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一个普通的护理院(三十)

B年二月二十五日 晴

  李欧娜早饭的时候突然晕倒!护士们急坏了。这些日子死的人太多,前前后后竟有十来个,占护理院住户的五分之一!照我看,这老太太大概就是有些低血糖,属于一般的晕眩,没什么大不了的,喝点糖水就行。她前一段时间也没什么毛病呀?她有些老年性痴呆,已经八十多岁,矮胖、矮胖,性情比较活泼。年轻时的照片看起来可是相当漂亮。

  她喜欢到各个房间串门,到了一个房间里就脱鞋、脱袜子。等她再出去的时候往往把鞋袜忘在别人的屋子里。不过她的鞋袜上都有她的名字,所以我捡到了就给她送去。李鸥娜因此对我有好感,于是就每每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嫁给我!引得周围哈哈大笑。这小老太太也跟着傻笑。其实她说要嫁给我的那些疯话我基本上听不懂。她说的是俚语。拉宾听了尤其乐。“她要天天给你做饭,还问你是不是喜欢吃煎咸肉。还要,还要……啊-哈哈哈!”

  我当然是尴尬,并郑重其事地说自己该是她的孙子。李鸥娜一本正经地摇头,还说要嫁给我。我该怎么办?或许也跟着人们一起笑?我反正是不做声地走开了。以后我有意无意地回避李鸥娜,这下她的鞋袜没人给送回来。现在她成天光着脚在护理院里走来走去。好在护理院里也不冷。可她是光着脚呀!

  打扫李鸥娜房间时我仔细看她床边墙上的那些照片。她的重孙子都有了。她的好几个儿子都是又高又大的老汉,看那样子是一般蓝领阶层。儿子们和老母亲在一齐照的照片上都是一片笑脸。她的儿子们要知道老母亲在护理院疯疯癫癫怎么办?咳,他们一定是知道这些的。老太太不糊涂怎么会送护理院?当然,她没有对门的弗朗西丝那么糊涂。弗朗西丝现在根本不会说话,什么人也不认识,包括和她生活了一辈子的丈夫。

  李鸥娜的儿子们也来探望过,多是坐上半小时就走。临走前,护理院的管咨询的还要和他们说上一通,多半是告诉李鸥娜近期的情况。

B年二月二十七日 多云

  米莉在上午突然死了!这位胖胖的老太太刚来一个月。她太胖,形状象个白薯。今早我送冰水的时候,发现她很虚弱,比平时更有气无力。当时我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问她是否需要帮助,胖老太太只是笑笑,冲我摆摆手。平时她总要我帮她干些事,无非是把电视换个角度,把报纸整理一下,等等。我乐得给她干,这说明她觉得生活还有些意思。可今天早上她却一反常态。起初我只当是情绪低落。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餐厅里传来一片女人的惊叫声。起初我还以为是打架了。赶过去一看,米莉平躺在地上,一个护士给她做心脏按摩,上衣都被剪刀剪开了。一个胖大的护士正没命地用双手按她的胸脯。巨大的乳房颤抖着。斯蒂芬妮正嘴对嘴地为她进行人工呼吸。我一看就知道完蛋了!多半是心脏病突发。不过她们也该选个地方去抢救呀。这大庭广众之下,米莉成了这个样子,似乎没了尊严。我的意思是说,反正也救不过来了。就赶紧把老太太抬回屋去吧。

  我看了一眼马上扭头干自己的活去了。过了一会儿,传来消息,她没有救过来。中午吃饭时,玛丽告诉我,一个护士助理发现米莉坐在轮椅上的神态很可怕。于是引起了一阵抢救。我估计那时米莉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发现米莉死掉的那个护士助理似乎受到了惊吓,哭个没完。凯茜把她叫到办公室好一阵安慰。

  她的死让我有些难过。米莉很善聊天,脑筋很清楚。她刚进来的那天,我在她住房间探了下头,她立刻叫我进去,然后就聊个没完。她说是自己要求家人把她送进护理院的,既然自己已经不能自理,她不想麻烦孩子们。她还告诉我她过去是军队的护士,转业的时候还是上士呢。她说自己很喜欢旅游,后来身体不好了,跟着就发胖。她有五个孩子都不在本地。不知为什么没谈到自己的老伴儿,大概是离婚了吧?知道她喜欢聊天后,我觉得可以从她那儿得到许多有趣的故事。没想到……

  现在我明白米莉是有严重的心脏病。

B年三月三日 雨

  没看见皮特森先生中午来吃饭,一问才知得了重感冒。但我觉得是肺炎。他到饭厅最好有凯利“护航”。他高高的个子,极瘦。高大、强壮的凯利在一边架着他走,简直就象扶着副骨头架子。这位老者的腿有毛病,总拉不开步,在凯利的“护航”下忽忽悠悠、东倒西歪,好不吓人。不过你放心,皮特森先生不会一下子摔倒,凯利是多么有劲的汉子。但如果是别的护士助理,特别是女的,那就很难说了。往往是两个女的分别在皮特森先生边上架着大呼小叫。老先生不是歪在这个人身上,就是倒向另一个人。老先生个子比两个女的高一头,那光光的、瘦瘦的秃头来回乱晃,就象要断了似的。这情景让周围的人们看了也紧张,于是皮特森先生走到哪儿,哪儿就是一片惊叫声。皮特森先生太象木偶。

  皮特森先生一定感到很难为情吧?没有。因为他是个多年的老年性痴呆患者,现在傻得只会说一个单词“NO”,没有了任何思想。过去他可是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并且一直是系主任。现在呢?是个傻子,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我常常看见他在餐厅里坐着,护士助理们相互聊着天,不时地用勺子把饭菜送到老人们嘴里。皮特森先生目光呆滞,每当饭菜塞到嘴里就被动地咽下去,没有一点欲望。

  他的妻子隔三岔五地来照看一下,如果是中午来就给皮特森先生喂喂饭。他根本不认识任何人。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这样想。当然,我能在老太太的目光中看到答案。那是怎样深切的,语言无法表达的目光。老太太还常常长时间地坐在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的丈夫身边。她干着点手工活,多半是打打毛线,也不说话。我有时进屋打扫卫生,她就和我搭讪几句,非常随和。

  皮特森先生的小屋中有个书架,上面有些小玩意儿,其中有个签了名的棒球。我问皮特森太太这个棒球的来历。她一下子兴奋起来,说是什么人的签名,大概是个著名运动员吧?“他(皮特森先生)最爱棒球,最爱棒球!”老太太喃喃道,完全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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