对予洁和童圣阳可没这么怨恨。只是你太倔、太傲,不肯承认伤得太深是因为用情太深,才拿恨意来说服自己。他一直都是最了解你的人,之所以看不透这一点,是因为被你伤得太重、太绝望,无力再去思考。’
  叔叔的一字一句全都重重敲到我的灵魂深处,我的心乱成一团。‘他为什么不早说?我以为他选择了宋可薇,才会‥‥
  ‘你为什么会认为宋可薇是他的女朋友?’
  ‘予洁说的‥‥’
  ‘又是予洁,这丫头真该打屁股,予默一生的幸福全毁在她手中了!’叔叔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海宁,你太儒弱了,为什么没勇气当面向他求证?那你将会知道,他从没和任何人交往过,感情世界一片空白,一直在等你进驻。’
  某根紧绷的弦断裂,我僵愕住,脑海一片痛麻
  这是什么该死的荒谬闹剧?
  我以为他的心另有所属,心碎地远远逃开。
  我以为他不要我,躲到另一个男人怀中疗伤止痛。
  我以为他用情不专,用了最残酷的方式伤害他‥‥
  结果这一切,只是因为一句谎言?!
  就因为一句恶意的谎言,将我和他拆散了近六年的时间:就因为一句恶意的谎言,这条本该共同走过的姻缘路,阴错阳差的偏离,背道而驰‥
  简直荒腔走板,离谱过头了!
  他说,我太倔强,有时为了顾及尊严,往往忽略了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弄不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还说,有些事情是不容蹉跎的,一旦错过,就日三辈子的遗憾了‥
  果然让他一语成缄。
  我懊悔地将脸埋入掌心,忍了一个多月的泪水迸出,透过指尖流消。
  他为我受了多少的委屈啊‥
  ‘来不及了,他都要和宋可薇订婚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和宋可薇订婚吗?那天我经过他的房门,听见他们的谈话’
  ‘等待一份永远得不到响应的感情六年,是很苦、很累的一件事吧?’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我也在一段明知绝望的感情中挣扎了太多年,到头来,只换得重重叠叠的伤。’他停了下,看她。‘可薇,我是不是也在无心之中,这样的伤了你?’
  她苦笑。‘你终于看到我的无奈和悲伤了。’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感情的事没有对错。那个幸运的女孩不懂得珍惜你,但是我懂,我会一直等下去。’
  他震动了下。‘你真的很傻‥‥’
  ‘你不也是?’
  然后他抬头,认真地说了句。‘我们订婚吧!’
  这句话,吓傻了她。‘你、你为什么’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去承受我所承受过的一切,反正她也一直希望我和你在一起。’
  ‘你是认真的吗?’她语调颤抖,眼眶闪动着不敢置信的泪光。
  ‘嗯,如果你同意的话。但是,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去忘了她‥‥’
  ‘你真的可以忘了她吗?’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得不忘。’
  我心头颤动了下,一句‘不得不忘’,像根细针扎入胸口,痛苦像无边潮水泛滥成灾。
  我真的~~伤他那么重吗?逼得他不得不忘?
  ‘叔叔…’我仰起泪眼,心慌无助地痛哭失声。‘我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很简单一句而已你还想不想要他?’
  ‘要,我当然要!’现在才知道,我错失的是一个多么情深义重的男人,如果可以,我愿意不计代价的挽回他!
  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会抛掉愚不可及的自尊,真心拥抱他。
  如果还有机会,我会认认真真地对他说上一句。‘我爱你!’
  如果‥‥如果他还肯再回头看我一眼‥
  但是我知道,没有如果了,是我亲手毁掉我和他之间所有幸福的可能。
  我绝望地闭上眼。任泪流消。
  ‘这样就放弃了吗?那他为你吃了这么多苦,又算什么?你就那么没有勇气,连为他坚持一回都做不到?’
  叔叔几句话骂醒了我。
  哭得神智有些恍焰的我抬起头。‘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叔叔觉得‥‥我会比宋可薇更适合他吗?’
  ‘由现实的观点考量,你的确没有一项能和宋可薇比,但是,你胜过她一点,光这一点就太足够了。’
  ‘哪一点?’
  ‘你拥有予默的心。’
  泪水再一次涌上眼眶。叔叔说得没错,光这一点,就够我坚持到底了!
  ‘那——’我吸了吸鼻子,含泪一笑。‘自己的幸福,该自己去争取,对不对?’
  叔叔也笑了。‘是啊,自己去争取。我想我得告诉你,予默搭明天早上的飞机离开台湾,这一走,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回来,但是他和宋可薇并没有真的订婚,因为他最后决定学小说里的男主角,潇洒地抛下一切,为情伤而远走天涯。一向责任心最重的他,生平第一次,为你而做了最不负责任的事,你真的是面子、里子都讨回来了。’
  ‘叔叔!’我尖叫,跳了起来。‘你故意的,对不对?!’
  明天要离开台湾,他现在才告诉我,存心整人啊!
  ‘是啊,我就是故意的,我儿子为你吃了这么多苦头,总要让你也尝尝心焦如
  焚的滋味,努力追吧!追不追得上是你的事,留不留得住他,也得看你的造化。’
  ‘叔叔,你真坏心!’他要不是养育我十八年的人,我那句‘可恶的糟老头’差点就要飙出口。
  没心情计较了。我随便抓了套衣服,冲进浴室更换,像个无头苍蝇的忙碌起来。
  ‘打扮漂亮一点啊!看能不能再一次发挥高明的勾引手腕,把我儿子迷得晕头转向,为你留下来。’
  ‘叔叔!你不同情我就算了,可不可以不要再说风凉话?’
  还说不怪我,他明明就怨得很。
  ‘你不怕我真的来不及,害你跑了儿子?我恐吓他。
  ‘无所谓啊,孩子大了,本来就要放手让他去飞,他不管飞到哪里,终归是我儿子,他之前放弃总公司的高薪职位,自行请调到南部和你厮混时,我还不是一年到头见不到他几次,早看破了。’
  Q井$X‥‥我咬牙切齿。
  没闲工夫抗议,我拉着叔叔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去坐车,看着窗外的天色由暗到亮,一路上不曾合眼。

  尾声
  其实叔叔只是想吓吓我,不可能会真的来不及,这我也明白,只是牵扯到我和予默的末来,我连一丁点风险都不敢去冒。
  来到台北,是早上八点半。
  时间依然绰绰有余,但我还是不敢多作耽搁,一路赶回去。
  想当然耳,婶婶给我的脸色不会有多好看,予洁也不屑理我,所以我无法得知予默在哪里。
  叔叔帮我问了出来,脸色沉重地告诉我。‘他改搭早一班的飞机,现在人已经在往机场的途中了。’
  我整个思绪被这突来的消息炸成灰屑。
  糟老头,你再玩啊,玩出问题了吧!
  我二话不说,火速冲了出去,随便招一辆出租车坐上去。‘麻烦你,桃园中正国际机场。’
  ‘送机啊?’司机看我两手空空。问我。
  ‘废话少说!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到达。’顾不得什么做人的礼貌了,要是见不到程予默,我会想一头直接撞死。
  司机已经够配合了,但是时间的流逝对于一个赶时间的人来说,实在是最残忍的酷刑,我实在坐不住,第N次催促。‘司机先生,不能再快一点吗?’
  ‘我已经够快了,交通规则还是要顾啊!’
  ‘要真开罚单,我替你付,拜托再快一点,这关系到我后半辈子的幸福。’
  司机瞥了我一眼。‘会情郎?’
  ‘没错,这男人对我很重要。’
  ‘好,那就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这司机先生够上道,油门一踩,直可媲美飞车党,这种车速,要在以前,我一颗心早由喉咙里跳出来了,但是现在,我慌急的心,已经飞向那远方的男人‥.
  跳下出租车,我连喘口气都没有,冲进机场寻人。
  当柜怡人员告诉我,飞往巴黎的旅客,已经陆续前往登机门,我的心整个凉了半截。
  我心急如焚地寻往指定的登机入口,正好看到他检查完护照,走入登机门‘予默!’我用尽肺腔仅余的空气,扬声大喊。
  他没听到!
  因为他并没有回头。
  我一慌,用力地狂声大喊。‘予默,我爱你’
  机场内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我,但我无心理会。
  隔着厚厚的玻璃,将我和他的世界一分为二,他听不到我心碎的呐喊,看不见我悲伤欲绝的容颜‥
  ‘予默,不要走…’泪水不断由眼眶跌出,模糊了我眼前的视线,我绝望地不断喊着。‘我不能没有你,你听到了没有’
  照理说,他是不可能听得到的,可他突然步伐一顿,迟疑地、缓慢地偏转过身
  他感应到了!他终究还是感应到我的心碎、我的不舍!
  我屏住气息,泪胖对上他愕然的眼神。
  我笑了,一边流着泪,绽开最美的笑容送他。
  既然他坚持要走,我无话可说,只希望,他能记住我此刻最凄美、最眷恋的微笑。
  ‘我等你。予默,你听到了吗?不论多久,我、等、你|’我一字一句,缓慢的,以唇形告诉他。
  他微微震动了下,深深地看我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表示,转身而去,没再回头。
  这样就够了,我并不遗憾。
  只要知道,他接收到了我的心意,就算现在他还无法面对我,也无所谓。
  这道伤,是我亲手划下的,所以我用时间去等待,让它愈合。
  不论多久,我一定会等到他回来,亲口告诉我,他已释怀。
  然后,再一次与他重新开始,而这一回,将不会再有错误与遗憾,伤痛与泪水。
  我会等的,以漫长的等待,去换取再一次说爱他的机会。
  而我确信,会有这么一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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