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岭的水塘

,快跑!!”背上的弟弟用小手使劲捶我的肩膀,嘴里的童音象一阵急促的铃声.

我那年八岁,弟弟四岁.当时,我们住在城郊一个叫西风岭的地方.应该属于是那种城里最没权势的人住的地方.一条三合土压成的马路连上通往市中心的柏油路,直伸到军分区的一支部队.在分去第三中学的途中,先分出一条仅两米来宽的泥路.泥路的一边是陷下去一米多高的洼地,全被开垦成一块块的水稻田.泥路的另一边是一口很大的水塘.水挺清的,远看却是深青色.有时,我会站在泥路上盯着水底看,仿佛以为注意力够集中的话,就能看清水底的世界了.走下几步台阶,就能站在一排青石板上.又大又平的青石板,被日子磨得光洁亮丽,比起泥路来,比起三合土上的石子来,就算比起水塘对面国家仓库的砖墙来,这青石板就象是如今的黑晶大理石一样豪华了.西风岭的居民,为了节约水费,傍晚的时候,排着队的在这些豪华石板上洗衣,洗菜,洗床单,做着过日子里大部分要用水的事情.可是,我那平日从不管家的父亲,却严厉地管了一件事,就是决不能走下去水塘的台阶,就算去青石板上湿湿凉鞋也不行!

可是,这会儿,我正背着弟弟在这一条泥路上和一群小孩一起向着大路飞奔.我们决定今天要乘没人,冲进三中的校园.我不知道别人是去干什么的,只知道自己是想去摘那种径中间会流出毒白汁的红花.去年回上海时,从浦东机场出来,突然看见马路两边种满了这种花,当时就有一阵拨动心弦的心跳,不过立刻变成了嘴角一丝自嘲的微笑:是啊,如今的日子,怎么可能还会有无聊的孩子上树去摘这种并不美的花呢?

所有的孩子都跑在了我们的前面,看着他们身后扬起的尘土,我觉得背上的弟弟特别重.心里在向他嚷: “闭嘴.闭嘴.讨债鬼!”,嘴里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因为我要省下这点力气给双腿,我要它飞奔,追上前面的孩子们.我可不想到时候,就我们姐弟俩被传达室的老头逮住!

汗水从我的额上冒出来,弟弟的身子也不停地从我的背上往下坠.当汗水粘住了刘海,挡住了视线,弟弟似乎也快被我颠到了地上了!我只好发出一声极不情愿的呻咛,还没站稳,双手托着他的屁股,用力地把他往肩上猛力的一耸!

扑通一声,还穿着棉袄的弟弟象一只蓝球一样,飞过我的肩膀,落入了路边的水稻田里.我额前的汗水,在那一瞬间凝成了冰!双眼顿时离开了那阵越来越远的尘土,看清眼前是水深一尺的稻田,脑海中也不再有花红的影子!路岸高出稻田一米有余,弟弟栽在泥水里,哼都不哼一声.我倒是那个吓得轻声啼哭的人.我一边哭,一边闭着眼向田埂上跳去.没心思惊喜自己的安全着陆,立刻抱起弟弟.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弟弟在我怀里安静得好象我正在和他看小人书一样,完全忘记刚才是他催命一样地叫我快跑了.他甚至还在笑,用又圆又大的亮眼睛望着我,好象在说: ",我们一起飞奔,愿来就是为了这个啊!"我也笑了,不过脸上还挂了泪.低头看见弟弟身上的泥浆,才想到不能就这样回家.抬头一看,对面青黑色水面,正发出平静的邀请.

我抱着弟弟爬上泥路,再走下几步台阶,就站在了那向往已久的青石板上!不是我忘了父亲的规定,而是他的规定与我的行为不符.他说:绝对不能去水塘边玩水!我没有玩水,我是替弟弟清洁,就象那些洗衣的妇人一样啊!

我吩咐弟弟站着不能动.一手抓着他,慢慢自己蹲下来,掏出白手绢,用手指攒住一角,用力把其余的抛入水中,学着妇人们撒出一条床单的样子,然后,象最熟练的洗衣女一样,把它麻利地收回来,拧干.接着,又象护士检查伤口一样,擦拭着弟弟身上的泥浆.弟弟一动不动的站着,象一位最听话的小战士.

很快,伤口洗得象愈合一样了.弟弟就开始动了.他竟也试着蹲下来,想把小手伸进水里.顿时,我满脑子都是父亲强调我们不能接近水塘时的样子,赶紧一把抱起弟弟,往泥路上赶.

还没跳上台阶呢,正好看见闻讯赶来的母亲.她脸上的怒容,好象着火一样.一到家,她帮弟弟换好干的衣物,就把他交给邻居的邓大妈,然后把门插上,拿起扫把,对我劈头盖脸起来.

说来,我也真是好命.我还没哇哇大叫几声呢,门外,邓大妈的热嗓子就在高叫了: “丁香妈妈,你们家来贵客了,是位解放军军官呢!”

接下来,真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原来是在四川做军官的小阿公出差路过,来访问我们了.百年都不见的亲戚,远道来访,就替刚掉了门牙的孙女解了大围,真好象是上帝派来的一样!

后来,我听说:西风岭的水塘里死过人.父亲还在水塘里因救人而历险. 水塘其实一点也不象它的外表一样平静!

后来,我又发现:西风岭也不是只有这一口水塘,另外还有两口有水蛇出没的水塘呢.经了那一顿狠打,我是再也不敢去水边湿湿鞋了.就算想象力再好,我也明白象小阿公这样从天而降,英雄救美的事,是不会再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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