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爱太艰难
女人故事系列之一
十三
很多年以来，确切地说自从离婚以来，雨欣都特别讨厌过圣诞。因为她知道每次到了这个时候女儿就要面临一个跟爸还是跟妈的选择。虽然雨欣一再对女儿说她完全不在意，哪一天见到她都是过节，但女儿还是会左右为难。
眼看圣诞又要到了，女儿打来电话说今年你有帅老头陪，我就去陪帅老爸吧!
麦克说自从他们离婚以后，大多数的圣诞都是去女儿或儿子家过。有时候Dawn也会去，甚至带着她的女伴詹妮丝。雨欣问那不别扭吗？麦克说孩子们早就熟悉她，没离婚的很多年前，她就常和他们一起过圣诞，因为她早就没有自己的家了。雨欣突然一阵感动，是啊，人家怎么就不会那么小心眼呢？要是林枫随和一点，即使离了婚，一家人坐在一起过个圣诞，包顿胶子吃顿饭不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吗，但这么多年了，这样的事连想都不用想，林枫绝对不会干，他对往事耿耿于怀。
这一次圣诞不同寻常，这是雨欣与麦克新生活的第一次。所以雨欣建议邀请麦克的儿女孙子们同来他们的家。可是麦克说，一下子要来八个人，你应付不了，何况你也还不了解他们，甚至都还没见过面。还是我们去看他们吧，如果你不介意。而且你还可以邀请你的女儿一起来。哦，她不会来，她要去陪她老爸的，雨欣说。
雨欣想了想觉得也是，何况她烤火鸡的水平还真有限，更别说做圣诞布丁了。麦克其实是个很细心很周到的人，雨欣对自己说。
圣诞节的前一天，麦克和雨欣到了伦敦。麦克的儿子女儿住的相距不远。虽然他们那里都有足够的地方让他们住，雨欣还是坚持在酒店里订了房间。她不想第一次见面，完全不熟悉就开始麻烦别人。雨欣精心地为他们八个，四个大人，四个孩子，每一个人都准备了礼物。
雨欣早就从麦克哪里知道他的儿子女儿都很能干。女儿是个医生，才三十多岁就已经是血液病专家，儿子是个律师，自己有个律师事务所。各自都有一个不错的对象，各有两个孩子，总之是那种极其正常的典型的英国中产阶层家庭。
圣诞节早上，麦克和雨欣道附近的一个公园散了一会儿步，才开车到了女儿的家。一切似乎都无懈可击。儿子一家已经到了，麦克很正式的把雨欣介绍给他们，一个个地握握手，抱一抱，然后把礼物拿出来送到每一个人的手上，个个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其乐融融。但是，雨欣莫名地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也许是从麦克女儿丽尼不时传递过来的幽幽的眼神中，她感到了一种敌意。
雨欣很快就看出丽尼非常爱他的父亲。从他们一进门，丽尼就几乎不离麦克的左右，不时地问这问那，她的声音很低，语速极快，雨欣的英语在此时就明显地力不从心了，完全不知他们在讲什么。不过雨欣并不在意，世界上所有的女儿与父亲，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多多少少总是有点的。雨欣也不会闲着，很快她和麦克的儿子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大约下午三点，圣诞大餐正式开始。
虽说英国菜的难吃是全世界有名的，但他们的圣诞大餐，也还算丰富多彩。先是上来一些开胃小点，有水果色拉，炸排骨，烤香肠，烤火腿等，然后是主餐，也就是代表圣诞特色的烤火鸡了。他们通常是要在前一天就要把火鸡肚子里塞进各种佐料，抹上调料让它入味，第二天很早就要放进烤箱，一直烤到这一隆重时刻的到来。丽尼的丈夫煞有介事的把整个的火鸡摆在桌子上，烤得焦黄的火鸡发出诱人的香味。主人用一把电动的类似锯子的刀，把火鸡整整齐齐的切成肉片，这绝对需要高超的技术，而且似乎也是一种仪式，雨欣注意到丽尼的丈夫操作时那一脸的神圣。几个孩子压制着他们的兴奋，期待着把火鸡肉放在自己的盘子里。说实话其他的菜就实在是乏善可陈，一些被煮得没滋没味的蔬菜，一般是胡罗卜，豌豆，还有一种中国没有见过的像微缩的小卷心菜，他们叫Brussels Sprouts ,然后浇上一种他们称为肉汁（Gravy or Curry）的调料。味道是实在不敢恭维。主食是烤土豆，他们叫Jacket Potato.
饭后的甜点圣诞布丁才是这顿晚宴的高潮。英国人的圣诞布丁是世界有名的，传统的英国人一般是自己做，但超市里也都有卖。那是一种带有酒味的，经过发酵特制的发糕。丽尼把它放在一个古香古色的类似木质的容器里，在食用之前，她浇上一小杯白兰地，然后用火柴一点，一群蓝色的火苗欢跃而上，几个孩子欢呼起来。火苗煞是好看，并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醇香。等火苗渐渐淡下去，丽尼为我们每一位切上一小块，那味道真是特别，令雨欣陶醉。
不知不觉，吃完饭就已经差不多七八点了。雨欣真的有点累了，但麦克仍然兴致勃勃，酒兴正浓。他们这一家人都会喝酒，一人端着一只酒杯，转移到了客厅，他们你一杯我一杯，谁也不劝谁，谁也不用劝。几巡酒下来，差不多个个都是醉意朦胧了。雨欣不会喝酒，只能是摆摆样子，但她喜欢看别人喝酒，尤其是当酒喝得似醉非醉之间，人就都会摘下自己的面具，显出自己真实的一面。雨欣自己也很想体会一下High的感觉，但从来不行，喝少了没感觉，稍微喝多一点点就会心悸像生病一样难受。
麦克喝的兴奋起来了，他突然走到雨欣身边，把雨欣一把搂进怀里说，你们说，孩子们，我的雨欣漂不漂亮，我告诉她很多遍，可她不相信，老说她自己一点不漂亮，你们说，你们说……。雨欣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没有想到麦克会这样，她一时尴尬万状。麦克的儿子和女婿哈哈大笑起来，当然，当然，中国女人个个漂亮。杰克还加上一句，她们不用节食，永远不会胖，永远不会老，你永远都看不出她们的年龄……神秘，神秘的中国女人！麦克也哈哈笑着；是啊，是啊，神秘，解不开的谜……。
说实话雨欣心里很是生气，但又不便发作。他知道麦克是喝多了，她想给麦克倒一杯茶醒醒酒，她想转移一下话题，她甚至想带着麦克离开，可是她却只能坐在原地，像傻子一样也跟着嘿嘿哈哈。看来他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并不好受，和喝醉了的人说话也只能说醉话。
丽尼也好像High起来了，她两颊绯红，幽幽的眼神此刻好像也被酒精驱散了。她走到雨欣旁边坐了下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对雨欣说。当然。雨欣回答。你爱我的父亲吗？丽尼语气里带有一种挑战的意味让雨欣如背顶芒刺。麦克立刻转过头厉声对丽尼说，住嘴，You shut up!你不要这样对雨欣说话！丽尼柔柔的对麦克说，Dad,你不要管，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谈话，对吗，雨欣？我不在意，请继续。雨欣只能这样回答。我是说，你爱我的父亲吗？当然，这不容怀疑，雨欣看着丽尼的眼睛说。可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并没有在热恋。我不知道我的眼睛告诉了你什么，不过我也想问问你，你觉得什么才是爱？
丽尼把玩着手里已经空了的酒杯，垂着头，一言不发。雨欣看着她，等她回答。一会儿，丽尼抬起头，雨欣看见她满眼都是眼泪。雨欣，我爸他很爱你，你知道吗？说完，丽尼有点摇摇晃晃的离开了。雨欣看到麦克的眼睛里也是泪水。
雨欣心里难受极了。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借着酒劲儿放纵自己，可她却只能是清醒着，她也想醉，也想喝得醉醺醺的随心所欲，可她受不了麦克的眼泪。虽然雨欣很不习惯当着别人的面示爱，但此刻她还是忍不住靠在麦克的肩膀上说，麦克，亲爱的，我们回去吧，好吗？
第二天是Boxing Day,麦克一早醒来情绪似乎特别好。他笑着说，我昨天是不是喝多了，好像大家都喝了不少，你怎么样，你还好吧？我很好，雨欣停顿了一下说，丽尼她很爱你吧？当然，她从小就是我的宝贝，她现在就是当了妈妈也还是我的Baby.那么你儿子不妒忌吗？那不会，男人之间嘛，那是另一回事。
这一天按计划是去儿子杰克家做客。
在杰克的家雨欣放松很多，也许是因为有了一天的接触，大家不再觉得陌生，也可能是因为杰克对雨欣更为友好，总之，雨欣能够比较自在的观察起他们的生活来。
他们四个孩子的年龄相仿，都是三岁到五岁的样子。这一天是他们打开礼物的日子，只见他们不停的发出欢呼声，又跳又叫，说实话看着孩子们快乐的样子，没有哪个大人会不跟着快乐的。这就是生活，所有的烦恼都会在孩子的快乐中烟消云散。
麦克也加入了他们。只见他左手抱一个右手楼一个，脖子上还骑着一个，玩得不亦乐乎。雨欣看着爷爷麦克童心大发，也忍不住想加入了。这时她注意到，Alex,大约才三岁样子的男孩，闷闷地坐在一旁，邹着眉头。雨欣走过去，拉了拉他的手，他却大哭起来。他妈妈跑了过来，见状说，Alex有点不舒服，也可能是昨天吃多了……。雨欣立刻说，哦，让我看看。她拿起他的手，果然手指肿胀，再摸摸肚子，肚子胀得像个小青蛙。雨欣说这是小儿积食，不要紧，如果你同意，我可以给他做一下推拿，他会舒服很多。玛丽点点头。
雨欣让孩子趴在沙发上，然后用手轻轻地沿着脊椎两侧从上到下按摩。她对玛丽说，按个十分钟，他就会感觉好一些，然后中午不要给他吃什么，晚上也只能吃一点容易消化的东西……，
不要碰他！雨欣突然听到一个极其严厉不容反对的声音。回过头看见丽尼站在门口，两手抱在胸前，一幅颐指气使的样子。她对玛丽说，孩子不舒服你可以带他去看小儿科医生，你们这是干什么，他可还是个孩子啊！
玛丽不知所措地说，我只是想，也许可以让他好受一些……
雨欣很想解释一下，但她看到丽尼一幅不容置疑的样子，她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的。她只好学着他们的样子也耸耸肩，把手一摊说，好吧，那你赶快带她去看急诊吧，很可能会严重的。
剩余的时间，雨欣再也没有了兴致，她觉得在这呆着的每一分钟都是在浪费时间，她只想逃走，她想逃回家，而且不是麦克的家，是想逃回她自己的小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