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获奖片的启示
楼兰
第81届奥斯卡颁奖典礼落下帷幕，影片《贫民窟百万富翁》毫无悬念地摘下了十项提名中的八顶桂冠，包括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两项重头奖。尽管今年的好片子很多，此片还是赢得让人信服，不像前几年的获奖片多少有些牵强争议。
我没看所有获得本届提名的影片，不好做横向比较。不过在颁奖式前一天看了《贫民窟百万富翁》，就认定这片子若不得奖实在说不过去。此片由英国人创作编导，虽然全部在印度实地拍摄，但并非印度宝莱坞产品，因此风格上也是纯粹的西方电影。然而，如果认为此片是以梦想成为百万富翁的话题来迎合当今观众的口味，那就错了。这其实是一部具有深刻社会内涵的影片，并巧妙地用人所皆知的“谁想成为百万富翁”电视竞猜秀作为引线，串起主人公从小到大人生经历的片断。通过孩子的视角和历程，揭示了近十几年印度社会的状况与变迁。当然，以我所见，假如结尾不要落入好莱坞财色双赢的俗套，而是让主人公没答对最后一题，没赢到钱却找回了爱情，就更好些。
这是部投资仅1500万的低成本影片，但每一个情节和场景都颇具匠心。充分运用了电影语言与技能，但不是花里胡哨的特技，而是尽量贴近生活，大部分场景都在孟买的贫民窟实地拍摄，无需租用或搭建昂贵摄影场地，因此成本低廉。越是条件有限，能拍出如此水平的影片，更显出技术手段的高超，能获得摄影、剪辑、混声等技术奖无可非议。
《贫民窟百万富翁》本质上是西方电影，没有照搬印度宝莱坞那种让外国观众受不了的不分场合的载歌载舞，但也没忘在片尾让观众欣赏一番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印度歌舞，这显然是为了打入印度国内市场的需要。而片中两首由印度歌手创作演唱的歌曲入选奥斯卡提名，并抱得最佳原创音乐和歌曲原唱两座金人，显示了印度音乐人的强劲实力，也为印度歌曲音乐走向世界开辟了途径。
此剧的“最佳改编剧本奖”更不可忽视，剧本是一部电影的源头，一切成果皆起始于一个好故事。尽管不是正宗国产，该片确实为印度争了光，本届奥斯卡颁奖典礼最后那一幕，一群印度脸孔簇拥台上欢庆的场景，或许预示着那个国家的明日兴旺。有趣的是，不乏有来自印度的反对之声，认为这电影从片名到内容都在贬低印度穷苦人民，还揭露了那个国家警察暴力执法、虐待儿童、教唆行骗、黑社会肆虐、屠杀异教徒等社会阴暗面。其实，这部片子中不动声色地反映出经济发展中的当代印度光彩的一面。例如通过主人公在电话公司做打杂工，把今日印度已经成为“世界电话中心”（WorldCalling Center）的事实展现给全球观众。影片最终会给印度人民尤其是贫民窟的弱势群体带来旅游、投资、扶贫捐款等巨大利益。
我在看这电影时就想，这样的题材、这样的影片技术，中国人完全能够搞得出来，问题是缺少如此的创意。就算没有政治禁令，中国人的创造性好像也已经被浮夸奢华和商业利益所扼杀，只愿意编造些自欺欺人的东西来麻醉和欺骗观众。再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是美国、英国、澳洲或日本、韩国之类的编导，甚至是海外华裔电影人，创作了以中国为背景的类似题材影片，中国人民和政府会作何反响？那抗议之声恐怕不仅仅来自底层民众或网民。
中国和印度，是正在崛起的两个东方大国，也是暗中较劲的对手，如今眼看着较量从经济延伸到了文艺领域。还有时隔半个世纪又重返奥斯卡领奖台的日本（获得本届外语片和动画短片两项最佳），是否也预示着这个日不落国在各方面将东山再起？人说本届奥斯卡充满亚洲风，可这亚洲风里却居然没中国什么事儿！近年来，伴随着中国的经济腾飞，中国文艺电影也曾闪光，出现国际知名的导演和影星。然而，怕就怕居功自傲，何况功绩还算不得那么光辉夺目，功夫也不那么炉火纯青。
本次奥斯卡颁奖式上有句介绍一位获最佳女主角提名人的话令我印象深刻：“你敢于展示自己阴暗和光明的方面。”无论是个人团体还是政党国家，都要有自知之明，敢于认识和坦承自己的优劣，才会给观众们留下诚恳真实的印象。不要总怪西方人戴着有色眼镜看发展中国家，人家对自己的解剖更深刻。看看近几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好莱坞作品，几乎都带政治性并揭露了美国社会的阴暗面。你能说好莱坞仅仅是商业化的娱乐么？通过这些获奖片，我们看到的除了那些故事本身，应该还有更深更广的启迪。
说到印度，想起去年感恩节孟买发生恐怖袭击事件后曾与几个去国该国的华裔年轻人交谈。一个已经在华尔街工作，出差去过不少国家，说印度一方面有着经济高速发展形成的先进富有，另一方面似乎传统意识有意保留贫困落的风俗。比如满街大小便不稀奇，每天有清洁工负责清理。还有，小摊上的风味小吃看起来香喷喷，可他亲眼见到厨师从路边水坑里舀水烧菜，从此再不敢尝。另一个男孩是我女儿的大学同学，修经济专业到一家美国大公司实习，去年派到印度半年。起先很高兴，觉得未来世界经济发展的中心离不开中国和印度，能去见识定有所获。他住的公寓是公司安排的，应该还算条件不错，旁边是销售宝马等高级汽车或名牌商品的店铺和豪华酒店，可前面望出去就是脏乱肮脏的贫民窟棚户区，街道上富人与贫民混杂。印度本来就贫富悬殊等级分明，印度人似乎不太在乎面子工程。他住的楼内据说还发生过谋杀案，警察居然来地下室挖掘寻找尸体。连吓带吃得不卫生，半年里他倒有四个月住在医院里，体重掉了十多磅。回美国后，他改主意不再学经济了，但也承认，这次印度之旅是难得的人生体验，看到贫困落后，才更懂得珍惜。他们都说，其实如果去那些地方之前有充足的思想准备，不是光知道那里的经济发展和风光名胜，而是对真实的贫穷落后有感性认识，亲临实地也不至于那么震惊和受骗，或许还会多琢磨如何帮助印度人民。
奥斯卡颁奖式的当天下午，我在给中文学校的十年级班上课，本学年结束时，这批学生就要从中文学校毕业了。我告诉这些华裔高中生，如果稀里糊涂地在中文学校混了十年，出去之后还不会自己运用中文，那是很丢人的事情。因此在这最后一年中，我让学生们通过自己当老师来实践中文应用，每名学生负责教一课书，锻炼备课讲课能力。上星期一名女学生正好给全班讲了《印度奇观》这一课。本周我提到当晚将举行的奥斯卡获奖热门《贫民窟百万富翁》，问谁看过此片，包括那名女孩在内的三四名孩子举起了手。我问他们电影与课文里的印度有什么差别，学生们说，电影里的印度好像很穷，没有大象和奇花异草。但他们更相信那才是这个国家的真实面貌，却并没有因此对那里产生反感厌恶。相反，孩子们倒是感觉，中文课本里的游记把印度描写得仙境一般，有些片面不够真实。因为这个单元课文都与世界游记有关，我趁机指点学生们说，你们以后旅游也不要光注意风光美景的表象，而要用自己的眼光观察风土民生的深层；如果写游记不要像编什么导游手册似的，光写谁都能查到看到听到的史地人文风景名胜，而要写出自己内心的独特感受。前面提到的去过印度的两个小伙子，大概就曾被这类面子工程的游记宣传给忽悠了，眼见为实后印象反倒一落千丈。如果他们看过这部《贫民窟百万富翁》后再去印度，大概反而会比较客观理性地去看待那里的一切。
我曾经带着中文学校的学生们回国支援贫困地区教育，孩子们回来后都写出了很感人的汇报作文。这些在美国长大的华裔孩子，以前都曾跟着家长回中国探亲旅游，但除了回老家，通常都是去大城市或旅游胜地，看到的多是中国繁华兴旺壮丽的一面。可这些在他们眼中并没什么新奇，感觉在中国旅游跟到其他国家旅游没什么差别，都不过是游山逛水吃喝玩乐，过后没留下多少深刻印象。直到他们去了贫困地区的学校，拜访了乡村穷苦学生家庭，与国内的中学生们同吃住同学习，才让华裔孩子们对祖国和那里的人民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因为，这些海外华人少年们看到了中国真实的一面，激发他们愿意为帮助祖国的贫困人民贡献一份力量。
我想，不管如今的学生中，将来能否产生好莱坞宝莱坞还是什么坞的编导或作家，都要让他们从小对观察和描述事物的基本方式心领神会，那就是——告诉实情，无论正面还是反面，光明或是阴暗，要会从不同视角去观看、描述、分析、思考，才能全面反映真实。这，也是《贫民窟富翁》获奖带来的启发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