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耐Ane:余生

  “整个办公室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个人。刚刚把人都打发走了,这些原来跟着我屁股叫老板的人,原来看见我在办公室他们也不敢回家只好加班的人,拿了我三年工资相处了三年的人,今天走的时候一点留恋都没有。是,凭什么叫他们对一个结业的公司留恋,这儿只是我的公司,法人代表是我,我留恋就可以了,他们拿我钱财,为我工作。如今我没工作给他们了,他们当然得快走,他们要急着找下一个工作呢。可是我还是寒心,我真希望他们回转来叫我一起吃饭,算是大家结识一场。哪怕用我一分不差地发完遣散费后手头剩余的最后一千块钱请客我都愿意。可是没人回头,我也不敢叫回他们,此时,我算什么呢?一个事业做到头的衰人,害他们失业的元凶,我自己都没脸面对自己。我下一步该怎么办?但是怎么办都得先到工商税务那里把公司注销了,真不知注销公司需要什么费用,我手头只有这一千块了,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用,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啊。”
  于扬在手提电脑上写下今天的日记,顺便打了张招租启事。把招租启事贴到楼下的公告栏上的时候,于扬默默地在心里念叨:千万千万,立刻有人需要租房看中我的房子,我需要钱,我急需钱。
  回转身的时候,才注意到,一楼的门厅里站满了人,看上去都是衣光颈靓,在这儿大楼里出入的白领。对了,现在是下班时间,外面那么大雨,如果冲出去,弄不好就毁了一身只能干洗的衣服,和脚上各色名牌的鞋子。只听得有人叫了声:“于姐。”
  于扬看去,是方志军。方志军退伍复员不想回湖南的老家,在本市留了下来。于扬公司新开时候运送办公家具的人正是在家具市场做搬运工的他。于扬看他手脚稳当,做事细心周到,想到公司需要一个打杂的,就把他留了下来,这一留就到现在,方志军算是公司的元老了。他勤快细致,虽然是高中文凭,但是到最后做得一点不比那些大学毕业的差,事情交到他手里就可以叫人放心。
  因为国家政策变化,于扬的公司开不下去,连带方志军虽然在业内有口碑,但是也无处存身,他与其他人不同,没有熟人用他的话,凭他的文凭是无法在人才市场谋到好位置的。于扬对他心里有内疚,这三年多来,方志军可谓是忠诚无比,但是她没法给他好的归宿。她轻问道:“小方,房子租出去前,你还是住办公室里吧。你的工作落实得怎么样了?”
  方志军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黑脸这次还是看得出一点恍惚,他低声道:“我与一个战友说了,正好他租的房子够大,我可以搬进去。工作只有慢慢找了,只可惜又要从头熟悉起。前儿有个礼品公司叫我去做推销,我想想我有的是力气和时间,做这个也不错的。”
  于扬点点头,无力地道:“小方,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我的手机不会变,你有什么事找我。你的呢?”以前方志军的手机费都是打在业务费里,但是现在不同,没了收入的他不知道还会不会维持手机的开销。
  方志军却道:“当然不会换,朋友们都不认识我,但是认这个号呢。于姐把办公室租出去的话招呼我一声,有什么要搬的我来。”
  于扬听了,心里非常欣慰,人走茶不凉,也就方志军这样的人了。她忽然有了请他一起吃散伙饭的冲动,但是想了想又忍了回去,算了,人家正为房子工作着急,哪有心思坐下来吃饭。三年多交情,即使不吃饭,不管如何也是有点份量的吧。她问道:“还不走?”
  方志军道:“外面雨太大了,等小一些我再走,昨天把雨衣忘战友家里了。小钱他们也等着,不过他们是等出租车,下班时候车子特别紧俏。”
  于扬看看,果然小钱他们也在,只是他们等得较外面,偶尔来一辆空车,大家都抢上去,已经有人自发地在找顺路同车的人了。他们都已经等了那么久还没走,可见出租车真的很紧张,以前自己车子还没抵掉的时候,于扬即使还有事也会送他们回家的,本市不大,绕一圈也就半小时多点,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但是现在,想到包里仅有的一千块钱,这些将是办公室未出租前的生活费,于扬都不敢想“打的”二字,反正夏天,即使淋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直达居住小区的公交车就在不远处,还是跑过去乘公交吧。于扬与方志军道别,走过小钱他们旁边与他们招呼的时候心里有点别扭,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维持原来的消费水平,看见她这个以前的老板坐公交车他们不知道会怎么想。但是形势逼人,于扬现在充不起这门面,也不用别人眼光怎么变化,她自己先没底气,快步走进大雨里。
  不过于扬好歹没跑起来。夏日的雨不凉,只要有勇气走进雨里一步,就不会反悔地一直走下去。雨中的空气似乎非常清新,没有办公室的压抑,和门厅里的浑浊,快走几步后,于扬反而不急了,夏天的衣服一淋就湿透,走快走慢一回事,况且候车亭等车的人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快去慢去一样得淋在雨里等。于扬不习惯与陌生人亲密无间地挤在一起。直到公共汽车过来,于扬才走快几步上车。
  雨天大家可能都放弃骑车走路,不约而同地坐车,所以公交车特别拥挤。虽然大家都湿,但是湿的程度不同,象于扬这种湿透的人,谁见了都避开三分,于扬都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怎的。车子上桥,转弯,刹车,起动,每一次动作,都叫车里站着的人摇晃再三,不过不要紧,前后都有人,想摔还不是件容易事。但是慢着,怎么每次转弯什么的时候都有个热烘烘的身体贴上来?于扬虽然久不坐公交,但也知车上有浑水摸鱼的人,定睛一看,见一个小个子半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后,一脸猥琐地看着她。于扬不由看了看自己,果然,湿透的短袖贴在身上,很不雅观。但是不雅观也不能由得别人轻薄,于扬虽然生气,但是挪开身子,离那男人一点,这下,身边站的是个高大的年轻人。
  但是敌退我进,过不多久,于扬又感觉那暖烘烘的身子贴了上来,而且在车一刹住时,手也伸了过来。于扬今天本就憋闷,此时见这等猥琐男子都欺负上头来,心里窝火,面上不动声色,却是脚跟一抬,高跟鞋狠狠踩了下去。于扬虽然从不传太尖的高跟,但是这种跟也够那双穿着拖鞋的臭脚吃足苦头了。于扬在那男子吃痛惊叫出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转了下脚跟,这才闪身钻走。那男子醒悟过来时,自然追上想找于扬晦气,但是却被那个高大的青年男子拦下,一拳打在猥琐男子下巴。这种猥琐男其实是心中最没底气的,见有男人为于扬出头,早缩了回去,汽车一到站就跳下逃开。
  过一站那个青年男子下车的时候,于扬看见他回头冲她赞赏地竖了竖拇指,不知怎的,于扬心中有点快乐的感觉冒上来。最近多事之秋,人特别敏感,情绪波动得厉害,但是快乐却是那么少,没想到陌生大男孩的赞赏却叫于扬忘记了猥琐男的骚扰。
  于扬的房子在七楼,以前买的时候贪其有个附赠的阁楼,住下后才实实在在感受到七楼楼高的威力,一般进门后若无重大事情,啥都不可能把她从那九曲十八弯的楼梯顶上拉下来。而且加了阁楼的房子大得似有回声,所以装修完毕,一个人游魂似地在近二百平方的房子里寂寞若干天后,终于请了个保姆。于扬其实只需要添点人气,所以也不在乎小保姆什么都不会,只会拿着大拖把奋勇擦地。她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会了这个姑娘使用这机那机,也把个粗手大脚的山姑调脚得水灵可人。
  终于爬完七层楼梯,于扬觉得浑身蒸腾的热气都可以把湿透的衣服拷干。掏出钥匙打开门,于扬心中隐隐感觉异常。以前寂寞了一天的小保姆玲儿听见她的脚步声都会出来开门,今天这是怎么了?进了玄关都看不见她的人?
  于扬心里有了不良的预感,最近晦气事情接踵而至,由不得她不往坏处想。提着心换鞋进去,果然见玲儿大喇喇地坐在单人布沙发上,脚前面放着个硕大的旅行包,包是新的,与她以前进门时候拎的一个破双肩包相比已经犹如云泥。看见于扬,玲儿还是站了起来。而于扬心里反而有种尘埃落地的轻松,要走就走吧,以后再寂寞也得挨着,人气是要靠钱堆出来的,现在手头仅有的一千块钱养自己都不够,还怎么养个保姆。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略有沮丧地道:“走的时候把钥匙留下。”便进主卧室的浴室冲澡。
  用的是微微发烫的热水,拨开浴室浓重的水雾出来,只觉浑身干爽舒适,心情也为止一震。但是走到外面,却见玲儿还在,站在那儿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扬勉强勾出一点笑意,是,和玲儿较什么意气,“你坐一会儿,现在外面雨大,不过夏天的雨说过就过的,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玲儿却是不坐,嗫嚅了半天,忽然说:“于姐,我给你做了也有一年了,今天离开,其实我也是很不舍得的,但是我要和他结婚去了。还有,你应该付给我解除合同补偿费的,应该要一个月工资那么多。”
  于扬听了心里一惊,虽然知道这个补偿费,而且她今天已经如数付给了公司里的员工,但是这个名词从玲儿嘴里出来,还是叫于扬刮目相看。但是既然不亏待以前的员工,也不应该亏待这个保姆,虽然离开是玲儿自己提出来的,于扬完全可以振振有辞地援引某些劳动法条例拒绝支付这笔费用,但是值得吗?但是见于扬扬眉诧异的样子,玲儿不知道怎么想地,又急急补充一句:“我给你作牛作马,有良心你就不要克扣我的钱。
  还没到手,这就成她的钱了,于扬惊诧得不知说什么好,她对玲儿包吃包住甚至包穿,家里事情又少,六百一月也算是高于市场价,回想一下自已也不算苛刻,玲儿在这儿算不得作牛作马。于扬忍了,就算是是玲儿年轻不知说话吧,打开皮包捡出六百块,又忍不住捻了一下包里剩下的四张百元大钞,鼻子里直抽冷气。四百块,一月的水电煤气通讯费就可以一网打尽,想省都无从省起,只有指望办公房的出租了。看着玲儿喜笑颜开地接过钱,小心翼翼地揣进大包里,随后欢欢喜喜地道别回身离开,于扬忽然想起自己有些不要穿的衣服不如一并交给了玲儿去,以前看她都是挺喜欢的,不如好事做到底,分手也是高高兴兴。便叫了声:“玲儿,你等等。”
  不想玲儿回过来的脸却是一脸惊慌,“什么……什么事?”
  于扬看了心中起疑,电光失火间,她明白了什么。以玲儿平素的节约,怎么也不可能把双肩包变成塞得紧绷的提得她走路蹒跚的大旅行包的,只有一个原因。便起身不动声色地道:“玲儿,我不愿意象什么刻薄鬼一样搜包,但是也不愿意你不问自取。你好好想一想,整理包的时候有没有拿错东西,现在放下还来得及。”
  果然,玲儿一下怔住,一张脸涨得通红,目光闪烁如小兔。她回头看看于扬,却又躲闪开于扬的盯视,吓得说不出话来。于扬也不说,只是冷冷盯着她。心里却是暗想,还好她手段不行,要是早一步转移了脏物,或者此刻若无其事地说一声“于姐你说什么”,那她于扬也只能没措施了。没想到,一年相处,分手还要这么闹一下,这以后还怎么见面。
  玲儿终于没敢夺门而走,大概是想到拎着那么大包也跑不过于扬,但是又知道拿出里面随手装进的于扬的东西,不止是脸上挂不住,还不知道于扬会怎么发落她,她也忘了这个大包的份量,竟然拎着包在门口发起了呆。
  于扬适时提醒她一句:“自己来还是等我请100来?”
  玲儿这才醒过神来,慌乱地放下包,双手颤抖地拉开拉链,东掏西摸地抽出于扬的东西,竟然都是衣服。也只能是衣服,电器粗笨难带,首饰又都被于扬锁在银行保险箱里。于扬也不过去,远远看着她,但是替她打开了玄关的灯,这一招却叫玲儿手脚更慌,汗水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但是她只是粗粗擦擦,继续捡出于扬的东西,此时于扬心中对她的好感和亲情已经荡然无存,鄙夷地看着她,心里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又笨又蠢。而在以前,于扬是绝不允许自己这么鄙视别人的。
  看着玲儿挑出所有的脏物落荒而走,于扬在她身后关上门,但是又不放心,这个玲儿可以跟人学来劳动法,可能也会转眼间学了什么下三流的招数回头讨回脸面,不得不有所防备。于扬于是下楼通知了小区保安,但是又不放心,通知防盗门经销商连夜换锁,宁可加点钱换来安心。单身女子,最怕野鬼上门。只是手头的钱又去了一部分。
  一顿子忙完,天已全黑,于扬全无食欲,只是坐在客厅里发呆。很想捏起电话向谁诉苦,但是临了临了,脑子里把所有熟悉的号码翻阅一遍,才发觉这几年做人真是失败,交往的都是酒肉朋友,竟无一个当得起交心。大雨已止,于扬从阁楼出到大阳台,空气特别清新,抬头居然可以看见满天灿烂的星河。以前都没注意到城市的天空也会灿烂,是自己太“忙”没顾着,还是万丈红尘遮了天也遮了人心?
  倒一杯酒在手,于扬抬头看天为自己未来操心。如果办公室租出去的话,租金也够吃穿不愁的,但是人总得做些什么的吧?难道去人才市场应聘去?做什么工作好呢?原来做的业务都派不上用场了,而且人家公司要新手才不会要女人,人家要一份简历的话,自己要不要实话实说,写上某年到某年为小老板?而且,最为难的是,原来的员工现在也一定都在人才市场兜圈,还真不知道如果在那里遇见,自己的一张脸会不会不知道往哪里搁?于扬思索了半天,才沮丧地想,要不趁机休息几天,等他们找到工作了再去人才市场。但是自己心里分明又知道,自己是在找借口,其实最大的原因是以前怎么说也是有房有车的小老板,现在还真放不下身段给人打工去,心里有障碍呢。
  一瓶藏了三年的红酒下肚,人已薄醺。下去睡觉,梦里全是小时候紧张应考的情景,卷子要交上去了才发现有试题没做,惊出一身大汗。茫然坐起来,只觉头疼,想打开空调,但是又想到包里仅余的几张钱,又是心疼,还是去冲掉汗水,可这一来,睡意全消,开着中央新闻台愣愣地看到天明,却也不知道看进点什么。太阳透过遮光帘漏进几丝,于扬起身准备起床,但是又忽然想到起床后做什么呢?又不用上班。还是睡觉吧。
  关上门,把所有的光线隔绝在外,于扬睡了醒,醒了睡,迷迷糊糊,不知道时间飞逝。
  但是睡觉也会睡得骨头酸疼,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不知道那些长年卧病在床的人会怎样地厌恶躺在床上。起床揭开窗帘一角,刺目的光线一泻而入,眼睛非常不适应。原来已是下午,玻璃摸上去温温的。
  无论如何得把手机开着,但是想到手机高昂的话费,于扬睡得混沌的脑子费劲地想了想,上网找到移动网址,照着上面的提示把呼叫转移到座机上,这下再怎么打电话来费用也有限了。于扬忽然感觉到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也有其精彩的一面。
  昨晚到现在水米未进,起身后身子有点发飘,打开冰箱,里面吃的倒有不少,可是都要升火做出来。于扬只有找了盒饼干就着牛奶吃。玲儿一喝牛奶就拉肚子,所以她有专用的豆奶,食品柜里居然还有几包放着。于扬拎出来瞧瞧,也好,牛奶喝光后这些豆奶正好接上。只要冰箱里有食物,口袋里的几张钞票就可以多揣上几天。
  没有电话进来,于扬缩着手从这个房间晃到那个房间,楼上楼下走了一圈,倒也叫时钟走了几格。玲儿的房间橱门洞开,里面东西席卷一空,于扬默默地捡掉一些她不要的,卷起单人床上的竹席放进橱里,拎了毛巾被下去洗。放完洗衣粉,于扬又忍不住加了漂水,还加了威露士消毒水,自己也不知道心里究竟为什么会那么厌恶。
  终于不得不面对玄关处玲儿捡出来的脏物。她现在果然好眼力,拿去的都是羊绒货,一件带银狐皮领的羊绒大衣,几件羊绒毛衣毛裤,还都仔细用塑料袋分开装着,于扬几乎不用再整理就可以放回抽屉里去。还有,呀,连丝绸睡衣名牌胸衣都不放过,对了,她要结婚去,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丝绸睡衣倒是正用得上。也不知道她打了多少天的主意,自己竟不知道天天被个身边亲近的人密密算计着。
  终于有个电话进来,看号码很不熟悉,于扬接起,心里万分希望那是来租房的。“小扬?你公司怎么回事?”
  原来是同村出来的于士杰。“于总,不就是上回和你说起过的政策嘛,公司开不下去了,与其硬撑着门面,不如关了作数。”于士杰与于扬一起买的一幢大楼的办公室,他路子宽,几套房子一起买,房产公司给了个不错的折扣,给于扬占了便宜。所以昨天贴出来的招租启事他进进出出应该有看见了才会打这个电话来问。
  于士杰道:“听声音你好像心情不好,出来走走吧,今天我有个应酬,你过来一起坐坐?这人叫韩志军,一个大落以后大起的人,你就当散心来吧。”
  于扬想了想,坦白地道:“不,我怕看大嫂的脸色。”
  于士杰可能是对这种话虱多不痒,闻言笑道:“你大嫂看见韩总怕,今天说什么也不会出现,现在四点半,我五点半过来接你。一定不许推辞,否则我把你近况如实告诉你父母。”
  放下电话,于扬其实很清楚,于士杰是不可能那么碎嘴把她的情况真告诉父母的,他不过是在报她刚才提到大嫂的一箭之仇,口头上讨个便宜。
  于士杰是他们村里的人物,他最小的弟弟和于扬幼儿园一直同学到高中,一路没少听老师拿于士杰的光辉事迹来教育他弟弟,顺带教育其他学生。但于士杰确实牛,跳过两次级,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年代考上重点大学,非常顺利分配入省城效益最好的国家大型企业,而且立刻被总厂厂长招作女婿。于士杰的事迹耳熟能详,于村人的《三字经》里面就只写着“于士杰”三个字,在于村出来的孩子眼里,他是神,即使不是神,那也差不多了。
  于扬的成绩其实也不错,但是在于士杰绚烂无比的光环下就显得不起眼了。进了大学才听不见“于士杰”这三个字,于扬从那时开始不用被迫关心于士杰的事迹。其后分配到离家最近的大城市,没想到又和于士杰狭路相逢。这才知道,于士杰娶了厂长女儿后立刻辞职下海,乘国家施行价格双轨制的时候依靠岳父的特权大发其财,赚下第一桶金。现在因为市场需要,也打回老家,开办了几家实业,在华东业界赫赫有名。于扬是持着舅舅的名帖上门拜访的。其实于扬初出茅庐,心高气傲,并不屑于作税务干部的舅舅的帮助,一心想闯自己的路子,但是舅舅了解她得很,不说叫她拜访同学大佬于士杰,而是叫她带一堆资料过去,这样于扬就不得不去,见面便顺理成章了。
  于士杰的办公室很气派,但是于士杰的光辉形象却刹那破碎,他的老婆在公司里颐指气使,当着于扬的面对于士杰大声呵斥,当然年轻美丽精灵一样的于扬没法坐久,屁股都没坐稳茶也没喝上一口便被飞刀般的眼光杀出门外,落荒而逃。不过好在于士杰是个守信的人,答应过同学,就是于扬的舅舅,照顾于扬,也就时时关注着这个小姑娘。但是他做得不露声色,从不做在表面功夫上,于扬得他帮助指点,功力自然飞速提升,少年得志,事业做得非常出色,三年前瓜熟蒂落,顺势开办了自己的公司。
  不过于家大嫂随着父亲退休,于士杰事业越做越大,此消彼涨,渐渐不得不退出办公室。但是嚣张的脾气一点不改,天天不辞劳苦地跟着于士杰到处应酬,搞得于士杰狼狈不堪,但好在那么多年下来他早已习惯,大家也都习惯,当着他老婆的面在歌厅里该找小姐的找小姐,该带女友的带女友,一点都不避着她。眼看社会的丑陋,于是更叫于士杰的老婆危机感加深,除了上班,竟是一步不离地盯着人到中年、越发风度翩翩的丈夫,把所有的女人都归入狐狸精行列,自然于扬是狐狸精中的狐狸精。
  于扬对这种无妄之灾哭笑不得得很,为免尴尬,自然与于家夫妇绕开三丈开外走。今天一听于家大嫂居然还有怕的人,因为此人而放弃盯梢,心里好奇,虽然最近心情不好,但也有心去看看了。这个韩志军有什么好处,居然能叫人一怕至此。
  幸好玲儿知道晚装中看不中用,没叠成一团想捎走,否则现在还要即时熨烫出来,那可就麻烦了。于扬选了件海蓝色宽肩真丝裙,靠肩头处别上一只水晶虫子。不敢穿黑色,不敢穿吊带,免得被人误会身份,传到于家大嫂耳朵里的话,于家可有一月鸡犬不宁。
  于士杰规规矩矩地开着一辆皇冠,一付财不露白的意思,但是知道他的人心里都有数,这一定是他老婆的主意,怕他开着太拉风的车子后面跟上一堆狐狸精。但其实于士杰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从小出类拔萃众人瞩目的身份使他的行止都很注意影响,接了于扬上车,也没打个哈哈赞美一下于扬的美丽,只是当很平常地对待,七拐八弯转出小区的车阵上了大路,这才道:“你这时候关闭公司是正确的,损失还不大,最多是流动资金周转不灵,有些帐款收不回来。你手头有没有应收帐款在,需要我帮你催要吗?”
  于扬面对懂行的人,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道:“有几笔呆坏帐,但是人家也关了门,人都走得不知哪里去,估计收不回来。银行抵押贷款全部还清,员工遣散,我也不欠别人的,可以平安关门了。我准备把税务的户头去结结掉,工商的再说了,年检不去,它自动会吊销我的执照。”
  于士杰想了想,道:“公司还是先别去结掉,税务那边你去报个暂停,万一你最近东山再起做点别的生意,换个经营范围又可以用,否则注册新公司需要一段时间,手续罗嗦耗时。”
  于扬心想:最近有改行做其他的准备吗?做什么?似乎没什么概念,但是又觉得于士杰的话有理,再说不知道去税务销户有些什么手续,要多少费用,关键是现在担不起这费用。她点头道:“和于总一说,心里真的有了底,那就暂停吧,不知道要些什么手续,我可以到时来麻烦你们会计吗?”
  于士杰笑道:“不用什么手续,叫你舅舅先去打个招呼。哦,对,你说过不想让家里知道操心。没事,你要用着我的会计的话,和我说一声,你的业务那么简单,能有多少工作量。”
  于扬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还是和父母说了吧,乘这几天闲下来回趟家。这也是天有不测风云,又不是我做得不好,再说我手头还有三处房产,也不算差了,他们应该不会担心到哪里去的。”
  于士杰微笑道:“你一个女孩子什么都没依靠,做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够不错了,而且做父母的多年风浪经下来,你不要误以为他们承受不住你的这些小波折。他们担心你的是其他事。”
  于扬“哼”了一声,她知道于士杰说的父母担心她的事是什么,去年于士杰春节回家去,父母盯着他请他帮忙给于扬物色男朋友,叫于扬难堪死。好在于士杰回城后没什么动作,否则于扬真会从此回避于士杰。其实论辈分,于扬还是于士杰的姑,但是于扬哪敢说出来,还是随着大家一起“于总于总”地叫着,心里是一直拿他当大哥看的。有什么委决不下的事,只要一个电话过去,即使于士杰未必会帮她解决了,但是有他一句话,于扬心中就有底。于扬知道于士杰这人再正派不过,但是于扬看多有钱人花天酒地,有时候还是蛮可怜大嫂的,觉得大嫂盯着于士杰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于扬不是没想过天下没有免费午餐的事,于士杰对她好,于扬想过理由,一条一定是他有两个厂是在舅舅管辖区内的,其他的,或许是投缘吧,就像她于扬一样,当自己大哥一样地尊敬倚重于士杰,可能于士杰没有妹妹姐姐,多年相处,也当她小妹一般。于扬绝对相信于士杰的为人。
  燥热的夏天,即使房间里有充足的空调,但是看见一个肤色雪白、海藻样头发。海蓝色装扮的女孩,任谁的眼睛都会清爽如吃冰。再说难得见于士杰领非夫人的女子出席,一时包厢里所有的人都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这刚进来的两人。连旁边的于士杰都不由得看了看于扬,究竟有什么好处。好处自然是显而易见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是在于士杰眼里又有不同,以前的于扬正是合了名字中这个“扬”字,眼波如流,神采飞扬,叫人见之忘俗,今天的目光疲倦散漫,若不经心,怎么说呢,又是一种冷漠隔阂的感觉,桌上的其他女子起码在气质上无法与于扬相比。
  想到在座男子历史无一清白,于士杰心中隐隐起了保护之念,但随即自己失笑,于扬不是刚从温室中移出来的小花,每常出入奸商群中,长袖善舞,精明强干远胜同龄人,自保绰绰有余。
  大家似乎都相互熟悉,也都依足潜规则,不问于士杰带来的女子叫什么。于扬落座,旁边却递上一张名片,于扬还没看清,顺手摸向自己的晚装包,忽然想起,自己的名片还哪里拿得出来,上面起码有几项内容得拿笔划去。心中郁郁,接过名片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我没名片,我姓于。”接过的名片上赫然只印着“韩志军”三字,其他就是一个手机号。于扬知道这种名片的含义,但是懒得纠缠,放进包里当不知道。
  原来韩志军就是这么个人,长得雪白粉嫩,胖得非常可爱,笑起来如无锡泥娃娃。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让于家大嫂害怕?总有他的厉害处在的吧。
  他们讲些他们圈子里的事,于扬听不懂,认真吃菜,饿了一天一夜,再差的心情下面也会有好胃口。这一家的鸦片鱼头一向做得好,他们既然觥筹交错地顾不上吃它,于扬就不客气自己包圆。好的烹饪远胜燕翅,仅仅就人道出发,于扬就拒绝吃燕翅,所以自觉把小姐分派到她面前的份例放上转盘。这一手别人没注意到,韩志军好好地看了她两眼,觉得奇怪,这个姓于的女孩似乎微笑着,但是热度只限于脸皮,未到眼睛,一脸的敷衍。他还真没怎么见过一个女孩子看见他韩某人不感兴趣,对燕翅也不感兴趣的。都说于士杰眼光高,果然带出来的女人也不一样,韩志军心中暗自摩拳擦掌起来。
  忽然包厢门被打开,一个黑色西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这人剃了个板寸,身板挺拔,非常帅气,叫人想起中央领导身边时隐时现的保镖,但是一说话却叫于扬大跌眼镜,“各位老总,小弟迟到,包涵包涵。”动作语调绝似电影里的黑帮兄弟,而且他说话时候一边脸会动,一边脸不会动,看上去笑不象笑,皮笑肉不笑,倒是有几分吓人。
  韩志军笑道:“迟到,哪里一句话就放过你的,打一圈再坐下。小姐,给他酒杯和五粮液。”
  果然那人就不敢坐下,端着酒从韩志军开始敬起,一点没有含糊,全都满杯下去,和他干杯的人反而随意有之,全下有之,于扬注意到,那些带来的女孩没一个不喝光的。最后到于扬面前,这人笑嘻嘻,真的是像皮笑肉不笑地道:“于大嫂喝果汁不大好吧,小弟给你倒上?”
  于扬见他叫于大嫂,懒得与他分辨,场面上谁不知道越描越黑这句话。她现在已经看出这个人底子有点黑,不欲与之有任何过节,接过他倒来的白酒爽快地干杯喝下。但是也知道酒桌上不能开喝酒的先例,有第一口便有第二口,第三口,所以喝完就闷声不响,免得招人瞩目。于士杰非常适时地说了一句:“不会喝就别充好汉。”把别人欲起哄叫于扬喝酒的念头打压下去。酒桌上人的劣根性之一就是喜欢拿酒灌女孩子,一灌一推之间,自有妙语连珠出现,但到得后面,几分醉意上来,话语就不堪了。
  新来的这个大家都叫他阿毛,其实这人身板长相都很帅气端正,但不知怎的一开口说话,就让人觉得有股邪气自然流出。尤其是他笑起来更是别有味道,倒有另类的魅力。于扬听见韩志军对他说:“阿毛你越来越狠了啊,我请客你都敢迟到,哪天是不是连面子都不给了?”
  那个阿毛连忙陪笑道:“韩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空着肚子被你罚酒,说喝就喝,一点不敢抗命的,你就别提这事了好不?还不是老五得罪了人,我请对方来喝茶帮他们摆平。”
  于扬心里又是好奇又是觉得好玩,喝茶?难道就是电影上说的喝讲茶之类的事?可是虽然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听着,但是韩志军确实不再提起,阿毛也就不再说了,于扬心里颇为失望。看来这个韩志军是个复杂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一手。
  那边有两个人在讨论房地产开发的事,于扬也有兴趣,听了会儿悄悄对于士杰道:“他们说小区面积扩大一倍,进水管也要加大一倍直径,但是流量是与面积成正比,是直径的平方啊。加一倍直径的话开户费不是要多交很多了吗?”
  于士杰听着于扬在耳边轻声软语,心里不由酥酥的,于扬这种不张扬不冲动的低调理智态度是他最赞赏的,也是他生活中求之而不得的,他听得出自己回答的时候声音也很温和体己,“不用管他们,他们最多定一个大方向,回头他们手下大帮技术员会给出正确数字。”
  于扬点头,却见韩志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显然他听见了他们的说话。于扬微微冲他笑笑,便低头吃一块抛饼。这家的抛饼看来是用黄油煎出来的,味道很香醇,与一般小店拿花生油菜油什么的做出来的不同。
  吃饭只是夜生活的开始,乘众人齐齐上楼去歌厅的当儿,于扬拖后一步,对于士杰道:“我可以单独请韩志军喝咖啡吗?有些话想请教他。”
  于士杰闻言明显地不敢置信,心里也满不是滋味,犹豫了一下才道:“他今天喝酒了,他不是善类。”
  于扬知道于士杰话里有话,意思是这会儿两人见面有危险,便道:“过了今天韩志军便不会认识我,想请他不是件容易事。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大落时候是什么心态。”
  于士杰明白了,刚才就见韩志军对于扬异常注目,想必于扬也心里清楚,她更清楚怎么利用她的魅力达到她的目的。于士杰不知怎的有点心寒,于扬太了解自己要做什么,下手也非常果决,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女人,柔和只是她的表面。他只能答应,还大度地亲自拨通已经走到很前面的韩志军的手机,果然韩志军一口答应,欢欢喜喜下来。
  于士杰铁青着一张脸看着他们离开,与众人敷衍着两人离开的原因,心里很是失落。但是没过一会儿便借口走了出来,找个僻静处给韩志军去电,“小韩,于扬是我堂妹,年轻不懂事,你照应着点。”
  果然韩志军虽然喝了点酒,还是听得出于士杰话中有话,笑道:“于总你放心,我有分寸。”
  于扬没听见电话里说了什么,但是听见韩志军这么一说,心里舒了口气,刚才很想叫于士杰打个招呼,但是又说不出口,因为自己中途和韩志军离开,够不给他面子,怎好再麻烦他做事?没想到于士杰真是好人,有心人,自发自觉地打这个电话,叫于扬一下子放下心来,于扬心里感激非常。韩志军如于士杰所说不是善类,是个背景复杂心思也一定复杂的人,在暗夜之下,于扬还真有点担心。但是现在她放下一半担心,怎么说于士杰也是个说话有份量的人,韩志军有这话衬着,必得不看僧面看佛面。
  韩志军车开得很快,什么抢道压线之类的事都做,于扬在旁边坐着胆战心惊。不知道他驾照被扣光分怎么办,不过这人路数那么广,不会连驾照都搞不掂吧?相比之下于士杰开车就稳妥好多,基本不会抢道,车速也是不紧不慢。很快,车子便到了于扬说的咖啡店,那是个光线明亮装修雅致店堂开阔的咖啡店,于扬觉得与韩志军这种人说话要是找个暧昧地方,无疑等于提示他点什么。
  韩志军看见这样子,自然也是心中了然,要不是前面于士杰与他打过招呼,他此刻心中一定会有点失望。于扬当作不知,给自己点了金汤力,韩志军只要红酒,两人一个磋商,决定一起喝红酒谈天。等酒过来的当儿,韩志军看着于扬,不知道她约他出来要干什么,而于扬勉强对视,觉得这人的目光咄咄逼人,给人很大压迫感。既然是自己约他出来,自然得自己先开口,微笑找话道:“韩总开车很强势。”
  韩志军道:“你不如直接说我开车很霸道,屡屡犯规。”红酒上来,“咱们干了这杯?”
  于扬笑道:“随意吧。”便自己拿起来喝了一口,韩志军见她这一口不算小,便也作罢,一男对一女,灌酒的话意图太明显,没意思。“韩总这么好的车在城里开还真是伤料。听说韩总以前大落大起过,大落时候开车还那么猛吗?”
  韩志军不屑地道:“我自会摸方向盘开始就那么开车,以前开普桑是那么开,后来开捷达也是一样,现在这车看着好看,其实驾驶起来手感不如捷达。”
  于扬道:“那你买自动档的干什么,运动型车多的是手动的,开起来才有味道,红灯过去抢道也快人一拍。”
  韩志军笑道:“我要不再去换一辆,这辆给你用吧。”
  于扬听得出他话里的调侃,当作不知地笑道:“我要那么牛高马大的车干什么,即使是自动档的,开起来也费劲得很。韩总最早开普桑?”
  韩志军见于扬刀枪不入,也起了好胜心,道:“错,我最早开拉达,你没见过吧?”
  于扬道:“韩总看来发迹很早,我读大学后才见到拉达,但是那时候拉达已经不起眼了。不过在普桑出来前,拉达开出来还是很拉风的吧?”
  韩志军笑了,一大口酒下去,道:“我当时也以为很拉风的,但是一见普桑出来才知道有距离,再后来又被个台商打击了一下,说普桑是人家七几年淘汰下来的生产线拉到中国蒙人的,但是那时候买到一辆车都不容易,想换更是休想。哈哈。那个时候政府大院里停着的是上海车,我的普桑开出去还比他们噱头。”
  于扬见气氛融洽起来,便转上正题:“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象我公司遇见困难时,首先把车抵掉,房子怎么也不让出去。韩总可能车子一定要留着,宁可睡在车上吧?”
  韩志军只是扬眉“哦”了一声,但是于扬明白,他心里一定已经清楚她找他说话的原因了,但是又不明她的意图,不便贸然说话,所以一个“哦”字打发。于是便自顾自继续道:“韩总一定会觉得我说这个出来很没面子,但是我觉得没什么,不是我本事欠佳,是谁也料不到国家政策变动,我只是很不甘心啊。”说着便把事情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下。
  韩志军听了道:“天有不测风云,你好歹还可以见好就收,我当年可是血本无归,还欠下一屁股债。当时万元户都可以在街上横着走,我和一个朋友一起拿着39万美元到朝鲜边境图们收购废钢,结果朋友带钱进去朝鲜后多日不回,后来传来消息说他给吃了闷棍,性命丢在朝鲜,钱自然也没了踪影。我的钱里面有一大半是借来的,借银行的,借私人的,借公司的都有,当时都不敢回来,躲在东北朋友家里避祸,顺便帮人发发货,直到一年半后存下几个钱才敢回家,你瞧,我这一身肥肉就是那时候在东北每天喝酒吃肉长出来的。”
  于扬见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知道事情发生时候他一定连跳图们江自尽的心都有,现在能若无其事地说出来,只是因为他现在比以前混得更好更出色。“相比之下,我算是运气了。但是现在谁要是问我什么什么的,我可没勇气这么举重若轻地说出来,我还是不甘心。”
  韩志军笑道:“那也是。我看见《商界》什么的杂志上面说某个成功人物失败后信心十足,说什么自己相信自己的能力,有朝一日一定会咸鱼翻身。说实话那时候两眼一抹黑,人穷气短,再加一屁股债,哪来的底气,当然现在我也会那样说,但是你相信吗?经历过的人都不会相信。”
  于扬忍不住连连点头:“是,我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现在人家说一句话做一个眼色,我都要扯到自己身上,可不就是没底气,以前可以随人家怎么说,爱谁谁。”忽然觉得不对,怎么和一个不相识的人掏心掏肺地说了出来。
  韩志军一拍桌子,声震全咖啡馆,引来无数侧目,但是他不管,自管自道:“可不是,那时候常为谁谁谁一句难听话吸闷烟喝闷酒,谁问也不说。后来回家后女朋友一看我这样就不敢惹我,能离我多远就多远。我也和你一样,很不甘心,凭什么我的钱叫人吞了,别人都没事。现在想想那时候我还是运气的,要是换我进朝鲜的话,吃闷棍的是我,性命都没了,还谈什么东山再起。我很不服气,他妈的,老子那时候就是不服气。”
  于扬喃喃道:“那看来我还是很运气的了,起码我没背债,还没破产,有自己房子住,有钱吃饭。”
  韩志军笑道:“说起来有劲,呀,酒没了,原来你也会喝,再来一瓶。”招手就叫小二,“我那时候带钱回家,全部钞票就买了一辆普桑,吃饭钱都没剩一块,还好女朋友单位好,工资高,心甘情愿养着我,还帮我付油钱。所以外面看着我可还是很风光的。那时候有车的少,我钻在车里与债主商量还钱的事,人家总是多相信几分,愿意宽限。所以后来我赚来的钱也就不急着还债,先钱滚钱,实在躲不过,连阿毛也帮不了忙了,才还上一点,否则要是一五一十赚来全还债的话,没有自有资金,我要混到那天才出头。”
  于扬一边听,一边想象着简简单单话后面的风起云涌,不由自主道:“韩总,你赌性十足。”
  韩志军笑道:“你这话不错,说到赌性,最没有赌性的是你家于总,他底子那么好,做事情却还是一板一眼的,虽然稳当,但是发展不快。最好你不要学他,他有那条件,我们可没法一步一步来。你不要吃惊,这话我和于总也直说过,说起来他还是最提携我过的人,但他的行事风格我不喜欢,合作不起来。”
  于扬心想,这里面不知会有多少故事在里头呢?以后如果有机会,倒是要问问于士杰。“谢谢韩总,看得起我和我说那么多话。”
  不想韩志军却道:“看得起你?这什么话,从没想过这个,除了看死谁。”
  于扬立刻笑道:“对,哪有看得起看不起的,眼里不过是可利用的和无法利用的。”
  韩志军笑道:“你们于家出来的人,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这话一说就说到点上去了。好,等着看你咸鱼翻身。”
  于扬不知怎的,心情爽快很多,可能与喝了酒有关吧。仗着与韩志军谈得好,直接道:“韩总现在要不要人。我有一个伙计,非常吃苦耐劳,复员军人,如果你能接受他,我感激不尽。”
  韩志军吃惊,道:“为什么不是你自己?”
  于扬坦然道:“我还放不下身段,叫我到认识的人手下打工,我一时脑子还转不过弯来。”
  韩志军道:“好的,你叫他过来试试,人勤快脑子拎得清,从头学起也快。但是工资不会高,一千二开始,以后做出来再加。”
  于扬知道这个不是好价钱,韩志军在商言商,不可能出再高的价钱。但是方志军自己找的礼品公司推销可能连这个工资都有困难,便道:“这个工资不高,我和他谈一下看,他比较听我。对了,他姓方,名字与韩总一样,可巧了。”
  韩志军略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也不要你来我公司做的,女人要那么能干做什么。回家养孩子搓麻将等老公回家多好。本来吃饭时候看你还有点味道,现在倒贴我都不要你,放个精明女人在身边,以后怎么死都不知道。”
  于扬扬眉一笑,知道这说的是真话,本来韩志军会来咖啡馆是因为有企图,后来是看于士杰的面子扯几句,再后来才可能是谈出点味道来了。这最好,省得麻烦,笑道:“我快三十,也不是那块料。不早,这瓶酒喝完结束?”
  韩志军拿起酒瓶把酒平均分光,道:“干了吧。”
  于扬一口喝下,心想他可能也不很喜欢和自己说话,巴不得结束掉,但是自己目的已经达到,问出这个大佬大起大落时候的心境,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不想下去后韩志军一定要送她回家,到他车旁,他不急开车门,反而拉开车后箱给于扬看,“你看,这里面有红酒,有白酒,以后再要找我说话不要到这种咖啡馆来,找个好点的大排挡,菜吃他们的,酒喝自己的,说话才痛快。”
  于扬这才知道,韩志军厌烦的是咖啡馆这个环境,而不是她这个人。想起他刚刚一会儿拍桌子、一会儿骂“他妈的”,确实只适合在大排挡上演。想到韩志军可能是把她当朋友才说出这一些话,于扬心里有点难以置信,两人除了都落难过,还有啥话题投机了?不知道。
  韩志军没有太殷勤,把于扬送到小区大门口就走了。于扬略带醉意地一手沿路按着楼梯灯,一边脚步沉重地爬上七楼。眼看胜利在望,忽然看见自家门口隐隐约约坐着一个人。深夜回家的于扬顿时一下吓醒过来,自己站在楼下灯光照来的明处,那人坐在没有灯光的暗处,敌暗我明,形势对自己非常不利,忙忙掏出包里的小手电,战战兢兢照过去,却见那人也抬起头来叫了一声:“于姐,是我。”于扬这才胸中一块大石放了下来,但随即又警惕地提起,玲儿?她来做什么?难道还没要够,又从别处学了招式,变出什么花样来?
  于扬不走了,离玲儿十个台阶看着她。玲儿见此忙起身带着哭腔道:“于姐,求求你收留我吧,我没处可去了,只有再求你了,只要你收留我,我给你作牛作马。”于扬听见“作牛作马”四个字,心里厌恶,昨天玲儿也说过这四个字,但是为的是声讨她于扬。
  玲儿见于扬不说话,连忙又哭道:“于姐,你饶了我吧,我年轻无知,上了臭男人的当,所以才会对你不起,我以后不会了。我自己的钱也全给他骗光了,只剩下你昨天给我的六百块钱。于姐,我后悔死了,后悔死了。”遍说遍呜呜地哭,半夜三更的,又是在楼梯上,音响效果好得要命,估计不要多久,楼道上下一扇扇的门会为她而打开。
  而于扬却分明听见房间里面电话的声音,这才忽然想起,出门以前忘了把手机的呼叫转移取消掉,这会儿没看着电脑都不知道怎么取消,不知道是谁打电话过来。这个电话一直响了好久。于扬心急,这么完来点一定都是要紧电话,但是门口玲儿拦着,自己开门进去,万一玲儿也跟进去,这下请神容易送神难了。只得忍着,想了想,道:“我不会再要你了,你拿着钱到外面找个旅馆住下,回头好好找个工作,不会太难。你走吧,不要等我请保安来。”
  玲儿却是晃了一晃,哭声小了下来,不置信地看了看于扬,可能是在想,一向好说话的于姐怎么今天这么强硬了。只得继续嚎哭,“我不去,我不去,我以后不会了,求求你收留我吧,我不住旅馆去。”
  于扬听着里面的电话不响了,等下进去说什么也要查查是哪里打来的。这是对门打开,探出一颗脑袋。于扬一看,这不是昨天公交车上拳打猥琐男的小伙子吗?他怎么住这儿?以前这儿一直是空着的啊。楼下按亮的路灯早已暗了,楼梯里只有从对门漏出来的灯光。那小伙子一把按亮路灯,看看上面,看看下面,却也不说。玲儿如抓到救命稻草,哭得更响,大概是想把人都烦出来,迫于扬收留她。于扬当机立断,一字一顿地道:“这个是我以前的保姆,昨天解约,离开时候手脚不干净,所以我不能收留她。”
  那人说道:“你昨天事情还真多啊,呵呵。好,不管你。”顺手便将门关上。原来他也还记得于扬。
  玲儿一看这招不灵了,忽然期期艾艾地道:“于姐,我怀孕了,我不要这个死男人的孩子,我想打掉孩子,求你收留我吧,否则我没处去的,一个人怎么去流产。”
  于扬差点儿心软,但是随即便转身下楼,一边道:“你等着,我请保安上来。被人架出去需不好看。或者干脆请派出所的人来,你昨天偷我的东西价值加起来也够立案的,可以让你坐进牢里关个一年半年的。”
  玲儿见于扬真的头也不回走掉,做贼心虚,还真怕于扬告派出所,忙提起旅行包追下来,在三楼处追上于扬,盯着她看了半天,知道无望了,狠狠地“呸”了一声,不甘不愿地回去。于扬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离去时恶毒的眼神,心里微寒。无力地再爬回七楼,听见屋里电话声又起,忙忙地开了房门冲进去,一把抓起电话,“喂?”上气不接下气。
  那边于士杰迟疑了一下,道:“小扬,没事吧?怎么一直不接手机?家里怎么也没人接电话?”
  于扬立刻明白,于士杰是担心她出事,只怕他为了打这个电话,都还没回家过。因为在家里,大嫂是不允许他打于扬电话的。她心里感动,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好在对方看不见,忙擦掉眼泪笑道:“我忘记了,出门时候忘记把手机的呼叫转移关掉,所以手机接不到电话。和韩总谈得满好的,他全是看您面子。”
  于士杰那边似乎情绪缓了下来,道:“回来了就好,早点休息吧。晚安。”
  于扬放下电话,心里忽然觉得于士杰今天有点异常。但是这时酒意又袭上头脑,红酒的酒劲最是绵长,如绵绵细丝,慢慢缠绵上身,一点一点把人拖入醉乡。于扬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飘飘忽忽却又一丝不苟地洗漱一番,躺下睡觉。
  可是做梦都想着玲儿一个人去小门诊做流产,景况惨不忍睹,脑子里晃来晃去都是玲儿失血的惨白的小脸。一早吓醒,再也睡不着,抓扒几下头发便开门看看玲儿在不在外面,如果在的话,于扬决定自己做次东郭先生了。都是女人,虽然玲儿对不起她,但是她若去流产,这种时候,还是要伸出援手的。
  但是,门口没人。
  于扬站在门口发呆,要不要到小区门口找找?酒后的脑袋瓜有点晕,这么个小小的问题叫于扬在门口站着发傻,直到对门打开,那个小伙子拎着个篮球走出来。“大清早的冒什么傻气啊?”
  于扬目光从地上转移到那个大男孩身上,愣愣地道:“你好像是东北人。”
  那人吃惊,“咦,我有口音吗?你怎么听出来的?”
  于扬见他一脸的认真,不由心情大好,笑道:“你没什么口音,但是你普通话实在太标准,‘儿’字音着实滑溜,要只有前者,还可以考虑你是新疆人,带了后者就是东北人了,我说得对不对?”
  那人满脸的不以为然,道:“你没事考究得那么仔细干什么?一起打球去?”
  于扬一抓头皮,这个建议有兴趣,忙道:“你楼下等我,我很快。”但临进门又回头咬上一句:“东北人就东北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但心里早肯定这人是东北人了,只是这男孩子死鸭子嘴硬闹别扭,不肯说个“是”。
  于扬洗把脸简简单单下去,见那人手里却是两只篮球,看见于扬就把其中一只扔过来,于扬当然接得很不专业,立刻招来一声嗤笑。于扬立刻明白,此人早就看出她不是熟手,所以又拿来一只球与她划清界线,各玩各的。看来这家伙脾气有点臭。于扬主动报上名号:“于扬,飞扬的扬。”
  大男孩这回爽快:“范凯,凯旋的凯。你早上还等着那个小保姆砸场来吗?”
  于扬道:“你昨天没听见她说怀孕要流产去吗?我想她一个人去那就太惨了吧?”
  范凯立刻嗤之以鼻:“还好你不是男的,否则她怀孕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了,怪不得昨天小保姆赖定你了,你还真是婆妈。”
  于扬被他一说,忍不住笑了出来,道:“还真是,要昨天我不说她手脚不干净,你会收留她吗?你说看着一个小姑娘流落街头哭哭啼啼,你怎么可能袖手不管?我准备陪她去流产也一样道理,还不是因为女孩子做这个比较吃苦头,要说惩罚,这也已经差不多了。”
  范凯顾左右而言他:“你上班晚?”
  于扬老老实实道:“我刚失业。就是前天,我公交车上面天雨偏逢屋漏,还好你拔刀相助。还没谢谢你呢。”
  范凯不好意思地笑笑:“客气什么,这种不是男人,谁看见谁打。你也好样的,我一般看见女孩子碰到这种事都是缩着肩膀避走的,原来你这人吃软不吃硬。”
  于扬只得拿眼睛白他一眼,这人其实比她还要吃软不吃硬,但就是死鸭子嘴硬。正好到篮球场,没别人,一人一边地玩。于扬投球,十个里面也就中了两个,被范凯大声喝倒彩,但是没办法,范凯投篮就是准,偏还要做出一些NBA的噱头姿势。于扬计上心头,干脆范凯投篮,她拿着篮球搞破坏,反而比一个人练投篮好玩得多。而范凯则很牛气,虽然脸上一脸的不屑,但是手下脚下却是变着法子地躲开于扬的偷袭。两人玩得不亦乐乎。运动让人心胸开阔,大笑大闹下来,于扬都快想不起来早上究竟为什么郁闷。
  范凯早饭后借于扬地方上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是没了抬杠。原来范凯是个被本市某高科技企业引进的IT人才,人家该是大学本科毕业的年龄,他已经是个硕士。这套比于扬的小一点的房子是引进他的砝码,虽然范凯没说他究竟强在哪里,可以叫一家企业为一个刚毕业的硕士下如此重手,看来这人不简单。又是一个于士杰一样的天才。
  这期间,于扬问他一句黑客是怎样作法的,范凯大喇喇地给你一句“说不清”。于扬问他自己电脑上常出现的问题是为什么,他懒懒一句“我看看”。反正看他鼠标转得飞快,就是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于扬也懒得看了,范凯却是扬声问她要不要找工作,于扬也懒洋洋回他一句“要你管”。两人拿鼻子哼来哼去的,可是于扬懒得与他争,估计范凯也是憋闷得很。
  于扬只是奇怪,怎么和范凯一说话就夹枪夹棒,但却是不反感,莫非是感激范凯公交车上相救之恩?那也未必,总觉得心里当范凯是大孩子似的,年龄本身就和自己相差一大截,不欲与之计较。而且不知为什么,范凯虽然说话之间似乎头角峥嵘,但是于扬总感觉这人心地其实还是不错的,没有恶意。想刚才问他分配来本市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亲戚在,被范凯鼻子里一声“哼“打发掉了,难道里面有隐情?于扬不管他,大男孩还能有什么隐情,无非是学校里谈的小女友分在本市,等他捧着热乎乎的心追来却发现佳人别抱,这等糗事依范凯的别扭性子怎么可能说出来。所以才脾气那么不顺吧。
  两人自管自做事,诺大的房子显得分外安静。所以一声电话铃才显得分外响亮惊心,于扬过去想接,不想电话却响了两声就断了,而防盗门却响起重重的拍打声,接连不断。门上明明有门铃的,为什么要委屈一只手吃苦头,于扬想着此人可能是心急,不过会不会可能是玲儿又出什么花样?于扬心一惊,看向范凯,范凯也是站了起来,两人一起走向玄关,于扬从防盗门朝外一看,一水儿的长袖领带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看过去有五个,气质神态类似昨晚见过的阿毛。最近真是流年不利,难道流氓黑道什么的也要找上门了吗?于扬冲范凯摆摆手,轻到不能再轻地道:“不认识。”
  范凯也看了看,在里面大声问了一句:“干什么?”
  外面一人停止敲门道:“里面是不是住着个叫于扬的?”
  于扬大着胆子道:“什么事?”
  外面有人道:“你昨天半夜流产大出血用了我们门诊那么多药,竟敢早上偷溜出去赖帐,你说一句,钱交不交出来?不交出来别怪我们兄弟不客气。”
  于扬立刻想到玲儿,但是即使明知是玲儿,于扬也是说什么也要与她撇清,无论如何不能与这帮流氓扯上一点关系,她想起昨天一起吃饭的阿毛,既然他有本事可以喝讲茶,应该是有点名字的吧,但是于扬又立刻否定掉,和这种人交往上往往会很扯不清,便沉着地道:“我是于扬,但是昨天的是与我无关,一定是有人冒充我的名字。请你们调查清楚再说。”
  话音才落,外面一阵哄堂大笑,其中一人道:“老子讨债那么多年,哪一个最先都是这么赖的,非要兄弟们动手吗?”说话间,只听“嘭”地一声,大概是外面谁踢了防盗门一脚。
  范凯从里面过来,拿着张纸条给于扬看,上面写着:已报110。于扬一看,愣了下,忙对外面道:“我们已经报警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果然那些人一阵喧嚷,其中一个道:“好样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等着,两天后我们报纸上登催款启事,你要自己要脸的话乖乖交上钱来,医药费加兄弟们车马费,一万块,一分不能少。”说完立刻就撤。
  于扬一听,脸色煞白。范凯报110,警察来了也找不到他们什么事,他们最多是说一句认错人了,又没动手的。再说因报警与这种人结上怨就倒霉了,她一个女子惹上他们,以后不知道晚上出门会碰上什么事儿呢,一定会被他们缠个没完没了。现在虽然预知了他们,但是他们抛下的这话却是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这种催款启事摆明着是要事主好看的,于扬即使是个籍籍无名的人,给这一登报宣传,起码左邻右舍也要知道几个,何况是她认识的人不少,这一登,可叫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做人,这种事都是越描越黑的,想解释都解释不清,何况找谁解释去,抓住个熟人就说吗?当自己是祥林嫂了。
  这可怎么办,这个怎么办,难道只有给钱一条路了吗?可是钱又从何而来?于扬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在房间里团团转。
  范凯也是机灵人,听那些人抛下那话,知道事情不可能善了,翻阅电话记录,查出刚才打过来就卡断的那个号码记下,交给于扬,“是个手机号码,找个地方和他们谈清楚。我陪着你。”
  此刻又有人敲门,这回是警察。于扬把情况和他们说了,但是没说那个电话号码,所以警察也没头绪,安慰几句,让他们有事报警,没多呆就走了。于扬抓起东西一拉范凯一起快步跟上警察,一边和范凯解释:“跟着他们走安全一点,我们去找个人,你麻烦和我在一起,我一个人害怕。”
  范凯很义气,他人高脚步大,后来反而是他拉着于扬。
  于扬几乎是在想到阿毛的同时,直接就想到韩志军了,但是自己与韩志军一面之缘,贸然找上去,解决不了问题事小,不知还怎样连累以后的生活呢。只有找于士杰出面,反正欠于士杰多了,虱多不痒。
  打给于士杰的电话一如既往的是他多年的秘书何望雪所接。望雪与于扬差不多年纪,中专毕业后就一直在于士杰的公司里做,从文印小妹做起,现在是办公室主任,但是还兼着于士杰的秘书。她以前长得清秀甜美,现在则是温柔娴雅。她这人嘴巴很严实,说话行事很有分寸,是以于太太虽然最初嫌她漂亮了一点,但多年相处下来,最终还是极其信任她,视她为插在于士杰身边的监视器,虽然这个监视器最多说一句“没那事”或者“过了过了”,但都是事实。于士杰也信任她,重用她,望雪几乎知道他所有的行踪和社会关系,都是用她一双晶莹懂事的大眼睛自己看的想的联系的。望雪是于士杰的一条臂膀。
  于扬和范凯冲出电梯时,就看到望雪站在前台旁边等候,真是个周到的人。见到他们立刻迎上来道:“你们到于总办公室里坐一会儿,于总和一个客户说点事儿,一会儿就好,已经知会过他了。”说话间,一双妙目在于扬身上一转,了然一笑。从来只见于扬衣冠楚楚,今天就一套非常休闲的一手长大棉布T恤和齐膝裤出来,胸前还画着只怪异的猪头,明显是来不及换下居家的衣服,可见是事情紧急了。
  对范凯她也好好看了两眼,这个男孩子高大结实,充满活力,五官算不上精致,但配在这个人身上却是异常合适,隐隐已经有了男子汉的帅气,看上去是个有担当的人。这会是谁呢?看年纪好像和于扬差一大截,不会是那种关系吧,不知道于总看见是怎么想。
  于扬没等多久就听见于士杰在外面送客的声音,这一段时间里,她调整呼吸,静坐入定,刚才从望雪的关注中她已经猜出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糟。可不想把这种样子呈现给于士杰看。但是想到那些人离开时候抛下的狠话,心里又乱了起来。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安静静渡过这个困难时期,为什么要祸不单行。所以最终于扬还是没法冷静如平时,只觉这一段时间来所有的怨气这时候怎么也抑制不住要一起冒出来了,是不是因为于士杰一向是最好的听众和最好的大哥类人物?看见于士杰进来,于扬站起来,但是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就破了真气,乱了方寸。
  于士杰什么人,一进来看见于扬那样脸色铁青,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望雪正好做好三杯咖啡亲自送进来,看看沉默的三个人,默默退下,拉上门。还是范凯看着于扬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替她着急,便道:“我来说吧。”便把昨晚玲儿上门哭闹,到今天有人上门无理取闹等事说了一遍。
  于士杰听完稍微想了一想,他心里很清楚这种事如果真如那些人扔下的话所说,于扬的名声就毁了。她还年轻,大好光阴等着她,要是臭名缠身,以后还怎么过正常生活。他沉吟一下,拿起电话就拨给韩志军:“小韩,有件事要请阿毛帮忙摆平,你在不在,要在的话一起吃中饭。”
  韩志军那边很爽快,立刻道:“于总你等着,我就叫阿毛过来你这边。我刚到上海算点帐,就不过来帮忙了。”
  于士杰微笑道:“本来我就没想掏钱请你客,你不来正好,乐得我做顺水人情,呵呵。好,谢谢你,你叫阿毛快一点,我这儿急。”
  韩志军也笑:“放心,于总对我客气什么,我小韩有今天还不是于总一手拉扯的。等着。”也不话多,挂了电话。
  于士杰放下电话,也放下心,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依阿毛的手腕,这种事很快摆平。他心里放心的是别的,于扬想到的可能就是阿毛,但是她不自己去找韩志军,而是找到他,说明昨天晚上韩志军听了他的警告。不过,本来于扬也不是那种轻佻人。他宽慰道:“没事,阿毛一会儿就到,你要不方便的话回避一下,叫小范在也可以。那帮人摆明了是无理取闹,不过你处理得比较好,没和他们起冲突,阿毛出面说一声应该没什么问题。”
  于扬见请出阿毛顺利,而且知道于士杰是稳重人,他说没事基本应该没事,他应该有了解。这才放心地抬起头道:“是,我刚刚听说市里的那些门诊联合起来送了电视台一辆转播车,平面媒体上也全是他们的广告,这样的势力,谁敢得罪他们。今天揍这几个小杂毛容易,但是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是那个团体的对手,除了息事宁人,我还能做什么。”
  范凯插嘴道:“于扬你激动了,这件事可大可小,今天有他们里面的人打招呼,事情想大起来都不可能了,本来就不是你的事,不过是你晦气正好撞上。他们门诊也晦气,但是他们做那么多年了自然会有他们自己的解决办法,你不用太担心了。”
  于士杰微笑道:“小范说得没错,但小扬关心则乱,我们则是旁观者清。小扬,你还是到隔壁望雪那里坐着,阿毛这人你女孩子家能少接触就少接触,这儿我和小范守着。”
  于扬本来想说如今全国的门诊几乎有一半是南方某地出来的人开的,这样的势力凭阿毛一个人能摆平吗?但是又听于士杰和范凯说得有理,悻悻而走。她没有在望雪那里驻脚,打了个招呼,从楼梯走下去来到自己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她现在不想面对着别人,只想自己安静安静,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谁的目光都不会落到她身上,最好阳光也不要照到她身上。
  不知道阿毛来了他们会怎么处理,于扬不想去想了,紧张之后,她现在直觉得心里很累,很累。原以为当机立断地结束公司是明智之举,也没什么大的损失,自己又不是活不下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难过。但是现在才知道,其实心底深处会是那么的彷徨无助。生活一下失去重心,心好像被硬生生抽掉一块,里面在流血,外面看不见,非要到有事情袭来,才体察到心里的痛。就像今早的事情,要换作以前,她会这样失措吗?早就一二三一个个手腕使出去。虽然不会像侠女般一手撑天,但有门找门,有路找路,哪里会连话都要叫人帮助叙述,原来心里是真的创伤了。还以为自己很坚强,什么事都没有。
  办公室里很静,所以听得清楼上忙而纷乱的脚步声,也听得见门外人们候电梯时候的打闹喧哗,人家都在快乐地做着事,充实地做着人,只有她没有事可做,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可做,其实也是有事做的,但这些停电话啊暂停营业啊等事都好像长满了小刺,不到事到临头,拖无可拖,于扬真不愿意碰它们,最好也不要想起。她托着头走进原来的办公室,呆望着桌上的一切,走过去拔掉传真上面的电源,只听传真机轻轻地咳了一声,归于平静。于扬坐到曾经坐了三年的位置上,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想,什么也不想做。虽然她知道要把房子租出去的话,起码要把自己的东西整理掉,把贵重物品搬运走,但是她心灰意懒,提不起那劲儿。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按响门铃,于扬心头一震,租房的?忙跳出去开门,半路又是想起,走得匆忙,又忘了把呼叫转移取消掉了。门外是望雪,于扬略有失望,客气地让她进来。望雪拎着个大塑料袋,一如平常地微笑着走进里面挑了张桌子放下,找出毛巾把桌子擦干净,这才把塑料袋里面的食盒摊开来。亏她怎么拎上来的,里面有汤有水,精致干净,连心情悒郁的于扬看了也有了胃口。“于总刚刚和阿毛他们出去吃饭,联系不到你,叫我找到你和你说一下,事情都解决了。”
  于扬坐下,挤出笑容道:“谢谢你,还给我准备这些。”
  望雪微笑摇头,把一次性筷子递给于扬,道:“于总说不下来找你,让我看看你吃饭了没。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挑清淡的给你了。”
  于扬心里明白,于士杰才没仔细到关注她有没吃饭等细节,况且是还有阿毛在旁边。这些都是望雪自发做的,但是望雪做人地道,一点不居功,把好处都让给老板,这点细心和体贴真是难得。于扬以前也没怎么关注过望雪,此刻发觉她其实是个很难得的女人。
  于扬也没说什么,别人的好意记在心里就是了,有机会回报,她不习惯对真心对待的人也花言巧语。望雪也不多话,吃完饭收拾收拾自己走了,留于扬还是在房间里自己呆着。这一顿饭吃得于扬心里好受好多,同时也想,该做点事情了,否则一直这样,人家帮你是帮你,也要让人家看不起了,有一不可再。
  说做就做,于扬从自己的房间开始整理东西,有用的都搬到原来的财务室。没想到日积月累下来的东西有那么多,考虑到以后不可能再做同样的生意,留着那些资料也没用,于扬整整理出三叠齐腰高的废纸,扛出去堆在门口等人清扫。什么时候要叫搬家公司的人把这些都搬到自己窝里去,这复印机打印机什么的一放,倒可以填补一点玲儿离去腾出的一些空间。
  于士杰进来的时候,看见于扬汗流浃背地像个小老鼠一样从一个房间窜向另一个房间,脸上并没有劳动是快乐的样子。他也不吭声,就静静看着,心里摸不透为什么这些事情她要自己做,而且要做得那么不开心,像是在惩罚自己。或许关闭公司虽然是她主动的行为,但是这件事情本身还是伤害到了她。再加不顺心的事情接二连三,他要今天才知道,于扬家里也出了问题。这个可怜的小姑娘,难为她以前一个人撑起公司,现在一个人撑起所有的苦。
  于扬搬着一叠废纸准备拿出门时,才看见门口的于士杰,她一时呆住。于士杰上前要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她忙一叠声地道:“我自己来,我衣服反正都已经脏了,不麻烦于总了。”
  于士杰看她把东西放下,一边后面说道:“事情已经解决了,没什么要紧。还有你以前那个小保姆倒不是存心陷害你,也是被逼无奈做出来的事,你倒是不要为她这件事心里难过了。”
  于扬道:“那我可以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吗?啊,等我一下。”想到自己一脸汗土地非常失礼,忙逃回自己的办公室洗把脸才出来。
  于士杰微笑着看着于扬跑进门去,又看着她干干净净地出来,心想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要换作男孩子的话,定是撩起衣襟抹一把脸作数。找了把椅子坐下,道:“你也坐下,晃来晃去看着难受。”
  于扬只得挑了把椅子坐下,随手把头发归拢扎好,也没注意到于士杰不自然地转过头偏一边去。
  “你那个小保姆昨晚一定要急诊做流产,结果不知怎么的很不顺利,折腾了一夜。一早时候她就想逃跑,她可能自己也知道原来交的那些钱做了抢救后一定是不够了。但是人家怎么可能让她跑掉了,抓回来逼问出你的地址,说你是她亲戚。那些人自然是想着能敲多少出来就是多少的,才不会管是不是真与你有关。阿毛找他们头儿过来一起吃了中饭,解释一番也就罢了。不过估计小保姆要吃些苦头了。”
  于扬想,完了,又是一个大人情,这一遭都已经不知道欠下于士杰多少人情了。至于玲儿的遭遇,于扬淡淡地道:“那也顾不得她了。”
  于士杰笑笑道:“你也管不了那么多。小扬,下一步准备怎么办?需不需要我帮你找件事做。”
  于扬忙道:“不用,已经麻烦于总那么多,你那么忙我怎么好意思老是占着你时间。给我时间想想该怎么做,我不行了再来找你。”
  于士杰笑道:“还跟我客气,于村一起出来的人,就你最少找我,其他谁不是几天一个电话的。我们都是姓于的,祖堂也是同一个,你这么生分了不好。今天你有事就先想到找我,这就对了,我很乐意帮你的忙。记住,以后还是要如此。你这儿需不需要我让望雪派几个人过来帮你整理?一个人搞到什么时候去。”
  于扬听了心里感动,她也知道于村出来在本市的人好多依着于士杰做事,但是自己一来有点臭骨气,二来大嫂这人不好相与,所以没事不愿意找于士杰,但是这回事情上,她看到于士杰是真的好人,对她很好,可是要叫她以后有事就找的话,于扬还是不习惯。总觉得无亲无故的,来麻烦人家不是回事儿。笑道:“望雪已经够忙的了,我反正最近没事,而且这些东西什么要扔什么不要扔也很难说清,不如我慢慢理出来,多动动,也省得……”说到这儿忙刹住,已经够麻烦于士杰,怎么好叫他在分担自己糟糕的情绪。
  但是于士杰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温和地道:“商场起起落落,实在是平常得很,你能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幸中大幸。你也不用难过,凭你的聪明,凭你的经验,只要自己不放弃,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看看小韩就是。这几天心情不好,打电话找我,或者找望雪,你们两个年纪相仿,说得到一起。”
  公司关门后不是没听过别人说类似的话,但是于扬都是客客气气诚恳地应答过去,而经过这些事后,于士杰说出一样的话来,于扬心中却是另有滋味在心,因为知道于士杰是真心话,所以才特别感动,心中一下觉得非常委屈,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于扬忙头一偏不让于士杰看到,咬着嘴唇克制着不发出声音来。但是于士杰见她不回话,脑后勺这么对着他,心里早就明白,也就不再说话,坐了一会儿起身道:“你慢慢来,不要劳累过度苦着自己,我回公司去。”
  于扬起身,但还是没回头,只是默默点头。于士杰叹口气出去,带上门。留下一个人的于扬再也不用克制什么,索性钻进洗手间放声大哭。但是毕竟不是习惯哭哭啼啼的人,心头好受点了,便三下两下抹干眼泪。只觉得一顿大哭,胸中块垒消减不少。
  劳累了一下午,又是心怵公交车而走着回家,爬到七楼时早就跌跌撞撞,开锁进门,什么都不想干,坐在门口的鞋柜上缓了半天气。这人是怎么了,一损百损,事业不如意难道还会影响身体?洗澡时对满头引以为豪的长发也厌烦起来。这等黑亮还不是用钱和时间伺候出来的,焗油、倒模、洗头房,以往怎么可以如此乐此不疲。光是洗一个头发就程序复杂,洗澡一半时间就花在这三千烦恼丝上,出得浴缸捧着一手乌亮对着镜子左甩右甩犹豫再三:剪了。
  顶着一头板寸回家,耳边尤是大剪割发时候叫人心疼又轻松的声音,此刻头顶轻松,脖子似乎都直了不少,但感觉似乎并不太好。那一把海藻般纠结缠绵的头发于扬终不舍弃之尘埃,讨了一只塑料袋装了回家。到楼下正好看见拎着西瓜皮出门的范凯,一照面就是一句:“咦,老扬你这么大年纪还学人愤青?”
  于扬拿眼睛白他一眼,知道这小子这张狗嘴不出象牙,于士杰叫她小扬,他一定听在心里,不知道取笑过几回了,所以回来以后就一直叫她老扬。她若无其事地道:“本来还感激你,这下没了。”
  范凯却是一撇嘴,非常性格地道:“嘁,随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于扬被他一口气闷在胸口,愤愤然一鼓作气爬上楼梯,但是范凯却是后来居上,三步两步超过她,进自己屋时还回眸一笑,“啧啧,唉,老扬,没办法。”气得于扬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还是惶惶然想到自己已经奔卅的年龄。郁闷得饭也懒得烧,拿包饼干就上网。
  打开电脑,看完微软鼓瑟吹笙地推销自己一把,才不甘不愿地进入桌面。一看傻眼,桌面换了图像,变成一柄似乎在什么游戏里看见过的闪闪发光的宝剑,于扬正要腹诽,却见还添了几个陌生窗口,其中一个写着“抓图的”,于扬立即想起早上问过范凯抓图程序叫什么,怎么做,被范凯不耐烦地“哼”掉了,原来这家伙不声不响还是给她下载了这个程序。对了,传说中处理照片的acdsee也开了个窗口,也是范凯给下载的,这家伙,说一句好听的会死吗?摆什么酷。
  下意识地打开收藏夹一看,果然又有新的收藏,分别是几个本市的人才网和电影下载网,于扬直觉得好笑,干什么呢,这个大男孩,说出来会这么难吗?果然outlook里也有一封邮件,里面以范凯的风格三言两语交代了一下他给于扬做的事,于扬心情大好,找出一只威风凛凛摆酷的猪头给范凯回过去,只觉得轻松愉快犹如当年校园生活。
  说起来应该庆幸,不幸中有大幸,有于士杰这样一个大哥帮着,又添范凯这样一个面冷心热的别扭朋友,要没有他们,这几天可怎么活。
  可惜范凯只有三天时间安家,打了俩早上篮球便没了下文。于扬也想着自己闷在家里不是回事,于是天天跑去办公室整理,蚂蚁搬家地拿东西回来。陆续有人上门联系租房,看来市道不错,小公司开得很多。只是为什么自己就要关闭呢?方志军也已经去韩志军的公司里上班,几乎是于扬通知他的同一天就去报到的,不知道他做得如何。不久,于扬便选了一家稳当的公司把房子租了出去,因为立刻就有租金到手,于扬也不用再捏着手头的几张钱不放,方志军刚到新单位正需要表现,怎么可以去麻烦他,自己叫一家搬家公司算数。不过于扬和搬家公司好好地因为几十块搬家费扯皮很久。以前是不会这么在意几块钱的差额的,经过这么几天,心态的变化有点微妙。
  虽然再无钱财之忧,但是每天无所事事呆在家里整理家务也不是回事,于扬决定找点事情做做。可是实在抹不下面子上人才交流中心每周举办的人才集市,去是去过,但是看见里面攒动的人潮就退缩了。真怕里面遇见一个半熟的人,问过来一句“于总,来这儿招人吗”。于扬觉得自己会尴尬,会无法解释。算了,还是在电脑上面找吧。现在很多单位已经在网上招聘人才,登录进去,看见不少好的单位。于扬想找个办公室里面轻闲一点的位置,反正不愁钱,除非有非常挑战的非常适合自己的位置,否则还是轻闲一点吧。
  具有挑战性的位置都条件很高,于扬的英语首先通不过,试水性质地放几份应聘材料进去,但都是石沉大海。于扬头一遭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还是应聘办公室职务的有些回复,叫去面试之类的,为此也费了于扬好多思量,自己以前的衣服都是一看就知道档次的,穿着一两千块的衣服应聘工资一千多的位置,人家只要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要她,无奈只好去买件普通的,为此于扬特意跑到面试单位的楼下好好观察了一下别人的穿着。于扬甚至有点怀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琐碎了?究竟这么做是矫情还是适应时势?如果被范凯知道的话,一定是一个“矫情”扔过来,没商量余地。
  应聘职位是一个挑战道德界限的行为,为了获得面试,必须编造适合的简历,尤其是对于于扬这样身世复杂的人。但是痛苦地编造了第一份后,第二份便写得很顺了,犹如说谎,多说几遍,连自己都误认为是真的,所以面试时候于扬说起假简历来已经面不改色心不跳。终于两下里都看对了眼,于扬进了一家私营企业。
  这家公司因为业务扩大,生产规模也相应扩大,老板审时度势,看出自己能力的局限可能会限制公司的发展,所以外聘了一位职业经理人。这个职业经理人一上任,便外迁管理和销售部门进入市区,使客户更容易接触公司,一时业绩蒸蒸日上。最高管理人员的变动和机构的改革往往会导致某些人员的失业,或产生某些新的职位,于扬就因此乘这股小小的改革东风进了这家双诚公司,成为新总经理的总经理秘书。
  从来就没有做过办公室职员的于扬这下面对上大问题。老板周建成还一时退不出管理舞台,每天在办公室晃悠,总经理曹玉笙接手管理,但面对着老板,总不能当老板忽略,所以真真假假也要时时请示老板,否则老板岂不是有大权旁落的失落感?而老板手头没有秘书,说是没有具体工作就不配备了,但是他怎么可能没有具体工作?所以只有抓于扬的差。俩巨头,老板还是明着探问总经理的态度,总经理则是时时设圈套企图掏出于扬知道的一切,搞得于扬疲于应付,比以前面对生意谈判还累,真恨不得大喝一声:既然互不信任,还合作什么。但是终究没吼出来,否则好不容易看对眼的工作不是又要重新物色了吗?想到找工作的艰难,于扬只有忍了。
  只有拚命回忆望雪是怎么做好秘书的,是怎么不声不响姿态美妙地把各方摆平的。望雪一定也不好过,上头的老板和太座都不是容易对付的,不知道她平时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于扬想想而已,知道问也白问,那是望雪处事法宝,告诉了她等于是告诉了于士杰,法宝露底,她以后还怎么做事?还是自己摸索吧。但是有一条法宝于扬知道一定不会错的,那就是少说话多办事,遇到不好说的事就装糊涂。不出俩月,老板和总经理都知道了于扬嘴巴的严实,反而欣赏她起来,提前让她结束试用期,工资自然也是涨了不少。
  大家都忙碌,已不见范凯好多天。打给他手机,不是说在路上,就是在公司,家里没装电话,于扬怀疑即使装了也没人接。终于可能一个项目结束,范凯朝九晚五,于扬敲门进去,但见他依然抱着书猛啃,篮球上面早蒙了层厚灰。于扬见桌上是吃了一半的快餐盒子,筷子还在范凯手上握着,便开玩笑的说:“你够天才了,再这么认真下去人家怎么混。”
  还以为听她夸天才,范凯会得好声气一点,没想到范凯牛皮烘烘地道:“干我们这行的没有天才。”
  于扬先是一愣,随即明白,IT行业的技术日新月异,变化太快,若是固步自封,立刻变成挨踢,竞争不是不激烈的,范凯曾经也说过,他读硕士时候都已经不愿意再入侵导师的电脑,那没有挑战性。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个行业不承认资历,所以天才也要时时补充。“可怜的范凯。”
  范凯脖子一拧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换作了讨论,“老扬,我准备把房子稍微装修一下。”
  于扬看看他,道:“做这个项目瓜分到奖金了?还是大份?”
  范凯这次实在,没怎么耍酷,“那是我应该得的,各人凭本事吃饭。”
  于扬道:“我不知你积蓄有多少,但是我装修用了二十万,你看还这么空旷的,看不见什么家具。你要有心里准备,而且装修很累人。”
  范凯想了想,道:“你以前的报价单还在不在?给我参考一下。”
  于扬笑道:“自己上网找去,我以前啥都不知,不知吃了装修公司多少闷亏。现在网上都是装修经验谈,你熟读三遍,都可以自己开装修公司,保证可以做个不折不扣的奸商。”
  范凯转转眼珠子道:“好吧。但是房间电线我自己做,否则即使我画了图纸给他们,他们也未必配得好。”
  于扬笑道:“对,搞个中国的比尔.盖茨之家,成为智能化样板间。”
  范凯不以为然地道:“微软的东西主要是大众实用,并不是最尖端的,黑客从不把攻陷微软网站作为炫耀的资本。”
  于扬一向觉得黑客是很遥远的事,没想到眼前这家伙可能就是黑客,便急切地道:“有没有有关黑客的资料或者文章?”
  范凯唧唧哼哼地长臂伸出,从排列整齐的书堆里找出三本书,道:“这三本你可以先看着入门,然后再来问我基本知识。”
  于扬一看,封面上的字个个认识,但是凑合到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知道被范凯耍弄了,翻翻眼睛道:“你还不如一口拒绝我。”
  范凯笑得别提多开心,不过也知道睦邻友好关系的重要,鼠标连划,一边道:“我给你几个链接,你自己看去,发到你邮箱了。哎,老扬,明天帮我一起接一个人可好?反正周末你也没地方去。”
  于扬听到一半时候刚要说好,但是后面这是什么话?“没地方去也不帮你,宁可睡懒觉。”
  范凯又是诡计得逞地“呵呵”连笑,不过倒是好好说话了:“老扬,是我一个网友,大学毕业就去山区志愿教书去了。这次她带来两个孩子,都是兔唇,用志愿者的钱来这儿治疗。我怕她东西多,又要看住孩子,我一个人不够用,所以你帮帮我,反正东西我会扛,你只要帮着领孩子就是。”
  于扬听着吃惊,没想到范凯还是个热心人,不过从他在公共汽车上见义勇为就看出这人心地不错了。忙道:“一句话,接来就住我那儿好了,我有客房,设施也多一点。让我也为山区孩子做点事。”
  范凯似乎有点兴致勃勃,“那就好,我等的就是你这话。”
  于扬奇道:“那你怎么不早敲我门来说?我也可以有个准备,多买点吃的放着。”
  范凯笑嘻嘻地道:“明天叫上你不是也一样吗?反正你没事,反正你一定会去。”
  于扬一口气闷在肚子,狠不得一拳挥出,可惜自古大人不与小孩斗,只有装作厚道地“呵呵”笑笑,但是奇怪,范凯这回似乎关心过度,与其往常的行事方式大有不同。于扬顿时心中对那个网友除佩服外,又加了一层好奇。
  
  看见澍,于扬心里连呼没想到。就那么站台一见,可以蹦出那么多没想到。坐了一天一夜火车硬座的澍看上去劳累,却不掩其清雅的气质,灵动而感性的眼睛似乎可以照亮周围同时下车的昏沉沉的旅人。两个兔唇,本该忧郁的山里孩子,不知是不是受了澍的感召,都是欢快机灵如小天使。而最神妙的是澍与范凯对眼的时候,几乎是澍从车窗一探出脑袋,就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眼捕捉到范凯,而范凯则是眼睛一亮,于扬都似乎看得出他身后翅膀伸出,扑腾着飞到澍的面前。虽千万人,吾往矣。
  澍话很少,但是她确实不用说话,她的眼波一转,多少话语都蕴在其中。在她的眼波下,范凯力拔山兮气盖世,肩上背一个包,手里挎两个包,健步如飞地走得比没东西的人都快。于扬心里暗笑:酷酷的范凯也有今天。小孩子不习惯于扬,所以还是一人拉澍一只手。于扬便只有鞍前马后地找车管东西。因为她看得出这两个人的相遇在心中激荡出的火花,自己就在旁边看戏吧。反正她的年龄摆在这儿,不会成为他们的障碍。
  来到于扬的房子,看范凯大包小包爬上七楼中途没有停顿,澍抿嘴一笑,但是没说什么。只是对于扬道:“走进你房间,人都会觉得一阵清凉。”
  于扬听了很开心,麻利地道:“澍,你到我房间洗漱一下休息,两个孩子我来,范凯去买菜,记住买些素的来,还有海鲜。”
  范凯道:“臭鱼烂虾有什么好。”嘀咕着出去,于扬怀疑他愤怒于差他出去,而不给他与佳人共座的机会。
  这边澍依言去洗澡,她也没客气,留于扬自己对付两个孩子。她洗澡出来穿着自己带来的衣服,洗得有些发黄,这也没办法,看她的气质应该是从小洗衣机伺候大的,能洗干净衣服已经是不错了。她没像两个小孩一样去睡,看着于扬在厨房里忙碌,不声不响取出一块画板,对着于扬画起来。
  于扬此刻更是佩服,看这个女孩子不像是冲动的性格,家境一定也不错,肯舍下优裕的环境到山村去做志愿者,这需要有很大的爱心。否则,满屋爬的虫子都可以把她吓回来。于扬以自己一贯的思维问道:“如果动手术的话一定是要安排好时间的,你们与医院有约了没有?需不需要我们下午先过去看一下?”
  澍笑了,眼睛弯弯的特别甜美,“于姐你说话像我爸,前前后后想得特别周到,一说出来就是指示,叫人去做就好了。没事,这儿有个老志愿者,是他联系的医院,听说他与医院关系挺好的。不过他要到今天晚上才出差回来,所以我只好麻烦你们了,否则一个人真拿不过来。”
  于扬吃惊道:“你上火车时候东西都是自己扛上去的吗?”
  澍笑了,是默认。于扬需要非常艰难地想象,才可以把这三个包与这么优雅的女孩联系在一起,同时于扬几乎可以继续发散思维开去:山路,拖拉机,转车,等等,都是这么一个柔弱的女人一手做出来的。于扬不由为自己前阵心情低落时候窝在家里无所事事而羞愧。“干脆叫那个老志愿者晚上一起过来吃饭吧。”
  澍点头,“好,我也很想见见他,听说我们的那个地方是他骑自行车环游时候发现的,他虽然没有留下来做教师,但是他为这个小学和地方做的事情也够多的了,这回手术费他认一半,还有一半从我们的经费里面出。大家都叫我见了他后好好画张像传到BBS上,都还没见过他呢。”
  于扬也好奇:“被你一说我也想见见这位大侠了,对了……”却听手机作响,于扬只得关掉煤气去接,“你好,周总。”
  那边正是老板周建成,“小于,立刻过来红桥饭店,有几个重要客户在,你来赔一下。”
  这个老板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用公司里的员工出山陪酒,于扬已经被点到几次名过,好在客户都还算斯文,否则这种酒桌上女孩子吃亏大了。“周总,家里来了三位客人,正煮饭呢,一时走不开。”
  周建成沉默了一下,老板都是不喜欢被手下否决的,“那好,你安排一下,晚上过来。中午就叫小蔡顶一下吧。”于扬只有答应,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小蔡是办公室秘书,主管文印档案等琐事,于扬没进公司时候,听说小蔡就是公认的老板秘书,其实她满喜欢社交应酬的,可惜周建成不知道怎么想想的不喜欢带她,所以看得出小蔡对于扬很反感的,好像是于扬夺宠似的。不过总经理曹玉笙对谁都一视同仁,常叫上一大帮人出去吃饭喝酒,小蔡都踊跃参加,于扬不喜欢,经常推托不去,知道可能有人会有微辞,但是何必给人曹总派人的感觉呢?所以公司老臣子偶尔的聚会于扬也不去,几月下来,大家也都觉得她这人冷淡,不易说话,不合群,也就不再叫上她,于扬乐得清净。
  公司里面隐隐有了总经理派和老臣子派,谁胜谁负还要看老板周建成脑子里想什么,于扬也曾做过头儿,知道怎么在手下之间搞平衡,她除非是脑子烧坏了,否则又没想在公司里升官发财的,扎一脚进去干什么,没的一付小人嘴脸。中立,闲事少管。
  只是没法瞻仰那个老志愿者了,一大遗憾。所以见范凯拎着菜回来,于扬找出备用钥匙给他。虽然看着澍不是坏人,但是毕竟了解不够,再说刚刚遭了小保姆玲儿的大罪,还是小心无大错的好。范凯有家有庙,跑不到哪里去,虽然交到他手里与交到澍手里结果一样,都是澍在用,但是范凯得负起连带责任了。
  范凯今天真的是一反常态,非要进厨房露一手,说他烧的红烧肉于扬一定没法比。一个人搞得乌烟瘴气地出来,连孩子们都醒了呆坐在饭桌边等他,范凯硬是把汤移走,把自己的红烧肉放在中间,一个劲儿地劝大家吃肉,但是澍刚自火车上下来,哪里有那胃口,即使身体无恙,女孩子看见红烧肉也基本上犯怵的多,但是于扬看澍还是勉为其难吃了两块,把范凯高兴得什么似的。吃完饭于扬便打发澍去午睡,自己笑嘻嘻找到范凯说了一句:“今天孔雀开屏啊。”
  范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但是又不敢大声,怕吵到澍,只有呲牙咧齿地低声咆哮道:“走着瞧。”
  于扬大乐,这个牛逼烘烘的家伙终于有人可以管住他了,别看澍文静娴雅,原来柔能克刚。于扬真不愿意离开这个快乐的小天地,可是周老板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催,她只有换上一件羊绒开衫,不情不愿地离开。
  是小蔡来开的门,于扬进门才知道周老板为什么电话打得像催命一样,原来是个女客。不过周建成与另一个男客都看来是喝多了,脸红脖子粗的,一见于扬,周建成便胖着喉咙斜着眼取笑道:“小于牌子老大,请都请不动。”
  于扬见他喝多,不敢多说,只是笑着唯唯诺诺,人都是酒后少跟筋,没事还是顺着他点儿。那个已经躺在沙发上的男客道:“周总,你一个小蔡已经够把我们放倒,还要再来个独门暗器叫兄弟喝死吗?”
  于扬一看小蔡,果然脸色白里透红,不过看上去没什么醉意,心里真是佩服。周建成道:“小于,你陪刘局外面走走,老是叫大姐陪着我们两个酒糊涂怎么可以。大姐学问很好,你多讨教讨教。”
  那个被唤作刘局的女客笑笑,才要说话,旁边的男客就插嘴道:“今天大姐说的一句话我记住了,醉卧沙场君莫笑,喝醉又怎么了,大姐自己说的。”
  刘局笑着喝道:“闭嘴,睡你的觉去。周总啊,怎么好意思叫小姑娘周末陪着我的。”
  于扬微笑道:“有其弟子服其劳,应该的。”
  刘局喃喃地把“有其弟子服其劳”念了一遍,立刻爽快地起身道:“好,跟小于走。”
  那男客一听叫了一声:“大姐,你走了丢下我怎么办?”
  刘局叱道:“我忘了告诉你,醉卧沙场君莫笑后面一句是多情自古空余恨。”说完自己先是哈哈大笑。
  于扬喜欢这个刘局的爽快,便问周建成要了车钥匙,开门让刘局先行。于扬见小蔡没有走的意思,也就不去叫她,成年人,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见到刘局经过起身相送的小蔡身边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想来也是差不多想法,一个花朵般的小姑娘呆在两个醉汉的房间里可不大好,但终究也是没说什么。
  刘局上了车就问:“你真是总经理秘书?”
  于扬道:“是啊,不过现在总经理是曹总了,周总是老板,现在不大管实事。”于扬也很想知道这个刘局是什么局,一看就是标准的北方中年妇女样子,穿着也是藏青的套装,身板厚实,确实是干部模样,但是周建成似乎没必要与北方做官的套近乎。销售市场不在北方。
  刘局非常直接地道:“你不像。”
  于扬都感觉得到刘局的眼睛洞若观火地看着她,她微微一笑,道:“是都是了,像不像都一样。”不管是什么局的,这个刘局毕竟是老辣,一眼就看出问题,当然于扬也不是刚出道的雏儿,怎么可能傻乎乎地实话实说?“刘局,我们去一个大户人家的园林呢,还是去看寺庙?”
  刘局道:“叫我大姐吧,以前是局长,现在改制了,我们局都改成企业,大家客气才叫我局长,我和你小于投缘,叫我大姐听着舒服。去园林吧,寺庙还不都是一样。”
  于扬知道这种改制,以前也接触过几个原来是机关领导,改制后成了企业领导,再深化改革一下,实行股份制企业,他们就成了董事长,其实已经与私营老板差不多了。这个刘局是个局长,改制时候当然分得的是肥肉,虽然她多年官场,举手投足还是一股官员做派,但是极其可能是个家财千万计的大款了,否则周建成最近已经少了喝酒,不会为个普通人破例的。当然于扬不会去问她,自己只是个小秘书,别因为人家抬举你叫你喊声大姐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这种从官场转行的老板,不少都是有良好的修养和底蕴的,这个刘局就是,一般的雕梁画栋,她可以看出与苏州园林的不同来。于是于扬也是酒逢知己,解说得非常详尽,她本来就是陪惯客户参观的,再加上自己喜欢,所以说出来的东西言之有物,园林里的一草一木,柱石回廊,都可以讲出其中的用途和来历,看来刘局也是听着喜欢,两人不知不觉参观到天暗,管理员出声驱逐才罢。临走刘局还买了一叠仿古线装书籍,当然是于扬有其弟子服其劳地拎着,不过比之范凯巴不得拎大包小包时候的心情,虽然与刘局言谈甚欢,终究不是心甘情愿。
  才出门上了车,手机便想起,于扬笑道:“难道他们睡醒了?”从包里掏出一看,却是于士杰的手机号码,“于总好。”
  “小扬,你今天有没有空?一起过来吃饭。有人想见你。”于士杰手机的背景声音很是嘈杂,看来是在公共场合。他能吃饭时候叫她于扬,说明又是在与韩志军一起吃饭了。
  于扬冲刘局歉意地笑笑,对着手机道:“是韩总吧,帮我谢谢他。不过今天不行了,我公司有客人来,一个很有学问的大姐,我要陪着大姐说话长见识。”顺便拍个刘局的马屁。
  于士杰一听这个口吻,就是不问也知道那个于扬嘴里的大姐就在她身边,不由好笑,小姑娘拍起马屁来也有一手,“不光是韩总,有一个人据说你也很久没见过他,人家就要去北方常驻,你错过今天就没机会了,你自己跟他讲吧。”
  “于姐,是我,小方。很久没见,你好吗?”原来是方志军,他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慢,听他以前说这是为了表示稳重。于扬还没接话,就听那边韩志军的大嗓门叫道:“什么好不好,问她,来不来?一句话,不来拉到。”
  于扬这儿听得明白,笑道:“小方,别理他,你看来干得不错,韩总才会放心派你出去。这就好。”
  方志军道:“还是借于姐的光,否则哪里进得了韩总的公司,进了也要搁好久才用上的。”
  那边韩志军又道:“客气啥?你们于扬讲义气,好位置留给你,你不好好做对不起她于扬,”
  于扬见韩志军明是为她说好话,其实是为自己谋利益,不由哭笑不得,这种话也就他这种霸王一样的人说得出来。笑道:“小方你别理他,他正要人,找生不如找熟,当然我听见了就推荐你,也是要你自己做得好,否则天皇老子推荐也没用。真替你高兴。”
  不料手机不知什么时候给韩志军抢了过去,这回倒是没大声,很轻地道:“于扬,你真的在替人打工了?不自己做了?我跟你讲,你现在才倒下,周围的人还看着你,看你有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才都还是对你客客气气,等你爬起来时候还是可以做朋友。你等着,你如果这么呆下去,不要一年,我跟你赌,有一半的人会冲你变脸,我,方志军,等等。不过于总不会,这人是好人。”
  于扬听了恰如挨了一闷棍,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内心知道,这话是绝对的大实话。好久才说了句:“呜,知道了,谢谢。”
  那边手机转了一圈又回到于士杰手里,“小扬,方便的话过来,来前给我个电话。难得聚聚。”
  于扬答应了,放下电话,心里好一阵失落,韩志军说得实在,他是过来人,深有体会,世道就是如此,自己如果不再复出的话,这些旧关系就将渐渐消失,以后真要做什么的话,那就事倍功半了。但是此刻有刘局在旁,而且车内空间那么小,难保她不听见一句两句的,于扬就干脆不做声,七拐八弯把车子开出停车场,回去宾馆。
  休息了一下午,周建成与那男客都已经清醒过来,曹玉笙陪着说话,小蔡也在场。刘局和于扬进去,周建成便问去了些什么地方,这种握大局的人即使酒醉了,心里还是有一根筋绷着的,醒来还记得睡前说的话。他们寒暄,那个男客特特意意坐到于扬旁边,仔仔细细打量半天,才道:“这个妹妹我以前没见过,是谁家嫂子?”
  曹玉笙笑道:“吴总说笑,这是小于,公司里的秘书。”
  那个吴总大大地不以为然:“不要懵我,你们公司工资好商量的,这位小姐身上的羊绒开衫一看就不是国产货,国内没这种样子的。价格可抵蔡小姐一个月工资。”
  于扬知道他说得不错,见大家都饶有兴致地看向她,尤其是小蔡眼睛里满是八卦的光芒闪烁,便随意地笑道:“是国外的没错,但是价格这么高我也是才知道。”一句话便否认是自己添置,但也没必要说明得太清楚。不过于扬看见刘局的眼光很深。
  吃饭的时候,那个吴总非常活跃,时时起身唱歌跳舞,拉着小蔡对唱情歌,小蔡大方,唱得开开心心,宾主尽欢,于是吴总也想叫于扬一起舞一曲,被于扬拒绝,笑话,看他跳舞时候把小蔡搂得差点跳贴面舞,自己凑什么上去犯什么贱。但是这个吴总倚酒装醉,一把拉住于扬的手腕大力拉她起来。于扬哪有他劲大,被他拉离椅子,拖到舞池。于扬深感屈辱,就是不从,但知道这两个老总不会帮她出头,只有把眼光投向刘局,无论如何,她一个女人,总应该体谅女人的苦楚吧?果然刘局低喝一声:“小吴干什么?放开。”
  那个吴总显然是很听刘局话的,见状笑嘻嘻的放开于扬,却还是抛下一句话:“于小姐真不给面子。”
  于扬只觉得手腕热辣辣地痛,灯光下一看,果然是一圈深红。几曾受过这等屈辱,眼泪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狠下心来,回自己位置,想取了包不顾而走,但是旁边却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按住,抬眼,见曹玉笙满眼的警告。是,她走的话就是不给客人面子,他怎么能放他走?于扬可以不顾而走,但是除非不要包,而这个包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不要。只得忍声吞气,重新坐下。只是再不说一句话,一直垂着眼想自己的心事:于扬,你何去何从。
  “昨晚,我满身的怨气显而易见,回去的话,家里有那么多人在,别说我不愿意让他们看见我的狼狈,就是我能够掩饰自己,彼时也没心思与他们敷衍。我平生第一次独自走进酒吧。冰凉的啤酒喝下去时候,喉咙是痛的,淡淡的苦味在口中回绕,比之我的心情,孰苦?独自向隅,眼泪多过啤酒。手腕还在热辣辣地疼,它提醒我那个耻辱的时刻。我是隐忍于此刻的生活,安于受此践踏,还是有所行动?韩志军说的是肺腑之言,他虽非善类,但是同类,他在看着我,我可不可以被他看死?”
  昨晚上回家时候,所有人都已入睡,今天一早于扬便逃也似的离开自己的家,不想让澍看见她的异常。她不得不在KFC吃了半小时早餐,这才不至于太早到达公司。曹玉笙上班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看她,尤其是她手腕上非常时髦的宽带皮手镯。显然是为了遮掩手腕的乌青的。于扬也是淡淡的,招呼也没有,只看着自己的电脑,一字一字敲出今天的日记。等她敲完存盘,里面曹玉笙电话打出来,叫她进去一下。
  于扬进到总经理办公室,曹玉笙亲自起身给她搬来椅子请她坐在办公桌前,还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水,但是于扬心里只有昨天那只压在皮包上的手,这只手,于扬绝不会原谅。曹玉笙带着歉意道:“昨天委屈你了,我也是不得已,刘局和吴总是我们的大客户,每月要问他们拿多少材料,你应知道我们的材料商是多威风的。我们得罪不起。”
  于扬心想,那你们就可以当我三陪女了吗?无非是不把我当人看,所以才会牺牲我,换作你们老婆孩子你们会不会跳出来?她很想“哼”上一声的,但是何必,生气已经被曹玉笙知道,他今天这么做表面上也算仁至义尽,面子十足了,再要生气,便是她于扬没风度了。他无非是息事宁人。于扬勉强扯了扯嘴唇作微笑状,道:“啊,没事,没事。”但是三岁毛孩子都听得出她声音里的异样,仿佛是重感冒时病人沙哑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曹玉笙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今天中午他们走,我就不叫你去了。你等下填张加班单子给我来批一下。”
  于扬明白了,这是作补偿呢,便应了一声,起身道:“曹总忙,我出去了。”
  走到外面,对着天花板长长喘了口气,心里一声冷笑,要拉拢,那也要看看是谁。此刻如果赌气不填那张加班单上去,不止是自己吃亏,最主要是曹玉笙心里会留下印象,她于扬对之有恨了,她若是周建成的人也罢了,偏她不是,以后日子就只有更难过,不如顺着他的意填了,算是把梁子揭过。不过,于扬灵机一动,找出以前每次加班的记录,本来她以前被叫去应酬都是没有记录在加班的,这次不如趁机一起填了,干脆叫曹玉笙一起签了,这样的话,在曹玉笙心中她于扬就是个俗物了,什么都可以拿钱来弥补。这最好,这次过节难保曹玉笙不防她,她既然在这公司里没上进心,不必要枉担了这虚名,让曹玉笙以为她是个厉害人而处处留意她,即使以后要走,在的时候还是要舒舒服服的,不能叫人赶了。
  果然曹玉笙中午送走刘局他们后批了,而且很不屑地在经过她旁边的时候把一叠单子轻摔在于扬桌上,却是眼睛都没往这边转一下。于扬看着他的背影过去,心里冷笑。果然不出所料,看来不是个难算计的人。也或许他的心思不会放在一个小小秘书身上。
  于扬算准了时机,大概是刘局下飞机的当儿,拨去一个电话,亲亲热热地叫声大姐,闲拉几句家常。对吴总这种人,于扬承认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但是只要是可以说理的,有说理的地方,于扬不承认自己有什么不如人家的地方。刘局是个大方人,闭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和于扬说得很开心,女人知道女人的事。
  于扬相信自己有敏锐的直觉,这个刘局可能是她的希望。所以,于扬决定必须从现在起好好熟悉公司的业务了,这样才能接近刘局的圈子。她掏出刘局的名片,从字面上了解刘局公司所从事的业务,然后上网寻找同类公司,仔仔细细通读其中所有的公司简介和产品目录,再去相关门户网站寻找交易报价等情况,一早上下来,于扬感觉到自己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然后需要了解周建成的公司了。于扬看见其他员工说起来一口一个“我们公司”的,但是于扬不知是因为进公司才三个月,还是因为真有拥有过自己自有产权的公司,所以对“我们公司”这种称呼没有认同感,所以想起来的时候都是“周建成的公司”。
  所以觉得曹玉笙这个角色也是满尴尬的,周建成一直垂帘听政,他这个总经理的角色就一直会妾身未分明,名不正则言不顺,管理起来定是处处牵制,处处抵制,可他身处其位却又不得不做事,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可能这就是他时常宴请手下的原因吧,搞好关系,说话才会有人听。不过于扬已经不再相信酒桌上会交到朋友,自己出事,跑掉最快的就是那帮酒肉朋友。
  以前,每天都有报表递交曹玉笙和周建成,都是放在于扬处过路,于扬也是只尽收发室的作用,除了出于习惯每月仔细看一遍《资产负债表》和《损益表》,其他于扬都漠不关心。但是今天送过来的报表于扬耐下心看了,生产型企业与商贸型企业就是不同,里面管理要复杂得多。于扬一向自诩有精密的数字记忆头脑,大不同于多数女性的形象记忆,但是初次接触这些数字,再加不熟悉产生数字的工艺流程,于扬看得一个头两个大,本来就枯燥的数字更显枯燥。罢,还是踏实一点,先熟悉生产工艺吧,否则无法把那些数据有效联系起来,如编网一样行成一个数据网。但于扬就是不明白,明明公司内部已经数据联网,要看什么,只要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就是,还要这么浪费地打印复印出来干什么?据说老板和总经理的电脑还加了密,他们可以看的某些内容别人看不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要经营核心内容谁都可以看,还要商业间谍干什么。或许是习惯吧,习惯了看白纸黑字,大概看着电脑屏幕思维活动不灵。
  于扬一向是说做就做的性格,反正下午没什么大事,两个头儿又暂时不在,便问办公室主任要了一顶安全帽,操着手去车间看人家怎么做。好在于扬以前开车,她一直烦高跟鞋开车不灵便,多的是舒服的软底平跟鞋,所以进车间没什么大问题。
  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车间里的技术员,男孩子们都很喜欢给女孩子讲这些,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掏给你,只要你睁着一双妙目认真地听。于扬学工科的底子,三两点拨便已入门,被电话催上去时还抱走两本参考书,一设备,一工艺,于扬一脸热情地道谢,但不知道看不看得进这些书,不过既然已经下了决心,看不进也得看了,总不会比读书时候的那些三大力学叫人头痛吧。
  回去时候人比较累,逛了一下午车间不是玩的,起码刺耳的声音就够折腾人。但是原以为家里会热闹满门的,没想到进去却是空空荡荡,人迹全无,忍不住就给范凯打了电话,原来是两个孩子都已经安排了手术,今天观察一天,明天上手术台。澍不放心,在医院里陪孩子,范凯自然也跟进。
  于扬环视客厅,见茶几上摊放着两张素描,看样子是澍特意放显眼处给她看的。一张一看就是她于扬,难得的是澍画皮画骨也画精神,她于扬嘴角一丝浅笑带出一脸的狡猾,像一只微笑的狐狸,看得她自己都乐。另一张是一个陌生男子,这人说不出哪儿长得好,五官一般,但是整张画活力四射,这个陌生男子似乎随时会得“嘿”地一声,朗笑着从画里蹦出来,一看就是个热情的人。看作画的日期是昨天,难道是她昨晚错过的那个老志愿者?不会那么年轻吧,看上去不老啊。不过看神情也是应该像,也就这么活力的人才会想到骑自行车环游,也就这种热情的人才会做志愿者的工作。于扬不排除澍画这画时候带进自己的景仰,但是看看澍对她于扬神情准确的捕捉,于扬相信澍的眼光。
  就是比较不明白这种皮肉手术前为什么还需要观察,似乎没有必要。但是隔行如隔山,也或许是那个老志愿者于医院的关系实在铁,所以才会如此。看来澍最近是会住在医院看护了。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将要挑起多大的责任啊。想到这儿,于扬收拾了一些东西去医院。她经常看见陪护的人睡在走廊,或干脆趴在病床边。他们经费一定紧张,两个孩子不可能住双人间,陪护的澍有得苦头可以吃了。不过好在有精力充沛的范凯做苦力。
  于扬拎着一大包东西进住院区,看见有几个人进来在问询台那边闹,有些人似乎天生的大嗓门,不用脸红脖子粗,就可以声震全搂,于扬皱着眉头从那些人身边经过,找到范凯电话里说的房间。果然一个大房间里放着五张床位,两个孩子占了两张,其他几个看来是做过手术的,但此刻被外面的吵闹声搅得睡不着,都是没一付好脸色。
  于扬见范凯正在吃饭,心想有佳人在旁,这种医院食堂饭看来都是香甜的。把包交给澍,道:“这里面是一个睡袋,一些零食,十一月的天气凉得快,你还是当心一点的好。”其实于扬心里想的是这个澍虽然去农村援教,但女孩子的本性都是爱干净的,睡医院的床和被子一定如卧针毡,套一个睡袋方便干净,多好。
  果然澍非常喜欢,拿着睡袋左看右看,笑道:“还是于姐想得周到。”
  于扬看一眼范凯,微笑道:“那当然,总比那些满脸臭屁其实啥都不知的人好一些。对了,你想看什么书,听什么音乐,我给你去找。”
  范凯立刻道:“某些人一脸臭屁,只会婆婆妈妈,这些书啊,MP3啊早就准备下了,你看看小男孩耳朵上挂的是什么?”
  于扬笑嘻嘻看看他,再看看澍,见澍也是在一边乐。这时一个病人嘀咕道:“还在吵,还在吵,昨天已经吵过一回了,今天还要吵,让不让我们休息了。”
  澍问:“昨天也吵了吗?吵了多久?现在都七点多了,病人快睡觉了啊。”
  那病人道:“昨天都吵道九点多,但听说他们占理,医院有错,所以医院一直拿他们没办法。”
  澍道:“占理也不能影响其他病人啊,我们大家还要休息呢。不是说八点清退闲杂人吗?难道不会用强?”
  于扬道:“谁愿意出那头得罪苦主啊。”
  澍想了想,慢悠悠道:“不,他们现在已经不是苦主了,他们试图通过骚扰其他病人要挟医院答应他们什么条件,不管他们的出发点有多合理,但是这种办法是以损害其他病人为基础的,他们现在是在害人。”
  那个被吵得睡不着的病人听了哼哼道:“我要可以动了,第一件事就是挥拳揍他们一顿。不过医院领导也不是东西,问题不解决,也不对这种人采取强制措施,累我们吃苦。”
  澍起身道:“要不我去和他们讲讲道理,他们现在听不进医院里面医生的话,旁人又不劝,所以他们可能走极端了。”
  于扬道:“我看他们情绪激动,你一个女孩子话又说不响,可能吃亏,既然他们昨天知道九点多回去,今天也会一样的吧。”
  澍却是起身,两眼精光闪烁,“我就尝试一下,他们即使生气,也未必会动手打我这么个小女子。”
  于扬心想:人心岂是讲道理的。但是范凯也站了起来,道:“吵什么吵,嗓门大就是有道理了吗?我跟着去,不信没有讲理的地方。”
  于扬哭笑不得看两人出去,不过有澍的步子压着,范凯无法冲得太快,所以无法气势汹汹,这样也好,省得挑起对方情绪。于扬不放心,嘱咐两个小孩千万别离床,忙也跟了出去。
  但是才到门口就折返过来,对其他三个病人的陪护道:“既然已经有人出头了,大家也帮忙壮壮声势好不好?哄走这些人大家都好。他们也就几个人,看我们人多就不吵了。”那几个病人家属面面相觑,最终被那个发牢骚的病人激励了出去,于是于扬如法炮制,又去找了几个病房的陪护。可是叫于扬叹息的是,这些人出来是出来了,但都没人肯领先,于扬做人思量工作,他们就在门边等着,不过也好,见人多力量大,后面简直不要太鼓动,里面的陪护亲戚们看见这么多人参与,都愿意出来,于是不要多久,组织出浩浩荡荡几十人。
  于扬率领这么多人过去,简直有点威风凛凛的感觉。见澍正比划着和那些人说话,但是那些人哪里领情,反而围过来冲着澍大声叫骂,要不是范凯铁塔一般护着,挡开那些人的手脚,可能会推搡到澍。于扬想,自己身后的人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乌合之众,看见有人出头才跟出来,所以指望他们动手赶人出去是不可能的,而形势看来讲理是没用的了,难道只有动手了吗?于扬灵机一动,壮着胆子过去大声道:“干什么?要吵去门诊吵去,我们忍你们一天了,再吵我们都不答应。你们去门诊吵,去门诊吵。”于扬不断强调去门诊吵,知道叫人气头上的时候硬生生地退步是很难的,要付出很大代价的,但是给他们一个选择余地,一个退路,事情就容易水到渠成。
  后面的人纷纷嚷道:“对,去门诊吵,去门诊吵。”只要不动手,很多人是愿意做动口的君子的,很快“去门诊吵”便响成一片,如口号一般。那帮人见犯了众怒,好汉不吃眼前亏,嚷着:“对,去门诊吵。”不甘不愿地退走。
  这时候这些跟出来的人都激动起来,纷纷议论这些人的过分,自己的勇气,反而是出头的澍小脸涨得通红,什么都不说,范凯冲着于扬道:“你奸,这办法好。”
  于扬微笑道:“要不是有你们冲在前头,我怎么发动得出这么多人。澍,别生气,这是人性。”
  澍仰头笑道:“我紧张死了,其实我很怕的,不过以后要学学于姐的策略,有些事单靠自己是不行的。”
  于扬道:“要我的话,是没有勇气窜出来的,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范凯在一边听到这时,对澍道:“你今天跟老扬回去睡吧,不知道这帮人还会不会回来找你,今天再说没大事,我看护一晚,你也可以养着精力明天对付他们两个。”
  澍倒是爽气,也没扭捏,立刻答应了,于扬越看她越喜欢,以前还以为好心人有时候有点好得没原则,遇事腻腻歪歪,粘粘呼呼,这个澍倒是有见识,人又干脆,而不是一味莽撞,真是个难得的人。她原先可真怕澍会说出一句“赶这帮人去门诊吵了也不好吧”,这样的话,于扬会立刻昏倒。
  澍带来的两个孩子兔唇缝合的手术不难,对山区穷孩子来说,难的是凑足这一笔手术费用。而于扬怕他们客气,就自己出言安排这些人的吃饭问题,其实也就自己多动动脑筋变花色,多花点时间给别人,但是换来的是打心眼里迸发的快乐。
  这期间于扬试图捡起公司技术员借她看的书,但是离校那么多年了,想集中心思趴书桌上看书竟然会那难,于扬总是忍不住看一会儿就跳起来找点别的事做做,可是又想到远大目标,只得乖乖趴回来。可是现在的心思太复杂,看着看着脑筋就要想到别的上面去,但是于扬还是逼着自己钉在书桌旁不许动,久而久之,终于开始集中精神。毛主席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确实,只要认真对待,笨鸟多飞,除非是天大的难事,一般都是可以解决的。于扬想到方志军,此人天资并不怎么样,但是好在一个“勤”字,所以日积月累,也有很好成绩。
  澍没有多留,孩子身体一无恙她便计划买票回程。离开前一天晚上,于扬想陪澍逛街,但被澍拒绝,她说她怕的是万丈红尘,软玉温香,让她回了山村无法安心教书。听多豪言壮语,澍的话感觉特别实在。人间能有几个圣女,把自己拔得太高,别人仰视着累,自己做人何尝不累。于扬想到了于士杰,他在朋友圈里产不多已经是圣人了,连韩志军都说他是好人,不知他活得累否?
  于扬没去送澍,上班时间没法脱身,范凯是当仁不让的,但是澍走后范凯也失踪了三天。第三天于扬正在看书,范凯来敲门,一身的烟味。“老扬你也看书?”看见于扬在书房里摆的架势,此人便有损话说。
  于扬对他也不客气,“什么事?有话说,有屁放。”一边调出扫描的澍的素描,“范凯,澍有没有给你画过?她画得可真抓住精神。”
  范凯沉默了一下,道:“没画。”
  于扬知道他心里一定有想法,便宽慰道:“可能她在意了一点,人就患得患失,抓不住你的神了。”
  范凯掩饰地笑笑,道:“你又知道了。没事,公司派我出国读半年书,我想把我房子的钥匙交给你,有盆仙人球你偶尔替我看看。”
  于扬取笑他:“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这种刺儿头主人,才有这种刺儿头盆栽。”
  范凯急道:“老扬你少趁火打劫,不是我买的,那天农民挑到医院门口卖,澍看见喜欢才买下的。简单说一句,帮不帮忙。”
  于扬看他急,晓得他对仙人掌认真着呢,再挤兑他他弄不好跳脚,便笑道:“正要趁火打劫你呢,你帮我一个忙,最近我那个公司越做越有兴趣,但是公司经营最机密的文件是在总经理和老板电脑里的,我只想了解那些客户资料,和进料价格,出货价格等,你能不能进去帮我看看?”
  “违不违法?”
  “我不用作商业用途,目前只是做参考,以后嘛,这种价格都是一日三变的,我保留记录也是无用。”
  范凯想了想,道:“什么好处?”
  “伺候你的刺儿头宝贝还不够?”于扬也知道范凯是开玩笑,因为他的眼睛已经看向于扬给的记录纸条,手指已经按上键盘。
  “不够。”
  “为了我们的友谊,帮兄弟一个忙不行吗?”
  “你这个奸人心里还有友谊两字?”范凯坐得舒舒服服,手眼不停,可见已经在动手。“咦,关机着。”
  于扬一拍脑袋:“对了,我怎么那么糊涂,明天我下班时候把他们电脑开上。那今天就算了吧。”
  范凯得意地笑道:“傻了吧?冒了吧?你们公司采用的是对等网,我现在控制了你们的路由器,哪个电脑不能进了,笨。”
  “可是他们的电脑关着的呀。”于扬像听天书一样,真是隔行如隔山。
  “说你傻冒你还不听,现在的网卡大多有唤醒功能的,只要有数据访问,网卡会指令计算机启动的,尤其是用作文件服务器的那台电脑。你等着。”
  于扬听着等于白听,好奇之极,笑道:“这么说现在公司里的电脑像撞鬼了一样的在启动了?这时候要是保安在巡逻,听见一片开机声,还不吓死?哈哈,好玩。明天他们上班一看电脑开着,一定以为自己昨晚忘记关。”
  范凯终于忍无可忍:“笨啊,你既然控制了他的机器,退出的时候不会关机吗?受不了你了,你自己看,要找哪个文件。”
  于扬欢呼一身,把屏幕转到自己方向,嘴里犹自说道:“咦,真快,都没见你怎么动。”
  范凯略微得意地道:“你以为是电影里面用DOS命令猛敲dir啊,要那样,我手指迟早得废了。”
  于扬开心而笑,进入曹玉笙的电脑如鱼得水,但怕范凯等急了,便动手把资料都存下来,以后慢慢研究。因为只求速度,不看内容,于扬抓文件就存,做得很快,心里高兴地想,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曹玉笙的隐私在。然后又进周建成的电脑,两人有一部分文件是重叠的,不管,也存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漏下一个。除了目的达到的快意,似乎快乐的成分里还有因做坏事引发的快乐。完了这才转给范凯。“我过几天还可以这么进去看看吗?”
  范凯拉过鼠标键盘,白了于扬一眼,道:“哪那么容易了的,为了你进去这一趟,我还得出手把脚印都擦了。麻烦。”
  于扬忙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刺儿头宝贝照顾得油光水滑。唉,范凯,我们公司的路由器是不是特别容易进?”
  范凯道:“给你书你又不要看,跟你说你也听不明白。老扬,我这次出国回来,可能好位置要给人拿走了。”
  于扬早见他自动登门的时候就已经怀疑他一定是心里有事了,果然,“那也是正常的,你不在的时候,这个位置总得有人坐。总比你把这个位置捂得火热,等哪天掏空手头所有,被人一脚踢出的好。你脑子里有货在,即使没这个位置,公司再不给你位置,你走哪儿不行。”
  “这我知道。”也不知道他是真知道,还是原本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这没什么大不了。问题是我要到正月以后才走,半年下来,七月已经过去。”
  于扬听不明白他的话,什么意思,七月有什么要紧的地方?难道是和澍有关?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神话,澍到七月会变成什么什么的,非要他范凯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给澍公主一个吻才能力挽狂澜。于扬想不明白,但想到这其中一定有关联,只是自己不知道。
  范凯瞄瞄于扬,见于扬一脸惘然,知道她也不可能知道,不愿多提,管自己擦脚印。
  于扬想了想,终于说道:“我问澍要了那个老志愿者的联系方式,你要想知道澍的情况的话……”
  范凯抬眼有点不置信地看看于扬,勉强笑道:“说你奸,你真奸,我都开始替你们老板和总经理担心了,事事都逃不过你的脑袋。也好,那个老志愿者年轻活力,还是单身,弄不好大发慈悲收容你。”
  于扬差点被口水呛死,什么话,此刻手头要是有低值易耗品在手,一定一把扔过去。忍了忍才道:“我奸,那当然,我还知道怎么舞双刃剑呢,嘿嘿,你走着瞧。”
  范凯啪一下一按键盘,满不在乎地道:“随便。”
  于扬也“哼”他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是死鸭子嘴硬。”
  范凯又是一个“随便”,晃晃悠悠起身,打个哈欠说着“回去睡觉喽”,洋洋得意而走,似乎很享受把于扬搞生气的结果。但是于扬知道他心里定是被她那一句话安抚下来,而且也知道她于扬会帮着她,还真是吃定她了的样子。于扬虽然牙齿咬得痒痒的,但是也不得不哭笑不得地承认自己会帮范凯。
  范凯走后,于扬面对满堆刚偷来的宝物,反而觉得无从下手,打开关闭了几下,不知从哪个下手才好,干脆不看,拿起电话找方志军,接通电话后,听见夹杂在方志军声音里的是嘈杂的背景。“于姐,我在天津呢。”
  “以后就常驻了吗?好啊。应酬很忙啊,这么晚还在外面。”
  “几个朋友聚聚,这儿的朋友都酒量好,吃完饭店吃大排挡,都还没醉。”方志军的说话口气中带着以前没有的高昂,看来他到新地方后,背靠着韩志军的雄厚实力,生意开展得挺不错。
  于扬道:“那不打扰你,我长话短说,快圣诞节了,我有个大姐在你们那里,你这几天帮我给她送一盆花去好不好?地址电话什么的我等下传真给你,要买的花我也写给你,可以吗?”
  方志军非常爽快地道“一句话,于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扬听着心里觉得滑稽,这话是韩志军的惯常口吻,显然是方志军跟在一边耳濡目染地学会了,再加现在独当一面,配合现在的身份说那话有了底气。还好没推荐错人,方志军现在那样多好,听都听得出他现在混得很好。“那好,你去忙吧。回去查传真。”
  方志军却忽然道:“于姐,于总也在天津啊,昨天还和韩总一起叫我吃饭,说还是逃难到天津好,离婚的事交给律师交涉就是。”
  于扬冷不丁听见这个,吃了一惊,“什么?于总离婚?”
  方志军可能是没想到于扬竟然不知道这件事,愣了一会儿才道:“于姐,于总挺开心的,没事,没事。”
  于扬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但是也知道方志军不是可以商量这事的对象,便寒暄几句,挂了电话。这才是真傻了,于士杰会离婚?那还不会招人说翅膀硬了想单飞了吗?要单飞早就可以单飞,早几年他岳父退下来时候,于士杰的事业早已成型了,那时候不离婚,为什么现在却反而要离了?难道是老房子失火,找到女朋友了?于士杰就不心疼必将割掉一半的财产吗?但是于扬心里又想,话说回来,这样的老婆,早该离,亏于士杰好脾气,忍到今天。
  虽然于扬也知道,自己只是小字辈,于士杰要离婚,当然不会特意通知她,但是怎么会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这就奇怪了。于扬想了又想,等清醒过来时,却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敲开了范凯的门,范凯也是一脸愕然地看着她,“老扬,还有什么没搞定的?”
  于扬也是奇怪怎么就找上范凯了,斗争半天才道:“还记得我上次被人敲诈,带你一起去见的那个于总吗?他居然在闹离婚。”
  范凯“嗤”了一声,“什么大事,正常得很啊,你替人生什么隔壁气?”
  于扬又是犹豫了会儿才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很震惊,非常震惊,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似乎很遥远很高大的神祗,总觉得这种离婚什么的丑闻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似的。”
  范凯道:“老扬,你翻什么老皇历了,婚姻不幸福就离婚,离婚未必就是丑闻。对了,老扬,该不会是因为人家于总离婚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别人,所以你才震惊生气吧?”
  于扬听了这话,这才神魂归位,怒道:“胡说八道,你胡说。”但是说完,却又是心里一动,“对了,我刚才就在想,都那么多年下来了,除非是有外遇,否则一般人不会伤筋动骨闹离婚的,对了,对了,说实话,于总离婚我倒是觉得早该如此,我只是接受不了他可能有外遇的事实。这么好的一个人,我的偶像都要闹离婚,那这天下还有好男人吗?”
  范凯一听跳了起来:“什么?怎么会没好男人?我就是。老扬,我看你纯粹是吃醋,嫉妒你不是那个外遇。”
  于扬一听火大,转身就回自己屋子,理也不理他。但是心里就是郁闷,想不通于士杰会闹离婚,怎么也无法把这么个老好大哥一样的人与离婚外遇等名词联系在一起,只是不住的、自言自语地“咦,咦”连声,更看不进偷载出来的资料。
  天气越发寒冷,这天出门的时候,在楼梯口被风一吹,于扬便当机立断回屋去找件长大衣穿上,正是夏天时候小保姆玲儿裹带未果的银狐领黑羊绒大衣。今年似乎是流行毛领子,每个女人,无论是穿棉褛羽绒毛呢的,几乎是无一例外地或脖子,或胸襟,都有点缀着几缕毛。当于扬和小蔡在打卡出遇见的时候,小蔡羽绒服上染色的兔毛立刻相形见绌,小蔡忍不住伸手摘下手套,艳羡地抚摸这柔软蓬松的狐毛和柔软舒适的羊绒,嘴里嚷嚷着:“于扬,你这件大衣要值好几千吧,谁送的?羊绒的啊。”
  于扬听出她话里的酸意,但是懒得与她客套,微笑着说声“自己买的”,便旋身去自己位置。走到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紧闭的总经理室大门,心里暗笑,昨日又请范凯偷进曹玉笙的电脑,别看这桃花木饰面大门结实华丽,形同虚设。
  一会儿,见曹玉笙急急进来,于扬和他打个招呼。自前段时间的不快后,两人都很有职业道德地在第二天就旧事不提,依然和平相处。于扬还是很得力的助手,几乎是不用曹玉笙吩咐,该做的事都提前做完,而口风又严,平时不与其他员工多有接触,所以曹玉笙用得非常满意,但不知怎么的,心里对于扬有丝排斥,有丝忌惮,总觉得这个聪明人不贴心,放在身边总有一天会坏事。所以曹玉笙对自己秘书的换人工作已经有了考虑。不过年关将近,手头事情太多,这时候换人苦的是自己,所以只能按兵不动。
  而两个人,两般心思,于扬看着曹玉笙进门后开着的门洞,心里却是一直盘旋着那些这几天来看到的很有疑问的数据。别的不说,很明显的,曹玉笙手头有自己一本私帐。而于扬从数据上慢慢推理,里面一定有很大猫腻。仅凭这些偷来的数据是说明不了全部实际问题的,但是数据毕竟是最好的最能说明问题的证据,所以于扬请范凯又一次进入曹玉笙的电脑,挖出一系列新生成的数据。对照一看,对了,确实是本很有问题的私帐。
  昨晚,于扬已经在心里理出了头绪,公司里面有三本帐,一本是曹玉笙的私帐,一本是给税务机关看的帐,一本是只有老板总经理和财务经理三人知道的私帐。后两本于扬没觉得怎样,很多生产型企业有两本帐的,尤其是那种还没完全引入职业经理人管理机制的企业,否则怎么会出现小金库的名称呢?但是曹玉笙那一本倒是出乎意料。于扬本来没有要捉他们尾巴的意思,自己做过公司,知道其中艰难,怎么可能会去管人家这种两本帐的事,起码她自己觉得是不道德。但是曹玉笙的帐就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老板眼皮底下做手脚。于扬私心里觉得,周建成垂帘听政,对曹玉笙有亏,但是曹玉笙这么做,那就是犯罪了,过份了。
  不过于扬比较着这些不同数据的产生处,慢慢理出头绪,看来不是曹玉笙一人做出,不过想想也不可能是曹玉笙一人单干。但是,那些产生不同数据的人看来似乎也不是经常与曹玉笙出去吃饭喝酒的人,难道吃饭喝酒只是曹玉笙打出来的遮眼的幌子?于扬给自己今天定的任务是摸清曹玉笙造假的那条线,和搞清楚如何造假。正好需要催要各部门的年终总结,于扬又一次来到郊外的工厂。
  在车上时,自有同路人与司机说话,于扬本来就有不爱说话的名声,此刻就微笑着听他们说,其实心里一直在继续昨晚的思考:查清楚这件事后,是找曹玉笙摊牌,还是找周建成摊牌。摊牌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什么坏处,摊牌时自己想要什么好处。
  才到办公室,迎面走来的后勤部管食堂帐的出纳就如撞到宝一样地拉住于扬,摸着她的大衣道:“哎哟,就是这件大衣啊,真是好看,我们以前看苏联电影时候也都是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件这种带大毛领子的大衣美美呢。小姑娘们都盼着你来呢。”
  于扬一听不对,这件衣服今天才穿出来,他们怎么就立刻知道了呢?可见自己在来郊外的车上时,小蔡的电话不知已经打了多少个了,不知道他们怎么评论于扬拥有这件比工资高好多的大衣的事实,不过不问可知,不会是好话。否则要看大衣,上商场看就是,还要等她于扬出现?无非是要看好戏。她心里冷笑一声,干脆恶搞,你们不是要看戏吗?顺你们的意。装作不知道地笑道:“一般国内货都是很薄的羊绒,穿着中看不保暖,这件意大利产的虽然不是什么大牌子,但是面料厚,尤其是领子做得好,银狐毛厚实,看着喜欢就咬牙买了。”
  于扬估计厚羊绒与银狐毛未必会造成多大影响,不一定人人识货,但是意大利产却明显是价格的标记,他们未必猜得到真实的价格,但是他们一定会猜到两个字:高价。一个年轻女子穿着超值服饰,三流小报写手就可以据此写出洋洋洒洒一堆八卦,何况是全厂几百号人,三个臭皮匠都可以凑成一个诸葛亮呢。于扬相信在她转身离开食堂出纳的瞬间,那人心头已经蹦出无数猜测,而等她从办公室报备,取了安全帽出来后,估计消息已经传遍全厂,猜测衍生猜测,估计已经不下十个版本,而市里的小蔡相信也会获得即时的反馈,兴奋地添油加醋。果然,于扬在各处获得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接待,于扬庆幸幸亏是件黑大衣,否则不知会印上几多明显的黑手印。
  有这件大衣做话题,气氛很容易融洽,东拉西扯便不会引人注意,于扬就这样获得了第一手资料,一步一步,在脑子中把那些枯燥的数据联系到一起,绘成一幅小团体密谋私利图。于扬心中非常不齿,即便是周建成有亏于他,曹玉笙也不该做这等小偷小摸勾当,大可利用手头掌权机会,发展稳固自己的事业。
  工厂食堂大而漏风,饭菜还没到桌,已经冷掉,而且原本不认识的人都想着往她身边凑,这饭吃得没滋没味,但是与办公室主任一起出来的,没有她还没吃完,自己先走的道理,所以只能等着。恰好有电话进来,于扬看见周围人的耳朵几乎都刷地竖了起来。号码是望雪的,自从知道于士杰闹离婚后,于扬已经给望雪打过两个电话,于扬没有直问出什么事,望雪也是一碰到敏感话题就立刻避开,所以于扬不知道,望雪直接给她电话是想说什么。这个电话一定有玄机,于扬不想给别人听见,与办公室主任打个招呼就走。
  “于太太想见你。”
  于扬一听就联系到离婚,心想终于来了,但是于扬不会那么快答应,笑道:“她有什么事要找我?怕怕哦。”
  望雪自然知道她的意图,笑道:“你见了她不就知道了?你给定个时间地点,或者是你自己给她电话?”
  于扬道:“究竟什么事?她从来不找我的,我不要见她。”于扬是真的不要见她,因为觉得这样做对不起于士杰。闲事少管,尤其是别人家事。
  望雪为难地道:“真的,你一见她事情就全清楚了,我怎么说也只是旁观者的话。好于扬,别为难我,给个准信吧。”
  于扬见她这么说了,也就不便多问,给了她一个时间地点,相信她会定好座。但是挂掉电话前,于扬还是说了一句:“望雪,你究竟是在维护于总,还是在维护上司。”听得出,望雪那里一下沉默了,于扬没要她回答,自己刮掉电话,她心里自有答案,本来还不会觉得,但是这几天坐过与望雪同样的位置后明白,自己再怎么做都无法做到望雪这一步,因为望雪是在用心这么做。那么,于士杰知道吗?或者说于士杰是为了她离婚吗?如果于士杰是另有外遇,望雪还能如此镇定,如此维护于总吗?于扬虽然心里好奇,但是还是不愿意取见于太太,对此人没好感是其次,怕因此而湿手抓面粉,引起于士杰的误会。
  既然是望雪做的中间人,于扬也就不与于士杰联系了,望雪当会通知到他。但是于扬不知道自己怎么把立场摊给于士杰看,说自己打小看见大嫂趾高气扬地和他一起回家过年时候就对大嫂很反感了吗?还是不说了吧,于士杰是个聪明人,那么多年看下来,还能不知道她于扬几根肠子。
  餐馆是于扬选的,是个价格与环境都比较合理的地方,于扬怕的是由大嫂选的话,她一定是选好地方的,然后万一她一言不合,摔手而去,高昂的价格单就得由她于扬会钞了,以前没问题,现在可不行,现在得量入为出,把钱花在大嫂的面子上,不如给澍救济贫困孩子去的好。
  公司与家很近,家与餐馆很近,都是十几分钟的步行圈内,走走过去就是。于扬没回家,背着大挎包直接去了餐馆,进门见大嫂还没来,里面暖气打得很舒服,便脱掉大衣,单穿着厚毛衣。看旁边一桌已经热热闹闹地吃上了,都是年轻人,菜上来一道抢光一道,看着非常好玩,于扬只有自己拚命喝水。其中一个高大黝黑的男子看着脸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由不得多瞧了几眼。那男子大概也感觉到了,侧眼看见于扬时候也是露出一丝迷惘,好像也是在想什么地方见过于扬似的。于扬见他时时看过来,心里倒是觉得尴尬了,便偏过头不再看过去,叫来小姐点菜。不一会儿,于家大嫂就来了。
  说起来,于扬都不知道大嫂叫什么名字,姓什么都不知道,自从见到她始,仿佛她就是于士杰的老婆,她的身份就是于太太或者大嫂,其他面目模糊,没有她自己。要是以后他们离了婚,不知道见面后叫她什么,大嫂再不适合叫了吧。
  看得出,大嫂憔悴很多,似乎有什么大力把她身上的精气给抽走了,以前颐张颐使的感觉全没了。被小姐领到于扬面前坐下,眼球慢慢一轮,算是打量四周了,叫于扬想起祥林嫂。不知道于士杰看见多年老妻成了这个模样,会不会回心转意。不过于扬相信于士杰不会回心转意,他这人做事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开弓没有回头箭。看大嫂的样子是不会先说话的,于扬只得自己找话:“大嫂,我已经点了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大嫂却是抬眼道:“你还叫我大嫂?你们于家的人不是个个都讨厌我吗?这回都拍手称快了吧?”
  于扬不敢搭话,来前就已经活动开了身子,准备大嫂要是动蛮她拔腿就溜的,谁都知道大嫂这种年纪叫更年期,都知道有个更年期综合症,天雨偏逢屋漏,大嫂这时候抓狂谁都会觉得是应该的,所以见她前只有做好心理准备,免得吃了眼前亏,不值。
  大嫂见她不说话,紧盯了一句:“你说话啊,是不是?”
  于扬不得不轻咳一声,老老实实道:“我才知道这事。我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自从有清晰记忆以来,似乎你就是于家大嫂了。我还没有从震惊中还过魂来。”
  于扬本意只是把自己撇清,免得大嫂把火气转移到她头上来,但是没想到大嫂听了这话却是深有感触,眼看着她的眼泪一滴两滴地从眼角流出来,抽抽答答地哭道:“还是你说了句实话,我家的人都帮着我骂他,他家的人都说话心口不一,不知道在他面前怎么诋毁我。是啊,我做了那么多年于家大嫂,我自己也只记得自己是于姐大嫂,怎么一下就不让我做了呢?连面都不见我,电话也不接,一句商量都没有。人怎么可以这么绝情。”
  于扬没话好说,这个大嫂以前讨厌归讨厌,但是现在着实可怜。不过要叫她谴责于士杰,她也做不到,因为她也觉得早该离婚。但这话怎么可以说出来,弄不好被抓住打都有可能,只有掏出包里的纸巾全递给大嫂。已经有人频频冲这儿看。于扬忙道:“大嫂,这儿人多,你先缓口气,吃点东西,瞧你都瘦了好多,等下上我家去吧。”话说出口,自己忍不住打自己嘴巴,答应吃饭已经是给望雪面子了,怎么自讨苦吃还要把人往自己家引。别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
  果然大嫂道:“现在都在敷衍我,像躲瘟神一样躲我,也就你实心,以前我怎么就处处防你呢。”擦干眼泪,真的开始吃饭。不过此时胃口可想而知,除了喝汤,就是吃粥。于扬见她这样,自己乖乖过去一趟把帐结了,心想自己不是不像个妇联志愿者的。想到志愿者,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隔壁桌的男子可不是很像澍笔下的老志愿者吗?原来还真的不老,而且看上去活力四射。想了一想,掏出手机找到澍留给她的号码,试拨了一个,斜睨过去,果然见那人筷子一搁,掏出手机。但是于扬现在不便与他相认,只是不说话,看着那人,等那人“喂喂”半天没有声音刮掉后抬眼环视撞到她的眼光时,于扬才微微笑着,举起手机冲他一扬。那人一呆,便起身过来,问道:“我们认识?”
  于扬道:“不认识,但我们都认识澍。”
  那人这才恍然大悟,道:“对了对了,我见过澍给你画的素描。怪不得这么眼熟。”
  于扬这才微笑道:“以后联系。”此刻大嫂在旁边淌眼抹泪的,自己与别人说说笑笑似乎不大好。那人果然识相,这桌也就两人,于扬有事,一眼就看得出来,便也笑说“好,以后联系”,退了回去。伺候他频频冲这边看,不过也看不长,于扬吃得没兴致,早早携大嫂走了。走之前穿上大衣,到那人身边礼节性地打个招呼,这才看仔细这个人,澍的画真是抓住了此人的神韵。
  大嫂想必此时也是非常的空虚,居然就很顺从地跟着于扬爬上七楼,中途气喘吁吁站了一会儿,害得于扬心想,十年后自己会不会也是如此?要不爬不动的时候搬去最早的一套小房子里住去。
  请大嫂上阁楼小客厅,只有十个平方米大,里面面对面放着两把低矮柔软宽大的双人沙发,地上是长毛地毯,于扬跑去其他房间拎来一只电热油汀,这玩意儿慢热,要过了一会儿房间才热起来。大嫂只是坐在沙发上木木地看着于扬跑进跑出,拿来切好的水果,一瓶洋酒,还拿来一套煮咖啡的器皿。完了才问:“大嫂喝点酒怎么样?现煮的咖啡,加朗姆酒,我觉得很好喝。或者喝水,我加了两片柠檬在里面。”
  大嫂欠起身来,沙哑地道:“酒吧。”随即想了一想,道:“你还叫我大嫂干吗,已经不是啦。”
  于扬坐在地毯上,一边操作着矮茶几上的咖啡壶,一边道:“既然到我家里,没有外人,我也不怕说出来的话不中听了。说实话,我不知道除了叫你大嫂、或者于太太,还应该怎么称呼你。最先知道你是某大工厂厂长的女儿,然后一直就是于太太了,我不知道还应该称你什么,所以听见你们闹离婚的事我转不过弯来。”最后一句话是于扬怕前面的太刺激大嫂,才不得不加进去的。但是说完自己也不由愣了,还真是的,大嫂这一辈子都不用自己的名字,怪不得古代女子都是姓后面加个氏就算数,嫁人了再前面冠个夫姓。像这样再加从父,出嫁从夫的人,还真不需要名字。
  不想大嫂听了不知哪里来了精神,急切地道:“什么?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姓什么总知道的吧?”
  于扬知道闯祸,忙赔笑道:“这个怪我,我还真不知道,也没想去问问,只知道看见就你叫大嫂,对不起,是我这人没礼数。”
  大嫂却是低头不语,半晌才抬起头道:“你听着,我叫梅欣可,欢欣的欣,可以的可,你以后叫我梅姐。”
  于扬忙一句马屁送上:“这个名字简单大气,好名字。”
  梅欣可道:“那当然,我父母好歹也是老大学生,给女儿起个名字的本事总还有的。”
  于扬忍不住道:“是不是聪明强势的父母对儿女管教也很严,事事都要儿女服从他们,就像电影里将军家那样独断?”
  梅欣可立刻道:“没有,怎么会,这种父母才讲道理。啊,你是不是说我和于士杰的婚姻?你以为于士杰是什么人,我们当初也是相爱的,否则依他的骄气,他未必会因为我父亲是厂长而与我结婚,我也不会,我父亲更不会逼他。当年我好歹也是师范毕业,在厂校教书,人也长得不差的。”
  于扬把加了酒的咖啡端给她,“小心烫着。”
  梅欣可继续道:“当时谁都说我们是最幸福的一队,郎才女貌,前途光明。谁会想到竟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男人有钱就变坏,看来还是对的。小扬,你知不知道于士杰在外面有人?”
  于扬道:“你问我也是白问,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何况我不知道,我心目中于总是个好人,没瑕疵。”
  梅欣可居然连连点头道:“还是你说实话,望雪我一直看她好好的,真要问她什么,她却一问三不知了,比薛宝钗还奸。说实话,我原本也一直说像于士杰那样的好人算少了,但是他现在怎么就一下子变了呢?话都不给我说一句,就是要离婚,叫我有什么事与律师说。我倒是偏不答应了,看他一个人能离成不。”
  于扬看看可能依然很烫的咖啡,犹豫了一下,也不怕她泼过来了,大起胆子道:“呃,听见你们俩闹离婚的消息,我也是对于总是不是好人产生了一下怀疑,但是最终还是认定他是好人。还有吧,你现在身边都是说好听话的人,以前也是,其实我从看见你们起就觉得你们不幸福,大了更这么以为,所以于总到现在才提出离婚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机,其实他早就应该提出来了。”一边说,一边看着梅欣可的眉毛慢慢竖起来,到后面简直像要杀人。
  “你这是真话?你小孩子懂什么?”
  于扬眼看着梅欣可握咖啡杯的手使劲得青筋暴绽,忙伸手按住她的手,但想事已至此,得罪也得罪了,算是帮于士杰做件好事,让梅欣可看清现实,早点解除这段婚姻。当下冷静地道:“梅姐你听我说,别激动,你既然要听真话,就不要忌惮听见不爱听的,我说的只是我眼睛里看到的。你要听,还是不要听?”
  梅欣可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于扬,忽然不知怎的抬起手来一把推开于扬,捶着沙发嘶吼着哭叫着:“我不听,为什么要我听,我被人抛弃了,你们还要踩上一脚说死我吗?不就是因为靠着于士杰有好处吗?你们这帮白眼狼,没一个安好心的,我算是看透你们。”
  于扬被她一把推到地上,伤心的女人原来力气可以这么大,还好下面是厚厚的地毯。于扬从没接触过这种情况,看着捶腿痛哭的女人不知所措,心里也有点抽紧,是啊,对梅欣可来说,家庭和丈夫是她毕生经营的所有,就像公司是她于扬的左右一样,当时公司歇业的时候若是有谁来跟她说你自己也有不对,早怎么没看清楚政策导向云云,她于扬也是会毫不犹豫老大耳括子扇过去的。梅欣可现在的心情当然也是如此,无可厚非。于扬愣了一会儿,才起身坐到梅欣可身边,连连道:“是我不对,这时候还说这个干什么?是我不对。”
  梅欣可一转身,握住于扬双臂连摇,哭诉道:“你哪里错了,你们现在都对,只有我错了,所以我老公才会不要我。你知道于士杰说什么?儿子成年了,考进大学了,他会知道家庭是不可以勉强凑合在一起的,啥?以前他就那么勉强?那为什么以前不说?非要今天算总帐了一起说?他到底外面有没有人?”
  于扬见她又纠缠到这个问题了,也难怪,遇事的时候,谁都是想着从别人身上找原因的,谁愿意血淋淋地解剖自己啊。但知道此时要是助纣为虐的话,于士杰就惨了,便毅然决然地道:“于总不是这样的人,别说是因为你盯得紧,于总没机会,男人要坏你是管不住的,但是我没听说也没看见于总有问题。于总是个太珍惜自己面子的人,他做不出这种事。”
  梅欣可噌地抬起头来,盯着于扬道:“那你的意思是他于士杰是个好人,他不要我是我不配他?”
  于扬发觉她现在走进死胡同了,怎么说都有自己一套歪理,终于忍不住道:“你白痴啊,离婚的人多了,除了第三者就是没感情,你还能逃出哪一种?你以为你神仙啊,于士杰一定要天天当你宝贝一样哄着你,他哄你到儿子大学考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还要人家怎么样?不过也就是个凡人,你要他做得像神仙菩萨一样好吗?做神仙也是要抛下妻子的。”边说边觉得这活脱是范凯的口气,不得了,给这土匪传染了。
  见梅欣可一时被她轰得发晕,立刻趁热打铁,继续轰炸:“还有,你现在再哭再闹,面前还是这么几条路,一条是干干脆脆和于士杰离婚,大家好合好散,给你们儿子一点面子,以后儿子结婚还可以站一起。第二条,你拖死他,但是他有钱,可以到外面住,现在小姑娘连已婚男子都来者不拒,看见于总还不是苍蝇一样,所以你想拖死他,累的反而只有你,拖死的是你自己,再说父母吵架儿子会怎么看,儿子看你这个娘丧心病狂的,第一时间找女朋友寻安慰去,到时你两头落空,左右不是人。没有第三条路了,我看不出你与于总还有复原可能,你们到今天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现在撞死哭死反正都要走这两条路,不如自己想想选哪条路走,怎么走得漂亮。”
  梅欣可居然听了进去,呆呆地看着于扬问:“真的只有这两条路?”
  于扬道:“我是姓于家的人,你信我干吗,回头你问问你家老子去,他老奸巨猾,一定想得比我周到。”
  不想话越是拧着说,梅欣可越是相信,忙收了眼泪,急急问于扬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呢?好像是第一条路比较好一点,但是你说的做得漂亮是什么意思?”
  于扬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那你放开手,我手臂上一定都是乌青了。”梅欣可忙放开,还尴尬地咧咧嘴,算是陪笑吧。只要她理智了,那于扬也就不怕了,也没想到歪打正着,大概现在除了安慰她的就是帮她骂于士杰的,这么骂她笨的人可能还没有,所以她听着新鲜也就接受了,“可是你做得漂亮就是于总做得失算了,所以你说我会帮你吗?笨。我姓于,不姓梅。”
  梅欣可叫道:“于扬,你不能这样没人性吧。”
  于扬道:“没人性也是姓梅,总来没听说过于人性。算了,算我有人性帮你一把,你以后还要活吧?那现在就不要到处哭哭啼啼丢人现眼了,你以前是阔太太,现在落魄了,不知道多少人心里称原呢,你再到处丢脸给他们,不是自己送话柄给他们吗?还有啊,你又不可怜,于总一半财产是你的,也不少了,比我富得多,这笔钱以后支配权全归你,你不知道可以多趾高气扬呢,哭什么。再说儿子那么大了,都是你一手拉扯大,也不怕他跑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每天提心吊胆守着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男人有什么好。”
  梅欣可不闹了,脑子便清楚了,呆了一会儿,道:“小扬,你没结婚过不知道,我现在生活中只有老公儿子,现在要抽一个人走,他说他不要我了,我最初还只是生气,但是三天不见他影子,心里真是跟掏空了一样,只想到处找到他,就是吵架打架都可以,你怎么会知道我这种心思呢?你还小,不会理解的,我现在天天心都会痛啊,痛得没法睡觉,我离开他我会死的,只有半个心的人还怎么活。”说着又哭了起来,不过这回不是原来那样拍着沙发哭,却是绵绵的哽咽,反而看得出她是真的难受。
  于扬这是嘴边所有不耐烦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看着梅欣可捂着脸抽泣,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不习惯和人太近距离接触,还是挪过去抱住她的肩膀,温言道:“我明白,我明白,我经营了三年的公司关掉的时候,我也是生不如死,心像掏空了似的,要不是对面一个朋友拉着我玩,我可能就每天窝在家里哭了,何况你经营这个家经营了二十年。但是再难受又能怎样呢?除非一了百了,否则还是好好活着吧,找点乐子,开开心心,回头不就又是一条好汉吗?”
  梅欣可只摇头,“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但是她终究没说不一样在哪里,她也说不出,这回哭得没什么声音,但是上气不接下气。
  于扬也没招了,只有抱着她让她哭舒服,矮几上面的东西几乎没动过。
  终于梅欣可哭痛快了,摸着脑袋摇摇晃晃起身道:“好了,小扬,还是和你说出点东西来。我走了。”
  于扬看着忙扶住她,道:“不行就睡我这儿,有床呢。”
  梅欣可摇摇头,道:“你说得对,不到处丢人了。”但是话没说完,人却慢慢软了下去,于扬一看不好,只得随她躺地上,敲出范凯一起送去医院。没别的大事,无非是心力交瘁。只是苦了于扬,范凯已经为了工作熬过几个通宵了,不便麻烦他。梅欣可则是救回来后就昏睡了,可能是好几天没好睡,此刻一下睡个饱。只要她没挂盐水,于扬也趴在旁边睡。
  班是上不成了,本想托给望雪的,但是想着昨天梅欣可的样子,再想到望雪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没敢托付,所以也就不去和于士杰打招呼了,估计和他一说的话,不外是叫望雪来服役,而且他如果来也不好,这时候两人撞一起,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反而把梅欣可给气晕了也不好,冒不起这个险。梅欣可又不醒,没法问出她的娘家人,算了,还是自己留着吧,也算是替于士杰出力。
  同曹玉笙请假,说家里的大嫂住院,大哥出差,不得不照顾病人,听得出曹玉笙不很相信,不过也没什么话,作为老总,他也算合理了,因为现在年关将近,桌面上的事情极多,于扬休息一天,意味着曹玉笙工作量得增加不少,最主要的是不便。
  梅欣可还是昏睡,医生却说她已经无恙,果然她的面色比昨晚吃饭时候还好。但是于扬想到自己结束公司那天也是一直昏睡了一天一夜,其实此刻能睡也是福气了,看她睡得眉头舒展,应该也是无梦,让她睡吧。
  梅欣可到底是不是睡美人,中午就饿醒了,经检察情况不错,便出院跟于扬出去吃了一顿,然后于扬送她回家,自己还是乖乖回公司上班。难得的是曹玉笙看见她如看见宝贝一样开心,急急指派任务下来。于是上半天的活儿都得补回来,一做做到下班后,把桌上的东西清理完想走,看见曹玉笙的房间也亮着灯,便进去敲门,“曹总,还有事情需要吩咐的吗?需不需要我给你买些吃的来?”
  曹玉笙从电脑前抬起头来,有一丝慌乱,于扬心想莫非他在做他的那本私帐?不过曹玉笙很快便微笑道:“还是你手脚快,一来就解决问题,我也差不多了,你晚上没事吧?一起吃饭?”
  于扬倒是一愣,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老总开口,再说也懒得回去烧饭,不便拒绝,便笑道:“好啊,曹总请客,恭敬不如从命。”
  曹玉笙起身穿了深灰长大衣出来,这人长得不俗,没寻常男子的啤酒肚,身材挺拔,修饰整齐,气度内敛,走出去要比周建成派头。于扬今天只是回家草草洗漱一下,套了件一手长驼色短大衣出来,出门套上顶绒线帽,看上去倒也调皮。不知道的人看来,这两人无论是前面还是背影,都是非常相配。
  去的还是昨晚的餐馆,可是昨天今天都差不多,面对的都不是容易打发的人。一眼看过去,居然又看见那个老志愿者与一帮朋友在吃饭,于扬觉得很巧,冲他挥挥手,估计这儿也是这人的据点。曹玉笙回头看看老志愿者,道:“朋友吗?要不要叫来一起吃?”
  于扬笑笑摇头,饭店里面温暖嘈杂,令人昏昏欲睡,于扬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见曹玉笙笑嘻嘻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道:“昨晚送大嫂去医院,都没睡过。一下午都拿咖啡吊命。“
  曹玉笙道:“看得出,眼睛都张不开。我们简单吃一点,你去休息吧。”
  于扬微笑,但是不说话,觉得与这个曹玉笙没什么好说,不知道她请客是什么意图,套话,还是拉拢,还是别太轻狂的好。免得言多必失。
  曹玉笙可能还没见过手下会是这么克制的,连吃饭时候都不愿意说话,看得出,这双满是黑眼圈的眼睛里,除了疲惫,还有厌倦,深深的厌倦。难道传说是真的?但是曹玉笙有自己的目的,似是关心地道:“半年做下来,还满意吗?”
  于扬早就准备好他的提问,叫她吃饭还能说什么呢?风花雪月?于扬保持微笑,一脸诚恳地道:“只希望曹总能满意我的工作。”
  曹玉笙无比郁闷,好好一句争取主动权的开场白就被于扬给毁了,但是曹玉笙毕竟也是个年轻有为的人,也不生气,道:“你做得很不错,不过依你的工作能力,做我的秘书太屈才了点。你对公司业务也已经很熟悉了,看看有什么位置合适,直接与我说,我不会霸着一个人才不放的。”
  于扬有点奇怪,曹玉笙为什么这么客气?似乎对她太好了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惊讶,道:“我比较喜欢办公室工作,清净,而且不累。其他工作,可能不是我可以胜任的吧。”
  曹玉笙笑道:“不试,怎么不知道胜不胜任?你尽管大胆尝试,凭你的智商,只做秘书工作真是屈才了一点。”
  于扬奇怪了,曹玉笙这是干什么?自己又不是他嫡系,而且他会看不出自己不可能被发展作嫡系吗?干吗这么热心栽培?她正要准备放出试探的话,不想手机想起,不熟悉的外地号码,便冲曹玉笙说声“抱歉”,打开接听。
  “小于,难为你还记着大姐,给我送盆那么好看的花来。今天这盆花一放,进来的人人说好,大姐我有面子啊。呵呵,谢谢你。”
  于扬听了舒了口气,传真发出后,一直没接到方志军的回音,又想着他现在又不是自己的员工,如今麻烦他乘一两小时火车到另一个城市送盆花,那是要仗着她以前的面子,如果方志军没想看她以前的面子的话,自己去催似乎就是强人所难了。所以这几天于扬挂念着,但是却没有去电确认,心里很矛盾。此刻听见刘局打电话来,除了终于舒了口气,还高兴于刘局的反应,不管她是不是客套,能特意打个电话来,就说明有效果了。她忙笑道:“大姐和我说什么客气话,早说了,有事弟子服其劳,过年过节了,小妹妹送盆花过来,只要大姐看着高兴,我也高兴呢。”
  刘局在那边笑道:“你这孩子会说话,可苦了你大哥了,下雪天搬这么一大盆花来,我都过意不去。”
  于扬一听,一愣,什么,这方志军居然冒充她大哥?不过这小子看上去确实比年龄老成,不过在外面这么占她便宜也太过分了吧。但是念他大雪天送花过去,他要说是大哥就大哥吧,“大姐别和他客气,他人好着呢,一听说我常说起的大姐在他要出差去的城市,自告奋勇要做这差使呢。”
  刘局大概听了非常开心,笑得很是爽朗,谁不爱听好话呢?笑道:“瞧你们兄妹俩,做妹妹的一看就是不赖,做大哥的更是出众,你们于家出人才啊。昨天和你大哥吃了顿晚饭,聊得很好,你大哥一路夸你呢,哎呀,有这么个大哥也是福气啊。”
  听到“你们于家出人才”时候,于扬惊呆了,什么?大哥?难道是于士杰?他去了那边怎么却不吱声?一时心里疑惑,但又不能不答:“大哥那是自家妹子自中意,别理他,哪有那么好的。”
  于扬知道于士杰是多么的会说话,估计刘局昨天收到花还是其次,不知被他灌进了多少迷魂汤,听她电话就听得出,她异常高兴,一直很爽朗开心地说话,“还要怎么样?小扬啊,你们周总春节前要过来,你也一起来吧,让大姐尽尽地主之宜,咱姐俩好好说说话。好,听得出你在外面,你忙吧,大姐邀请你,回头你一定要来。”
  合上手机,于扬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在这儿替于士杰消灾,于士杰却躲出去替她铺路去了,但是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是他送花过去了?而且他送了却又没告诉她于扬,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在?于扬隐隐觉得一定是于士杰看出什么来了,所以他才大包大揽地帮她做这事。方志军,看来他终于还是对她于扬失望了,韩志军说得没错,人们还会给她一段时间看她会不会爬起来,如果不会,以后大家就都绕着她走了。只是没想到方志军会是第一个。但是那天打电话过去时候他还很热情的,没有拒绝啊。于扬飞快把那天的话想了一遍,忽然明白,问题就出在自己居然这么晚还不知道于士杰离婚这件事上。谁都知道于总和她交好,而她对于总如此重大的切身相关的消息如此闭塞,说明什么?说明她于扬已经被抛离于士杰的社交圈了,那么也就说明于士杰已经看似于扬。方志军,他也太心急了吧。
  于扬想到这儿,心里又气又难过,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叫人喘不过气来。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方志军是第一个,然后是谁呢?于扬想到兵败如山到之说,不知道过了春节,她于扬将会被多少人看不起。天,时不我待了。
  忽然想起这是跟曹玉笙吃饭呢,忙收住野马般奔驰的思绪,硬生生拉回到桌边,果然看见曹玉笙双目炯炯地关注着她。忙赔个笑脸,道:“不好意思,曹总,想到一些家里的烦心事。”
  曹玉笙只是若无其事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于扬只觉得心里很烦,忍不住道:“一直听说曹总好酒量,今天不喝点吗?”
  曹玉笙惊讶于于扬忽然似乎有了说话的兴致,一时奇怪,挥手叫小姐过来要了瓶红酒。刚才见她打电话时候脸色一变再变,声音里全听不出来,要换了别人,也未必看得出于扬的变化,但是曹玉笙也是个历经江湖的人,怎么会看不出,一时对之有了兴趣。
  室外冰天雪地,为此室内必须讨好地打上空调,但是人心不足,喝酒却又贪图那股凉意,非要人造冰块加入红酒,叫地球不产生温室效应都难。但是,那一点清凉流入喉咙,人却是神清气爽起来,于扬刚才一团乱麻的脑子终于停止继续制造无谓混乱,开始面对现实,面对为什么会要求喝酒这个问题。但既来之则安之,管住自己,闭嘴就是。
  曹玉笙心里想着今天刚听到的传言,说于扬背景复杂,被男人包养过,所以穿的衣服寻常人是穿不起的。这个曹玉笙以前倒是没在意过,只是觉得于扬的服装大方得体得很,站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中间一点不会逊色,可能这就是名牌的魅力了。忍不住看了看于扬现在的穿着,一件黑色圆领毛衣,别无其他装饰,简单,但是看上去服帖顺眼,那应该是面料使然吧。果然不是普通价格可以达到的效果。曹玉笙虽然不太清楚女孩子衣服,但是顺不顺眼还是知道的。
  于扬见曹玉笙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有自己开口,因为前面的谈话是被她的事破坏的,回想一下前面说了什么,才道:“我才进公司半年,曹总那么看重我,真是我的荣幸。不过我胆小,好不容易才战战兢兢坐热秘书这个位置,真怕尝试其他的工作,没这个野心。”
  曹玉笙看她一口一个胆小,但是脸上殊无战战兢兢的神色,就知道她是托词,也根本就没把他曹玉笙的话放在心上,这就是曹玉笙一直以来最强烈的感觉,于扬这人底子太深,摸不到她的想法,所以也抓不住这个人。而一个抓不住的人放在身边,做他的总经理秘书,是一件危险的事,让他有种无法掌控的危机感觉。作为一个管理者,秘书一定得是自己人,否则难保哪天后院失火。而这个于扬似乎永远成不了他的自己人,虽然于扬总是会在最恰当的时机完成工作,和照顾他时时忘记的饮食。但也或许是她生性疏淡呢?也不是没可能,或者真如传言所说,于扬是个经历过的人,物质生活的大起大落和精神生活的创伤后,很多聪明人都会因此与世界保持一段距离,安安静静过自己独立尊严的生活。如果是这样,用于扬做秘书反而叫人省心,这种人见多识广,反而容易合作,不会出什么意外,而且可以向周建成表明自己的态度,没任人唯亲,没打算藏私。但自己要调整对于扬的态度了,那将不是管,而是理。聪明人管紧了反而事多。
  谁知人家曹玉笙总经理的手机不响,于扬的手机又是想起,曹玉笙揶揄地笑道:“年轻人事儿多。”
  于扬不好意思,接起一看,是范凯的,便道:“干什么?”
  两人吼来吼去早已习惯,范凯理都不理她的态度,懒懒道:“你和陈星一起在吃饭?”
  于扬摸不着头脑,道:“陈星是谁?悟空,你又来吓为师了。”
  范凯听了大笑,他也一样是周星星迷,“那怎么陈星说是与你在吃饭,叫我过来一起喝酒呢?”
  于扬这才反应过来:“对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陈星是不是澍说的老志愿者?我都一直忘了问他的名字。对,在一个饭店,没一桌吃饭,我和总经理有点事在谈。你还有力气过来?”
  范凯有气没力道:“我在单位呢,哪里有时间,不过你抓住这个机会与陈星说几句话啊。”
  于扬知道他的意思,不过是想要点澍的消息,笑道:“什么好处?”
  范凯道:“老扬,你太功利了吧?咱俩的友谊你就那么不看重吗?”
  于扬立刻把他以前说过的话扔回去:“你跟我这奸人谈友谊?范凯你摸摸脑袋有没有发热,建议在玻璃窗上贴三分钟。”
  范凯大笑,也回了一句:“悟空,你吓到师父了。老扬,你看着办。我明天凌晨回来敲你门。”
  于扬只得道:“不要威胁,要讲理。好吧,我看看有没时间。”
  范凯长长地唱了一句“ONLY YOU”,大笑着挂断。估计他这么一顿说笑,工作效率可以好上百倍。
  于扬放下手机,却见陈星那一桌在与隔壁桌吵架,大概是酒都有点上头了,兴奋没地方使。见此曹玉笙笑道:“我们那时候是在电影院里打架,一个不合,就说声‘出去做体操’,打个你死我活。后来我一个同学给打死了,大家这才收敛着点。”
  于扬笑道:“曹总才比我们大几年呢。”
  曹玉笙笑笑:“这几年没白大,我才进小学,就一会儿周总理逝世,一会儿毛主席逝世,一会儿唐山大地震,一会儿粉碎‘四人帮’,哪一件不是天翻地覆?那时候没电视看,看电影是时髦,你说时髦场合年轻人能不做斗鸡吗?和那两桌一样。但别看你朋友那一桌人多,那三个人的不好惹。”
  于扬一看,果然那三个人一付强调与以前见过的阿毛类似,不由赞赏曹玉笙的眼光,果然是又阅历的人,“我这朋友也算是见多识广的,怎么会跟着他们起哄,荷尔蒙分泌过剩。”从看见那张素描时,这个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名词就和陈星连在一起了,所以现在自然而然冲口而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曹玉笙不知就里,见于扬面对朋友吵架也是淡淡地不管,心想原来她还真是那种性格,那就放心了。“都是酒喝了点,要真吵大了,那三个人会动真格。”曹玉笙还没说完,只见那三人中有人“砰”地一声敲掉啤酒瓶底,“豁”地站起来朝陈星那一桌走去。另外两个忙抱住那人,在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人这才不甘不愿地回到座位。两桌人就那么黑着脸僵持着,但再没人吱声了。
  于扬看着那边,道:“饭店里动手,警察一会儿就到。但是出了门就不知道了。这帮人还这儿呆坐着干什么?还不快走了。”但却是没知会陈星,谁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后手,自己多什么嘴。
  曹玉笙见于扬分析得头头是道,却又是局外人一般,心里真是好奇到了极点,一向只见过女人好管闲事的,这么冷漠的倒是不多见。却又见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匆匆过来找那三个人,四人凑着头说了一会儿,新来的摇摇头站起来要走,却看到这边桌上来,曹玉笙明显看出,此人认识于扬。
  于扬也看见了阿毛,见他看过来,礼节性地冲他点点头,不想阿毛却是走了过来,于扬心里奇怪,这人找上门一般不是好事。但当然笑脸相迎。这回阿毛倒没有什么亮相动作,只是到于扬身边坐下,脸上很是尴尬地道:“于大嫂,你也在啊。”这一下曹玉笙更是对风言风语确信无疑,履历上不是写着于扬单身吗?怎么成了大嫂,而且还是与这么个明显看着不是善类的人认识。看来背景真是复杂。
  于扬笑道:“又来了,我们大嫂真的要打上门来了。你好像有什么事?”于扬也是知道曹玉笙一定会误会,但是再说了。
  阿毛犹豫了一下,这才很轻很轻地道:“一个朋友打架进去需要取保,大家凑来凑去,保证金还差了一点,韩总又出差,一时回不来,这晚上还真取不到钱。”
  于扬知道他想要她帮忙,但是一时说不出口,两人之间太过陌生,但他都已经找上来了,不可能不帮他想办法,不如大方一点,想想自己卡里的数目,便道:“我可以去取两万给你。”
  阿毛一听,一拍桌子,道:“够朋友。这下够了。我那边桌等你。”
  等阿毛一走,于扬微笑对曹玉笙解释道:“我大哥的朋友,第一次见面时候误会我是大哥的女友,闹了笑话,这就拧着劲不肯改口了。曹总,他们的事比较紧,想请曹总原谅我,我要和他们出去了。”
  曹玉笙虽然有被手下冷落的感觉,但是人家真有事,也没办法,不过这顿饭吃得,虽然与于扬说话没什么意思,但是作为旁观者来说却像事看戏一样,这于扬究竟是什么精彩人物?平时在办公室里不声不响,还真看不出来。
  于扬一边看着曹玉笙结帐,并意思意思送他出门,一边想着,怪不得胖胖的韩志军可以做阿毛的大哥,原来都是钱在垫着,恐怕阿毛在江湖上这么吃得开,也是与韩志军的支持分不开的,看来千好万好,不如钱好。既然帮了阿毛的忙,顺便就帮了陈星了吧。穿上衣服先过去陈星那桌,陈星见她正要站起,于扬微笑着按住他,扬高了声音道:“吵架也要看人,那么大人,还看不出谁不是好惹的吗?乱七八糟。”说完也不说再见,就去阿毛那里。知道这话陈星他们听了一定反感,但是不得不说,那是说给阿毛的兄弟听的,给足他们面子,这样也不用再相求于阿毛,他们自然看得出都是朋友,既然面子在了,那也就放手了。果然他们与阿毛一起结帐出门,护着于扬取钱,都对于扬的义气大翘拇指。
  陈星他们那一劫是过去了,但不知他们知不知道,或许一众人把火气都转移到她头上了都难说,只是对不起范凯了,没法完成范凯交代的任务。
  “曹玉笙找我吃饭不会是临时起意,他为什么最初一直要提拔我呢?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盗即奸,曹玉笙一定有意图。大概他是看着我不贴心,想明升暗降,把我调开吧。但是后来怎么又不提起了呢?是他认为点到为止,我自己应该拎清呢,还是看见阿毛心里害怕了?应该不会,奇怪,待考。我是不愿意离开这个位置的,反正也不会长了。”
  写到这儿,曹玉笙上班经过,见正在电脑前忙碌的于扬冲他盈盈一笑,算是招呼,心里恍惚,这是昨天晚上那个复杂的于扬吗?一夜未见,似乎贴了层画皮似的,全不相同。曹玉笙心里开始有点忌惮,又计划着要调于扬离开她身边,但是经过昨晚,他也不敢自作主张下什么黑手了,怎么也得把这事做顺了。否则人没调走,自己不定哪天晚上却挨闷棍。
  于扬看着他进门了,这才继续写自己的日记,“方志军真让我失望,原以为他没有在那天离开我,是因为我曾经提携过他,对他有恩,原来也不过是如韩志军所说的因为我还没走到头,他想看看我会不会翻身,以观后效。可是他也下手太快了一点,这一点时间都不愿意等吗?岂不是前功尽弃?他这样实在比那些结束公司时候就结束关系的员工还恶劣一点。也好,叫我早看清他的面目,就当不知吧。不过我是真的要开始行动了,否则,将无出路,我会被践踏死,这个社会太现实了。”
  考虑到范凯的水平可以突破电脑密码随意入侵其他人的电脑,于扬还是多了个心眼,把日记发到一个邮箱里,随即便把写的都删了。
  说范凯,范凯电话就到,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惺忪,“老扬,我刚回家,你晚上回来时候自己打开门把我叫醒,我晚上还有点事。帮我弄点晚上吃的。”
  “这么拚命干什么?”于扬不明白,“又不是送航天飞船上天,至于吗?”
  范凯懒懒地道:“当然至于。若要跟从我,就当舍己,背起你的十字架来跟从我,哈哈,老扬拜拜,记得晚饭要有肉。”
  于扬听着他把电话放下,心里连连痛骂,什么东西,把自己当上帝了不成?狂。但忽然想到,这家伙就要出国了,他不是一直担心自己的位置被人替代吗?或许他是与谁达成妥协了,这段时间把项目赶出来,这样上面也就没理由找项目需要人管什么的借口把他替代掉了。老天,这家伙别看年轻,看来手段已经很有了,既要出国又霸着位置,还一付理所当然样。不过说实话,他这舍我其谁的做派还是叫人望而生畏的,不敢弑其锋芒。于扬想到韩志军,这人不也是?看来自己还是心太软了一点。要是叫韩志军清楚地知道她竭力推荐的方志军现在一脚踢开了她,不知道他会怎么在心里笑话她于扬。想到这儿,于扬心里一股浊气上涌,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这好一会儿是指一个白天,于扬回家到超市买了菜,爬上七楼,才生不出气,因为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还生得出什么气来。
  做完饭,还有一个鸡翅在烤箱里烤着,过去叫范凯。不想范凯睁开眼睛先看手表,一看手表就怪叫一声:“老扬误我。怎么这么晚才叫我,多少事情等着我做呢。”说着就连蹦带跳地急急洗脸刷牙。
  于扬等他出来才道:“才睡足八小时呢,你现在起床刚好开饭。”说到这儿,忽然想到什么,大笑道:“哈哈,范凯,开饭,范凯,开饭。”
  范凯一听跳脚,“老扬,你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我,还叫巴叫巴的,快,给我弄个饭盒,我拿了去单位吃,快去快去。”边说边推于扬出门。
  于扬生气:“不就是可怜你让你多睡一会儿觉吗?你要早起不会自己想好把时间告诉我吗?饭在锅里,要吃自己去吃,想叫我做你老妈子,没门。”
  范凯套上衣服鞋子门一摔抢进于扬家门,一边连喊:“快点,快点,我来不及了,再半小时我要开个工作会,老扬,你快点啊。”
  于扬“哼”了一声,道:“不高兴。老子今天本来就郁闷,不高兴伺候大老爷,你自便吧。”
  范凯吃惯于扬的饭,熟门熟路自己找出盒子盛饭盛菜,一边道:“老扬,不是我说你,自打我认识你以来,你那一天高兴过?每天小媳妇一样地忍着委屈,自己作践自己,我都不想叫你老扬,以后叫你老掖得了,扬什么扬。人善被人欺,你不自强,就别怪人家给你气受,你再憋屈自己下去,总有一天会得精神病。”说话间,把鸡翅全倒了进去,最后良心发现,给于扬剩出两个翅中。“我来不及现走,回来再教育你,才那么年轻的,每天掖着干什么?该干就干。老掖。”
  说完匆匆而走,留下于扬在家里发呆。这小子今天没耍酷,说的倒是实话,但是实话怎么这么刺耳,这么难听呢?是啊,自己好像自公司关闭后,就没怎么发自心底地开心笑过,还真的是要叫老掖了。
  没滋没味地吃饭,这个霸道的范凯就那么席卷走一大半的饭菜。只留给她两只烤翅中,两三筷子炒青菜,还说臭鱼烂虾,一盘白灼虾几乎全被他倒走,意思意思留下三只,还是小小的个头。做人看来是要霸道一点,自己不主动争取,连到口的菜都会给人抢去。才准备洗碗,门铃大响,而且是接连不断地响,于扬最讨厌人家按着门铃不放,响一下就听见了,老是按着,当别人是聋子吗?
  猫儿眼里看出去,是一脸焦躁的梅欣可,她又来干什么?于扬开门让她进来,见她穿着的那件大衣皱皱的,像是捏成一团狠狠捶过似的。狐疑地问:“你没事吧?身体没事吧?”
  梅欣可走到饭桌边一屁股坐下,两手交握支着头道:“我心烦,昨天又没睡着过,想见你静静心。”
  于扬莫名其妙,她这是怎么了?前天又没对她怎么好气的,怎么她要静心反而找上她于扬来了?自己还想静下心来考虑怎么走下一步呢。但是考虑到安抚她等于给于士杰帮忙,边只有坐下来,好声好气地道:“你昨天当然睡不着了,医院里睡得多好,医生给你扎针你都不知道,走廊里那么吵你也没听见,一直睡到中午啊,你昨晚要不是零点睡,肯定睡不着。是不是回家没事就早早睡了?”于扬觉得自己跟哄小孩似的。
  梅欣可却道:“不是,我有心事。”
  于扬想,你当然有心事,你现在要没心事,除非死人或者精神出问题了。“废话,有心事就解决,今天一天都没想着要去解决是不是?要我帮你解决休想,我是于家人,帮了你以后我就别想回家了。”
  梅欣可干脆趴到桌上,头钻进臂弯里,在里面闷声闷气道:“我就是拿不定主意啊,穿了衣服走到门口又缩回来,又爬到床上躺一会儿,发一阵昏,实在忍不住了才到你这儿来讨主意啊。”
  于扬想,怪不得,原来她这大衣穿到床上去了,怪不得那么皱。看她现在恨不得钻进硬壳里不爬出来的样子,好奇地道:“不是跟你说过我不会帮你拿主意的吗?你不应该找我的啊,你老爹见多识广,他老将出马,一个顶仨。”
  梅欣可却道:“你说的我准备照做啊,我是想叫父亲一起去律师那儿,否则我一个人懂什么啊。原来什么事都是于士杰做的,我平时又不要操心的,直到要见律师了才想到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我父亲现在血压高,我怕他现场太生气,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所以你说啊,我该怎么办?要不你和我一起去见律师,我现在就打电话约他?”
  原来是这样,也难怪,家养久了,尖牙利爪都用进废退了,此刻叫她上阵实战,她只有退缩的份。看来自己有一份事做还是好的,起码出去见人不会没话说。正要说什么,电话进来,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于士杰。于士杰在那边有点急躁地道:“小扬,团团他妈在你这儿?”于士杰真是个四平八稳的人,即便是称呼也是考虑得很周详的,不再说你大嫂,现在已经在婚姻解除中了,也不直呼名字,显得太过分,叫外人看着难看,一个孩子他妈就很中庸了,不温不火。
  于扬不好回答得太明显,只得简单地说个“是的”。免得梅欣可正愁找不到于士杰,此刻他自己撞上门来,还不抢了电话过去。但是于士杰是怎么知道她过来的呢?难道是派人盯着梅欣可?这太可怕了,不过无毒不丈夫,他有他的考虑吧。
  于士杰道:“我已经责备望雪过,这是我的家事,不要把战火引到你头上去,她现在没怎么样你吧?”
  于扬不敢看梅欣可,怕她猜知是谁,还是简短地说道:“没有,没事。”
  于士杰道:“她现在精神不济,我叫人看着她,免得出事,前天睡你那儿了吧?既然已经找上你了,你就代我委屈一下,别惹着她了。我有数。”
  于扬这才喘口气,还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派人盯着梅欣可,于士杰还是好人,虽然离婚但是一点没有一脚踢开,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对故人算是仁至义尽了。便道:“快别那么说,应该的。我这儿有事就不说了。”
  于士杰当然知道她说话不便,亲自问清楚她这儿没问题,而且听背景也没什么叫喊吵闹声,他也放心了,便说了声“我很快就回来”,随即收线。
  于扬也不知道梅欣可怀疑了没有,当若无其事地回到桌边坐下,看着梅欣可还是钻在臂弯里,便道:“你老这么缩着也不是办法啊,我看还是你回家一趟,把事情和你老爹说了。别担心你老爹的承受力,他大风大雨经得多了,文革都那么走了过来,还怕这点区区小事?只要你不在他面前失了分寸,弄得像前天一样要死要活地嚎哭,现在结婚离婚的事多了,你爹不会看不开的。而且老人心里都是明镜似的,你们夫妻俩不和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他还能看不出来,只怕他心里早有准备都难说。”
  梅欣可猛地抬起头来,道:“没错,你说得没错,春节时候我父亲就已经劝我要对于士杰好一点,说人家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老是被我这么使唤不象话。你说得没错,我父亲已经早看出不对了。但是他怎么不说我再这么下去会导致离婚的呢?要说了,我或许早改了。”
  于扬撇了撇嘴:“嘁,那时候你西太后似的,说这话你听得进去?多少人冲着你白眼你都视而不见呢。”
  梅欣可连连点头,“对,你说得对。那你的意思就是要我找父亲出山解决这事?对,他多大的事都经历过,这么个小官司算什么。”
  于扬心想,这官司不小了,按离婚财产对分的标的来算,只怕她父亲一辈子也没碰到过几回这么大标的的官司。于扬想了想,道:“不过依我对于总为人处事的理解,可能他在通知你以前已经和你父亲深谈过了,他做事有章法得很。而你父亲现在恐怕就等着你上门找他呢。可能你这人做人挺失败的,你父亲不怕面对现实,但是可能很怕第一时间面对你,看你丧心病狂的样子,所以想等你发作完了后再找你。”
  梅欣可道:“怎么会?我是他女儿啊,他怎么可以扔下我一个人难过不管?”
  于扬立刻道:“你父亲有高血压,你现在怎么又不想到这个了?你想要他老命啊。”
  梅欣可又一下瘪了下去,再次钻进臂弯里,瓮声瓮气道:“众叛亲离啊,爹娘都不要我了啊。”
  于扬一听想笑,但是随即又觉得她此刻还确实是这样,倒也满凄惨的,便道:“婚都要离了,还想这些,起码爹娘一辈子都是你的。别胡思乱想了,我给你排个计划,现在就和你父母通电话,约定明天叫望雪派车去接他们,然后和律师约好明天下午见面。谈好看结果,看看要不要送你父母回去,你看这样行不?”
  梅欣可闷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手机,却又道:“我还真怕和父母说,先打律师行不?”
  于扬真是哭笑不得,道:“你约了律师,那万一你父母没空怎么办?你自己去见他吗?我提前说好,我不会陪你去,我要上班赚工资。”
  就这么说好说歹,这件事情磕磕碰碰算解决了,但是梅欣可却吵着家里冷清不敢回家,于扬只能安排她住下,心里却是明白,这个包袱是不得不背上了,今天才只是开始。
  梅欣可其实已是强弩之末,头挨上枕头就已经鼾起,还是于扬替她掖好的被子。她是没心事了,因为她把心事托付了出去,让于扬替她操了心。能者多劳,然后能者操透了心,心力交瘁而死。但是从小被灌输了那么多原则,什么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不得欺负妇女儿童,敬老爱幼,等等等等,谁要一条条地恪守这些原则规矩,迟早得失去自己发展空间,在为他人做嫁衣裳的过程中累死。看看范凯,他现在信奉的是弱肉强食,但是他还给原则保留一点空间,所以他可以活得很滋润强势。于扬也知道,一成不变地学别人是不可取的,但是自己现在这样掖着做人也不是办法,该有取舍了。
  看看熟睡中依然锁着眉头的梅欣可,于扬心想,瞧,这就是不自强的结果了。如今自己事不关己,可以高调嘲笑她,但是不知多少人也用同样的心情在一边看着她于扬,在她身后指指戳戳,看着她一蹶不振而心中称愿。其实是一样的可怜人,只不过是自己要面子一点,平日里挂上一张笑嘻嘻的面具给所有人看,不像梅欣可丢丑丢到人前。但是只要是密切关注她的人,谁都可以看出她的人生轨迹在鲜活的表象掩饰下明显的爬下坡,所以方志军才会在踩稳高枝后毅然放弃她,这也是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其实是那么凉薄,以前一直知道,但是只把它挂在嘴边作为自己成熟思维的装饰,现在才体会到人情的刻骨之寒,再要有人谈起,她于扬一定会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于扬掩上门出来,下到客厅给于士杰挂电话,“于总,梅姐睡在我这儿,睡得很好。她前天不是睡在我这儿,而是累极到医院住了一晚,不过没大事,她体质好。不用担心。”既然于士杰已经知道,那就让他知道得更清楚一点吧,让他知道,他在帮于扬的忙,她于扬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于士杰在那头明显地叹了口气,很久才道:“小扬,没想到要麻烦到你。团团妈脾气不好,你帮我担待着她一点。”
  于扬心想,错,团团妈看见我没脾气,因为脾气还是我大。“梅姐在我面前挺讲理,没乱来。她已经接受事实了,准备明天先去请来她父母,一起去律师那儿说话。她今天来就是担心她父母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我估计着于总应该是预先早她一步先与她父亲谈了,果然刚刚电话打过去她父亲很平静地答应。事情只要进入程序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反覆。”
  于士杰道:“你估计得不错,确实是。不过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让她接受事实,平静下来的。我也委托了不少人,不过说到后来都是被骂出来,搞得我到处赔不是。”
  于扬忙道:“我没帮着她骂你。”
  于士杰一听笑了:“撇清得那么快干什么,你要是帮骂了,她只有更士气高昂和我纠缠到底。你告诉我,以后我也可以借鉴。”
  于扬想了想,笑道:“好像那天我也没什么中心思想,或者什么明确的思想脉络,只知道那天我很困,想睡觉,只想快快打发她睡觉,所以脾气也不怎样。我只是跟她说别到处诉苦,弄不好陪她掉眼泪的人心里在念阿弥陀佛称愿呢,给自己留点面子。还给了她几条路,大致说明利害,叫她自己选。其实人都是听得进理的,再说我和她又没立场冲突,所以她就很自然地接受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奇特之处。”
  于士杰轻松地道:“同样的话我也托别人和她说过,但是被她骂出来,可见你很会掌握方式方法。”
  于扬被他这话说得心里很舒服,笑道:“奸商嘛,别的没有,和人沟通的能力应该还是有的。”
  于士杰听了又笑,看得出他听说事情有转机后,心情不错,“说到奸商,我前几天代你去送了一盆花,那个刘局,我看着她还是端着她原来机关干部的架子在做人,不知道是不愿意还是已经习惯,不肯放低身段,她算是我看到过的最不像奸商的人。”
  于扬听了,虽然知道于士杰看不见,但还是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我也感觉她端得很辛苦,她心里一定很没意思,以前做领导时候只有人家求她,现在她也要到处求人了,肯定失落,其实她已经不错了,转制得了那么个大厂。起码下面几百号人还是听她的。不过各人心中的平衡点不一样,就像我,人家看着我有好饭吃有好房住,也觉得我早该知足的了。”
  于士杰笑道:“人有点野心也是应该的。我到韩志军的办事处看见你那个传真心里也是觉得奇怪,千里迢迢,你就叫人送一盆花,而不是一束,又指定要什么花,什么意思,到那里见了人才知道,你这心思花得好,算是抓住人心了。红掌开的时间长,这段时间里可以提醒刘局时时想起你了。”
  于扬看于士杰识破她的心思了,笑了,但是随即就问:“于总看见那张传真的时候,是放在哪里偶尔看见,还是方志军给你看的?”
  于士杰顿了一顿,这才道:“小扬,该糊涂的地方还是糊涂点的好。”
  于扬立刻道:“好,我不问。”但是心里已经知道,于士杰一定是看出方志军无心承办这件事了。但此时心中已无接到刘局电话时的那种震动了,不过心里越发的凉。
  于士杰在那边道:“看来你心里很有疙瘩,我还是把事情跟你说清楚一点的好,方志军最近很忙,所以把你的事搁一搁是可以理解的,再说依他的水平,未必猜得到那么麻烦送盆花的缘由。他要是一开始就打算不办,也不会把传真留到被我看见。他现在毕竟不是拿你的工资,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仁至义尽了。这件事上,你也过敏了一点。”
  于扬虽然嘴里应了声“是”,但是心里却想,人与人之间除了利益,还有感情,为什么你就会特意为我走一趟?而方志军算是受我恩惠最多的人,他这么做无论如何都是凉薄。但不欲多说,便道:“明天要叫望雪派车接人,不知道望雪会不会答应,要于总去说一声了。”
  于士杰道:“这个我早有吩咐,她还是团团妈,合理范围内,全部配合。”
  于扬放下电话,全明白了,于士杰根本不了解望雪的心意,否则不会当着望雪的面说出这种把家人外人老板员工分得很清楚的话来。不过这种伤心,望雪早见怪不怪了吧。
  和于士杰的电话是站在桌边打的,第二个就找了沙发舒舒服服坐下,捏出纸条拨打陈星的号码,难得,这人今天似乎没有应酬。陈星对接到于扬的电话似乎很是吃惊,“呵呵,没想到是你。”
  于扬早有说辞,她此刻已经觉得没必要做了好事不留名,何况是昨天他们白挨她一顿说,弄不好还记恨于她,何必如此高尚呢。笑问:“昨晚大家回家都顺利吧?今天也没事?”
  陈星显然没理解她说的意思,道:“都没事啊,好好的,还能怎么样?”
  于扬淡淡笑一声,道:“那就好。不过以后看见这几个人离远点,不是你们惹得起的。”
  陈星奇道:“是吗?我看他们与你认识,他们是什么人?”
  于扬依然淡笑,心想我还认识一个刑事犯罪入狱的人,还有几个经济罪的,我的认识难道可以做招牌了吗?真是抬举人了。既然已经说明,再下去表功痕迹就太明显了,便道:“他们是什么人你们还没从那只碎啤酒瓶看出来吗?好了,既然没事就算我多事,天不早了,晚安。”也不等陈星说什么,自己先挂了。
  真是两个电话两种口气,于士杰老谋深算,自己这儿就是停顿时间长一点,他都探得出她于扬想些什么。而陈星却是一根肠子到底的样子,被她耍得团团转。这种人,没事时候玩玩也好。
  打完电话,虽然已经不早,但是于扬还是没睡意,干脆走进书房,整理从曹玉笙电脑里取来的数据,又想了好久,编出一个可以一目了然的数据对照表,看着这份报表,于扬心想,即使陈星都应该可以看出问题出在哪里,曹玉笙昧下周建成多少钱财。但是这份东西怎么用才好?给周建成还是给曹玉笙?这个该好好考虑,怎么做才可以谋取最大利益。
  虽然人已经累得发晕,但是脑子却还是异常紧张地塞满疑问和解答,于扬想着还是躺下去等睡吧,难保一碰上枕头,也会和梅欣可一样一头栽倒。才起身,手机响起,一看,居然是陈星,他打错了吧,于扬接起就是一句:“你打错号了吧。”
  陈星在那一头爽朗地道:“没错,就是找你,还好你还没睡。给我一个立功道谢的机会好不好?后天二十四日是周六,我们车网组织去山里玩,晚上篝火晚会过圣诞,二十五日回来。到那边农民家开的农家乐住一天。你千万千万别拒绝我,千万给我一个面子,我可是第一次邀请你,你要拒绝我,以后我连澍都不敢见了。”
  于扬正好是瘪得慌,想出去透透气,便道:“可是我没车。”
  陈星咳了一声,道:“这个我会备好,只要你答应,其他都由我来,你只要带上自己的衣服什么的就成。鞋子要耐滑一点,可能山里结冰路滑。那我就二十四日早上六点半来你楼下接你吧。具体安排你上本地热线那个车网查吧。”
  于扬忙答应下来,本来还想问什么,但想想先看了车网再说,便收了电话,立刻上网去查。果然车网的置顶贴中有一条就是进山的组织贴,里面跟着云集,于扬看了半天不知道这个陈星是什么网名,但总算大致了解了他们的安排,倒是满心期待起来。
  看来陈星大大咧咧,不是个会计较的人。
  六点半还差十分钟,于扬便背着双肩包下去,看见外面天还暗暗的,小区路灯还亮着,所以一辆皮卡车亮着的大灯才显得分外触目。于扬走过去一看,果然是陈星跳下来,给她开门。这个人还真是被澍抓住了神韵,走路都似乎有跳起来的可能。于扬才坐上,还没关门,听见范凯阴阳怪气地叫了声:“老掖,准备私奔啦?”
  于扬回头一看,正是人不象人的范凯,笑道:“你今天倒是回来得早,一起去吗?到山里过篝火圣诞,后座给你睡觉。”
  陈星认识范凯,也道:“可巧,一起走吧,昨晚看气象说明天有冷空气来,弄不好山上会挂雾淞。”
  范凯哈欠连天,在哈欠的余隙里道:“你们忘了我是哪里出身的了吗?从小就看多雾淞树挂什么的,不希罕了,还是睡觉要紧。老掖,你冰箱里有货吗?”
  于扬对他一口一个老掖装作充耳不闻,知道这人越理他他越来劲。笑道:“给你冰箱里放了两个饭盒,没事不许开我家门。”
  范凯装了个鬼脸,道:“我只逛逛你的书房玩玩电脑行不?”
  于扬“嘿嘿”一个冷笑,道:“你倒试试看。”便使劲把门关上,其实心里挺虚的,范凯手里有她的钥匙,要真去逛逛她的电脑,里面的密码什么的哪阻止得了他。不过她相信范凯这人不是个喜欢挖掘别人隐私的人,这人即使做小人也做得光明正大,刀刀见血。
  陈星没赶上替于扬关门,走过范凯身边,拍拍他肩头,笑道:“睡觉去吧,看你站都站不稳。”
  于扬在里面看见,这两人差不多高矮,原来陈星也很高的,可是以前见面都是看了他那很特征的被太阳晒黑的脸了,都没注意到他的身高。
  陈星发动车子上路,很快就找到大部队,和他们汇合。看来陈星是个活跃人物,很多人与他招呼,正式上路后,陈星一边左冲右突,一边笑道:“车网的活动我这还是第一次开自己的车来,因为不用上高速,否则我的这车哪里拉得上速度,一路还不给他们骂死。”
  于扬笑笑道:“去山区还是你的车派得上用场,等一下那些开日本车的都得头痛排气管和地面的摩擦声,搞不好这车后面得装几个人。”
  陈星笑道:“那我要收费了。可惜现在农村水泥路都铺得很好,不知道找得到机会不。”
  于扬道:“我还真希望后面扔上几个胖子,否则这车空载,开着太颠。”
  陈星道:“那你也不用穿那么多防震啊,等下你要被他们笑掉了,你这套装束,去哈尔滨滑雪都够。”
  于扬看看陈星,见他只穿着件毛衣,外加一件夹克衫,果然是没多少,两人一比,简直是两个季节,再看自己,昨晚还看着气象考虑过要不要穿上羽绒裤,幸好没穿,否则还要被笑话。不好意思地笑道:“东北的冷与这儿的不一样,再说我看冷空气要来的。我包里有带大披肩,你如果看着不好,可以问我要。”
  陈星哈哈一笑,道:“我常常出入山区,不怕的。”
  于扬当即反问:“你既然经常去山区,那今天还凑什么热闹?”
  陈星笑嘻嘻道:“不是要诚心向你赔礼道歉吗?想不出其他办法,我估摸着这个你应该有兴趣。”
  于扬闻言笑了,要是换作其他人,可能是趁圣诞夜去订一桌烛光晚餐,也就陈星这种喜爱野外的人才会想到圣诞夜出城进山。不知怎么就想到昨天曹玉笙叫她进去说的话,刘局还真是说到做到,特意发了份传真过来给周建成,说叫他春节前过去的时候带上于扬,说她着实想见见于扬尽尽地主之宜。不说周建成想不到,曹玉笙更是奇怪,那天于扬与吴总闹得不愉快,大家哦度看见的,走的时候,刘局也没见提起过于扬,现在怎么特特意意来张传真套于扬过去的,可能是投缘了吧。所以于扬被叫进总经理室的时候,看见的是曹玉笙惊讶的脸。“小于,你还真是投了刘局的缘。你看她特意发书面邀请了。老板交给我说要我替你把工作推一推,让你和他一起过去,小于,这是个机会啊。”
  于扬心知肚明,天上哪会掉馅饼?毛主席说了,全靠劳动人民一双手。但当然不会和曹玉笙说明,只是故作不知地道:“呃,这真是太好了,我还真想着去看看北方冬天的雪呢,太棒了。”
  曹玉笙听了都有点犯晕,没想到于扬的回答是这个,她好像就想到玩了。便循循善诱地道:“小于啊,这是去工作,首先要把老板照顾好。其次呢,这个刘局刘大姐行内是出了名的有性格,她不喜欢的人,即使捧着大单子进门,她也爱理不理的,宁可不要这个客户。难得你们一见如故,这是你的机会啊。进材料是个有挑战的岗位,你如果有刘局撑着,这个位置就无人可以于你争锋,你是坐定了。”
  于扬当时心想,看来这曹总是铁了心要换她于扬走的,可怜他也是手中无权,否则一个总经理赶走一个秘书,哪里用得着如此机关算尽的,直接一纸通知给人事部就是,他心里不知道多痛恨周建成垂帘听政,怪不得会做出抽周建成墙角的事。于扬记得自己当时一脸白痴地坚持道:“可是偶尔出差一趟满有趣的,天天往外跑就受不了了,人老得很快。”
  不知道曹玉笙听了她的话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曹玉笙当下就挥手叫她“你准备准备”,就不愿意和她谈了。想到这儿,于扬觉得好玩,忍不住嘴角一勾笑容挂到脸上。不想一记大大的急刹车把于扬惊出魂去,忙收回思绪睁开眼,看陈星一脸的紧张。正好旁边一车超过,并行时,一人摇下车窗喊了一句:“老大,旁边坐个美女也不用这么冲吧?还好你去西藏时候旁边全是男人。否则这车还能活着回来吗?”
  于扬见陈星一张脸羞得黑里透红,忙帮他岔开话题,问道:“你真是用这车去西藏的?”
  陈星忙道:“是啊,这还是广东一个朋友建议的,大家一起凑钱买的这车,我开到西安,其他几个从全国各地飞到西安等我。这车动力不小,而且后面爱装几个大油箱都行,不用愁路上没地方加油。我们还算是小心的,后面还绑了辆摩托,万一车出了毛病可以骑摩托找人来修。这要是越野车就不行了,没法载那么多东西。你看,现在这车不还开得好好的吗?”
  于扬点头道:“真对,怎么想出来的,确实是好办法,而且这车开那路不心疼。咦,你怎么能有那时间又是骑车环游,又是自驾车去西藏的?很占时间的。”
  陈星解释道:“其实那次骑车走,是我的工作游,我学林业的,那时候我正写一篇论文,大致阐述南北植物的交替,所以从大兴安岭一直骑到海南岛,人晒得象非洲来的,不过骑车有好处,不会放过路边的花花草草。那些志愿活动只是顺手做的事。不过我佩服澍他们那些人,他们还真有毅力在那么穷苦的地方扎上几年,换了我可要天天上山抓野兔打牙祭了。”
  于扬听着非常感兴趣,悠然向往那种骑着自行车往野地里考察的生活。哪天赚足了钱,也一定要那样做。她笑道:“这真是一个可爱的专业,以前我报考大学的时候,父母说你要报林业?你以后想去深山里种树吗?当时立马就打了退堂鼓,现在看看那时的选择是错误的。听说澍再过半年就要到期了,她还准备继续扎下去吗?她好像不是本市的人,回来后准备到哪里?”
  陈星道:“澍可能不准备在那里继续呆两年,毕竟她也要补充知识的。她老家是本市,但是她父亲到省里当官了,她很小就跟了出去,所以口音已经变掉。我想她应该回父母身边的吧。”
  于扬想,那样的话,范凯不是没机会了吗?除非他放弃他这么呕心沥血争来的位置。正好于士杰电话进来,“小扬,韩志军说今天要请你客,说谢谢你帮了阿毛的忙。”
  于扬笑道:“不巧,我今天和朋友一起去山区玩,现在正在路上呢,明天才回来。今天去饭店不是明摆着伸着脖子挨刀吗?给韩总省下一顿吧。于总,你回来了?”
  于士杰自嘲地道:“是啊,警报解除,我可不是该回来了。你也不说通知我一声,我也想着进山区清静清静。你好好玩,回头我们再找个时间,你领路。”
  于扬笑笑,硬是把一句话闷在嘴里:你现在可自由了。
  没想到他们老夫老妻还真是心有灵犀,这边于士杰的才放下,那边梅欣可的接上:“小扬,你在哪里?我打你家里电话都找不到你,晚上来陪陪我好吗?今天这么热闹,我一个人空虚得慌。”
  于扬不得不再解释一遍,然后道:“你随便找几个朋友去喝咖啡,今天不愁找不到乐子,宾馆什么的都有活动。”
  不想梅欣可却是道:“我不要和他们玩,和你说了才知道,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都是酒肉朋友。这样吧,你在哪里,我找过来。”
  于扬不得不问陈星:“你知道市区哪里有好玩的地方?就今天?”
  陈星想了想,道:“体育馆不是有个俄罗斯国家马戏团吗?据说不错的,又很热闹,一个人去看都成。”
  于扬忙转达给梅欣可。不想梅欣可听了却问:“你是和男朋友在一起吗?那算了,我不打扰你们,我这人现在晦气,还是躲开点的好。”
  于扬一听,哭笑不得,一声“他妈的”冲口而出,笑道:“梅姐,你以前霸王似的,于总看见你都一声不敢吭,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体贴的,我还真是不习惯。这样吧,你今天自己看马戏,记下是些什么节目,我明天回来你陪我看去,或者你帮我去买张明天大剧院爵士乐的票吧,我们明天看这个去。还有我立刻要出差,准备送一个快五十的大姐一些礼物,你帮我想想你比较喜欢什么,别闷在家里想,你得上商场去看了才定,给我列个单子,我回头再和你商量。”
  于扬想着这梅欣可能是在家里一个人憋得慌,给她想出一天的事情来做,她便不会想东想西了,也免得找于士杰麻烦去。果然梅欣可听了这么明确的指令立刻叫好,立刻收线去做。于扬放下手机,笑对陈星道:“你瞧,瘦田没人耕,耕开人人争。今天我怎么这么吃香了。”
  陈星问:“你刚才给人家那么多事做,她怎么忙得过来?”
  于扬心想,这人还真是实心眼,怪不得。笑道:“其实这些事我都是自己一下就可以做完的,但是电话那头的那人现在正空虚得慌,所以我得给她想点事情做做,免得她闷在家里胡思乱想出事。”
  陈星点头同意:“怪不得都找你出去玩,你这人本来就仗义,其实大家心里都记着,所以一到节日都找你来了。”
  于扬听了又是哭笑不得,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我仗义。说我心狠手辣的倒是大有人在。”
  陈星连忙否认道:“那是他们不了解你,你也就是看上去冷漠了一点,其实是最肯帮忙的。”
  于扬被他说得都忍不住反思自己,真的是面冷心热的人吗?似乎不像啊。以前帮过方志军,那只不过是不费力的顺水人情,后来帮梅欣可,那是看于士杰面子,而于士杰帮了她那么多忙,她报恩都报不够,怎么还可以说帮他呢?只有给陈星他们那次化解矛盾是比较仗义的,但后来自己找上门变着法子去邀功,这似乎又有点不够上路了,于扬想来想去,自己不是好人,也不想做好人。所以还是摇头道:“我不认为。”
  陈星却道:“你别客气啦,我第一次接触你,是你大方留钥匙给澍和那些孩子住,自有进出。第二次是在劝解那个伤心的女人吧?第三次是你帮我们解围。反正我相信我看见的。”
  于扬心想,还真巧了,自己做好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却都给陈星看见了。便也笑笑不再辩解,道:“进山了,绕山路是你的强项了。不过拜托你别超车了,否则我坐后面去眼不见心不烦。我们要爬山吗?”
  陈星果然山路绕得很溜,还偶尔很冲地超车,听于扬这么一说,只得嘿嘿笑着减下速度,道:“好吧,不超。安排的是有爬山,但是那山路都不是风景区一样的石板路,走起来不方便,大家随便自己活动。”
  于扬想着跟一个林业专家进原始山林,这机会多么难得,怎么可以放过,要求道:“我们爬山吧?山村有什么好看的,我也是山村是出来的呢。再说现在冬天又没有蛇,爬山都不用担心碰到这种恶心东西。”
  陈星一拍防线盘,笑道:“太好了,就担心你不愿意爬山呢,这样我也不好意思把你叫了来却丢下你自己去爬山。”
  于扬笑道:“但愿不会拖累了你。”
  
  到山村住下,一看,居然基本上都是一男一女的搭档,还好有不是情侣的搭档,于扬与那女子住了一屋。山里的天气确实有点冷,于扬拿出手套系上围巾,简单中饭后跟着上山。于扬在女孩子中算是走得快的,但是与陈星比就象家猪碰上野猪,看他走路的姿势都是爬惯山路的。不过陈星忍不住快走几步后,总是站下来等于扬,弄得于扬不好意思。
  当天是冷空气来前的返暖,路上没有结冰,但是也没什么像样的路,都是前人进山踩出的小径。小径依着山石上上落落,有的时候需要手足并用,手套早早塞进口袋里。不少女孩打了退堂鼓,不过于扬有陈星,陈星几乎可以毫不费劲地把于扬拎上去,于扬都要怀疑自家的健康秤是不是准了,自己也不是什么扶风的弱柳,怎么说拎就给人拎起来了。
  陈星一路走,一路介绍有趣的植物给于扬,不知不觉,两人拉到了队伍最后。“这是漆树。古代人用的生漆就是这树的汁液,你别靠太近,很会过敏的。闻到味道没有?”
  “这棵是野花椒树,对,很不起眼,但是小心,有刺。我住的地方种了一棵,采收的时候总要挂点彩。”
  “看见结着红果的草一样的植物了没有?这叫矮地茶,一种中药,小时候社会上肝炎疫情重了,学校食堂会上山采些矮地茶熬汤给小朋友喝,我喝到过一回。长一辈子也就手指那么长了,这东西只要种上,第二年就会象竹笋一样从周围土里钻出嫩芽,很快就旺成一片。”
  于扬看着有趣,只见在周围枯黄的茅草丛中,有一片冬日难得一见的碧绿的树叶,树叶间滚珠般地托着粒粒鲜红的小圆果子,非常漂亮。于扬忍不住俯身过去摘了两粒,爱不释手。把玩之间,笑对陈星道:“我说句外行话,现在市区的绿化草坪都是什么马尼拉草黑麦草之类的天下,单调得很,为什么不发展发展这种有叶有果的东西呢?你说它很快旺成一片的,看来应该是容易种植养护的,哎哟,你别拿那种眼光看我,我说过我是外行。”
  陈星却是欣喜地大掌一把拍在于扬肩上,大笑道:“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我们老师以前说过,值得驯化的经济类植物或许就在你身边,只是你耳熟能详视而不见。你是外行,但是你却有独到的眼光。太对了,我这就采些去回家培植。”说完,东掏西摸,拿出一把野外用的小铲子,一个塑料袋。
  于扬看着有趣,边抢过来道:“我来好不好?你旁边看着对不对,出声指导就是。”说着便扒开茅草,找到一丛枝繁叶茂的矮地茶,一脚踩了进去。陈星一看不好,想拉时已经迟了,于扬的脚早已踩进一个猎人布置的兽夹里,一排钢牙牢牢咬住于扬的脚脖子。
  陈星几乎是扑到地上,惊道:“你别动,别动,这东西都是越挣扎越咬紧的。我来替你拿开。”
  于扬哭笑不得,道:“这是哪个缺德的做的好事,还好,你别急,幸亏听了你的话,怕山上结冰,穿了东北买的大皮靴来,要是寻常的旅游鞋,这脚脖子还不给咔嚓了。哎哟,这要是野猪中了套,还不是死路一条。”
  陈星清空旁边的茅草,看了下道:“还好,卡在靴子皮上,否则你这只脚得挂彩。痛不痛?别怕,钢牙不利,没穿透皮靴的皮。你忍忍,我找机关。”
  于扬一边嘀咕着道:“还好,倒是不觉得痛。”一边掏出照相机,对着脚来张特写,这种镜头只怕是此生只有一次的。“陈星,本来这一夹是你挨的,我讲义气,替你挨了。”
  陈星道:“谢谢谢谢,是我不对,看见机关时候已经晚了一步,来不及拉你。”
  于扬一听,苦笑道:“对啊,换了你应该不会中机关的,否则你常在山里跑,这脚还不给废了。这是夹野猪的吗?夹子这么大的。”
  陈星眼看钢夹子看似简单,但是一直找不到打开的机关,怕于扬给夹痛了,急得冒汗,偏于扬事儿多,一会儿拍照,一会儿问题,让他集中不起心思,只得道:“于扬,我用一种最笨的办法,用力把夹子掰开,你立刻把脚从靴子力抽出来,靴子等一会儿再说。”一边开始给于扬解鞋带。
  于扬一听有理,靴子太大,要掰开到那么大的口子可能不易,先把脚向上抽出来,剩下靴子可以往下抽。但是看陈星给她解鞋带,却是很不好意思,一张脸早红了。还好陈星没看见,只顾低头解开鞋带,又尽可能松开鞋帮,这才叫了声:“我开始了,你看准了。”
  说完两手发力,“嘿”地一声,钢牙被他大力掰开,于扬一感觉脚上压力小了,立刻弯腰按住靴子把脚抽了出来。陈星这才“呼”了一声,收了劲,道:“脚真的没事吧?看看有没夹出血,这个夹子死紧。”
  于扬虽然觉得脚脖子有点不舒服,但是叫她当着一个男人的面拉起裤子卷下袜子看还是不愿意的,刚才这么解鞋带已经觉得是太过亲昵了,要不是情况紧急,于扬是说什么也不肯的。红着脸道:“好像没什么,不要紧,还是先把鞋子拿出来把,否则老是金鸡独立着也不舒服。”
  取下靴子,于扬穿上时,看陈星走进茅草丛中,过一会儿从里面“哐啷哐啷”拉出一堆东西来,个于扬看,“瞧,就是这东西,一头锁在一棵小灌木上,一头埋在这里。这害人的,把它扔了。”
  于扬忙拉住他袖子,掏出相机立此存照。陈星哭笑不得,不知道换了其他女孩子还会不会如此镇静,这种时候还不忘记特写留念的。 见她收回相机,便甩起铁链,象扔链球一样地把钢夹扔了出去,可惜不是专业,脱手后是往身后飞去。不过劲道不小,一下飞得无影无踪,两人相顾大笑。陈星伸手过去:“要不要扶你?不要客气。”
  于扬笑道:“不用,真的没夹痛,靴子给挡住了。”想了想,又道:“这一路还会有夹子吗?”
  陈星道:“应该还会有。”边说边找到被于扬扔掉的刀子,自己去挖那丛矮地茶。于扬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坐到旁边一棵小灌木枝上,对陈星道:“你别看过来,我看看有没受伤。”
  陈星应是应了,心里奇怪,这有什么可以害臊的,夏天不都是光着脚脖子穿鞋的嘛。只觉得匪夷所思,心里却越是想看,想起刚才叫她检查伤否,一瞥之间于扬好似羞红的脸,真是没想到这么泼辣的女孩子居然是会为小事脸红。心里一时柔柔地,脸上不由泛起莫名的笑容。再想起开车进山的时候,她原本好似满腹心事,但最后狡黠地一笑,很想澍画下地那种小狐狸一样的神情,叫人爱煞。当时就是贪看她笑得得意,竟然忘了看前面,差点撞车。
  这一胡思乱想,手下没了轻重,铲断不少矮地茶。好在要得不多,这里又是一大片,铲坏几棵也没什么大不了。要待起身时候才想起,忙问了一句:“可以出来了吗?”
  于扬此刻早看完,忙道:“出来吧。”
  陈星出来,看着于扬问:“没事?”
  于扬讪笑道:“当然没事,不过这么好的靴子破相了。唉,等下人家问起我们为什么这么慢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说啊,否则我糗大了。”
  陈星笑着连声道:“不会,不会,要是说出去,我也没面子,还说满山跑的人,照顾个人都没照顾好。”
  于扬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真心,但是也只有相信他了,这以后心有余悸,再不肯冲前面走,乖乖跟在陈星后面,看见好玩吸引人的植物也再不敢贸然上去了。不过比起有个女孩子下山拐了脚,需得男朋友背着艰难下山,于扬觉得自己起码表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篝火晚会上,大家忙着烤肉吃,农家搬出一大盘瘦肉,说是野猪肉。于扬看那肉如牛肉般红,相信不会是家猪肉,忍不住挑了块烤了,找到与一群男人一起喝酒的陈星,笑问:“这个野猪肉,是不是就拿那种夹子夹来的?这可是我的同情兄啊。”
  陈星笑道:“哪里,野猪劲大,碰到这事不是拉着小树连根拔起,就是壮士断腕舍下一只脚蹄跑掉,这种夹子一般都是夹夹野兔麂子什么的。”
  于扬自己都觉得好笑,差点就成了野兔麂子,要是没有旁人,自己可不就得等在荒山上面等猎人来收拾来了,不知道晚上会不会遭遇绿油油的眼睛。便把烤野猪肉递给陈星,悄声道:“奖励你。”
  陈星不接,看着她,却是就着咬下那肉,只见于扬只是抿嘴一笑,黑暗中看不出她脸红了没有,但是见她很快就转身走开。陈星怕她生气,想过去解释,又不知怎么解释好。可是后来于扬又烤了肉出来,拿过来分了他一半,就像其他人带来的女朋友一样做,陈星非常高兴。而于扬只是觉得理所当然,大家都是男人们喝酒,女人们烤肉,虽然陈星刚刚就着她的手咬肉确实唐突了一点,但瞥见他当时一手是筷子,一手是酒杯,可能腾不出手吧,也没多想。
  “上山第二天,起床就觉得冷,但是走到外面一看,满天满地的玉树琼枝,一夜西北风,降此老天的造化。早餐过后,阳光从云层中撒出,雾淞似乎都成了无价的珠宝,闪烁着五彩的晶光。大自然每每叫人感叹,感叹得五体投地。明知山有夹,偏向夹山行,呵呵,还是因为陈星的帮助,才能拍到那么多美丽的雾淞。虽然天冷了那么多,阳光下的西北风如刀子一般,但是陈星还是只穿那么少,说什么也不要我贡献出来的披肩,这就是血气方刚吧?男女有别,可见一斑。大家都在水晶宫一般的天地中玩疯了,很晚才吃的中饭,陈星直接把我送到大剧院。我注意到梅欣可非常仔细地打量了陈星半天,她当陈星是我什么人了吧?我的一身装扮与周围其他人格格不入,爵士乐啊,可惜我中途累得打盹,让梅欣可暧昧地取笑了几句。随便,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元旦后便随老板周建成出差,当然周建成不可能只走刘局一家,一路要捎上几乎所有客户,时间安排得很紧凑,除了于扬外,他还带了个业务员做跟班,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避嫌,因为周建成以前都是一个人走的。因此于扬对周建成心生好感,觉得他这一着走得大方。
  上飞机后,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安排,那个业务员一个人远远地坐在后面,据他自己笑嘻嘻的解说,是因为他喜欢打游戏,而周建成最讨厌别人没事打游戏。于扬便知,周建成有话要说。
  果然,安顿好随身行李,大家才坐稳不久,周建成便状似随意地道:“曹总来了后,公司气氛活跃不少啊。”
  于扬心想,果然来了,看来话题是与曹玉笙有关的,且听他如何开展,便将计就计,也不退避,也不紧跟,也是随意地道:“是挺好玩的,大家都相处得不错,不过我来公司晚,也不是很清楚。”
  周建成笑道:“对,你还是曹总来了后机构改革才来的,说起来还晚了两个月吧。不过时时看你们聚餐喝酒,热热闹闹。我这个年纪一把的人偶尔看着也是很羡慕的。都是市里办公室的一帮人吧。”
  于扬心想,吃味了吧,哪是羡慕啊,恐怕更多的是担心。也作若无其事地撇清自己:“我来得晚,所以和大家也没什么交集,再说生性不喜热闹,所以没参加过聚餐,不很清楚是谁。我只有有次加班太晚,曹总单独请了我吃顿饭,面对上司似乎吃得不来劲。”何必顺得哥情失嫂意,周建成爱怎么说,自己要是顺着说了什么,他往后就可以拿这些话去对别人说,看,曹玉笙的秘书都如此这般地说话,她于扬有得苦头可以吃了,何必自找罪受。
  周建成显然不愿意再捉迷藏,直接道:“小于,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公司里谁是唯一,谁是最终的决定人。自从曹总接手后,公司确实焕然一新,销售节节上升,但是利润并不见增长,利润率更是比以前大幅下降。我想知道原因,但是从帐面上,即使财务部经理都看不出什么,所有的发票也开得中规中矩,应收款比率也是不高,问题会出在哪里?是不是有什么障住我的眼睛了?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于扬心想:咦,你可终于看出问题了,不过从这个途径看到问题,说明周建成还是有很不错的经营头脑的。既然周建成已经意识到有问题,而且冲她这个不是圈子里的人摊牌,说明周建成已经开始行动了,对了,他说的要于扬认清谁是公司的米饭班主,基本上可以说是威胁了:你进不进我的圈子?不进则退。叫你于扬知道了那么多后还能给你在公司里呆着吗?周建成可不比曹玉笙,他动起手来是不会有曹玉笙那么多的顾虑的。既然如此,那就顺水推舟吧。于扬想了想,道:“我没看出什么来,因为经手的报表都是曹总与周总各自一份,没有不同的。再说曹总可能看我不是很贴心吧,最近一直在动员我离开总经理秘书这个职位,最近的一次是叫我抓住这次出差时机转行做采购。基本上,我进不了曹总的核心。”
  周建成听了不语,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道:“那么你看曹玉笙想要谁接手你的位置?”
  于扬装了一回傻:“不会是小蔡吧?他们经常一起聚餐的。”
  周建成侧了下身,很刻意地看了于扬一眼,才道:“小蔡?曹玉笙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他已经动手了。”
  于扬被周建成那一眼看得心里毛毛的,知道周建成看出她在装傻,这一眼里含有警告的味道。不由想,他做到今天这种地步,怎么说做人手段也是不一般的,和他打迷糊眼可不成,他都有数着呢,不如有话直说了反而更容易沟通一点。但是要把自己掌握的东西和盘托出给他吗?这可是和自己设想的时机不符啊,还是先施哥缓兵之计吧,一切都待见了刘局后再作定夺吧。便一脸迟疑却又不失诚恳地道:“周总,这个很突然,我一时转不过弯来。但是有一点我可以明确,你叫我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的。”周建成怎么说,什么时候说,都无所谓,但等她照着做,说什么也要等到见过刘局,回到公司后的,所以不妨大方表态。
  周建成点点头,坐直了身子,道:“回去你还是坐秘书这个位置吧,事成后我提拔你。”
  于扬在心里“嗤”了一声,空头支票。那时候有的是他的老臣子需要按功论赏,哪里轮得到她?而且她这么听命获取曹玉笙的相关证据,周建成能不忌惮她或许有天把这手段用到他周建成头上去吗?千方百计请她走人才是最大的可能。
  走出机场,于扬赫然看见吴总迎候在外面,一边与周建成握手寒暄,一边贼忒兮兮地瞟着于扬,叫于扬心头生出一股凉意:羊入虎口了。周建成事前应该知道吴总来接的吧,无论如何,他也应该和于扬说一声,叫她有个心理准备,让她现在她也不至于如此失措。罢,既来之则安之,不行不会自己走人吗?
  吴总拍着业务员的肩膀说了两句后,便一个转身,冲着于扬大声道:“嚯,大美人来啦,看得起我老吴,今天老吴给你开车当司机。”
  于扬索性别转脸去,“哼”了一声,道:“欺负上门来的女客,不算好汉。”
  吴总这下倒是难以下手,要是于扬惊惶失措地躲开的话,那他才会有猫捉老鼠的快意呢,而且还可以继续玩下去,现在给捣了兴致,再玩就落下欺负女客的口实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趁酒劲耍耍酒疯可以,否则还是要顾着悠悠人口的。
  上了车,因为是吴总开车,周建成出于礼貌,自然是坐在那个死亡位置。吴总一发动就问:“住市里还是住我们县里去?”
  周建成想都没想,就道:“住你们那里去吧,都在那儿的,进进出出也方便一点。”
  吴总道:“也好,省得我晚上和你喝完酒回不了家,媳妇打上门来找你。别的没事,碰到大美人我就说不清喽。”
  于扬闭着眼睛当没听见,这种人恨不得女孩子受不了激还嘴过去,这下他一来一往有得可以发挥了。不理他,他也就没趣了。要是与吴总有什么利害关系的话,还愿意动一下脑筋怎么应付他,现在什么都和自己无关,自己也已经做好下手准备,还与他客气什么,不行的话,高跟鞋伺候。
  “我已经和刘局说了今天到,要不现在和她约一下一起吃晚饭?”
  “好吧,我打他电话。”吴总红绿灯的地方拨了号,“大姐,我奉命把周总接来了,怎么样?晚上一起吃饭?对,他们住县招待所。”不知道刘局在那里说了什么,吴总又道:“行,大姐,那听您的,我等下把房号发给您。行,行,没问题,一句话,我会安排好。再见。”
  于扬听那口气,似乎与刘局会面无望,果然听得吴总道:“周总,大姐今天晚上要和市里的领导吃饭,她说饭后立刻会赶过来,那种应酬饭不会吃很久,我们哥儿自己吃。”
  周建成听了问了一句:“听说刘局最近有麻烦?”
  吴总倒也没有隐瞒,道:“连你那么远都知道了。是啊,改制时候留下的一点尾巴没清干净,现在离开机关久了,关系都淡了,谁还认得你刘局啊,再要清尾巴就是公事公办了。”
  周建成道:“什么尾巴?不会是产权吧?”
  吴总道:“就是产权。现在搞得她银行贷款都给卡住了,急得团团转。不过具体也不很清楚,因为刘局这人好强,要面子,这种事不肯和我们这些小弟说。”
  于扬一听,心里有点凉。兴兴头头地赶来,却碰到希望有了阴影。但是人都已经来了,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继续在后面闷声不响听着,一边却又想,没想到机场到市区,市区到县城,这条路不短,难为于士杰那么大老远不厌其烦过来,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
  周建成道:“他们现在每天生产还全负荷吗?一天开几班?”
  吴总道:“你这话是问到点上了。流动资金给卡住了,你说她怎么维持生产?也就拿多少货款做多少货吧。我现在进货都是看着,她那儿有什么正是我要的,就拿了钱去啦,否则……”
  于扬太知道吴总没说出来的话,否则货款进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天哪,难道刘局这么多年做下来,还没有充足的自有流动资金吗?如果真如吴总所说,周建成来前打入的那笔货款不是有麻烦了吗?周建成如何且不管他,刘局要是这么不死不活,她于扬不就真的没指望了吗?可怜她近半年的策划就要落空了吗?
  果然周建成变了声音,紧张地对吴总道:“刘局流动资金那么紧张吗?我原先替她算算,她每年即使只做来料加工,积累下来的资金也够她很活泛了,怎么可能会那么紧张?连生产都维持不上?”
  吴总摇摇头:“这点我也想不通,你说她钱都到哪儿去了?她最近又没买房子养小白脸的,自己也穿着简单得很,没地方大笔花销啊。你说这怎么会断顿了呢?”
  再座谁都不知道吴总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按说他一直活跃在刘局身边,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但是于扬与业务员两人是没资格插嘴的,周建成则是在此时选择沉默,估计他也不想知道刘局究竟是什么原因没有流动资金,他现在最想的是见到刘局,询问自己打过来资金着落的问题,于扬现在都有怀疑,会不会是刘局无法面对周建成的询问,所以今晚才不露面的?于扬想到老板心情不好的情况下,吴总如果再有出格的事情,他必然会漠视不管,所以后面只有自己小心了。
  一时车上人人都是一声不响,一言不发,各自都在盘算着自己的心事。怎么走下一步,这是横亘在众人面前的一个大问题。于扬想,周建成此刻最大的心愿大概是见到刘局吧,但是今晚刘局不出面,明天她要是也不来单位上班,那可怎么办?后天的活动可是已经安排好的,最迟后天一大早就得离开,不知道周建成现在怎么想的,要是明天见不到刘局,他会怎么办?
  吃饭桌上,想到下落不明的货款,周建成郁郁寡欢,所以吴总也不敢挑什么花样,各自喝了几杯闷酒,吴总还要找周建成去唱歌,但是周建成一句“倦了”,各自走开。于扬倒是放下一颗心。
  想到明天要去刘局的公司,她送刘局盆花的事就会被周建成知道,不如现在提早趁这机会说了。进屋后就拨了个电话给周建成,不想是业务员接的,便随便拉扯几句,放下,随即拨打刘局的手机,但是只听见忙音,过一会儿接通了,却又不接,知道自动断掉。于扬心里更是坐实了刚才的想法,刘局真的处问题了。现在她的心情也没比周建成糟,本来以为这是根救命稻草,没想到稻草自己也是沉了下去,于扬搁下电话,忍不住发呆。
  但没发呆多久,周建成的电话就进来,“小于,你怎么总是忙音。”声音里已经夹了风雷。
  于扬实话实说:“我打刘局手机,但是一直打不通,或者是没人接。”
  周建成略微沉默了一会儿,道:“哦,你看出什么来了?”
  于扬道:“我记得公司有笔款子打进刘局这儿的,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哎呀,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先找到她。我本来是想着前儿我大哥过来这儿出差,我托他给刘局带来一盆花表表心意,听说刘局见了很开心,亲自打电话给我道谢。我在想,刘局不知道会不会看我这个情分上,她前儿亲自写传真叫我跟周总来这儿了,今天会不会给我面子接我的电话,或者答应见面。我反正也不是什么上台面的人,打打电话先去找刘局,即使找不到或者碰钉子了也没关系,起码也是知道她一个态度,可以给周总一个参考。可是她一直不接电话。”
  周建成听了,又是沉默一会儿,道:“难为你。不过不用试了,我招待所的电话和手机都打过去过,我的手机她应该清楚的。”
  那就是说刘局真的是存心避着周建成了,看来已经不是猜测。于扬想了想,趁热打铁:“周总,后天的事我从来没有接手过,去了也只是做个摆设,如果我们明天到刘局公司里等不到刘局,周总你看,我留在这儿继续等行不行?她总不可能一天都不来上班。而且我又不是要紧人物,她也不要太避着我,起码,我可以讨她一个回答。”
  周建成的声音里明显的情绪低落,“看看吧,明天要见不到她,就照你说的做吧。”
  放下电话,于扬心里也算是落下一块石头,周建成的货款且不管它,但是于扬真的很想知道刘局到底怎么了。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刘局,不管出什么情况,不能叫眼看到手的机会失去。
  于扬本来就睡得晚,今晚因着事情峰回路转,内中似乎蕴藏无数奥妙,即使看着电视,脑袋也是急速运转着,估计隔壁屋的周建成也是。可怜那个业务员了,和生气的老板住一屋子,只怕连睡觉都不敢打鼾了。
  这是,拎包里的手机响起,于扬几乎是扑着过去掏出手机,打开一看,原来是陈星打来的电话,“于扬,我和上回吃饭你碰到的那几个朋友在一起,我和他们说了你那天帮忙的事,他们都很感激你,说想见见你这个女侠,认识认识。”
  于扬心头隐隐有丝失望,虽然没到埋怨“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的地步,但是心里还是不很愿意在这个时候接陈星的电话。“我出差呢,在北方,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陈星大声和那些朋友转达,随后立刻又回来道:“我们在酒吧喝酒,都是些很爽气的朋友,喜欢旅游,你认识了后一定会喜欢他们的。对了,那些矮地茶我已经种下去了,根系基本没有什么损坏,上面的红果都没有掉,看来明春应该会长得好。”
  于扬听了,想起圣诞那快乐的两天,脸上也是微笑,“那个自然,矮地茶碰到土地爷了嘛。你不是住在郊外吗?怎么总是见你在城里。”
  陈星道:“以前还难得来一次,这几天不是新年吗?都不知怎么想的要聚聚,所以我只好开着老破车每天往城里跑。”
  于扬也正是无聊,道:“那你酒吧出去就这么酒后驾车回去吗?”
  陈星不知不觉放低了声音:“没事的,我有数的,不会喝多,你放心。”
  于扬略略吃惊,心里顿时有点了然,陈星?他不会吧?心想他可能是误会了,两人本就是两条线上的人,怎么可能交集?便找了个借口,道:“那就好,少喝点对身体也好。我在等个电话,就不和你说了,我挂了。”
  放下电话,于扬还是为陈星的态度吃惊,他吃错哪门子药了?这么简单的人会找上她于扬这么复杂的人,不怕吃苦头吗?不过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也难说,他可能以为天下大同,人人都和他一样热心好心快乐。于扬不由看着手机发了一阵呆。大学时候倒是有过男朋友,但后来男朋友喊着出国,就断了消息。出来后一切朝钱看,事业为重,所以给自己定了个二十八岁再论婚嫁的横杠子,也没想到真到了二十八岁,适合的人都差不多已经结了婚,一时拔剑四顾心茫然。没想到此刻却是冒出一个陈星。于扬想到一本书上说的,“他能给我快乐”,陈星圣诞那天确实给了她半年多来最舒心的笑,那难道就是他?于扬握不定主意,总觉得没那感觉。一时倒是忘记了想周建成的事。
  没想到不想它的时候,刘局的电话反而赶来了,倒叫于扬吃了一惊。“小于啊,你没睡吧?”
  于扬忙道:“还早着呢,正看电视。”
  刘局道:“那就好,我这儿和几个领导说话呢,我跟他们说起又这么个妹妹特意圣诞节送花来,现在又特意来看我,他们都说要见见,怎么样,你给大姐面子,过来坐坐,我已经叫司机从家里开车过来接你,是辆白色广本。估计十分钟里面就可以到。”
  于扬立刻应了声:“唉,好的,我立刻准备。太棒了。”也不问她有没有请了周建成,明摆的事,要叫了周建成,就不会直接打电话给她于扬了。于扬略事打扮,穿了套淡灰色的裤装,里面配绯红色丝质衬衣,披上大衣就出去。知道这儿与南方不同,处处都是充足的暖气,又有专车接送,根本就不用怕冷。只是出门时候轻轻的,左顾右盼,便如小周后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生怕被周建成或者其他人看见了就不好。
  车子直奔市区,经过一段白茫茫的野地后,进入灯光已经开始黯淡的市区。商店早就关了门,时间真是不早,看看手表,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于扬的包里放着一只数码相机,给刘局的儿子买的新年礼物,一般送孩子东西,母亲接了,比送她自己东西都开心。只是不知道,这礼物还值不值得送。于扬心里把今天飞来的这次见面看作那种战前的侦探了。还真感谢于士杰,要不是他代送的一盆花,和随花送上的美言,只怕刘局是不会对她另眼相看的。而此时,刘局大概当她是一个亲密可爱懂事的小妹妹了吧,所以才会放心见她一面,也算是还个人情。那么说来,周建成明天是肯定见不到刘局了。
  唱歌的包厢里男男女女一屋子,现在全国各地都一样,进门说是叫两个女孩子点点歌,其实都是心照不宣。到最后两个女孩子与先生们喝酒猜枚,不亦乐乎,哪里还管得到点歌。于扬进去时,见刘局与一个偏瘦的男子在说话,那男子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戴着眼睛,像是个机关什么出来的人。于扬想,这人难道是关键人物?
  看这阵仗,于扬不由庆幸自己的衣服选择得对,这年头都是先认衣冠后认人的,要是自己穿着前卫而来,非要与陪唱女子争个风头,遭了这帮喝酒过的男人的轻薄,事后还得怨自己咋就招蜂引蝶了。果然经刘局介绍,大家都是从灯红酒绿中客客气气伸出手来和于扬规矩地握一下,虽然有人还开句玩笑,“呵,大姐,没想到你有这么位漂亮的妹妹。”象吴总那样无聊男人毕竟属于少数。
  在刘局的介绍中,这个小屋子几乎是汇集了县政府的四大班子要人。不过于扬好歹也是经历过的人,知道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些人是不是要人还未知,不过可想而知,刘局介绍这些人的时候心里一定是不平衡的,想她的资历一定比在座的要老得多,要换了以前,那还不是别人跟在她屁股后面追着喊刘局,但是现在却不得不求靠他们,于士杰真是看得准。
  寒暄过后,于扬文文气气地挨坐到刘局身边,旁人看着自然是很亲昵的样子。刘局轻声道:“小于啊,大姐今天向你道歉,本来是准备好去机场接你的,给你在周总面前长脸,可是临时有急事,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啊,所以只好叫吴总顶替一下了。不过我给小吴撂下狠话过,要是感对你不三不四,小心他的皮。”
  于扬忙笑道:“果然是大姐预先嘱咐了,我还说吴总今天怎么这么老实了呢,连荤话都没说。还是大姐镇得住啊。”可是她的话真管用吗?吴总都在背后揭她老底了。但是有旁人在的时候,自然得把一顶高帽子顺势送上,正好抚平刘局此刻颇位不平衡的心。
  旁边那个据说是县农行行长的金行长道:“是桥北那个小吴?”于扬看出他脸上不是很以为然。
  刘局笑道:“还能是谁,这个二愣子,还是我看着他光屁股长大的呢,刚见我时候赶着叫我大姑,我说不行,我比你娘小一辈,咱可不能乱了辈分。这小子最初叫大姐的时候还叫得听憋屈的呢。”
  于扬听了抿嘴笑,心里却是在想,往往当事人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尤其是对于刘局这样一个还把自己身段放得很高的当事人。看得出金行长都有点知道内中问题。按说此刻于扬是应该顺着势再来一句的,但是她实在嫌肉麻,说不出口,只好作文气状。金行长也是客气地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经历在。我以前在市分行的时候就常有听说大姐的名声,到了县里工作才得意认识大姐。”于扬想,这人说话很不卑不亢,直说听说过大姐,但是没说听说过什么具体的内容,很客观。也是,他确实是没必要拍刘局的马屁,最多是大家场面上过得去就是。
  刘局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爽朗地笑道:“什么名气不名气,都是虚的。金行长啊,我跟你说的二百万才是实的。大姐不要你为难,你只要给我渡过年关就成。最近其他朋友也都是碰到年关,资金回拢,一时周转不出来,没法给我调头寸,所以大姐只好找你了,你说什么也要帮这个忙。不说别的,我那些设备可都是值钱的。”
  于扬听了心惊,什么,二百万?连自己把三所房子抵押了都有二百万,她刘局竟然连这么些都有困难了?那么周建成汇入她公司的六百万呢?难道都是填了什么不可知的窟窿?事情难道真有那么糟?不过她说得对,设备抵押抵押都有不少呢,银行应该可以贷出钱来。但是为什么不是土地抵押?即使这儿的地价不高,一般银行也是认准企业的土地才肯抵押的,设备于工厂来说是命根,对银行来说,如果没人接受,等于是废铁。废铁能卖多少钱?可能金行长是这么想的吧。于扬心里盘算,不知道今天侧面可以了解到多少内情,看样子,直接问刘局的话,是不会问到什么的,甚至有可能惹怒她。只有旁听着,或者主动地旁敲侧击,获得真实内情。心里是越发的凉,都感觉快转寒了。
  只听那金行长道:“大姐,不是我不肯,你也知道我们县的企业情况,今年到现在我的存款还是全市最低的,市行都放出话来了,要把我这儿的贷款指标压掉一点,前儿有几个贷款报告拿上去批,话都没有给打回来了,行长叫我把存款抓上去了再说,否则他就是不签字。大姐。我是有心无力啊。”
  于扬在心里暗批:什么行业,只要想拒绝人了,任何理由都找得到。银行最喜欢找的理由就是没指标,难道你还去他们内部查出指标了不成?一般银行都是嗅觉最灵敏的,手法最保守的,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立刻把贷款收回去,免得出现坏帐。可见刘局是真的有事了,连贷个两百万都要被人拒绝,妄顾她还有那么大一份家产。难道说她公司的产业已经早一步抵押掉了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要这样的话,刘局公司差不多该资债相抵了吧?或许还资不抵债都难说了,所以拿了周建成的六百万也充了数,否则有这六百万打进来,起码在交货前维持短时间的日场运转还是有的。刘局连自身都难保了,难道还可以指望她拉兄弟一把吗?于扬都看见希望如泡沫一样在眼前碎裂。
  但是于扬不甘心,千里迢迢而来,机关算尽而来,难道就这么算了?不行,起码得把情况坐实了。她看到刘局一时沉吟不语,便心一横,冲着金行长笑道:“金行长啊,其实我倒是有一个皆大欢喜的办法,你看行不行。大姐呢把设备抵押给你们,依大姐的规模,即使把设备当废铁卖了,也差不多可以卖个两百万了,所以银行做这笔抵押贷款是不会吃亏的。不过大姐是最体恤提携后进的不是?大姐这就转手把这两百万存进银行里,给金行长的存款出点力,然后金行长凭这存单做抵押,给大姐开张承兑汇票,这个应该是最容易的了,这么一来,大姐损失点银行费用,但是把事情都办了,大家也都开心,不是最好吗?”
  这一下,刘局开心了,一掌拍在于扬肩上,笑道:“刚才我说我的小妹妹能文能武,他们还都不信,非要叫来看看。现在都信了吧?金行长,你说这个主意成不?这可是时下时髦话里的双赢啊。”
  金行长这下落入推无可推的尴尬境地,而于扬就是要看他此时怎么反应。这么好的热煎堆送到他面前,他如果还是推托,那么看来刘局的公司是真的问题严重了。但见金行长愣了一下,可能是没料到于扬不声不响给了他一个大意外,才尴尬地道:“于小姐说的我还有点接受不了,前一阵听说南方有些小支行存贷款做得很灵活,但是具体我没了解过,于小姐的话我还得回去消化消化,大姐,我改天给你答复。”
  一般人说出“改天”两字的时候,那意思就是否定了,场面上的人谁都听得出来。于扬偷窥刘局的脸色,只见稍微呆滞了一下,但是立刻又若无其事地道:“那没事,我等着你,接受新事物总得需要一点时间。哎呀,光顾着说话,都没有听你亮亮歌喉,大兄弟喜欢什么歌?大姐给你点。”
  于扬此时正式失望,看来刘局也要加入自己这个歇业或破产业主的行列来了。心里一阵灰。此刻手机响起,于扬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懒得接,直接摁掉。才要把手机放回包里,金行长微笑着伸手过来道:“给我看看,这种手机还是第一次看见。”于扬奇怪,自己都已经用过一年了,他怎么可能没看见过。但他既然这么说,就把手机交给他。见金行长拿着手机翻看一会儿,随即飞快按了几下,等一会儿才把手机合上,交给于扬。于扬看了略有醒悟,对了,自己没发名片,这个金行长通过这个方法在留她的号码呢。他要她的号码干什么?难道是想咨询这种贷款擦边球的具体操作事宜?这个几乎不用问啊,他是银行里做的,按说是一点就明的。那么他还要做什么?
  此后,刘局就没再提起贷款的事,若无其事地喝酒唱歌,大方爽朗地笑,形象一如当年文革电影里面的正派女干部。不过夜也深了,大家唱了几曲也就散去。于扬看见是一个县府的什么头头付的帐,刘局抢着要付,被他挡了回来,嚷嚷说怎么可以叫大姐付,大姐只要负责召集兄弟们玩就是,其他事兄弟们来。于扬听着没味道,这话也就现在还会说几句,象方志军当初也是说于姐你什么时候搬办公室我来搬云云,再过半年倒是看看,怕是刘局想出钱请玩都找不到人了。
  一起出来,各自找车离开。刘局的司机把两人送回家,于扬坚持着一定要司机先送刘局,随后才把她送进县机关招待所改造的宾馆。跳下车后,也不用再掩饰什么情绪,于扬很是垂头丧气地推开门,走进空空荡荡的大堂,每一脚落下去,都会激起回声,幸好灯光亮堂,否则真是恐怖电影的绝好音响。
  才进门几步,就听茶座那里有人叫道:“于小姐,这边移步。”声音不响,很正常的说话声,但是在寂静的大堂里似乎非常嘹亮。于扬看去,见是金行长坐在那里,冲着她这边摆摆手,于扬过去,心想他真是有事说,所以才会处心积虑先飞车来这儿等着。他要说什么?这么晚的,不过好在这儿是公众场合,不怕不怕。
  “于小姐是江南人吗?听口音不是长江以北的。”金行长一付款款谈心,心一点不急的样子。
  于扬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他既然要绕圈子,那就随他绕吧,总归他是行长,得给他面子。“金行长好水平,很多人说我普通话算比较正的了,还是给你一下听出来。“
  金行长微笑道:“我在杭州读过四年书,同学很多是江南人,所以还算是熟悉那里的口音。那看来也是半个老乡了。”
  于扬心想,半夜三更无事攀老乡,有什么要紧事吗?脸上不便流露,笑吟吟道:“金行长有事?”差不多就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意思了。
  金行长呵呵笑道:“于小姐爽快,我也就直说了吧。我听说南方存贷款搞得很活跃,但是因为都是擦边球的缘故,人家也不大愿意多说,正好你看来比较熟悉,正要向你请教了。不过想到你不知什么时候会离开,我只好今晚就冒昧找上你。”
  于扬听了才总算把一颗心放下,深更半夜一个男子等着她总是叫人生疑,现在放心了。笑道:“看来是个不小的话题。这种擦边球其实四大银行不大做,大多是县级信用社做出来的,而且不是很熟悉的话也是不做的。还是最近一年左右才灵活起来。套路很多,还是我一个专门帮银行拉储蓄的一个同学偶尔一次喝多说出来的,这个同学前阵子金融市场整顿给整进去坐牢了,不过他的经验还真管用。不过金行长啊,天下没有免费午餐的啊。”她目前看来与金行长没有什么交集,倒不妨大方谈交易,她太想知道刘局的一切。
  金行长摆摆拿着烟的手,道:“你说的是刘局贷款的事吧?刘局的事没法解决,她没有这个公司的产权,你说我能冒险拿她的设备来抵押吗?即使设备砸了作废铁卖可以卖到两百万,我也不会去冒这个险,麻烦太大。”
  于扬笑道:“我除非是疯了,否则怎么敢插手金行长的大事。我只是想知道刘局出什么问题了,可不可能解决,否则为什么金行长不愿意贷款给这么个大客户。”
  金行长听了凝视着于扬,好一会儿才道:“这个题目也不小。”随即看了看茶座外面,笑道:“你准备在这儿住几天?”
  于扬实说:“估计是好长一段时间。”
  金行长点点头,道:“好,那就好。你我不是同性,否则今天你我的话题都是应该找个僻静无人处好好深谈的,今天我们到此为止,都不是急着要做的事,后面几天我再联系你。”
  于扬一听,这是实话。小县城里兜一圈可以撞见无数熟人,金行长半夜与一女子谈心,不出明天就会传遍整个县。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自然知道分寸。
  金行长起身时候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声:“这儿以前还不觉得,今天怎么感觉回音这么大,说话象嘴边安了个麦克风似的响。”
  于扬更是明白了一层,这儿实在不是谈话的地方,说出来话真的象装了麦克风一样传得很远,难保值班的保安什么都没听见。不过由此可见,刘局的问题还真是有点骇人,否则实在没有必要避人耳目。
  送走金行长,于扬回到自己房间,心里很累,但是不得不想很多,怎么办?是扭头就走寻找另一片天地,还是继续呆下去吧事情搞个水落石出,甚至帮刘局的忙,看能否帮她脱离困境,自己获得患难之交的地位,以此获得更大好处?但不知刘局值不值得帮?看金行长的意思,看来是不值得帮,刘局似乎是死定了的。不过万事也无定规,或者真让她运气地成了刘局的稻草,那于情于理,刘局都要因此对她真正地另眼相待了。自己别的没有,不是正可以算计周建成的那六百万帮刘局吗?于扬忽然觉得自己很投机。
  不知道金行长会拿什么样的内情和她来交换。他今天急吼吼地来这一手就太奇怪了,难道是真如他所说行里储蓄做得不好,上面责怪,他心里担心?更或许是因为他这个年纪正是要上进的时候,不去分行,出来县城做支行长是为支行容易做出点成绩,混个漂亮的履历,为曲线晋升行长做铺垫吧?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容易解释了。
  但叫于扬最想不通的是刘局今天会单独叫她去见面,似乎交情还没到那么好的地步。她也没说让不让她于扬告诉周建成这事,着实猜不透她这一手是什么意思。可不能小看这个刘局,她是人际关系最复杂的机关里出身的,她或许企业管理的不好,但是待人处事一定是有其深刻安排的。只是自己目前无法猜得具体是什么原因而已。
  伸手触到包里的数码相机,不由暗叹,终究是没有送出去,这情形还真得看看会不会送出去后打水漂。如今不必以前,钱得计算着用,用在刀口上。不知韩志军以前还负担着一辆车的,又要处处摆场面,他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他的投机也是自那以后越发厉害的吧?也是环境所迫。
  第二天一早是被业务员的电话催醒的,出来吃饭,见老板周建成黑团团两个熊猫眼,眼袋也是非常明显。于扬心想,六百万虽然不是他的全部资产,也没有一半那么多,但是毕竟伤筋动骨。饭桌上的气氛非常沉闷,谁也没有说话,都是闷着头吃,到最后周建成才说上一句,叫业务员去了刘局公司后先去财务那里核对发货数。没对于扬说什么,本来于扬来就是应刘局之邀大家有趣一下的,现在刘局如果避而不见,那于扬还有什么要紧的可言?
  不想大家吃完准备离座的时候,刘局神态飞扬地大步走进餐厅,老远就用她招牌的爽朗声音说道:“昨天没办法抽出时间来迎接你们,我都内疚了一晚上,今天说什么也要亲自来接周总过去公司,刚刚去你们住的房间敲门,没人,我想坏了,别是你们自己去了吧。这下怠慢可大了,还好来这儿转一转,怎么样?去我公司看看?”
  这一下,别说是周建成,三个人眼里都闪出晶光。即便是于扬昨天看见刘局在包厢里求贷款而不得,灰心了一晚,但是今天见刘局现身,仿佛就如看见她已经东山再起一般,相信她此刻有胆来见周建成,必定对周建成打入的六百万有个交代,靠瞒是瞒不过的,周建成是白手起家的企业家,如果有诈的话,他能看不出来?阿弥陀佛,看来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一定是自己关心则乱,把事情的负面考虑得太多了。
  上了车后,周建成状若无意地道:“大姐,吴总还是在你这儿拿货吗?”
  刘局答了一句:“是啊,他一直在我这儿拿货。”
  周建成笑了一声,道:“这家伙,昨天害我白担一夜心。”
  刘局满不在乎地道:“你们也算是老相识了,这家伙这张嘴没个正经的,你还不知道?相信他你倒霉。”居然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吴总说什么了,根本就不当他一回事。叫听的人放心不少。
  业务员也松了口气,看看老板绷紧了一晚的脸色终于松弛,大胆插话道:“我们昨天都被吴总吓了一跳,照他的说法,现在到刘局这儿提货好像很没保证似的,他是不是担心我们赶在春节前把他的货提光吧?才这么捉弄我们。”
  周建成抢在前面说道:“小孩子话,吴总说话没准头,小于都知道的,他要是想抢着提货的话,还能和我们说这样的话?那不是变成促使我们盯着大姐发货吗?理都不要理他。”
  于扬心想,姜是老的辣,业务员不过是小小申诉一下,周建成却是朝着吴总踩上一脚,提示刘局,他吴总在后面说那种话所造成的影响如何。只听刘局吼了一声:“反了他这个小吴,看我中午怎么处置他。”边说边拔出手机就找吴总,“小吴,等下你去订个桌,准备好酒好菜,大姐有话要问你。”一串命令之后就挂,似乎就不用问问吴总的意思。但是她越是这么泼辣霸道,越是给人可以放心的感觉,于扬看见周建成脸色缓和了很多。
  车子开进刘局的公司,见好大三排厂房,虽然都是简单的砖瓦结构,但是外面足球场似的空地都已经可以反应刘局的财力了。空地上停着四辆大卡车,其中一辆已经装上了货,正拉着蓬布准备上路。其他三辆可能都是等着发货。一切都不是吴总嘴里说的那样,看上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场面。那为什么吴总要那么说?不怕因此得罪了刘局?刘局昨天为什么要偷偷只邀请她去唱歌?还有,金行长难道也与吴总一样说话没准头吗?真是想不明白,但是看着刘局这儿在正常生产,于扬还是放心很多。毕竟她公司的产品是有市场的,即便是流动资金出现一点问题,但是不是有周建成这样的打预付款进来的人在吗?
  外面没看多久,太冷,大家很快就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没有烧锅炉,只是用一台不知是两匹还是三匹的空调柜机打着,要是在家里的话,这等热度早够了,但是这是在北方,外面零下十几度,再怎么打也是没宾馆里面热,但是刘局进门就脱了大衣,于扬想,可能是因为刘局比较胖吧,自己可不敢脱,就是裹着大衣都没觉得太暖和。看见桌上并没有放着自己送的盆花,正疑惑间,刘局笑道:“小于啊,这儿晚上没人,冷,我怕花受不住,搬到家里去了。真是特别好,红花绿叶,一室的喜气洋洋。”
  于扬忙笑道:“大姐想得真是周到。”
  刘局状若随意说起,其实是说给于扬听,道:“昨天我和我们县农行行长谈了一晚,可惜这孩子机关里呆时间长了,做事情小心得很,下午我已经约好他们市分行分管贷款的副行长说话,那是我老朋友,其实我早就不该绕大圈子,直接找他就是,不过周总啊,这样一来,下午又不能陪你们了,等下我安排好车子,下午叫司机带你们到处转转。我们周总老是来去匆匆,恐怕还没看过我们市容吧。”一席话为昨晚没贷到款打了圆场,但是听在其他不知昨天内情的人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光景:这个刘局真是路子粗得很。
  话音才落,就见吴总进来,一来就大声嚷嚷道:“刚才路上听说大姐生气,差点闯了红绿灯,被个警察拦住,我一看,呵,不是大姐这儿出去的那个小孩吗?忙和他说是大姐招呼我呢,我飞也要飞去。他立刻就放了我了。大姐,召弟弟有什么事儿吗?”
  一顿下来,听得于扬目瞪口呆,马屁居然有这么拍的,而且吴总的态度也转变得太快了点,与昨天判若两人。见吴总与周建成勾肩搭背地寒暄,刘局凑过来轻声道:“小于啊,你还是太认真了点,这种二百五,你能跟他认真吗?谁与他认真谁受罪。”
  于扬忙笑着轻道:“是啊,不止害我白操心一场,连周总都不开心了一晚上。不过昨天晚上看大姐和那么多领导在一起,他们又都是那么推崇大姐,我其实昨天早不替您操这个闲心了,我瞧着啊,这儿谁见了您都是喊一声大姐的,就是昨晚那几个也是,今天再听吴总这么说,大姐,我看你是全县人民的大姐了。”于扬都不好意思声音说大了,怕把自己肉麻死,但是已经看出,于士杰说得没错,刘局心理不平衡,这种人往往需要外人的赞美来为自己找平衡。所以马屁既然惠而不费,偶尔说说也是为了促进感情,以前也不是没说过。只是要说得与吴总那么大张旗鼓,恐怕还要一点功夫。不知道刘局是不是因为吴总的吹捧所以才对他青眼有加的?应该有一定因素。
  吴总转过头来笑道:“你们娘儿俩说什么呢?大姐不能来了个小妹就不理小弟了吧?”
  刘局笑道:“呸,你这二愣子,给小于拎包都不配。刚刚小于说了,她到处听见人家叫我大姐,说我都快是全县人民的大姐了。”
  大家听了都是大笑,尤其是吴总更是贴着刘局道:“那可不,不过大姐是我的亲姐,又是不同。”
  于扬听着真是肉麻死。叫她当面叫于士杰一声大哥她都觉得难受,没想到这个吴总可以这么亲姐都叫出来的。但是如果刘局已经没前途了的话,他还会这么亲热听话吗?这个人应该是不会。凭此,于扬心里又是好受许多,不过最终还要听听金行长怎么说。但是如果今天看着顺利的话,应该自己不会在这儿凭白多留几天了,得下午怎么溜出来和金行长见个面才好。
  整个上午,刘局一直陪着大家,还亲自领队带众人进车间参观。于扬虽然前此从书上得来过知识,但是此刻亲眼见了才知道原来如此,因此看得趣味十足,流连忘返。先看工艺,然后看设备,果然一一与书中所说对上了号。期间有不清楚的地方抓住刘局询问,但是于扬最终发现,刘局那些说得非常肯定的答案漏洞百出,再一想也是,她半路出家,又是在机关里宏观惯了的人,未必会有耐心了解其中的技术。刘局也嫌烦了,笑着叫于扬自己看。周建成这些已经看了不止一遍两遍,但是因为是刘局亲自带队,不来不好,所以也就粗粗跟着看看,出了车间,便打发业务员去财务室对发货数。
  于扬还没看完,刘局笑笑拍拍她肩膀,道:“好样的,要真喜欢的话,在大姐这儿住几天。”又凑近了轻道:“干脆给大姐做帮手来吧。”说完笑着离开,于扬听了不明所以,这个大姐对自己太青眼了吧?难道是因为从自己身上看到了她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这种忘年交听说过不少,但是于扬从来没有奢望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自己的观摩。
  想起这种产品的质检要求,于扬在心里回放了一遍,这个可是很要紧的。便找到原料仓库,见里面正热火朝天地装着货,于扬便老老实实避到一个角落去,当然是先看外观,然后看连接部分,最后看铭牌标识。但是从叠放的成品中找铭牌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扬上窜下跳都没找到。终于旁边有一个成品吊装错误,被挂在葫芦上,于扬一边说他们吊装工人操作可真不规范,一边趁机看过去,终于在底部找到那块铝制小牌。但是一看之下,于扬惊呆了,上面写的根本不是刘局公司的名称。于扬当下啥都不说,当没看见过似的转身就走了出来,到了外面心突突乱跳。怎么回事,刘局公司仓库里的产品不是他们自己的,那么是因为把仓库租出去给人家摆放了呢,还是另有原因。如果是另有原因的话,那就黑暗了。
  回到办公室,才十一点,刘局却是意见于扬进来就道:“好了,人都凑齐了,这儿呆着太冷,我们到小吴定的饭店吃饭吧。走,小吴你带路。”
  一伙人都被塞进刘局的白广本里,吴总自己开车走。于扬没有与周建成商量的机会,而她暂时也不想说,因为一说就会让刘局知道这是谁发现的线索,自己以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再说也就是一块铭牌,说明不了什么大问题,最多只是容易引起猜测而已。而酒桌上,周建成则因为雨过天晴,喝酒爽快得很,吴总陪着他一起喝,刘局偶尔劝几杯,不过都是大杯的白酒,周建成见刘局自己都干了下去,他怎好不喝,只有一口闷了。业务员也陪着喝了不少,只有于扬还是心事重重,怎么也不肯喝,不过刘局没有为难她,吴总也就没有跟上。
  刘局酒量好得很,真是女中豪杰,酒足饭饱,男人们都是东倒西歪了,她却清醒如初。指挥着司机把男人们送宾馆的送宾馆,送家的送家,自己拿着钥匙对于扬道:“小于,这下大姐要征用你当司机了,帮大姐开开到市里,然后你自己去玩,回头大姐要回来了再找你。”
  周建成不知怎么听见了,头从车窗里探出来,含含糊糊说了句:“好,我批准。”
  刘局与于扬相对而笑,都没有理他,自己找车离开。进市区的路上还有路牌,但是进了市区只有靠刘局指路了。一路上,刘局除了指路,就是于于扬聊天,“小于,车开得不错,几年车龄了?”
  于扬道:“三年了吧,不算长。但是有段时间开得勤,手感就练出来了。”
  刘局道:“凭你得本事,你的钻劲,做周总公司的总经理秘书太屈就了吧?没想着自己做一把?”
  于扬笑道:“也不算屈就了,我的工资升得很快,现在与副经理级的差不多了,只是衔头没跟上。自己做要考虑的方方面面太多,这两天看着大姐长袖善舞,稳坐钓鱼台的大将风度,我思忖着是绝对做不到的,所以还是在周总这儿大树底下好乘凉吧。”
  刘局点点头道:“你这孩子心气儿平得很,没有寻常孩子的张扬,大姐喜欢。对了,你大哥做得不小,你为什么不去他那里做?”
  于扬心中惊奇,咦,原来于士杰与她还谈得不少啊,心里还真后悔了来前没有与于士杰见个面,问清楚他究竟与刘局说了点什么,此刻只好笑道:“还不是脾气臭嘛,想着自己出来做点什么。”
  刘局也笑道:“对了,都是一样的心思,我儿子也是说不要进我的公司,非要自己到北京给别人打工。回头受气了又要找我说,但就是不回来。我都在想了,不如这样吧,我和你大哥商量一下,你来我这儿帮我,我儿子到你大哥那儿锻炼,你大哥算是开拓一个新领域,我算是借此打开南方市场,一举多得,多好。小于啊,你来了干脆就别走了,大姐给你好好安排,就帮大姐得了。我儿子如果托付到你大哥那里去,我也可以放心。”
  于扬需得绕上老大一个弯子才反应过来,原来刘局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眼瞄上于士杰了,好眼光,怪不得会对她于扬另眼相待。连萍水相逢的于士杰都想着怎么打主意了,难道刘局真的是没别的出路了吗?于扬将计就计,干脆道:“这真是好事,我大哥基本上已经是他那一行在华东的翘楚了,正该是开发新路子的时候,和大姐合作别的不说,大姐有全县人民的口碑在呢,而且又是已经与周总合作了那么多年,该是最合适的合作伙伴。不知道大姐当时与我大哥谈了没有。”
  刘局笑道:“我现在这个悔啊,当时还有另一批客人在,我都忘了提这一茬了。赶明儿我可要去你们那儿一趟,专门找你大哥谈谈。小于啊,你也看见了,我这儿别的没有,有这么好的一个框子在,而且我有县里的大力支持,那些现在的县领导都是以前我看着长大的,哪个不是追着叫大姐的?回头你可要多帮大姐在你大哥面前说话。”
  于扬嘴里连连应着好,但是心里早活动开了,大概是你刘局当时没想到小小于扬还有这么狠的大哥吧,所以才会当时走了宝,但是后来打听出来于士杰是谁了,才第二天晚上赶着给电话过来热情道谢,否则要那么感动的话,当天或者第二天上班一看见花就应该想到了。人这东西真是现实得很,基本上可以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感。幸好农行市分行很快就到了,否则于扬又要找陌生的路,又要应付刘局的话,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怕出了车祸。刘局临下去时候说道:“小于啊,你四处玩玩,逛逛街,那边有个文庙,算是古建筑,开车过去也快,你不妨去走走。等一下还要麻烦你来接大姐一下。”
  于扬笑笑跳出来,道:“这儿就是商业区了,我还是逛店吧,否则车开出去不熟悉路,怎么回来都不知道了呢,别害得大姐还要为我操心。大姐您忙去,我逛起店来没日没夜的,没关系。”边说边把钥匙拔出交给刘局,毕竟两人并无什么深刻了解,拿着人家的车子,何必白叫人担心。
  刘局也没说什么,爽快地接过钥匙,进了大楼。于扬见她走没了影子,才到转角处打个电话给金行长,原来金行长也正在市分行,听说于扬可能明天就要离开,便连忙约了地方喝咖啡。于扬先找到地方坐了下来,叫杯柠檬水喝着,等金行长。
  实在忍不住好奇,给于士杰打个电话,“于总,新年好。我现在刘局这儿,她表现怪怪的,是不是你和她说了什么?还有她想找你投资啊。”
  于士杰一听就笑:“还不是给你撑门面,说你富而不骄矜,你也知道,这年头人们是认钱不认人的。”
  于扬一听,略微恍然了一下,怪不得刘局要把她于扬亮出去,估计是想给与她面谈的县领导们一个印象,有这么一个人来投钱。也或者是给金行长一点信心?谁知道,只有和金行长谈了才会知道。忍不住笑道:“可是人家认的可是你于总,可能她后来侧面打听一下过了吧。”
  于士杰非常干脆地道:“我不认识她,不过她偶尔给我电话,很客气,倒是没讲什么。小扬,如果你觉得不错的话,我可以投资,这也是一个拓展新市场的机会。”
  于扬道:“你觉得她值得合作吗?”
  于士杰道:“她的底子不错,不过真要与她合作的话,恐怕你得改改脾气。”
  于扬心想,姜是老的辣,于士杰早看出刘局的秉性了,也看出两人之间有距离。想了想才道:“我今天想搞清她一些底细,看来不是很乐观。先知会你一下,她可能会到我们市来找你,最好别答应她,具体我回来在告诉你,这里面可能不是那么简单。”
  于士杰道:“老企业,或者是改制企业,一般历史遗留问题比较多,如果不清理完过去就合作,或者插手,以后可能会出现层出不穷的麻烦,所以合作的人至关重要,人合得起来,才可以一起克服困难。你这个要想清楚了。”
  于扬又是忍不住问:“那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于士杰可能是愣了一下,才笑道:“你自己不看清楚前,我说了有用吗?”
  于扬此刻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一点,于士杰又不是她真的大哥,他能帮忙来一趟已经是很好了,自己真不应该说出这话来,再说他说的也不错,以前于士杰说出这话来她会听吗?不会,当时把希望都寄托在刘局这儿呢,那里舍得放弃。只得嘀嘀咕咕地道歉,不过于士杰却是笑得很开心地连说没事。不知道他开心个什么。
  放下电话一想,如果刘局没事的话,她能和刘局处得到一起吗?总觉得这也是个难题。刘局喜欢人捧着,吹着,这两天来她于扬说过的肉麻话估计都已经超过以前的总和了。但是心里又隐隐想到,如果真是有好处的话,那也就忍了。或许吴总就是因为看在好处的份上才这么阿谀的吧。有需求才会有市场。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以前不也正是看中刘局的这个弱点才兴起所有的念头的吗?看来吴总只是比她现走一步而已。
  又想到,周建成这六百万预付款是不是也是刘局设计叫他打入的?刘局需要钱,当然要打周围人的主意,而本地人消息灵通,或者说还拉不下面子,但是对客户就难说了,再说预付款是顺理成章的事。周建成又是个很会算帐的人,如果刘局诱之以利,再说多年合作下来,难保周建成步上钩。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看来刘局是穷途末路了,否则怎会如此得罪大客户。
  金行长还没来,但是于扬都已经想放弃了,没什么意思了,还谈什么?除非是死马当作活马来医。只是素来守信,一时走不下手,唉,还是谈谈吧。半个小时多,金行长才进来,坐下就连说不好意思,说是开协调会,没法走出来。于扬便道:“刘局这会儿在你们分行里,据说找副行长。”
  金行长道:“她这种情况,找谁都没用。”
  于扬道:“究竟怎么回事?她不是有那个公司吗?这么多年下来,应该把产权买下来了吧,这个行业算是景气的了。”
  金行长叫了杯咖啡,笑道:“我以前也不知道,这回转到他们县当行长了才知道里面的曲折。听说你准备投入资金,你还是看仔细了再说吧。”
  于扬想,果然不出所料,刘局真的是在别人面前这么吹的,什么投资啊,两个人之间都还没谈起过。但是先不揭穿。便对金行长道:“我可能明天就走,所以今天最好要弄清楚,这也是事关我的前途。呵呵,金行长是千方百计地拉储蓄,我是千方百计地投资金。其实都是为个前途嘛。”
  金行长点起一根烟,看着于扬道:“你是不是在刘局那里已经受了挫折了?”
  于扬知道这个金行长不是寻常人,既然问出来了,说明也看出来了,便也不做假面了,称心诚意地道:“没办法,整个县的人铁板一块,都是不肯说出刘局的什么,所以才抓住你这跟稻草,想知道点什么,虽然我也知道,这么赤裸裸地谈条件和你交换情报很过分,但是也没办法了,不是办法中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了。”
  金行长却是笑嘻嘻地道:“整个县铁板一块这话在你之前已经有人说过了,还是我的前任。怎么,受点挫折准备退缩了?”
  于扬看着金行长的笑,忽然想到,妈的,这个姓金的是不是有色心啊?否则怎么会答应条件的,似乎不象一个县农行行长的作为。很想拂袖而去,但是此刻挫折到了极点反而反弹了起来,微笑道:“金行长的前任是因为刘局的贷款荣升的吧?”
  金行长一听又是笑:“荣升?说得好。前任在县长拍胸担保的前提下答应了刘局的贷款,最初还是好好的,但是今年,啊不,刚刚进新年了。应该是去年年中的时候就不还了,说是还不出,要就把设备拿去。上面就把我调来追款。好在我在这儿还有一个镇委副书记的朋友,这才了解了实情。说起来刘局也是受害者,人倒是个好人。”
  于扬道:“我们也是好人。”
  金行长笑道:“那当然。说起来刘局这人是真的不错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喊她大姐。当初改制的时候,她那个局分流出来不少人没地方去,需要钱来安排生活,本来那些得了改制好处的人都是答应每年从利润中拿出多少钱来安置这些没地方去的人的,还立了军令状似的东西,但是真到时候了,谁舍得拿钱出来?个个都说亏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上头领导急了,就去找刘局,说她是老领导,怎么也得为国家分点忧,否则那些老部下没法过年了。当时刘局还没把厂子整好,也亏着呢,但是听了这话毫不犹豫拿出了一百万出来。这一拿就成了惯例,以后每年一百万,换来县里敲锣打鼓地送上一块红匾,大家都挺高兴的。但是前年明确产权的时候,别人都拿钱出来从县里买下产权,独独刘局拿不出钱来,大家都说她这每年的钱要是不交的话,就不会出现这种局面了。县里有了钱,就不要刘局每年上交了,按说刘局的日子可以好过点了。只是本来文件说没钱买产权的话,县里要收回产权后拍卖,但是碍于刘局这几年做了那么多事,再说以前都是一个门进出的同事,谁都抹不下这个脸来强行收回产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吊着。但是她想贷款就不成了,只好找县长闹,历数自己的贡献,所以才有县长担保,我前任放贷的事。”
  于扬一听,这才把前后串了起来,原来是如此,真不知怎么说她这件一年上交一百万的事才好,现在竞争激烈,设备更新很快,刘局也不知每年赚多少,但是交一百万出去绝不是件轻松事,尤其是几年以前的时候,最起码也影响到她事业的扩展。说她人好,那是一定的,但是里面一定也有好大喜功的成分在吧?找个人太务虚了。忍不住冲着金行长一边摇头一边连声道:“好人,好人,好人。”
  金行长笑道:“所以大家其实都对她很同情的,看见你愿意来帮她渡过难关,都很是欢迎。”
  于扬立刻听出他话中有话,一本正经地道:“是啊,银行此刻最应该支持她。但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这个行业最近顺风顺水的,如果要维持的话不是很难,刘局怎么会出现那么大的亏空?”
  金行长奇道:“还有什么亏空?这一百五十万贷款还不出也不是太大的窟窿。”
  于扬道:“你原本是不是想着帮刘局拉资金投入,然后她的企业活了,你这儿的帐就可以平了,是不是?”
  金行长哂道:“你要这样想我的话,就没法谈下去了,你太草木皆兵了点。”
  于扬一想,也是,他昨晚就已经明确说了,刘局的事没法解决,说得那么坚决,足以打消所有投资者的念头。也是自己心太急躁了点,这种话都会不经大脑地冲口而出了。忙笑道:“是我发昏了。对不起。但是金行长或许还不知道,刘局的亏空据我所知,已经有七百五十万,还不知道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只见金行长一声“什么”,人一下挺了起来,于扬见他反应那么激烈,心想原来他还是比较关心刘局的,就因为刘局是好人吗?但是好人逼到尽头的时候也会出格的,这个好人现在设计昧下周建成那么多钱,对周建成来说可是个魔鬼了。于扬不知道的是,金行长上任这个位置时,是与上司信誓旦旦保证过要把那一百五十万收回来的,如果刘局那里的亏空真有那么大,那他这钱还收的回来吗?收不回来的话,自己又不是皇亲国戚,那么当初的豪言壮语成了笑柄不说,升级也就无望了,曲线救国反而变成害自己到这个破地方受罪。他有点不信地问了一句:“你说的可有依据?”
  于扬把今天在刘局那里看见的产品铭牌上面标注的厂名写给金行长,问道:“你认识这个企业吗?”
  金行长一看,道:“知道,隔壁市的,与刘局关系不大好,同行相轻嘛。据说他们的质量不是很好。”
  于扬顿时心里明白了,不是贴牌加工这么回事,而是整件事有鬼。便分析给金行长听:“今天一个交了六百万预付款的人到刘局公司提货,看见刘局那里成品库里货满多的,设备又都在运转着,就很放心。但是我看见产品的铭牌是这个公司的。本来还以为是这个公司业务忙不过来,商请刘局公司帮忙做,贴他们的牌子,现在看来是其中有诈啊。”
  金行长道:“你的意思是说刘局拿这六百万填了窟窿,所以客户上门来拿货时,她怕没法应付,就从那个公司借成品来制造一个假象,施个缓兵之计,让客户放心地走,她拖得一时是一时,看看还能想什么办法。”
  于扬道:“对,我怀疑她就是这个拆东墙补西墙的想法。”于扬没说的是,换了别人,可能就宣告破产了,但是刘局这人太要面子,宣布破产恐怕比要她命还难受,所以就那么强挺着。
  金行长呆了一会儿,忽然拿起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对着那边的人急道:“你在哪里?快点到市农行对面咖啡馆来,出事情了,大事,对你当然是大事。废话少说,来了说给你听。我哪天骗你过,快。”
  于扬看看手表,道:“我的时间快差不多了,等下还要开车把刘局送回去,还是先把那些擦边球办法和你说了吧。”
  但是于扬发现自己说的时候,金行长听得心不在焉,心里奇怪,他不是急着要这些办法的吗?怎么现在为刘局的事急得没兴趣了?怪了。
  此刻,刘局与人谈好,电话过来给于扬,于扬只得匆匆离去。金行长挽留不得,看上去很是失望。
  看刘局与银行谈好后没有留下来吃饭,于扬就知道事情肯定没戏。再加上与金行长一顿谈下来,更是早冷了心,刘局自保都难,还能指望上她?可能是刘局心事很重,所以也没问于扬都去玩了哪里,不自觉地抱着包想自己的心事。快到县城了才忽然想起来,冲着于扬笑眯眯地道:“我们去吵周总他们起床,叫他们起来吃点饭,到现在他们没给我电话一定是还醉着。”
  于扬没法有刘局那种水平,泰山崩于前而不乱,挤不出笑来,道:“周总一般不大喝酒了,不过见了大姐还是逃不过。”
  刘局道:“哈,不喝酒还做什么生意。我晚上再叫他喝。你也喝。”
  于扬吓了一跳,不会是准备把气撒到酒桌上来了吧?那今天吃饭得小心了。忙道:“大姐别吓我,我会把不稳方向盘的。”
  刘局听了爽朗地大笑,似乎一点事情都没有似的。到了招待所直接就叫服务员拿了钥匙开门,偏生那些服务员就是听她的,还真是全县人民的大姐。开了门她就直接闯了进去,于扬没好意思,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但隔着墙还是听得见刘局大声呼喝着叫他们起床吃饭。说起来,这也要本事。
  最后大家还是没喝酒,去粥铺喝了点粥,叫司机过来把各人送回家。才进自己的门,就接到电话,而不是手机,“于小姐吗?我金行长啊,你方便出来吗?我的车子在外面等着,要紧事与你商量。”
  于扬心里盘算了一下,着实不很愿意出去,去了又有什么意思了呢?心灰意懒得很,以后也不会再与这儿有什么交集了。而且看来原来制定的对付曹玉笙的办法得有改变了。她轻轻地道:“算了吧,这几天都那么晚,吃不消啊。”
  金行长在那一头提高了声音:“于小姐,你千万给个面子出来一趟,说实话,不出来我们就敲门来了。”
  我们?还有谁?想起刘局可以直接上总台拿了钥匙开门,谁知道金行长会怎样,只得答应了,又打个电话给隔壁,说是有朋友找,周建成也没问什么,大局已定,手下人干什么去他才不管呢。
  于扬走到外面,果然看见一辆车子等着,上车后见里面还有一个男的,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于扬对金行长道:“都已经不想说话了,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回去都不知道怎么好。”
  金行长一边开车,一边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到我办公室去吧,没别人。”
  另一个男的道:“好吧,你那儿比我那儿应该保密一点。唉。”说完长叹一口气,难道他也是受害者?听口音应该是本地口音,难道刘局连本地人都下手了?
  银行行长的办公室即使是在县城里也是不失豪华的,进去就感觉到温暖舒适。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子,也就没了客套,各自找位置坐下。于扬看了看,还是去饮水器那里倒了三杯水来。这才看清楚,这个新来的男的是昨天在包厢里见过的,刘局介绍说是什么领导。因为事不关己,于扬也就懒得先说话,看他们怎么说。他们这么急着要她出来,不会没事。
  闷了好久,终于那个新出现的男人抬头道:“大家都有心事,不过问题还是需要解决。还是我来开个头吧。于小姐,我已经听金行长介绍你了,不过我以后当你是一条船上的朋友,这就叫你小于吧。我叫徐汇中,刘局所在那个镇的镇委副书记兼代镇长,你以后可以叫我老徐,看样子我稍长你几岁。好吧,下面言归正传,你和小金谈论的事,我刚才已经经过验证了,隔壁市那个工厂昨天却是出借了一批成品到刘局的公司,目的如何,你们猜测的应该是八九不离十。再有一个情报,是我原先已经知道的。当年刘局的这个局欠其他市的一个局一笔货款,最初说定,又刘局偿还这笔欠款,以此欠款抵消刘局公司的资产,只要刘局还清那个局的欠款,她就可以把公司的注册转到自己名下了。但是因为多种原因,刘局一直没有还欠。最近她向镇工办提出,可不可以继续以前的约定,由她清欠,我们不要追她用现金购买国有资产。考虑到她的贡献,我们答应了。据说她在操作用低价买下一家货储公司的地皮,然后打通关节高价抵给那个局。”
  于扬插了一句:“确有这种办法,不少人用这种低价货色虚报高价向国营单位抵债,只要打通对方单位的关键人物就行。”于扬心想,但是你代镇长知而作不知,这也应该是叫地方保护了吧。
  徐汇中点点头道:“就是这个理。这件事具体是由一个最近冒出来的人在操作,据说是北京来的,有点来头。我在饭店里见过一面,只觉得这人对刘局的态度是亲热得近乎阿谀了,不过刘局身边好多人都是如此,我也是见怪不怪。不过刘局家里已经为这个男人开过好几次仗了,所以那个男人最近不来我县,一般都是刘局自己过去。且不说这些。年前,刘局的供货商拿到刘局的货款,一千万的承兑汇票,他们开始给刘局发货。但是他们付到银行去的时候,却发现这些承兑是假的,当下他们找刘局要求退换,但当时找刘局不到,他们情急之下闯进刘局家中,胁迫她的家人,还惊动了公安。后来刘局急着赶回平息了这件事,结果不外是把拉来的货退回去,和把那假承兑收回来。如果刘局也可以与那家供货商一样地把假承兑退回去,那应该没事,但是现在看来,刘局公司的资金大窟窿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如果与假承兑结合到一起看,差不多可以看出端倪来。小于,你说的六百万是补这个窟窿的大头,农行的一百五十万应该是去补了其他还要早先的窟窿,所以还有四百万的窟窿应该是有其他冤大头填了。其中包括一些个人资金,就是放在刘局那里吃比银行储蓄高利息的资金。因为刘局一向为人有信,有不少人把积蓄放在她那里。”
  于扬一边听,一边心里连呼原来如此,看来刘局中了骗局了。以前一个朋友被骗与人合作,朋友投设备,结果钱打过去设备商那里了,才发现设备供应商也是串通一气的骗子,现在这种骗得有模有样的高智商骗子太多了。不过苍蝇不抱无缝蛋,刘局这人喜欢人奉承着,就总有一天会栽在奉承上面,因为奉承本身就是迷魂药。
  但就是不明白徐汇中和她说得那么详细是为什么。直听到最后才恍然大悟,一定是徐汇中也有钱投在刘局的公司吃利息了,而且那个数量不会小。怪不得他要急,事关钱财,刀刀着肉。不过难得的是他还是能够控制自己的言行,说话那么有条理,还摆得上台面,象他在领导岗位上说话一般,这可能就是职业训练出来的。刘局也是浸淫其中多年,后来改做了企业,叫她改过口来,不知道会是多不容易的事呢。所以难受。
  于扬想说人的良心是最靠不住的,但是忍住了,这种话,当到镇委书记的徐汇中只有比她更有体会。但是徐汇中把这些隐私告诉她想要做什么?按说他一个党员干部把钱投到分管下面的公司里吃高息是很能引起联想的,如果再有一定数额的话,那真是只有死路一条了。不过事不关己,还是隔开一点距离的好,知道太多,反而不好。便若无其事地道:“刘局现在拆东墙补西墙,说明还是在想着主动退还别人的钱的。最多是个时间问题。”
  金行长道:“可是现在他们没有资金生产,公司里还有那么多张口等着吃饭,时间越拖,窟窿只有越大。别说我这儿的一百五十万不会有着落,那还是公家的钱,我最多因此在这间办公室里多坐四年,我也想明白了。但是徐书记的那些血汗钱,那可就麻烦了。”
  于扬忽然醒悟,对了,徐汇中有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他不可能公开问刘局讨要那笔资金,一是因为暧昧的高息,二是因为可能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否则就是拿他的位置和前途开玩笑了。于扬的手不由自主地转着杯子,也顾不上满杯的水经这一转,多多少少溅出来一点。她是立刻就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可以帮助徐汇中的主意,但是这样一来的话,正疲于奔命拆东墙补西墙的刘局可就永世不得翻身了。想想刘局一介女子,如果这么折腾她似乎不该,她也就是好虚名没经营能力而已,与自己毕竟没有什么过节。她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只是态度坚定地道:“两位不用多说,我明白了。有什么需要的话,请只管开口,我们商量。”
  徐汇中与金行长对视一下,一起叫了声“好”,徐汇中道:“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刘局在这儿有很高的威望。主要是因为她每年掏一百万出来安排那些原局里的下岗人员。那些人感激得很,知道这无疑是掏她个人的腰包。”
  于扬应了声:“是,知道,今天还说过,刘局是全县人民的大姐。”
  徐汇中道:“这就是了。所以她身后有一帮拥戴她的人,谁要是敢对她不起,那些人就会出来闹。我们前年落实资产归属的事之所以到了刘局这儿就搞不下去,就是因为多少人到县里说情请项,老太太们还睡到县政府市政府门前去,连我回家都是半夜三更有人会来敲门。”
  于扬点头道:“是了,换了旁人,欠债关门,天经地义。但是到了刘局头上这个办法就行不通了,否则你们就得被开除出家乡。所以明摆着可以用她的设备抵换债务的办法,你们政府部门就是没人愿意出这个头过问此事,银行也是。需要借助外力。”
  金行长插话道:“小于,你还是想简单了,要是只是一些上访倒也罢了,还有厉害的。去年县公安局长的小舅惹了她,被她支使人抓进狗笼子里关了一天,那笼子坐又坐不下,站又站不直,后来局长自己上门来赔罪才放,最后还由那小舅子摆了一桌酒。”
  于扬吃惊,什么?太泼辣了点吧,这也做得出来?这也说明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明明她维持得艰难,但是总没有人敢动手脚拿了她手头的产权吧?这也是为什么吴总背后说话都是不敢全说,当面更是唯唯诺诺的原因吧?于扬沉吟了半天,才道:“徐镇长的意思是怎么做呢?”
  徐汇中道:“昨天刘局谈起你来和她合作的事,当时我们都很吃惊,年前因为产权没法落实,我们曾提过请她找人合作,出钱买下地皮房屋作为入股,但是刘局说什么也不肯。这下她主动提出与你合作,所以我们都想看看,什么人与她这么有缘,得了她的意。这才吵着要你来了。”于扬一听心想,你们上当了,她哪是要和我合作啊,看中于士杰的钱救命才是真。为了她自己的面子,连儿子都愿意送到于士杰手中做人质。
  徐汇中接着道:“听金行长说你有退出的打算,我想插手劝劝你,这个项目还是不错的,前途也是有的。你如果投钱进来,这儿我可以保证提供一切方便,金行长你也在资金方面表个态吧,让小于放心。”
  金行长忙道:“昨天我们看见你后,徐镇长很有兴趣想把刘局企业中属于国有资产的那一部分转让给你,因为难得有刘局愿意合作的人。所以徐镇长想通过我接触接触你,看看你是不是真有这个打算。现在我可以跟你保证一点,只要你进入刘局公司,我可以按刘局公司设备折价抵押贷款给你们,让你们有足够流动资金运作。这个不是难题,完全可以照你说的那种打擦边球办法做。”
  于扬听了心里直冷笑,两人一搭一档,大开空头支票,无非是想骗取她的资金进入,然后既给徐汇中的资金解了套,又给他镇里国有资产归属问题解决了尾巴,帮他取得政绩,如果运转得好,金行长也可以收回贷款有望。真是算盘子精到极点了。甭说自己拿不出那笔钱,就是拿得出,哪里会这么笨听信他们的空头支票?不过也难说,换作两天前还不了解刘局这个人的时候,一个镇长一个行长冲着她这么信誓旦旦,她一定会以为这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而一口吞下。但是他们就没考虑到刘局有那么大的窟窿眼吗?谁不耐烦了敢跳进去?他们也是急医乱投药了,才会想出这种破绽百出的方案,大概是以为年轻女子没城府容易骗吧?但是又不好揭穿他们,只得当作很有那么回事似的认真道:“按说有这么多优惠政策在,而且是两位领导的许诺,原本是应该没话说的,但是我现在实在有点怕刘局这个人了。大笔资金进来,我平时在管理中总得说句话吧,万一惹她不高兴了,也呼喝一声把我关进狗笼里,那我这个外地人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所以我有顾虑。”轻轻一掌就把原因推到金行长刚才的话上去,果然看见徐汇中忍不住瞟了金行长一眼,大概是心有不满了吧。
  金行长忙道:“我们对这种生产型企业管理不内行,小于你有没有好一点的方案?”
  于扬想到了自己的方案,但是不急,此刻他们最多只是心急,还未到彻骨之痛,因为刘局还在努力挣扎。只有看见刘局真的穷途末路时候他们才会真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如果方案不给他们,他们又招来更好的替代了呢?想到这儿,于扬问道:“想知道刘局的公司国有资产那部分价值多少?包括哪些?”
  徐汇中还以为她心里有了活动,心中燃起希望,忙道:“土地一百来亩,这个地段不好,也就四万一亩。还有房屋。”
  于扬想了想道:“房屋应该已经折旧光了吧?而且成批买入这个公司,帮政府解决困难的话,土地价格是不是还可以考虑?”
  徐汇中道:“这个……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决定的。”
  于扬想,既然没有断然否决,那么就是说有这种可能。此刻房间里暖气温度因为是晚上,所以打得不高,但是由于急速运行大脑,人还是觉得燥热。于扬大大喝了几口水,起身走到远远的窗户边,伸出两只手贴到冰冷的玻璃上,借着这些凉意冷静自己的头脑。金行长在其中最多是无法升官,最急的应该是徐汇中,他如果不解决这事的话,很可能就此吃了闷亏,钱财有去无回了。所以他会提出这种一厢情愿的办法,真是急了。这种心情金行长作为局外人最多只是感同身受,但是要真一样感受是不可能的,否则他也不会失言说出公安局长小舅子被刘局关进狗笼子里的话。
  于扬想了又想,终于咬牙决定,其实本就是没指望的事,那还不如孤注一掷赌一把,赢了,就是赚,输了,也没什么,因为本来已经是准备放弃了。但是如果不赌这一把的话,怎么对得起徐镇长现在难得的惊惶失措?这正是于他谈条件的好时候,
  想到这儿,于扬回头,却惊见金行长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徐汇中坐在原来的地方没挪窝,闷着头吸烟。是不是徐镇长看出她有话要说,但是又有顾忌?如今两个人倒是方便了。于扬放下玻璃上的手,踌躇满志走向徐汇中。
  不知为什么,这次出差回家,于扬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走出机场,都感觉家像是张开了臂膀在欢迎着她似的,叫她非常有感触。
  有意思的是,当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周建成不放心去电刘局催货,而确实就有货物车皮发出的托运单传真过来,不知是真的,还是作伪,如果是真的话,那刘局大概就是能拖就拖的意思了,她是想拖过大年吧。于扬一路上啥都没和周建成说,当周建成高兴于货发出的时候,她也敷衍两句,等回去查了合同再说。
  一进门,于扬边四处打电话报告自己回来了,这是以前都没有的,不知怎的,这次在外面特别的心力交瘁,特别想念家和朋友。路上的时候,于扬一直在想要不要把自己与徐汇中的商量结果告诉于士杰,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方案可能于士杰不会接受,他这个人比较厚道。所以思前想后,还是给于士杰发了个短信,告知自己回来的事。想了想还是给梅欣可打了个电话,但是她家里没人接,打到手机上却是关机,只好也是一个短信。最后才给范凯打:“小子,我胡汉三杀回来了。你在哪里?怎么把我的冰箱塞得这么满?”
  范凯这回倒不是睡眼惺忪的感觉了,大声道:“老掖你等着,我就在楼下了。立刻上来。”
  于扬忍不住看看手表,这小子天还没黑透的时候居然会回窝?而且听话音似乎不是回来睡觉的。走过去开了门,就听见楼道里三步两跳的脚步声哗哗传来,年轻人啊,都不知道怎么好好走路,脚步中都是蹦跳。过一会儿范凯就出现在门口,关上门就道:“老掖,你再不回来我就营养不良了。”
  多日没见,看见范凯居然也好看起来,笑道:“哎哟,这么多天没见,长高了嘛。冰箱里的臭鱼烂虾是怎么回事?”
  范凯走到于扬身边,轻蔑地比划高低,从于扬头顶平平划到自己脖子那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老掖,你老人家反而缩进去了嘛。你说我们单位后勤烦不烦,春节还发什么臭鱼烂虾,直接发钱不就得了?给你吃吧。哎,老掖,你是不是赶着情人节回来啊?是不是想陈星了?”说着,那两个眼睛乱转,一副调笑意味。
  于扬眼睛一转,笑道:“你要不说我还没想到呢,怎么样?有没给澍打电话?”
  范凯一听,一张脸就挂了下来,道:“没有,她那儿没电话,她打电话也得出山才行。她春节也不准备回家,说最后一个春节了,和那些孩子一起过。来回一趟的钱还不如给孩子们买书呢。”
  于扬须伸高手才拍得到范凯的肩膀,不过也知道这家伙别扭,安慰他没有,只是道:“半年就要回来了,不急。对了,你的护照签证什么的办得怎样了?走吧,我今天没力气烧饭,外面去吃一点。”
  陈星跟上,但是很敏锐地指出:“老掖,你这一趟回来,似乎精神状态与以前有不同。没那么压抑了。是不是找到什么好项目了?”
  于扬忍不住摸摸脸,道:“那么明显吗?不错。等下吃饭时候和你说。哎,你打谁电话?”
  范凯一个鬼脸,笑道:“有人拿澍的消息和我交换你的消息,我无法抵御这个诱惑。我必须第一时间通知他。”
  于扬不由得翻翻白眼,当下就知道是陈星,那么说陈星真是这个意思了?想到自己回来还没换过衣服,才只是洗把脸,多日出差,虽然后面的日子只是做花瓶,并不累,但是憔悴还是会的吧,毕竟不是二十出头的人了。见范凯就跟见自己弟弟一样,穿啥都一样,但是陈星呢?不管了,他这人只有比谁都简单。听范凯说电话的意思,陈星会很快就到。见他放下电话,于扬埋怨道:“范凯,你不要给我找麻烦,你这样不问过我就出卖我不好。这和你与澍的关系不一样,你是澍默认的人,我才会帮你。”
  范凯确实笑道:“老掖,你都那么老了,我再不帮你把你嫁出去,你滞销了怎么办?出名要趁早,结婚也要趁早,否则没人要。”
  于扬一听,哭笑不得,咬唇飞起就是给他一脚,不过没法生气,太了解这人,就是嘴臭。
  情人节找到吃饭的地方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川菜馆,也不管它味道如何了,有饭吃就行。点好菜,陈星也就到了。陈星还是夹克加毛衣,夹克换了一件,还有折痕,看来是刚换上的。毛衣还是圣诞节那一件,于扬看了心想,要不是川菜馆味道重的话,不知道这件毛衣会散发出什么味道。
  陈星倒是一点没有感觉,坐下来就问了一句:“出差累不累?”
  于扬只觉得略微尴尬,不用看范凯就知道这家伙一定是竖着耳朵在探听其中的细微。只是微笑道:“还好,比起你骑车环游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陈星道:“现在这时节没有小龙虾,到川菜馆没吃小龙虾都觉得少了点什么。”
  于扬见范凯不说话,只得自己说:“我没吃过小龙虾,到川菜馆就认准肥肠腊肉了。我就不明白,新鲜活虾拿麻辣煮出来会比小龙虾差?”
  范凯“嘁”了声,道:“老掖,小龙虾一叫一大盆,钱包不伤元气,麻辣基围虾叫一大盆要多少?别肉糜了。”
  于扬也还了声“嘁”,“范凯,你到这儿臭鱼烂虾学会吃了,这个‘嘁’也学得字正腔圆,还起了妄图诱拐江南女子的贼心。真是天才啊天才。”
  两人吵惯了的,陈星插不上嘴,只有旁边笑着看,谁说得精彩就叫声好,和谁碰一下杯,倒是不偏不倚。但是总冷落着他也不是回事,看陈星与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可没那么斯文,于扬便抽空问了他一句:“你那里最近开着什么花儿?梅花开了没有?”
  陈星总算有了话题,忙道:“今年天气不热,梅花才开了没几朵。倒是腊梅正旺,晚上远近都香。”
  于扬客客气气地道:“什么时候梅花开得好了,我们去瞧瞧好不好?”后面那一句几乎是在对范凯说的了。
  陈星倒是不在乎,答道:“我那儿也就几个老梅桩,喜欢的话我带你们到专门种梅花的地方去,满山都是,前两年我每年都去。”
  于扬道:“我就是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欣赏梅桩,好好的老梅,把它挖来装在那么浅的盆子里,不给吃不给喝,靠着它自己的求生欲望才发出那么几条新枝,这和古人欣赏女人小脚有什么不同。”
  陈星听了反而开心地举起啤酒对于扬道:“为了你这话也要干一杯。我那几只老梅桩已经被那些行内人骂作解放脚,说是破了相了,没法再卖出好价。那还是我从一个老区拆迁时候抢买来的,可怜啊,被虫蛀得跟太湖石一样的瘦漏透皱,行家看见都说我挖到宝了,那么自然的沧桑不是人力可以雕琢出来的,市里还有几个画家闻名特意到我那儿对着作画。这东西知道感恩,治好虫蛀后,长得很好,花苞结得比寻常梅花要多,人说老树成精,用在那几棵老梅桩上那是一点不错的。”
  于扬听了很是不好意思,只得硬着头皮与他碰了杯,把啤酒喝下去,可是她杯中的啤酒放的时间长了,只余苦涩,入口不知多难受。想着幸好陈星爽朗,要换了范凯,还不知道要怎么挖苦她呢。才想到范凯,范凯便说开了口:“老掖,你确实去了一趟北方,人变得昂扬了。以后还是换回来叫你老扬吧。究竟发掘到什么了?”
  于扬想到这个打算说出来,范凯是个不择手段上进的人,不会接受不了,但是陈星就难说了,这人有股侠气,难说会因为同情刘局而导致饭桌上的不愉快,便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道:“这事具体实施起来可能要道春节过后,范凯你什么时候出国?不知道我送不送得到你。”
  范凯是个聪敏人,看于扬本来说好是吃饭时候说的,但是现在避而不谈,显见是因为有陈星在场的缘故,便也不多问,笑道:“我父母春节过来这儿过,正好初七时候送我走。”
  于扬道:“你那里那么简陋,床垫都是扔在地上的,你父母还是住我的客房吧,那些臭鱼烂虾正好派上用场。”
  陈星插了一句:“于扬的房子舒适一流。”
  陈星揶揄道:“老扬这人只知道享受,大把花钱。”
  于扬双手交握,冲着范凯眨巴着眼睛道:“我现在充分体会到东郭先生的感觉。”
  陈星看着不由自主地笑,虽然于扬不是冲着他来的,但是他还是觉得可爱。于扬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别过脸去吃菜,好在手机叫帮了她一个忙,接过一看是于士杰的,他说他们老年人碰到这种节日没地方去,只好找着年轻人混口饭吃。于扬忙给了他地址。于士杰很快就到,一起来的还有韩志军。韩志军手里还非常搞笑地掂着一束花,老远看见于扬就扔了过来,一看就不是向情人献花的样子。陈星看着松了口气。趁着他们绕着弯转进来,于扬介绍了一下,“前面一个是韩总,后面一个是于总。”陈星心里想着这年头到处都是总经理,范凯倒是明白,终于见识到阿毛的老板了。他对那天随着于士杰吃饭还记忆犹新,阿毛这人看似不声不响,但是饭桌上摆平起人来自有一种大哥大的风度,叫他看着觉得很有意思。
  韩志军在范凯旁边坐下就道:“你就是和阿毛扳手腕,结果毁了人家酒店玻璃台面的小范?阿毛说你的手劲好得很,来,趁着现在桌上没满,我们来一局。”
  于扬看见于士杰坐在她与范凯中间,只是若无其事地瞟了陈星一眼,随即拍拍范凯肩膀,道:“小范,好久不见了,似乎瘦了一点。”
  范凯左边于士杰,右边韩志军,不知道多小人得意,无意间陈星就被冷落在一边,好在陈星是个磊落爽快的人,根本没什么计较,反而是起哄道:“范凯,露一手。”
  范凯伸出右掌,对韩志军道:“我以前是省青年篮球队的,训练时候有一项就是举杠铃,毕业半年不知道力气退了没有,不过也不知道这张桌子结实不?”
  于士杰没去管他们,只是对于扬轻道:“刘局最近不说过来了嘛,你回绝她了?”
  于扬摇摇头,道:“没有,可能她被其他事情缠身了,顾不上这儿。她这人要面子,要是知道我已经摸透她底细的话,她会恼羞成怒拒绝见我的。”
  于士杰道:“你还准备趟她这滩混水?这个女人不是你容易配合的,更别谈合作或者掌控。”
  于扬撇嘴一笑,道:“可是她手里那个架子真是好,含金量不知多高,叫人不得不垂涎。不过于总放心,我不会和她合作,我在等她自己走进死胡同。”
  于士杰不放心地盯了一句:“你不会是想收购吧?如果没有良好的地方基础,收购会很难的,需要解决大量历史遗留问题,尤其是债务。”
  于扬做个鬼脸,笑道:“放心,我是不会拦糊涂官司上身的。”却是不再说下去,怕全说了挨于士杰批,因为这个方案着实阴损。
  于士杰见她不说,也不便多问,知道于扬主意大得很,以前出道没多久就胆大妄为地开公司,大家也都是替她捏着一把汗,但最后她还是做的不错的,都没有人帮她过。现在她一定会有她的道理,自己最多也就提点她不要为早日走出困境而走极端了就是。
  这边范凯与韩志军已经排开桌上的碗筷,两掌青筋怒张地握在一起,于扬看见嗤笑道:“范凯,今天这孔雀开屏亮得不是时候吧?澍没在啊。”
  于士杰正看着他们较劲,听于扬一说,忍不住好奇地问:“孔雀开屏又是什么典故?”
  于扬一怔,当下脸就有点发热,这话与范凯说说没关系,但是与于士杰说,于士杰太正经了,怎么解释的好?只得转头问陈星:“陈星,你知道孔雀开屏什么意思吗?”
  居然陈星也是摇摇头,于扬无奈,手指轻轻在桌上一拍,尴尬地道:“就是那个春暖花开的时候,雄孔雀冲着雌孔雀开屏,嗯,开屏。”
  虽然语焉不详,但是于士杰还是听得笑出声来,这边范凯果然力大无穷,一把压下韩志军的手腕。范凯来不及打扫战场,就回头冲于扬道:“老扬你这阴险小人,也没有这么帮人家韩总的,你是不是也要来一局?对付你我都不要休息一分钟。”
  于扬撇撇嘴道:“我这辈子有个原则,就是不与小年青计较。”
  韩志军活动活动手腕,听见于扬那么说,不服了,道:“那你说我还是在欺负小范了,不行,你总没有不与大人计较的原则吧,来,我们来一局。”
  于扬忙笑着端酒赔罪,韩志军当然也只是说说,笑道:“小于还是很仗义的,阿毛后来一直在提起你,说要和你吃饭。我请于总安排,于总总是推三阻四的,好像我会吃了你一样,今天才给我面子。”
  于士杰笑道:“小扬才出差回来,不信你自己问问。”
  韩志军道:“小于,你推荐的方志军确实不错,做事情勤快,肯吃苦,现在天津那头的事我除了最后拍板,其他都不用太关心。他的工资我已经给他升了,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他的。”
  于扬笑笑,道:“他现在跟你,就是你韩总的人了,他发展得好不好,也要看他自己造化了。”只有于士杰知道于扬心中其实很没劲的。
  范凯取笑道:“老扬,说你婆妈还真婆妈,你以前又不是不付他们工资的,这么长情做什么?想管他们一辈子吗?你这么腻歪不是做资本家的料。”
  于扬笑道:“范凯你一句话撂倒身边两个资本家。”
  韩志军满不在乎地道:“小范说得不错啊,老是儿女情长的,还做什么大事。”
  于扬道:“要是你的手下对你不忠,你怎么说?”
  韩志军道:“他拿我工资,嫌不够可以不做,但是做了敢不忠,我碎刀子斩了他。”
  于士杰听着不是味,想阻止,但是于扬已经又盯了一句:“一个对别人忘恩负义的人你会要吗?“
  韩志军眉毛一轩,立刻明白于扬指的是谁,但是却道:“他做得好好的,怎么不用?不过你提醒了我。”
  于士杰不由轻道:“小扬,何必呢。”
  于扬不答。这回她从刘局身上更是看透所谓的人情,都是虚的。还是韩志军直接,有利益就利用,管他是什么。从韩志军的话来看,他已经不会如以前那么信任方志军了,因为他也是跌倒过的人,知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漠。如果有个仗义重情的,他会非常看重,否则,相信他的手腕不是吃素的。
  吃完饭,见陈星一直没人理,虽然韩志军一直说要请于扬的客,还要叫阿毛一起来,但是于扬婉拒了,钱已经还了,这个人情就让它留着吧。否则大家都是熟人,又与陈星格格不入,叫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多尴尬。只是奇怪于士杰这么长袖善舞的人为什么今天也没主动搭理陈星,可能也是觉得不对味吧。一桌四人都是属于名利场,只有一个陈星属于自然。
  回公司后,于扬就查了一下公司的合同档案,看刘局的供货日期要一直延展到春节前一天。但是一般大家都知道,说的是这个日子发完货,可常有拖几天才发出的。于扬也不急,正等着这样呢。期间,周建成有点感觉不对,一直给刘局打电话,刘局最初还是敷衍几句,说正赶着,到时一起发出,保证大年夜前把货全部发出,否则春节也不休息。但是后来就常是关机,或者难得打通一个却是不接。周建成急了,叫于扬也一起打,于扬自知不可能打通,也就不去尝试,把电话打给给了她热线号码的徐汇中。从徐汇中嘴里得知,此刻向刘局讨债的不少,有单位的,也有个人的,不过个人的还不是很急。只是刘局行踪飘忽,据说是上北京疏通关系什么的去了。于扬与徐汇中一起猜知,一定是刘局找那个骗她的人去了。但是骗子会在原地等她吗?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可想而知,刘局其实是找这个借口在外避难呢。徐汇中因为与于扬已经商量出步骤,不再为自己的钱操心,也无比相信于扬,因为两人如今是利益共同体,谁使坏都没好处。
  周建成熬不住那种等待的煎熬,飞去北方眼见为实,回来灰溜溜的,话都不愿意说,但是门摔得震天响,全公司包括曹玉笙在内没一个敢喘粗气的。还好年终奖方案是早定下的,否则于扬怀疑周建成连年奖都会赖掉。只是非常头痛的是,公司也与范凯的单位一样,发了不少年货。于扬把一箱苹果一箱芦柑踢进桌底,放在公司总有吃的时候。但是传说下班时候还要发别的。正思量着谁要给谁得了,恰好陈星打电话来,这人最近几乎天天进城,一天一只电话,想到他可能有这种意思,于扬觉得不现实,自己最近只有野心没有爱心,似乎没时间考虑这些,所以也不是很热情,都是敷衍过去。但是今天他的电话来得真是时候,他说进城办完事,是不是一起吃饭看电影,于扬忙叫他下班时间等着。
  大概做观音兵是件愉快的事,陈星也不例外,他就是喜欢看见于扬,尤其是看见于扬笑起来的时候,象足小狐狸,叫他手足无措。还没到下班时间,陈星早早等在大楼下,只等于扬一个电话,还怕手机响了没听见,仔细查了,有点,开着,没事,然后就一直捏在手里。所以当于扬电话过来的时候,才响了一声不到,就被陈星接起,倒是把于扬大大吓了一跳。
  陈星的车子太实用,同事纷纷要求帮忙,陈星都是一口答应,他本就是热心人。听着别人说他是于扬的男朋友,他很开心,不过看见于扬微微皱了皱眉头。一圈送下来,到于扬那里已经是华灯灿烂。陈星肩上搁一箱,手臂夹一箱,见于扬自己也要端一箱,连忙阻止,说他会跑第二趟的。等陈星气喘吁吁地跑上第二趟的时候,看见于扬在炒菜,放下东西一时不知道该进该退,此刻于扬举着一只钢夹跑出来,匆匆道:“陈星你别走,到客厅坐坐,我做几个菜随便吃一点。”说完就跑了进去。
  陈星顿时如听见无数西方迦陵鸟在耳边唱了一曲,几乎是滑着走进客厅,只见于扬又是“啪啪啪”地跑出来,给他端来一杯茶,再帮他打开电视,找到遥控扔给他,又在陈星要道谢的时候,“啪啪啪”跑回厨房。陈星看了回电视,但是他怎么坐得住,便决定不照着于扬说的做,走到厨房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见于扬在烧鱼,立刻洗了手,剥了几只大蒜头,拍散切好,又拿生姜切丝,放砧板上递给于扬。于扬接过,微笑着表扬一句:“高手。其实最佳帮厨是最了解怎么煮菜的人。”
  陈星忙道:“这个在内,已经有三个菜,够了,随便吃一点。”
  于扬道:“别客气,难得过来,再一个汤,也在烧了。”
  陈星揭开一看,是刚搬来的冬笋做的腌笃鲜,忍不住俯身深深闻了一下这个香味,道:“饭店里就是吃不到这种好汤,一般不肯下那功夫。其实自己烧菜要比饭店吃着舒服多了。”
  于扬笑道:“那还用说,只要自己会做,想吃啥就做啥。所以范凯这家伙只要回家就来我这儿打抽丰。”
  陈星虽然知道范凯与于扬什么事都没有,但是心里还是微酸,而且在心里念叨今天范凯可千万别回来。以前已经来过一次,倒是没怎么在意,但是这次帮着于扬端盘子布筷子,才知道于扬这人东西用得真是高级,价格陈星也猜不出,但是看着瓷器花色美丽,瓷质如玉,瓷胎轻薄,他这个外行人看着都知道是好货色。范凯大致告诉过他于扬的经历,心里不知怎地有点自惭形秽。忍不住又去好好洗了一下手。
  待于扬坐下,陈星便想趁热打铁,问道:“等下出去看电影去好吗?”
  于扬想了想,道:“还是去你那里看梅花吧,暗香疏影,一定美得很。你喜欢腌笃鲜就多吃一点啊。”
  陈星听了非常兴奋,他本来胃口就好,此刻自然更好,但还是等着于扬吃完了才把所有菜风扫残叶一样吃个精光,于扬在对面看他吃得开心,心里也高兴,笑道:“你和范凯一样,吃起来都是那么香,看着你吃饭我胃口都会好。”
  陈星把筷子一搁,便收拾空盘子去厨房,于扬没拦他。趁着他洗碗的时候换了随便一点的衣服,鞋子也换作旅游鞋,想着那地方定是黑暗难走的,与其到了那里还要陈星扶着走,不如自己先知机一点。陈星出来的时候见于扬一身与白天完全不同,头上还戴着一顶俏皮的帽子,心想女孩子花头真多,但是喜欢。
  上车后,陈星只觉得身边暗香浮动,心里说不出的喜悦,所以一直眉开眼笑的,看得于扬毛骨悚然的,心里有点担心自己晚上跟一个男人去陌生地方是不是不明智。路上,陈星介绍说他和两个同学一起包了一个小山头,和山头下的坡地,因势利导钟了不少花树。同学因为成家,已经陆续搬出,只余他晚上还住在那里。还说了种了些什么花树,山上种什么,山下种什么。说到花的时候,陈星满脸自信,如数家珍。于扬只有偶尔插几句外行话,好在陈星怎么也不会笑她。
  车子停在一圈竹编的篱笆外。于扬看见篱笆编得不俗,不像是成品拿来搭上的,跳下车就问:“这篱笆是你们自己编的?”
  陈星又是开心地笑,道:“你眼力很好,这还是三年前我们刚开始的时候自己出力编的,门边的当然好看一点,其他就马马虎虎了,竹子耐用,至今不坏。闻到香味了没?是门边的腊梅,还没谢。”边说边开门。
  于扬早就闻到清醒的香气在冷冽清爽的空气中浮动,非常醉人,跟着陈星进去,看见门边果然是有一颗枝枝桠桠的腊梅,但也看到三只狗欢蹦乱跳地跑来,都是些体形硕大狼狗,一个劲冲于扬身上闻来闻去,似乎是看见了一条肉棍。吓得于扬忙一把抓住身边陈星的衣服,急道:“你叫开它们,你拉开它们啊。”
  陈星没想到于扬会怕狗,忙大声呼喝赶狗们离开,但又见于扬双手握拳于胸前,紧紧贴着他,心里很想这个时间延长,但终觉这样做太唐突佳人,只得作罢,拉着狗到别处拴起来。狗儿们可能怎么也不会理解主人为什么会见色忘友。
  于扬这才有余暇左右看。但是到处黑黑的,这儿是农村,不象城市,即使没有月亮的晚上,还是可以凭借天际的亮光隐隐看见什么,但是这儿啥都没有,要不是有车灯照着,周围就是一片黑。陈星把狗拴好后,想到还要开车送于扬回去,就不把车开进门了。走到于扬身边道:“你等我一会儿,我把灯去开了,不会怕吧?”
  于扬看着周围风吹黑影,低声道:“我跟着你吧。”于是陈星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陈星的住处和办公室是在一幢三开间的大平房里,一间做办公室,一间做客厅兼会议厅,一间就是卧室了,搬走的两个以前也是住在一起。走廊灯开后,于扬才放心下来,等一会儿便见院子里一下灯火齐亮。从走廊看出去,院子不是纯粹的一亩一陇那样的布局,而是三三两两错落有致,像是公园。红砖铺的小路蜿蜒在树丛中,看上去别有风味。于扬忍不住问:“这儿的布局是谁想出来的?为什么不是寻常花圃很规则的几何方块?”
  陈星得意地道:“这是我的主意,你看我们这样布局,一个品种就种在一起了,当中的土略填高,就可以形成很好的排水效果。而且这样看着直观,因为我们主要卖的是养大了的花树,这样一布局,来买花的人一看就知道拿回去后的绿化效果,就象进超市选购东西一样,因为容易拿取,所以买起来就多。再说我们这种种法适合花树树冠的扩张,不像普通地里种出来的东西都是直知道树枝直着向上,看起来不美观。”
  于扬听着连连点头,道:“你走得多看得多,想出来的东西自与人家不同,真好主意。只是为什么大门那里不装点开关,否则进门太暗了。”
  陈星笑道:“都熟门熟路,一点不会走错,主要还是车灯本来是可以一直开进来照进来的,所以也就不麻烦着装灯了。”
  于扬笑道:“嗯,这荒郊野地的,开着灯的话,狐狸精女鬼什么的就不敢来了,那损失可就大了。”
  陈星听了大笑,心里却是想:你就是我的狐狸精。笑完道:“来,我带你四处看看,有些植物你可能久闻大名了的,我们三个都喜欢旅游,有些是我们从全国各地带过来的树苗。”陈星想着于扬圣诞那次在山上对植物这么有兴趣,一定会喜欢自己的介绍。果然于扬就满脸欣喜的跟着上来。
  夜风吹来花香,也带来陈星身上混合了多种气味的味道,于扬心想,不好闻,以后谁说什么陶醉在男人的体味中就跟谁唱反调,所谓男人味都是懒出来的臭味。又想,这儿真是宝库,要是白天来那就还要好。忍不住就道:“以后我不回家的日子就到你这儿做小工来吧?别的不会,把砖路上的叶子扫到泥地里去还是可以的。”
  陈星听着大喜,忙道:“好的好的,只要你哪天想来,我就来接你。哎,你看,这就是我们上回采来的矮地茶了,因为刚移植,我给它们罩着塑料棚,你来看。”
  于扬蹲下,顺着揭开的缝看进去,手电光下矮地茶绿叶红果,竟比在山上长得还要好,笑道:“好像状况很好啊。你养育的水平真不错。”
  陈星等她站起,才又蹲下,手探进去摘了两粒红果,掖在手心里,这才把塑料膜拉上。站起来的时候,就把红果放进口袋。随后又去看了被称作解放脚的老梅桩。只是小山上面实在天黑不便,只有止步。时间过得飞快,离开花圃的时候,两人都是满心的依依不舍,于扬是不舍得离开花圃,陈星是不舍得于扬离开。
  上了路于扬才道:“很不好意思我想出来这儿参观的馊主意,还要你来回跑那么多路。”
  陈星忙道:“只要你喜欢,跑多少路都没事。”又结结巴巴补充了一句:“你肯来,我高兴都来不及。”
  于扬见他这么说,一时想不出来说什么,干脆不说,陈星有点急,趁着对面的车灯光看了于扬一眼,见也不是生气的样子,但还是不放心,道:“我乱说话,你别生气啊。你春节回家时候会不会有很多东西,要不要我送你?”
  于扬想到前不久于士杰说他自己开车回家,准备把几个于家人都带上,于扬总觉得这个比较尴尬,他一离婚,就和他老是沾得那么紧不好,尤其是回家时候,虽然一车还有其他人在,总是会引起一些闲言碎语,何必呢。但是春运又是汽车最拥挤的时候,自己就是随身带的替换衣服就是一箱,有人送自然是最好的。于扬暗叹一声人穷志短,嘴里道:“那太好了,这下我可以带些东西回去了。”
  反而陈星高兴得象捡到什么好处似的,高兴得大掌在方向盘上一拍,没想到拍错地方,挨响喇叭,倒是两人都吓一跳。见于扬不再说话,陈星只有自己大谈四处游历得有趣事情,只要引于扬发问了或者笑了,他就比什么都开心。不知不觉到了于扬住的地方。
  车子停住,于扬要下车,被陈星叫住,不解地看着他问:“什么事?”
  陈星尴尬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两颗红果,拉过于扬放在皮包上面的手摊开,把红果郑重地放在她手心上。黑手套映着鲜红的果子,分外妖娆。于扬见此呆了一呆,明白他的意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从小就会背的诗句。陈星还真直截了当。于扬想了想,把手握住,微微一笑,但是不敢看向陈星,即便是没看,也感觉得到陈星灼热的眼光一直在盯着她的反应。这就转身拉开车门下车,走了几步后才回头挥手叫他回去,但是陈星却不走,一直坐在里面看着她。于扬只得进小区大门。但是只觉得身后如被芒刺,走得极其别扭。转弯看不见了才大大松了口气,想了想又偷偷倚着墙角探出半个头来看,却见陈星还没离开,心里不知说什么好。咦,自己究竟何德何能,叫陈星这么乱神。心里隐隐有点欢喜,是,不得不承认,她也是喜欢与陈星在一起,说话可以随便说,没压力,而且还处处感受得到陈星对她的好。但是又觉得两人不是一路的人,这样能相处得好吗?费思量。
  春节前正是陈星殷勤送于扬回家的,不过于扬叫陈星把车子停在村口,搬下上面的东西,便急着叫他回去,陈星真是不愿意就这么走了,但是于扬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也不与他理论,叫他怎么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只有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不过还是吩咐于扬回城时候叫他来接。
  于士杰身后因为没再跟着那个霸道的婆娘,不少人上门去拜年,虽然没有直说,但是几乎隐隐约约都是那个意思:离了好。于士杰没有特意找于扬,于扬也没去找于士杰,只有舅舅和于士杰见面时候大家一起在饭店吃了顿饭。不过中间于士杰也没有露出知道很多于扬的事的口气,他这人很主意分寸,说话做事一点不落把柄。人言可畏,别人没来惹你,自己少要惹事。
  初三时候,于扬居然接到梅欣可的电话,说是自己开车在镇上,带着儿子,想见见于士杰。于扬想她一定是挟儿子见于士杰的意思,不过转告于士杰,却被于士杰拒绝了,说这个时候手续还没办完,不方便见。于扬心里虽然觉得也是不该见面,但还是感到梅欣可这时候也满可怜的,只得自己跑镇上去见了梅欣可,让她抱着哭了一场。这叫于扬认识到,人要是没有感情的时候,千万一刀两断,否则于事无补不说,还徒留笑柄。
  整个春节真是糜烂,每天除了吃睡就是等吃睡,脑子都懒得动一动。只除了打几个电话给北方那几个人拜年的时候才活动了一下脑子。回城最终还是没叫陈星来接,只是到自己小窝的时候与他通了个电话,告诉一下。放下电话想,再回来,已经是三十岁了。想都没想到自己也会挨着这么个可怕的年龄。也是,以前同龄的朋友都是纷纷结了婚,如今叫出来都麻烦,不是小孩缠着就是丈夫托着。四周看看,也就差不多年龄的望雪还是单身了。但是她的等待会有结果吗?似乎于士杰没有这种心思。
  不过于士杰有这心思也不是旁人能看出来的,这人太圆滑。
  上班第一天,都是无精打采的,办公室里不见热火朝天工作的气氛,倒是见热火朝天的新年气氛的尾巴。但是当周建成面若冰霜地进来的时候,大家立刻都噤若寒蝉,乖乖趴回自己桌子。但是于扬正等着见他,拿了桌上从工厂区传来的报表就过去。才一敲门,周建成就吼了一声:“没见门开着吗?”
  于扬知道他会有这种反应,谁手头六百万砸了水漂都不会高兴。她也不响,进门后就掩上门,正好见到曹玉笙从外面经过,疑惑地看了这儿一眼。于扬把报表放到桌上,见周建成也是疑惑地看着她,便道:“周总还记得我有个朋友在刘局那个县吗?春节时候我们通电话,说是刘局那里情况不太好,我又叫他打听了……”
  周建成一听立刻起身道:“你坐着慢慢说。”亲自给于扬倒了杯水。“刘局那里的公司究竟怎么了?”
  于扬找椅子在周建成面前坐下,道:“听我朋友说,他们已经停了近两个月了,也就是说我们春节前去的时候他们早已停了,那一天的生产是做给我们看的。我们走后更是不行,公司里面只有门卫看着门,讨债的倒是川流不息,有单位的也有私人的,而刘局就压根儿没出现过。”
  周建成一时面如死灰,但还是挣扎地道:“但是你还记得我们去的时候他们成品库是满的,还不时有货发出去吗?即使是库存也不应该卖了那么久的。”
  于扬此刻不再作无知或者事不关己状,反而是一针见血地道:“向同行出钱租界成品一天也不是件为难的事,我查过资料,在刘局那个市的附近市,也有一家同类企业。而我们那天过去时候看见的发货可能只是他们装上借来的东西物归原主去。”
  周建成听了瘫在椅子上,半天才说了一句:“我再去刘局公司的时候,大门紧闭,叫也叫不开,吴总也是说在外出差不见我。到处找人问但是问不出什么来。谁都是对这件事一问三不知。”
  于扬早在心中编有一套说辞,此刻不慌不忙地道:“这和刘局平时为人有关,我以前开玩笑说她是全县人民的大姐,看来还真是的。我的朋友自那天知道我出差是与刘局的事有关后,第二天也就不敢来送我,怕被怀疑是他透露的。他与我讲了刘局受人尊敬势力庞大的原因。”于是便把金行长与徐汇中告诉她的有关刘局的事详细与周建成说了一下,“所以对于我们这些外来人来说,那个县就刘局的事是铁板一块,我朋友说了,他不敢把告诉我的事让别人知道了,否则他就不用回家了。”借子虚乌有的朋友之口,把其中利害与周建成说了,叫他知道蜀道难。
  果然之间周建成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可就是没有血色,用面无人色来解释正好。听完后沉默了半天才道:“那照你的意思,我春节前第二次去那里没被关进狗笼里还算是运气的了?”
  于扬此刻必须一点不露破绽,周建成也是个老江湖,如果她说的话前后不搭,他此时被懵住了,回头再想想就露马脚了。于扬略微想了想,道:“我估计是刘局刚刚面对上门讨债的人潮,一时还没调整好自己的姿态,不知道怎么应付,所以到外面躲着去了。她不在,大家最多是不理我们,但是类似关狗笼什么的事应该没人敢出头做。也不知道刘局什么时候回来面对现实,那时候再去的话,可能情况会不一样吧。”
  周建成面色铁青地道:“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们再上门讨债的话,弄不好在他们那里住着半夜遭了黑手?”
  于扬道:“我这个只是猜测。不过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啊,我们上次去又不是刘局订房付费的,但是她要进你们房间叫你们起来,总台的人就问也不问给她开门。谁知道她有多少势力。”
  周建成一拍桌子,怒道:“没王法了,这什么事,她欠我的钱难道还要我去求她?”
  于扬平静地补充一句:“问题是你想求还求不上,她电话不接,面不给你见,难道你摸到她家去打砸?那也没用,别人早就想到这事了。”于扬想到曾收到刘局拿出的假承兑的那家单位就是敲上门去的,但是这件事情不能与周建成说,一下说得太多他会起疑。
  周建成不响,拿起电话拨打,但是半天都没说话,于扬想他一定又是在给刘局通话了,刘局哪里会接。果然周建成“啪”一声把电话敲到桌上,憋了半天气才道:“刘局不是说与你关系不错吗?你还送她花过的。你春节与她拜年过没有?”
  于扬道:“一样是没人接听,刘局对我好什么的还不是看的公司的面子。”这个一定要讲清楚,“不过还有一件事,刘局那个公司的资产只包括设备,土地与房屋是问政府租赁的,至今没有产权。那些设备估价不知多少,但是我想既然不止欠我们一家的债,我们如果不早动手讨债,只怕她那些设备还不够债主们瓜分。而刘局又不会看在周总面子上,主动把周总的货款先退了,所以我想,必要时候我们只有动用法律武器给自己讨公道了。她刘局可以不见我们,但是法院传票她不会不接吧?只是,这样做等于是撕破脸皮了。”
  周建成沉着脸一声不吭,过了好久才道:“也就只有如此了。春节期间我与刘局公司其他几个外地客户联络一下,大家三三两两凑起来的信息也是这样,不过没有你的全。掌握在刘局手里的预付款除我的外,最起码还有四百万,他们目前都是观望的意思,不过我手头的最多,我等不起,只有走打官司这条路。小于,这件事你做得好,我先感谢你。我立刻准备去律师那里,你收拾一下资料跟来,看看律师怎么说。”
  于扬道:“还是先电话预约一下吧,春节刚过,不知道人会不会在。”
  周建成道:“法院都开门了,他们律师怎么可能还没上班。”但还是拎起了电话,非常不幸,事务所说这个律师出国旅游还没回来。
  于扬道:“等他回来?”
  周建成叱道:“等他?时间会等我吗?刘局会等我吗?另外找一家。我一个朋友刚刚打下官司,正好问他要。再说我那个律师现在招牌太亮,他接的案子最多也是叫手下助手做。”
  于扬听了心中窃喜,真是天助我也,律师与周建成不是老熟人,不正好方便从中便宜行事?便出去自己找了与刘局的合同,春节前来回旅差单子,不知律师还要些什么其他的。
  很快,周建成就站在大办公室大声喊:“于扬,准备好没有?”
  于扬忙答应着出来,跟上周建成出去。几乎可以肯定,不少人心里会说,哟,攀上高枝了。随他们说去,还有比周建成高的枝呢。
  但是比周建成高的枝是需要自己攀的,世上没有救世主,全靠劳动人命一双手。于是见到律师,等周建成吧事情经过细诉一遍,于扬就插话道:“莫律师,可不可以申请诉前保全?因为对方在当地很有势力,只怕我们诉讼过程中她把设备转移了,到时给你来个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们的目的只是把损失讨回来,把对方当事人送进监狱只是退而求其次的考虑。”
  话音刚落,就见周建成赞赏地看过来,点点头。都是聪明人,说的话出的主意高明不高明,一目了然。
  后面的谈话渐渐的变成莫律师与于扬的商榷,两人不时举笔记录各自的要点。周建成毕竟文化程度有限,再说也不愿意做琐碎的工作,是以就在旁边听着。但他毕竟不是傻瓜,听得出是好是歹。所以听到后来对于扬分外赞赏,没想到这人平时不显山露水的,但是水平不错,最难得的是不用他提点,她已经事事都从他的利益出发考虑了,这人不错。
  第一次见面无法谈得太深入,主要还是咨询。这种官司对于扬来说也是第一次,所以这是真正的咨询,如假包换。所以中饭前就打道回府了,路上周建成虽然还是心烦,但是起码看见出路。于扬一边开车一边忽然想起什么,对周建成道:“周总,这事最好对同行保密,否则他们也一起上诉的话,只怕刘局的设备还不够分的。”
  周建成都忍不住笑道:“小于,你认真得可爱,这种事牵涉到我大笔的钞票,我会不想到吗?不过难为你这么为我的利益考虑。好了,这个官司就叫你一手盯着,以后与莫律师联系都你去。”
  于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这样才能插手整件事,为徐汇中把资金套出来。但要是表现得太欣喜了会招来猜疑,便装作迟疑了一下才道:“这个工作以后可能出差挺多的,官司要到那边去打呢。我这边的工作比较紧,别到时候两头都做差了,不如叫个能说会道的业务员去做吧。”
  周建成不以为然地道:“你这人也太实在了,还能叫你做秘书吗?那天在飞机上我就说你的水平不止是做秘书,这回正好是机会,好好表现,有你的好处。”
  于扬又是道:“可是,我们过去是打官司去的呀,别到时候刘局叫人把我也关进狗笼子里站不得坐不得的,那就惨了。周总去的话,可能刘局会看在你们多年交道的份上对你客客气气,或者她毕竟是欠你钱的,见了你心虚。”
  周建成道:“这你就错了,我只要打上这个官司,尤其是提出什么诉前保全,她看见我就当我是敌人了。你不同,你是听差打工的,为老板打官司也是为了饭碗没办法。再说你不是与她满讲得来的吗?你只管在她面前讲软话,骂我也成,只要你一直盯着这个官司打出结果。实在不行就逃回来嘛,他们总不会太为难小姑娘。好了,别担心,官司的事我相信你,委托你去做,你一定做得好。有空我也会去盯着,你在那里遇到事情随时与我电话联络。”
  于扬发现,搞了半天周建成其实是不敢自己去那里打官司,说来也是,与刘局几年交道打下来,对其的大致秉性还是知道的,否则年前去的时候喝酒也不会那么老实了。所以周建成才会那么顺趟地接受公安局长小舅子被关狗笼的现实。人家小舅子还不知道是犯了刘局什么事,他周建成的绝对不亚于拿着刀子往刘局身上剜肉,他即使是不住在招待所,刘局难道就会放过他了吗?不过要的就是这个全权委托。周建成虽然没有签字画押地给个全权委托书,但是也差不多了。
  到了公司后,周建成就和曹玉笙打了个招呼,要他自己再找一个秘书用用,于扬就被升作办公室付主任,工资相应提了到主任级别。曹玉笙才不管她怎么涨工资呢,于扬调走正是他巴之不得的事,欢迎之至。
  于扬则是开开心心地写下日记,只是寥寥几句:“目的达成,顺利。意外的是还加了工资。”
  加工资对于扬而言只是细枝末节,有最好,不加也不会去在意,没心思去顾虑这些了。回到家里,因为已经没有一个嗷嗷待哺的范凯等着,吃饭也就随便很多,还是先打电话给徐汇中,“徐镇长,幸不辱使命,已经着手打官司的准备了,相信会行动非常迅速,不日我将可以过来与徐镇长当面切磋。”
  徐汇中立刻道:“你等一下,我正吃饭,立刻出来打。”只听见话筒里传来嘈杂的背景声,领导干部也够忙的,日日为革命转战酒台。随进听见周围声音随着一记关门声而消失,“好了,小于,说吧,需要我这儿做些什么。”
  于扬道:“徐镇长这么说倒叫我手足无措了,不过以后请您配合的事情多了,可千万别听见小于两个字就头痛万分啊。”虽说这次明摆着是互相利用,但徐汇中是一方土地,自己的计划如果得以完全实施的话,以后用得着他的地方多了,所以怎么通过这次接触,把关系调整为朋友关系,这首先得自己先放低姿态,不要再谈及以前的秘议,即使是徐汇中知道这事其实是为的他自己,于扬这儿也要说得他像是仗义似的。俗话说三人成虎,久而久之,自然会培育出朋友情来。
  徐汇中在电话那头笑道:“小于你也是,跟我还这么客气干什么?直接就说老徐,这个这个,那个那个,限你三天内办完,这不就行了嘛,哈哈。”
  于扬听了也笑,这种应酬场里打滚的人,只要不与他们认真,说起话来有时候也是很有趣的,道:“完了完了,还真是被徐镇长一句猜中,手头还真的全是要您配合的事情呢。我们准备想向法院申请诉前保全,以免设备被刘局提前转移掉的话,剩下的还不够抵掉货款,这样,就没法让这边的原告在货款外另外付钱买那些全套设备了。不过既然徐镇长已经要跑一趟法院了,不如再给您添一件事。看来刘局的设备是不够这些债主瓜分的,所以一方面得要求法院发面不要透露出有这么个官司来,叫别的债主醒悟过来也一起效仿,另一方面,如果有类似官司的话,请法院暂时找借口不受理,或者拖时间,否则僧多粥少。”这两件要求其实都是为徐汇中自己的,相信徐汇中也知道,所以也就没必要在话力时时刻刻提醒邀功,反而叫人生厌。只要点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徐镇长只要没想与他的钱过不去,就一定会不折不扣地做到。
  徐汇中果然一口答应。“小于,这事你接头,就听你调度。你的事我也在着手启动。我们这样子很好,大家都透明步骤,让对方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看来你是个实干的人,好,这样合作起来就方便。”
  是的,既然这儿的官司启动,徐汇中那边也得开始着手,大家本就是说好的利益交换。不过徐汇中也是场面上的人,说话行事一点不难看,即使心里是计较着于扬这边的程序而动,说话还是好听得很,叫人不会反感,也是高手。其实,有时候还是这种久经沙场的老狐狸容易合作,大家都有差不多的行为规范。
  放下电话,于扬便上去范凯开的网站逛逛,其实范凯的目的是不到半年后就出山的澍,想借此与她时刻保持联络,但是现在澍没法时时上来,这个就变成范凯、于扬、陈星、和几个其他志愿者的大本营了,于扬虽然参与不进那些志愿者们的谈话,但是自嘲说,洗涤美化一下心灵也好。
  范凯则是不时传输一点曹玉笙电脑里挖来的记录,偶尔还促狭地问一句:要不要帮你理理内存?
  做得最多的还是坐在书房里,只开一盏台灯,手头一支笔,一张纸,想到什么就记录下来。这一仗太关键,必须任何时候都不能出一丝纰漏,否则前功尽弃。最难的还是怎么周旋于这帮江湖经验十足的老狐狸中间,言行如何才能滴水不漏。所以必须事前做好精密安排,想好他们的应答,想好自己的应对,务求不会前言不搭后语。走棋看三步,尤其对手都不是轻量级的,不是件马虎得起的事。
  而打官司也不是说打就打的,起诉书,证据,证人,一样都不能少,当然还有律师费和诉讼费。于是这几天白天,于扬便是律师事务所、自己办公桌、和周建成的办公室三点一线,还得和风细雨地培养一个新招的看上去娇嫩的总经理秘书。只是于扬觉得奇怪,怎么那么快就招来了总经理秘书,简直与在门口等着拉进来那么快。可见以前怀疑曹玉笙想换掉她是有道理的,瞧这新人都是早就找好的。但不知如果没出现这个官司的话,曹玉笙将如何发落她于扬呢?真是个疑问。原来自己在算计着曹玉笙,曹玉笙一样也不是傻瓜,坐等着被她算计。
  脑袋高速运转,人非常兴奋,晚上睡梦中都会忽然想出一个好点子,但是反应在脸上的话,真是不能细看,毕竟是三十岁了,几天折腾就可以出效果。这天梅欣可邀她吃晚饭,坐下互看,两人都是熊猫眼。连梅欣可都问:“小扬,你脸色不好。去年好像于士杰说起过你公司开不下去的事,你不会是还在想不开吧?那你以后也不要说我了,两人半斤八两。”
  于扬忍不住掏出小镜子看,“有那么严重吗?看不出啊。不过我睡眠少了点,精神可是满好的。而且我早不再想自己公司开不下去的事了,你以为是演苦情戏啊,我现在有吃有住有工作,老板还挺看重我,一点不落魄,只是工作忙了一点,睡觉不安稳。这年纪还真是不行了,说老就老。呀,你不是海南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回来?”
  梅欣可道:“这不是儿子要开学了嘛。小扬啊,其实你完全可以问于士杰借点钱再做一行生意的,干吗给人打工去呢?”
  于扬最近与律师打交道打多了,说话不知不觉也条理分明起来,“两个原因,一个是没看准什么生意,愣头愣脑就跳进去做,不是翻船就是做不起来;另一个原因是你,当时我要是问于总借钱的话,你还不跟我闹死,这个险我可不冒。”
  梅欣可不由得尴尬地笑道:“你这张嘴能不能客气一点,现在我好歹是你的梅姐。”
  于扬道:“那这顿饭你请客的话,我就吃人家的嘴软,不说你了。”
  梅欣可笑道:“这还不是一句话,早就想请你了,你就是不给我面子不肯出来。”
  于扬笑道:“你没见我黑眼圈吗?我可怜啊。哪象你逍遥快活到海南享受去,问你,找了异性马杀鸡了没有?”
  梅欣可一筷子就敲过来:“你这大姑娘,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要命了,要是叫于士杰听见非吓得眼珠子掉出来不可。”
  于扬笑道:“就你听见,你还特特意意找上去说这个不成?要不你们俩最后见面的时候不谈儿子就谈我吧。起码枪口对外,同仇敌忾。”
  梅欣可真是一筷子敲下来:“你这丫头真是疯了,拿我这个开玩笑起来,敲我今天还请客不。”
  于扬这时候却是一脸正经地道:“你看你看,都快分到一半财产做富婆了,连这点饭钱都不肯请客。不过梅姐你看来是恢复得很快了,开玩笑已经没事,换以前的话,你还不拂袖而走?所以说嘛,其实人都是很弹性的,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
  梅欣可呆了一下,这才简短地道:“是。人还真是贱。”
  于扬道:“说什么呢,生命力强怎么是贱了?说说,你准备后面怎么过日子,现在没人回来吃饭,儿子又在外地读书,你总不至于天天出门做美容吧?”
  梅欣可道:“做什么美容,都一把年纪了,再做也是一脸皱纹。”
  于扬笑道:“要做,你这以后手头一大笔现金,不知多少男人追着上来找你,你总得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吧?其实我问你干什么真是白问,你以后就是拒绝找上门来的男人就有得你可以忙了。”于扬知道此时与她说正经的,她反而会难受,不如插科打诨。时间一长,她自然会忘记。
  梅欣可又是一筷子敲过来:“不得了了,这小丫头满嘴胡话,你别光顾着说我,你倒是自己找个来给我瞧瞧,你现在有那么多产业,人又年轻,追你的才多。”
  于扬笑道:“那可不一样,我这种人人家看着我都怵头,哪里敢找上门来。”
  话才说完,陈星的电话不早不晚就赶了进来,“今天难得在外面吃饭啊,在哪里?”
  于扬前两天一直拒绝陈星一起吃饭的要求,说是忙,但今天都已经听得出在外面了,只得道:“在听柳吃饭,你没吃的话也过来一起吃吧。”
  梅欣可听了笑道:“我倒是要看看这个是谁,胆子那么大看见你不怵头。”
  于扬做个鬼脸,笑道:“一个傻大胆,直肠子。”
  梅欣可却是沉下脸道:“老公傻一点才好啊,管得住,太聪明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豁边了。”
  于扬当不知道,笑嘻嘻道:“那正好,等下他人过来,你看着喜欢的话,现在就可以发展起来了,我一定帮你说尽好话。”
  梅欣可都没时间感慨,就被于扬气得打断,由不得道:“小扬,你怎么现在都没一点正经,人家小男孩喜欢你,你这么糟蹋人家。”
  于扬笑道:“梅姐,不瞒你说,我还觉得我以前做人太正经了一点,什么事都帮人家想好,不要亏待别人,大家都有口饭吃。现在才知道,自己好才是最要紧的。我好的时候,朋友自然会有,我不好的时候,哪里还有朋友,不来踩我一脚已经是好的了。你啊,也是看明白一点,钱在自己手里抓紧了,这样你才自己过得好,也会有朋友,否则太大手大脚的话,一是人的胃口是填不满的,二是你的钱也是有限。到时靠儿子去吗?迟早被儿媳难看掉。”于扬说出这些,自己也呆住,怎么会和梅欣可说这些话?两三杯红酒哪里撬得开自己的口,看来最近也是憋得慌了,逮谁都说得出这话来。
  梅欣可却是低头想了好久才道:“这我还能不知道?以前是抓的,但是后来自己水平不够,于士杰东设一个分支,西设一个工厂,抓不起来了,我一个脑袋怎么搞得清这些东西。以后就不会了,大不了钱都放在银行里,谁问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老公靠不住,儿子到时娶了媳妇忘了娘,还是钱最靠得住。小扬,我要是分得财产多的话,你是不是会对我好一点?”
  于扬忍不住要翻白眼,但是嘴里却笑道:“梅姐,你要我对你好干什么?该不会你是现今最时髦的蕾丝边了吧?”不想回答她的问题,这人现在最敏感的时候,说什么都不讨好。
  梅欣可问:“蕾丝边是什么?人怎么会是蕾丝边?”
  于扬笑道:“我要说出来你又要说我不正经了。这个蕾丝边嘛,是一个英语单词的读音,就是女同性恋啊。”
  梅欣可顿时和身扑上,要拧于扬的腮帮子,于扬看她来势汹汹,忙跳开讨绕,正好撞到急急赶过来的陈星。陈星拦在两人中间,笑问:“怎么回事?”
  见梅欣可忙着打量陈星,于扬忙道:“没事没事,这个梅姐没吃过猪头肉,想把我掰了吃。梅姐,陈星。”
  梅欣可看看于扬,再看看陈星,才微笑道:“来,一起坐。喜欢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于扬笑着撇嘴道:“什么世道,刚才还说不请客了,见了个年轻男子就大方成这样了,陈星啊,你要鲍鱼还是要燕窝,不要客气,一点不要客气。”
  梅欣可再敲一筷子,佯怒道:“于扬,你这丫头今天想把我气死。陈星,管管这家伙,太滑头了。”
  于扬却是拿着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微笑道:“我不好才衬得出你的好来啊。”
  梅欣可立即想起她前面说过的把陈星让给他的话,真是气极反笑:“你啊,你这个狐狸精,我都拿你没办法。陈星一听心里大为赞同,可不就是狐狸精。但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插不进话,只有旁边看着笑,只觉得此刻于扬捉弄人时候的表情特别可爱。
  于扬对梅欣可道:“梅姐,陈星是开花圃的,那里非常有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过去散散心,给他们修修枝,捉捉虫去。春天也快到了,正好当作春游。”
  陈星立刻道:“好,哪天给我一个电话,我来接你。这是我名片。”见于扬愿意给他认识朋友,陈星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梅欣可仔细看了名片,点头道:“好啊,就这个礼拜天吧,小扬你带路,我们自己过去就是,不要劳陈星过来接。我年纪大了,伺候点花花草草正是时候了。”
  陈星道:“梅姐还年轻着呢,那就那么说定了,我星期六准备一下,花园里烤肉吃。”
  于扬见梅欣可连连叫好,心想这好人还真不能当,帮了别人,搭上自己。想到自己星期天就要出发去北方,便把聚会时间定在周六。
  吃完饭出来,梅欣可笑嘻嘻地对于扬道:“这人好,实在人,可以放心。”
  于扬哈哈一笑,道:“那就说定了,给你了。”
  梅欣可顿时一个黑户掏心,今天才真正发现做个君子动口不动手有多难。但是上车开走后,却觉得满心轻松,这个于扬真是活宝,也没见于扬怎么抬她哄她,但她这一顿饭吃下来就是舒服了。
  饭店离于扬家近,看着梅欣可走后,正也要开步走,陈星问:“这个梅姐不是那个我第一次见你时候在饭店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吗?”
  于扬奇道:“咦,难为你还记得她,正是她。在闹离婚呢,周六时候你看看还能请谁来热闹热闹,她最近心情差着呢。”
  陈星点点头,道:“难为你今晚一直在搞气氛,她今天一定吃得挺开心的。你周六想吃什么?我多准备一点。野猪肉还想吃吗?”
  于扬笑道:“少跟我提野猪,自己都差点被当野猪捉了。随便什么都行,只要别少了孜然和辣粉。”
  陈星笑道:“你还挺内行的,放心,我那儿有青海那边带来的货色,还有黄姜呢。而且我烤羊肉串的本事一点不比那边回民的差。”
  于扬笑了笑,道:“我家就在前面,你回去吧,最近我事情多,很累,就不留你了。”
  陈星道:“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不要客气。”迟疑了一下,又道:“于扬,我总觉得你在回避我。”
  于扬笑笑,指了指小区大门,顾左右而言他:“我到了,你回去吧,早点休息,路上小心。”
  陈星见她不答,也拿她没办法,只得无奈地看着她进去。这个女孩,这么聪明,这么狡黠,这么难掌握,但是就这么动人。狐狸,真的是狐狸。
  但是于扬最终还是没有去陈星的花圃烤肉吃去。徐汇中来电说约了法院的院长副院长周日中午吃饭,叫于扬一起过去见见。于扬以前出差也是知道华北的应酬饭经常是在中午吃的,有时下午出去办事,进去常可以看见脸色通红酒气冲天的醉汉。跟周建成汇报一下说朋友帮约了法院的人吃饭,需早一天过去,但是没说是院长,怕说得太大,刺激得周建成忍不住自己跑去套交情。买的是周六下午的机票,所以去不成花圃。
  不过周五于士杰约了周六中午吃饭,答应了。拎着出差的大箱子下七楼的时候想,如果此刻等在楼下车子上的是陈星,是不是就一个电话过去叫他上来拿一下?看来有人追求还是好的,女孩子也就这时候才会显得特矜贵。
  没想到于士杰的车子已经在下面,看见她拎着大箱子下来,便出来帮忙扔进后厢去。“出差?你不是做的总经理秘书吗?怎么最近老是看你出差?”
  于扬笑道:“我早升官了,现在据说是办公室副主任,吃主任俸禄。”
  于士杰笑道:“升得很快嘛。看来狐狸尾巴还没全露出来,否则该是遭总经理忌惮了。”
  于扬都忍不住吃惊,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道:“我还没露呢,总经理已经明里暗里暗示着要我挪窝了,好在老板赏识了我,所以提携我升官发财了。嘻嘻。”
  于士杰听了笑道:“你这么年轻的人怎么掩得住锐气,你那总经理还是有眼光的。”
  于扬道:“不年轻了,也就你们看着我年轻,小一辈的都快叫我阿姨了。”
  于士杰笑笑,把车转进一家饭店停车场,“大什么,看着你长大,想起来就是以前梳着两把扫把辫的样子。”
  于扬大笑:“还好没说钻襁褓的时候,否则从今开始要绕道三里走了。不过在我印象中,于总一直是偶像级人物,那时候还问你弟弟老师说的是不是大话,人真有那么神吗?”
  于士杰笑道:“哪有这么神,老师手头缺一个拿来教育你们的教材,正好抓住我。传到你们那一届,也不知给添油加醋了多少,估计我现在回母校的话,老师会说我是假冒的,真于士杰不是那样。”
  于扬听了大笑,道:“要是以前知道有那么一天会和全校师生偶像吃饭,我一定那时候就将这个机会拍卖了,跟小朋友换邮票。”
  于士杰道:“看来你小时候起就很投机,这回出差去哪里?要办公室主任去的不会是业务上面的事吧。”
  于扬看着于士杰坐下,她才坐下,这才道:“去打个官司,与刘局打。我们公司发去的六百万货款,到现在才来了十来万的货,刘局倒好,手机不接,公司也关门了,所以我们老板没办法只有打官司,指望能从刘局的资产中挖一点回来。”
  于士杰把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往旁边一搁,不以为然地道:“你又不是第一天做生意,难道不知道异地打官司有多麻烦?即使赢了也执行不了,你还准备把时间耗在刘局那个烂摊子上吗?”
  于扬没想到于士杰反应那么大,倒是愣了一下,才道:“我有内线,今天走就是去会法院院长去的,再说现在追着刘局讨债的不止我们一家,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的。嗯,有些也说不清,不过放心,我不会做鲁莽的不顾后果的事。”
  于士杰道:“你不过是替人办差,要怎么样你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你究竟准备怎样打算你自己的事业?这种官司旷日持久,执行起来更是没底,你一直陪他们拖着吗?”
  于扬看他那么反常,就不响,手指指着几个菜给服务员算是点菜了。见于士杰一直盯着她,知道今天是不能再敷衍了,只得道:“我其实这次去是有自己的计划的,但是怕说出来招骂,因为手段不是太光明。”
  于士杰想了一下,道:“那就好,具体什么计划你等方便时候再说吧。不过再好的计划也要资金配合,需要的时候你提前打声招呼吧。”
  于扬听了又是一惊:“我已经把三套房子交评估中心评估,准备最近申请贷款。我已经打听过大致行情,应该够用了。”
  于士杰的脸色这才缓和,道:“看来你已经是有计划了,不过步子还是走稳一点,不要急于求成。这样吧,去银行贷款手续麻烦,不如你和我签一张借款协议,房子也不用评估了,大致价位谁不清楚,协议上就拿这三套房子做押吧。”
  于扬小心地道:“可是最近你要付给梅姐不少资产,我不是没想过用这个办法问你借钱,但是最近你未必手头方便啊。”
  于士杰微笑道:“你不用为我操这个心,我既然说出来,总有办法的。即使不行,退一万步讲,我问人借钱也要比你方便得多。”见服务员端菜过来摆,便停止说话,等菜摆好,酒倒满,这才端起酒杯道:“我要谢谢你帮我一个大忙。否则团团妈给我拖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即使不拖,她的状况也叫人担心。听说你给了她很多帮助。”
  于扬毫不犹豫就迸出一句话:“我可没向着她。”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这又不是小孩子吵架,还谁向着谁的,不由笑出来,见于士杰把红酒一干而尽,也只得喝光。
  于士杰让了声“吃菜”,便自己先下筷,一边笑道:“听说你给团团妈找了个打发时间的去处?”
  于扬道:“这你也知道?团团是奸细?我安排梅姐今天去花圃烧烤着玩,如果她看着那里喜欢的话,以后有空有兴致了就可以常去。”
  于士杰也没问是哪里,只是道:“谢谢你这么尽心安排,以前她也没给你好脸色看,你倒是大度得很。团团现在也懂事,春节自己提出陪着他妈妈,开学了就一天给他妈妈一个电话,所以我才会知道那么多。你帮了我大忙。”
  于扬忙谦虚地道:“我也只是歪打正着,你要是面对面问梅姐最近谁对她态度最差,谁老是捉弄她,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我。即使是我真帮到了忙,那也是应该的,于总帮了我多少。”面对真正大恩人的时候,于扬反而是没什么花言巧语,只觉得心里知道,行动上报答就是,尤其是于士杰这样的人,这不,他一早就知道她于扬做的好事了。
  于士杰接了个电话,放下就随意地道:“望雪过来送份资料。”
  于扬问:“她周末不休息?还呆在公司里?”心里却是想,真是卖命,即使喜欢于士杰也不用这样来。
  于士杰道:“望雪这个女孩子安静,周末一般不出去,所以她把公司要紧电话呼叫转移到她家里,有她在,我出门就放心很多。”
  于扬道:“她要是财务经理的话还要好。”
  于士杰道:“不能叫任何一个人知道公司运营的全面,要是财务经理这么管事,我倒是会忌惮她往后尾大不掉。”
  于扬心里大大替望雪不平,这么忠诚的人,于士杰怎么看不出来?不过于士杰的话倒是提醒了她,这也是用人的权术,不要把宝压在一个人身上,必须分散权力。但是嘴里说:“望雪不会吧,象她那样负责我自问是做不到的,她是真心为公司好。”
  于士杰不以为然道:“你坐这个位置自然是做不到这么好,因为不适合你。但是你去市面上瞧瞧,她这个工作,我给的待遇已经是很不错了,本事一定找不出第二个。不要不服气,这是实话。”
  于扬想了想,道:“这回一定是你走眼,我不会看错,望雪做得那么尽心是对人不对事。”
  于士杰一听,握着酒杯的手停滞了一下,随即笑道:“胡说八道,连团团妈都没有怀疑过她,你怎么看出来了,不可能的事。罚你一杯,小姑娘毕竟是小姑娘,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
  于扬点头道:“好,但愿是我看错,不过我今天这杯喝下去,如果哪天被我不幸言中,于总你得喝三满杯。”
  不过看得出,望雪来的时候,于士杰还是有点不自在,说话间有了提防,无形中就与望雪拉开了距离。于扬看得一清二楚,心想何必呢,望雪还是不错的,老婆找这样的,家里什么都不用再操心。不过于士杰不同于梅欣可,他的事,打死她也不敢插手,今天已经多嘴了,原是为帮助望雪,这个温柔认真的女人着实可怜,换别人的话,才不敢冒这险。不过想归想,还是跑去旁边桌抢在服务员前找了张椅子过来给望雪,看她站着回话还真不好受。“还没吃饭吧?一起吃了,小姐,来付碗筷。”
  望雪虽然坐下,但是迟疑地看了于士杰一眼,即使服务员拿了筷子上来也没动,于扬真是觉得这两人是对上了,望雪居然这么裹足不前,眼看这么好的机会,她这不是白白在放弃吗?于扬想,换了自己那是什么手段都上了,一辈子的事啊,看来人跟人就是不同。
  见于士杰摘掉眼镜在看资料,于扬忍不住道:“于总也老花眼了呀。”没想到立刻挨了望雪一脚。于扬心想,这个年纪也差不多可以老花眼了,忌讳什么,望雪还真是小心。
  只见于士杰愣了下抬起头,这才略微尴尬地道:“还没吧,不过这么看着舒服。”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看资料,一边还说:“你们管自己吃,别等我。”
  于扬发现于士杰还真是在意自己是不是老花眼,心想大概自己一直把他当长辈看,他自己却是不那么服老吧,看来还是有点七情六欲的,不是那种很伟岸的冷冰冰的偶像。说来也巧,正好梅欣可电话进来,那边欢声笑语,显然气氛非常热烈。“小扬,你没来可惜了,我们玩得多开心,原来河鲫鱼烤出来也是那么好吃。还有野猪肉呢,陈星说本来你来的话就不吃野猪肉了,说你不喜欢,不过还是羊肉烤出来最好吃。”
  于扬拿眼睛在于士杰和望雪脸上扫过,见他们俩一个看资料一个沉默看着菜,心想还真是巧了,当事人都聚在一起了。“你停他胡说,我什么时候说不吃野猪肉了?不过野猪肉烤的时候要多刷油,否则烤出来干干的不好吃。你帮我多吃一点,回头我回来找你算帐,你请我吃。”只见于士杰的视线已经离开资料,一脸狐疑地看向她。
  那边梅欣可不知道电话那头有这么多人,笑道:“陈星两个合作的朋友也好玩得很,一个的老婆已经怀孕了,我提议他们干脆在园子里放养一些土鸡,等孕妇忌口的时候吃着也安全,结果他们都叫好,还说要搞干脆搞大一点,多养一些土鸡,既吃了虫子,鸡粪又可以施肥,土鸡卖掉价钱也好,一举三得,我就说我过去帮他们养鸡得了,做鸡司令,哈哈。”
  于扬也被她的笑声感染,这应该是梅欣可找到自我的表示了吧?可见谁缺了谁都是活得下去。笑道:“这真是好消息,等你那边鸡养大了,我们吃烤鸡喝鸡汤,我也不要你到饭店里请客了。不过你要快点与他们商量,什么时候开始做,开始是多大规模,还是先少养一点吧,路子摸清楚了再做大。”
  梅欣可“咯咯”大笑:“瞧你比我还认真,小扬啊,你还真是心地好,还好这个陈星我看着也是个实在人,你们俩正好。好了,我要甩手干事业了,等你回来给你看成果。”
  于扬听了也是哈哈大笑,答了一声:“等我回来,可以吃童子鸡汤了吧?梅姐,你叫陈星听电话。”等了下,陈星那边“喂“了一声,才道:“陈星,这事先别做太大规模,你就先当她是消遣,都还没经验么。但是有一条,大家一定要亲兄弟明算帐,方案要事先谈好。如果有方案的话,传一份到我邮箱,贴网站上也行,不要抹不开情面。”
  陈星那边忙道:“这个你放心,谢谢你替我考虑得周到,我还有两个合作伙伴呢,即使我愿意无偿,他们还未必呢。你还没走吗?”
  于扬道:“我吃饭。我不是替你考虑,是替梅姐考虑,事前说明了,省得事后烦恼,现在还是少烦她的好。”
  陈星笑嘻嘻地道:“我明白,我明白。”
  于扬听了恼火,什么“我明白,我明白”的,倒像是自己刚才的话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提醒他明白她于扬是在为他考虑,不由“哼”了声道:“好吧,你们去吃,不过以后不许再提野猪肉。”说完就挂掉。见望雪笑嘻嘻看着她,笑里面全是内容。这回换她看戏了。
  于士杰笑笑道:“小姑娘这时候最威风。”眼睛却还是看着资料。而望雪本来就是话不多,此刻在于士杰面前更是沉默,只是跟着一起笑。
  于扬不理他们,换了别人她早伶牙俐齿地反驳过去,但是面对于士杰不行,对他总有一点对长辈的忌惮。好在于士杰也没再提,看完资料交给望雪,说了声“知道了”,便招呼大家继续吃。
  饭后于士杰送于扬去机场,那是本来说好的,于扬上车就给刘局打电话,但是关机。想了想,便艰难地发了条短信过去,还真是不明白那些小孩子为什么那么喜欢抱着手机发短信,几句话一个电话就是,犯得着花那么多时间打字吗?发完后对于士杰道:“可能刘局会给于总你电话,请告诉她我去她那里了。”
  于士杰道:“你是给她发的?卖好?”
  于扬道:“那当然,我犯不着得罪地头蛇去。告诉她我们公司要打官司,她看见短信最好,看不见也好,我总是给她消息过了,一查就清楚,我见面有话可以说了。反正她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能掀得起什么浪花来,我只要在上飞机前交代了她这事就算仁至义尽了。”
  于士杰道:“滑头。”
  于扬笑嘻嘻道:“兵法云,兵不厌诈。我得小心翼翼把握好度,在她面前与老板划清界限,免得做被殃及的池鱼。”
  于士杰道:“你放心,她电话过来的话,我会竭力配合你说谎话,说你今天是如何被老板一声令下赶上飞机的。你简直是比窦娥还冤,心里比黄连还苦。”
  于扬难得听见于士杰说笑,吃惊之余还是笑道:“天哪,这大好人说谎的时候还真有加强效果的作用。”
  于士杰也笑,心里难得的轻松。
  中午吃饭,徐汇中真有面子,居然县里公检法除了检没来,法院院长与公安局长都来了,交谈下来才知,原来徐汇中以前是某主要领导的秘书,刚刚放地方上自己做,所以路数粗得很。其他人看见他就如看见他以前的领导,都要卖他几分面子。
  于扬特意穿得比较洋气,但还是职业装。看得出与法院院长大致描述案子情况的时候,公安局长况得明非常仔细在听,等于扬说完,公安局长大声嘀咕了句:“怎么又是她?”这话明显是想让别人听见。
  于扬看了徐汇中一眼,见他冲着她微微一笑,立刻明白这个局长是徐汇中的特意安排,因为谁都知道他小舅子以前被关狗笼里的事,明眼人都心里清楚,虽然局长大人赔礼道歉的,但是心里可是记上了仇,这刘局是明摆着不给他面子,打狗不看主人。于扬当作不知道。落落大方地道:“同刘局合作几年了,我们也没想到今天不得不要走到这一步,说实话,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大家都说异地官司难打,不过看见两位领导,我们早放了一百个心。相信会得到圆满结局的。”
  况得明道:“不用这么费周折,这事明显已经是经济犯罪了嘛,属于恶意拖欠。你不如来局里经侦科报个案,我给你主持公道。”
  徐汇中见于扬为难,忙道:“况局就是爽气,疾恶如仇。但是他们做生意的在商言商,还是希望先把损失减少到最低才好。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不过刘局可不止欠下这一笔,还有不少呢,到时有得你收拾的。”
  法院院长道:“看着办吧,也可以民事刑事一起诉,看你们自己愿意了。”
  况得明问于扬:“你知道还有几个欠帐单位?或者个人。看看还欠多少。”
  于扬心想,你现在就动手,不是坏我好事吗?便道:“况局电话反正我知道了,回去我叫他们细细查一下,把具体数目和单位或人报给您。不过还得说一声,况局长真是疾恶如仇啊,好生敬服。”说完便与况得明碰了一杯,自己先一干而尽。求人的时候不得不老老实实喝酒。
  况得明听着满意,也就喝了。
  徐汇中插话道:“小于是我亲戚,今天两位领导这么给我面子,帮我大忙,真是没话说。我也与领导干一杯。”说完满满一杯红酒敬上。
  法院院长当即道:“小况,你怎么一家人说两家话了呢?你我还讲这些。不过酒还是照喝,但不是因为帮忙就要敲你喝酒,你也难得和我们兄弟吃饭,我们一醉方休。老况酒量最好,我们今天就来个三英战吕布,看老况趴不趴下。”
  来之前,徐汇中已经说和法院院长说过此事,当然是一口答应。不过过场还要走一走,这个于扬也是明白的,否则在她这个外人面前不好看。于扬知道自己此刻只要表现得爽快义气就行了,事情都交给徐汇中去与院长切磋。
  这个况得明的酒量还真是好,先是红酒不过瘾,后来喊着假斯文干什么,来白的,于是上了四十几度的,一顿饭吃下来,法院院长与况得明拚得最凶,最后全撂倒,成了难兄难弟,好在他们有司机跟来,拉了就走。徐汇中等他们走后,看看于扬,道:“你原来酒量这么好。”他舌头有点大,但是看得出没醉透。
  于扬也是喝得兴奋,再说还要与徐汇中商量事,便一拍桌子起身道:“走,找个地方继续去。”
  徐汇中看看手表,道:“这时候还哪里有饭店开着门,酒吧都还没开,要不去茶馆。”
  于扬道:“我倒是有个主意,旁边有个超市,对面有家公园,今天天气不错,不如坐公园里喝啤酒。”
  徐汇中一听拍手叫好,抓起包就走,于扬拿了发票跟上。到超市拎一打拉罐喜力,斗志昂扬地杀向公园。找地方坐下,于扬一点不客气地你六罐我六罐,自己先拉开一罐,“舒服,白酒喝得胃难受。”
  徐汇中看着于扬直笑:“还以为你跟个玻璃人似的,没想到和土匪婆一个德性。”
  于扬笑道:“为革命,甘抛透露洒狗血。徐镇长,原来你是那么有来头,今天才知道,失敬失敬。”
  徐汇中又是大笑,道:“有来头有什么用,我的老领导太认真,不喜欢特殊化,所以我才安排到镇长位置,还是代镇长,说是要到基层锻炼过才行。唉,你说我这官当的,好不容易省下十几万钱,还被刘局坑了,我可是指着这钱每月的利息给老娘治病呢。我媳妇都埋怨我不会抓钱,但是我怎么抓,才好不容易动动高利息的脑筋,就给陷进去了。看来我和钱没缘。”
  于扬道:“说实话,那天你在金行长办公室里说出这个数目来的时候,我还真是吃惊。不过看你那么急的样子,看得出是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徐镇长,你母亲治病要多少,我先垫上,反正我这儿不是很紧。”说完,见左右无人,就拿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不想却被徐汇中一把推回来,“你请客吃饭我会到,象今天一样送个小礼物,我也不会拒绝,红包就算了,我还没那胆,我才三十二岁,我要前途。再说,这么久电话打下来,我知道你也是个性情中人,何必搞得这么俗气的,收回去吧,否则兄弟没得做。”
  于扬非常吃惊,把钱收回包里,才道:“金行长也说他最看重前途。”
  徐汇中笑笑,“前途,你知道前途意味着什么?这个我在老领导身边看多了,前途是好东西。”
  于扬非常认同,与他撞了下罐子,道:“其实你这路子还是走对了的,跟在领导身边,在办公室里做,上面都是比你大的官,想做出什么业绩来显示自己的能力都不可能,辛苦是你的,功劳是领导的。现在到地方上转一转,成绩单上就有明明白白一目了然的数据了,还不是曲线救国?”
  徐汇中道:“呀,我说你这奸商怎么懂官场的那一套了?说得头头是道啊。我刚开始时候也是想不通,后来老领导与我一说我才知道,感情要我拿政绩出来他才肯名正言顺地提拔我啊。这好办,刘局这件事就是老大难问题,这件解决掉,我可以上报一个成功了解国有资产转制遗留问题。”
  于扬此刻啤酒下去,人也很狂,笑道:“徐兄有所不知,这个奸商是天下最会察言观色的人种。”
  徐汇中听了也笑得很开心,道:“小于你有所不知,这个官僚也是天下最擅长察言观色的人种,今儿我们倒是要较量较量,看谁的段数要高一点。”
  于扬仰天而笑:“先人板板,我打小就已经知道一条公理,那就是民不与官斗。可别把奸商们的辉煌经历折堕在我手里才好,不干。”
  徐汇中问:“好歹我也是学中文出身的,你这先人板板是什么意思?”
  于扬得意而笑:“你这中文是白读了,先人板板是祖宗大人在上的意思。不懂了吧?”
  徐汇中也是哈哈仰天大笑,道:“你这人看着倒是洋腔洋调,象是个见过世面的,不想说话行事还是抱着南方小村落的陈规陋习,一点不开化。现在连香港人的普通话都在日新月异了,你却还是抱着小村土话不放,保守得很啊。”
  于扬被他一口气噎住,酒后的脑袋一时不好使,便拿眼睛斜斜白了一眼,却见徐汇中得意洋洋地笑着灌酒,放下铝罐还潇洒地朝下一挥,意思是里面没了,随后双指使力,铝罐尖叫一声吃瘪。于扬忽然觉得徐汇中这是在那这铝罐说事儿,讥讽她于扬此刻也没话说了,只有吃瘪。于扬心头倒是有几句尖酸刻薄的,但是再醉也是知道对方的身份,现在还不是放肆可以乱开玩笑的交情,只得道:“妈妈的,我早说过民不与官斗,不甩你。”
  徐汇中“咯咯”地笑,人这一喝醉酒,平时不见的样子都冒出来了,倒是亲切可爱。他下手快,六罐啤酒一会儿就完,于扬还有一半,见此他毫不犹豫就伸手过来抢,嘴里还叨唠着:“民不与官斗,所以你这一罐就给我吧,我好心帮你消灭。”
  于扬扔给他一罐,懒得与他争。抬头看天,见灰朦朦的一片,地上也是灰朦朦的,树都还没抽芽,只有柳树稍有绿意。
  徐汇中忽然道:“你的钱准备好了没有?”
  想到来前于士杰的承诺,于扬心里非常有底气地道:“有的,都准备下了。还有,我本来不是说只吃带设备厂房的那块嘛?这会儿还是全拿下吧,我想来想去觉得不能因为我贪方便给你添麻烦,你说得对,刘局的这块地是你镇里国有资产转让最后一条尾巴,要割干脆割得痛快一点,大家都方便。”
  徐汇中听了点头道:“你吃下整块的,我工作也方便点,否则总是不理直气壮。既然这样,厂房已经折旧得差不多了,就免了你的钱吧,就只算地块的,不要跟我讲价,已经最低了,否则我没法向上交代。土地转让是最敏感的。”
  于扬点头道:“徐兄的处理是不会错的,不过徐兄,你下手也太快了点吧?不怕我出尔反尔?”
  徐汇中笑道:“你什么时候看见孙猴子在如来佛的掌心里变出花样来过?”
  于扬也笑,道:“也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咱敬土地爷一杯。”
  三种酒夹着喝,还真不是玩儿的,虽然还是强烈要求走回宾馆的,脚步也感觉分外轻快。但是回到宾馆就一头栽倒床上,人事不知。不知睡了多久,电话进来,于扬懒得接,翻个身继续睡,但是电话铃声却是不依不饶地断了又响,响了又响,只得扶着痛得欲裂的头接过,“什么事?”
  “于小姐,我已经到宾馆半天了,你究竟准备怎么安排我?怎么手机一直不接,好不容易问到你的房间,敲门你也不开?”
  于扬脑袋昏沉沉的,闻言问道:“你是谁啊?”
  “我谁?你替谁订房了?我莫律师,我什么地方吃饭?”
  于扬艰难地起身打开床灯,一看时间是六点半,晚上还是早上?“哦,莫律师,我中午喝多了,吃饭你自己解决吧。对不起,我继续睡。”说完就挂了,压根儿忘记与莫律师有约在先,他在出差时候的饮食由于扬负责照管。
  摇摇晃晃起床倒杯水喝,但是太烫,只有等着,顺便摸出手机搁床头,翻开一看,全是莫律师的未接来电。也不去管他,只想着快点喝下水睡觉。但是老天一般是喜欢与人斗享受无穷其乐的,才放下手机,手机就叮叮当当唱乐起来,一看是周建成的,老大不愿地接起。
  “小于,怎么回事?你怎么接待莫律师的?饭都不安排他吃?”
  于扬此刻再浑也想得到莫律师向周建成告状了,气得一下清醒不少,什么鸟人。便道:“中午和法院的吃饭,没想到他们院长也来了,我能不喝吗?不光荣一下明天还怎么办事?周总常往这边跑还不知道他们这儿的规矩啊。”
  周建成立刻转了方向:“什么?他们院长也来了?他怎么说?会不会给我们便利?”
  于扬道:“我昨天到他们最大的百货店买了三张储值卡,每张两千,中午给他们一人一张,院长,和两个经手法官。他们既然收了,话也说得好听,应该问题不大。不过周总,我担心这么操作我担不下来,干系太大,责任太重,还是你过来主导全局吧。我到了两天了,刘局也没找上来过,可能她现在管自己也来不及了。”其实三张卡是给了院长,况局,和徐汇中。
  但是于扬嘴里越是埋怨压力大,顶不住,要周建成自己来,周建成却是越放心,何况这下莫律师怒气冲天地打电话来讨伐于扬,两个办事人之间出现龃龉,不正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吗?他当然还要稍稍挑拨一下的,“小于,莫律师是来替我们办事的,你怎么说也不能慢待了他,我暂时不过来,如果你有什么疑问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今晚不管怎样你还是去和莫律师吃顿饭吧,工作第一天,不要这么率性。”
  于扬毫不犹豫就道:“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吃饭还要我照看着吗?往后日子还长着呢,难道我得天天对牢他这张脸吃饭?周总,我今天喝了三种酒,头都裂开了,哪里有力气陪他吃饭,我是没办法了。他不会自己吃饭随他去,我管不了。”于扬来之前已经考虑过与莫律师的关系,总觉得如果是铁板一块的话,会招老板怀疑,所以也早就想过怎么闹点不伤原则的小矛盾,不想这回歪打正着了,也好,那就继续拧下去吧。
  周建成此刻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只是道:“小于,你这就是小孩子赌气话了,你在外面代表的是我,是公司,千万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莫律师是我们现在的依靠,你把他当工作来对待,当最难缠的客户来对待,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建成也没多说,就放下了电话,于扬心想,什么工作,叫我当莫律师这个鸟人的三陪吗?不过就是一顿晚饭,告诉他了自己喝醉了,他应该也听得出来,还这么急着告状的,真是没男人样。不过这个电话一打下来,水倒是凉了一点,可以喝了。满足地喝下,舔舔干裂的嘴唇,正想睡觉,手机又响。于扬心里暗暗诅咒,要还是莫律师的话,哼哼。一时脑子混沌,倒是想不出恶毒的咒语来。不想却是刘局。这下周建成没有唤醒的那一部分脑细胞也全都活了过来,投入紧张运行。正主儿终于来了。
  “小于,你说你这会儿在哪儿?”
  于扬忙说了声:“哎哟,是您哪,等一下,等一下,我找个信号好的地方。”说完把手机拿开,等了一会儿才“嘭”地一声把洗手间门关上,这才又道:“大姐,是你吗?刚才律师在那儿,我不方便讲。要是给周总知道我向你私通消息,那就完了。”于扬不愿意在刘局面前担起责任,就只有尽量把责任往周建成那儿推,力争脱清自己。
  “那么说你们是真的要打官司了?”刘局的话像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
  于扬想像得出刘局现在铁青的脸色,换谁这时候都不会有好脸色,没人愿意打官司,“是的,我昨天接到通知说叫我陪律师过来,因为我熟悉这儿。我忙给大姐打电话通知您,但是电话一直接不通,只好发了个短信,指望大姐能看见。还好还好,总算没做错。”不管刘局现在有没有兴致听这个,她都得把自己撇清,所以只有反复强调。
  刘局沉默了一下,道:“你住市里还是县里?”
  于扬道:“住市里呢,律师讲究着呢。”
  刘局道:“周建成想怎么办?他住哪个房间?”
  于扬道:“周总没来,全权委托律师在办。这案子我没参与,我只负责安排律师的生活起居,不过会一直跟着他们走的,明后天什么的到法院去了后应该会知道一点的。”
  刘局道:“这龟孙子有胆打官司怎么就没胆过来了呢?你帮我转告他,官司只管打,想执行,没门。”
  于扬轻道:“大姐,其实你给周总一个电话,大家把事情讲明了,何必还打官司呢,时间不急,即使受理了,也是可以撤诉的啊。都那么多年的交情了,何必走到公堂上见的。不过这是我孩子气的想法。”
  刘局淡淡地道:“再说。”便挂了电话。
  不过于扬听她说话有点虚,不知是心虚还是身体虚,但也从“再说”里面听出,刘局是不会打电话给周建成的,因为这时候打电话无疑是缔结城下之盟,她注定吃亏,不过于扬想,最主要的怕是刘局不愿意低声下气吧?这人就是这点怪,当杨白劳的比黄世仁还牛气。否则知道打官司的消息了,也不用给她于扬来电话,直接找周建成不就得了?看来她也是穷途末路英雄迟暮了。
  于扬不打算这会儿就把刘局的威胁告诉周建成,否则没法解释刘局从什么渠道知道这个消息的现实。准备明天这个时候再找周建成传达。
  因为诉前保全,刘局的公司给法院贴了封条。虽然大门口的封条被不知什么人于深夜揭去,但是里面车间设备上的封条张张都在,上面都敲着法院的红章。
  事情告一段落,于扬等人回家,但是于扬不愿意与莫律师同行,带上徐汇中给她的国有资产转让的有关资料准备乘火车回家。与人相处,最能在出差时候看出人的本性,莫律师这人在小处非常计较,尤其是在钱上面,从没见过他自己掏钱付过一次出租车费的。居然有一次他自己打出租回来,正好看见于扬经过,也是要于扬替他付了,于扬觉得这个人很不可思议,所以不喜欢搭理他。
  没想到晚上的火车,早上却接到刘局的电话,约于扬在公园里见面。于扬想了好久,觉得这个还是说了吧,或许周建成以后也会知道,瞒着他反而不美。便给周建成打电话说如此这般。不想周建成大声道:“你们既然约中午,你设法拖住她,我过来见个面,当面谈好,省得打官司,我可以撤诉。确实执行是一个问题,她这个地头蛇应该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壮。”
  于扬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时愣住。如果给他们见了面,并且谈好了私了,那么徐镇长那边的借款怎么办?难道得自己垫了吗?这个垫一下倒是无所谓,但是金行长那边的欠款也难了。以后自己如果入主这个企业的话,金行长是一定要用到的,所以即使他不提,现在也得替他考虑到。而且还不知道他们会商量出什么结果来,要是两人达成妥协了呢?那自己岂不是如下棋一样,一着错,着着错了?但此时革命尚未成功,周建成尚是她老板,她也只有婉转地道:“周总,我尽力而为,能拖住多久是多久。但是这样一来可能会因此失信于刘局,让刘局对我也一起敌视,我再过来办事会遇到蹲狗笼等待遇,不过最主要的是,刘局将废弃我这条现存的唯一与周总通话渠道。”
  但是周建成道:“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即使我们把她的设备争取来了,但我也不敢在她的地皮上用那些设备,只有拆了卖掉,或者运回来。不管怎样,可能的话,我还是要与她见个面,面对面把话说了,即使谈崩也算是尽力了。你安排一下,我立刻就动身过来。”
  于扬明白,周建成眼里主要的还是那笔钱,她于扬若因设局让两人见面而得罪了刘局,导致刘局背后对她下黑手,这目前是不在周建成的考虑范围内的。所以只有自救。她也不愿意现在就得罪了刘局,刘局现在还没死透,还有能量,她要是真的生气豁了出去,自己这一块也是没有好处的。再说以后还要在这块地皮上混呢。便对周建成道:“好的,我随时给周总短信。”
  刘局指定的公园便是那天与徐汇中一起喝酒过的地方,但是那天的记忆早随着酒精化光了,只有旋来旋去找刘局说的那块纪念碑。问了几个人才在一块非常僻静的地方找到,而刘局已经等在那边。
  一见面,刘局反常地与于扬握了握手,说声“难为你找到”,便拿一双犀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于扬。于扬也飞快地看仔细了,刘局以往神采飞扬,五六十年代妇女干部似的一张脸,如今可见明显的松弛,尤其是眼角嘴角,皱纹都是愁苦地向下挂,看得出她最近被焦虑折磨得走了人形。于扬不说话,坐到刘局身边等她说话。
  刘局过了好久才问了一句:“周建成想干什么?”
  于扬跟她实话实说:“周总想着您还他的货款,如果您手头紧张的话,可以用设备来抵。”
  刘局道:“我的设备给他了,我还怎么生产?”
  于扬听了心里直翻白眼,你怎么生产,你现在还有流动资金用来生产吗?欠钱不还,还责怪别人讨钱,还真有点强盗逻辑的味道了。这会儿都是真心真意替周建成头大了。但还是保持好态度,微笑道:“大姐,官司也已经进入程序了,你做好准备没有?”
  刘局却是冷笑一声:“我活这么大,什么官司没见过,周建成要打官司,可以,我给他两条路,一,今天他打赢了,我明天上诉,我跟他拖到底,看他耗不耗得起这个时间精力金钱,律师费都要付死他,他以为官司是容易打的吗?二,最后我抗不住了,我倒是要看看他有办法执行不。什么东西,我看着他长大的人,想老娘头上动土?还说多年老关系,也不知道商量商量,我还会赖着钱不还?我什么人他打听清楚过没有,即使局里下岗工人的钱,我也是一分不差白送他们的,我会赖他的钱?笑话,天大的笑话。”
  于扬只差一点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叫贼喊捉贼,这就是,又一次同情一把周建成。不过她提出的这两条路的前一条还真是不得不防,否则官司旷日持久,她于扬得手了也无法开展生产,那么大笔的借款陷在那里不能动,光利息就得把她掐死。才要说话,却听刘局狠狠地道:“我去个厕所。”于扬看着她急急走向公园里掩映在树枝中的厕所,心里一动,看她那牛拉不回的架势,或许让周建成来见面也没事,或许还可以激化矛盾。有时候矛盾爆发的时候反而是解决问题的耗机会。便给周建成发了个短消息。即使他在飞机上,下飞机他总会开机的,这个时候周建成可倚仗着手机呢。
  等刘局出来,于扬对她说:“周总在北京,他想见您,但是怕您不见他,如果可以的话,叫他过来?”
  刘局冷笑道:“他还有脸来见我?他搞得我有家没法回,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他还感来见我?”
  于扬忙道:“是啊是啊,我记得小时候有句诅咒人的话,说你要怎么怎么,叫你吃官司。虽然现在打官司正常得很,法院开庭还要排班轮候,但是大姐不一样,什么道理不能说呢?非要借助第三方。好像就是在告诉别人,大姐这人讲不进理,不采取强制手段不行似的。想想是过分。”于扬想来想去,估计刘局最不能接受的是官司强迫着她必须面对现实,便干脆添油加醋说出来,干脆给他们两人关系的创口上撒把盐,叫他们的关系彻底断裂了才可方便她于扬行事。于扬虽然觉得这么下暗手很不光明正大,但是不下手段怎么可能谋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别说他们耗不起,她于扬还要比他们心急呢。再说这两个也不是善角儿。
  刘局听了点头,严肃地道:“可不是。嘴巴是拿来做什么用的,说话呗。做人不讲道理,比畜生还不如。”边说边激动地舞着手,手臂拉长袖子收缩之际,于扬忽然发现刘局手腕上有道紫红的痕迹,这个颜色于扬熟悉得很,当初那个吴总使蛮在她手碗上留下的也是类似颜色的乌青痕迹。看那颜色,还是新鲜得很。刘局那年纪自然没有人会见色使蛮的,难道她遭了谁的拳脚?讨债的?难道还有比周建成更棘手的债主?
  于扬道:“大姐,不早,我们去吃点中饭吧,公园对面有家饭店,我去吃过,还是可以的。”
  刘局却是皱皱眉头道:“小于,我懒得走,你去买两盒快餐来随便吃点,咱娘俩说话要紧。”
  于扬答应着离开,心里还是巴望着这是刘局的调虎离山计,叫她买快餐去,刘局可以方便不失面子地溜掉不见周建成。走到外面一看,正是中餐时分,前几天与徐汇中等人吃饭过的地方泊满车子,看那些车号,非富即贵,不是一百号之内的,就是后面一串八的,心想怪不得刘局不愿意过来吃,她这种场合里面认识的人太多,这个时候她怎么也没脸出来见那些老友,倒不是别人会怎么揶揄她,她自己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于扬不知道刘局会不会溜,到旁边KFC买了六对辣翅,两个汉堡,再加可乐,心想即使刘局不吃,自己也可以把这些辣翅消灭了。但是拎着东西回去一看,刘局一点没挪窝儿,只是神色肃穆地坐在没叶子的大树斑驳的影子里想什么,远远看着都有点心软。走近了叫声“大姐”,问道:“不知道大姐喜不喜欢肯德基,我想着这个干净点,吃起来方便。”
  刘局虽然看见说了“这个好吃干净”,但是只吃了三个鸡翅就罢手了,只是一个劲喝可乐。于扬看着满满一堆鸡翅都归自己,反而是没了往日的胃口,把汉堡当人物完成了也作罢。刘局看着她吃完了才道:“你叫周建成来,我和他谈谈。我就在这儿等他。”
  于扬心里有点捉摸不定,让他们见面好呢,还是不见面的好。总觉得见面风险太大,难以掌控。所以就小心翼翼地道:“大姐,咱还是别与周总这种人一般见识吧,别的不说,气着了自己可不好。有什么话电话里也可以说,反正不舒服了就挂掉,没什么要紧的。”
  刘局却是闭上眼睛,靠在公园的木椅背上淡淡地道:“见面说才好,我倒是要看看他生着什么坏水。”
  于扬见此心里也彷徨得很,但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只有照做,但看老天如何安排了。拿出手机给周建成打电话,说刘局主动要见他,并说了地址。此刻不知怎地,周建成却是思考了好久才问:“刘局平静吗?有没有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人的样子?”于扬不明他为什么这么问,刘局难道还能和颜悦色的吗?多此一举。便道:“我们俩在公园里晒太阳,周总进来一直右拐,看见纪念碑就到。”周建成便说了句他正在机场出来的出租车上,不用等太久。
  刘局等于扬放下电话,“嗯”了一声,却是过一会儿才道:“小于你还是讲义气的,没事先叫周建成在这儿埋伏着,否则把我出卖了的话,周建成看你才贴心。”
  于扬嘴里说着“大姐,我也不愁吃饭,还是做人义气点要紧”,一边却是心想:他妈的,原来刘局早料到周建成的主意,幸好没早早答应了周建成,而是由刘局自己说出来见他,否则不知道刘局会在背后做了什么埋伏。还真是玄啊。叮咚,加十分。
  见刘局闭目假寐,于扬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真不知他们两个见面的结局会是什么,如果真是最坏的那种可能,自己是不是要出手挑拨?
  不是双休日的白天,公园里人很少,静得叫人发慌,但越是静的时候,越是难以控制心乱如麻,于扬忐忑不安地等着周建成的到来。心里非常恶意地念叨着:最好别来,最好谈崩。
  忽然身边一直静静假寐的刘局摸索着伸过手来一把握住于扬的手腕,力气异常大,吓得于扬差一点跳起来。神色不宁地看过去,却见刘局面色苍白,天气不热,却见额角细微汗珠渗出,眼睛痛苦地闭着。于扬吓了一跳,忙问:“大姐,怎么了?要我做什么?”却见刘局的脸上细汗连成黄豆般的大汗,嘴角开始扭曲。
  “小于,去买水,我吃药。”
  于扬忙跳出去买水,跑着回来时看见刘局脸色发青,手上拿着一盒药,便自觉地按说明挖了一颗,大力捏开刘局牙关喂她吃下。等了似乎好久,见她脸色转缓。这才道:“大姐,我送你回家,周总咱以后再安排时间见面。”
  刘局只是不吭声,但于扬错眼间似乎看见远处有人影速速掠过。是谁?与刘局相关吗?或许她身体不行,是谁护送着来这儿的。看着刘局的样子,心里有点不忍,掏出湿巾给她抹汗,另一条手臂圈到她脑后,让她可以靠着舒服一点。于扬大致知道机场到这儿所需时间,看看手表周建成也快到了,说实话真是不愿意他们两个见面,免得引起不必要麻烦。不由又劝解道:“大姐,你还是走吧,你这样子我怕经不得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行。”
  不想刘局这回却是回答了,只是有气没力地哼哼着出来的,颇有点影响效果,“你别担心我,周建成要见就让他见吧,有人想见我总是好事。免得他以后到处哭诉我不愿意见他,还说我躲着他。”
  于扬听着觉得不对劲,背后冷飕飕的,虽然说得有气无力的,但话里面怎么有刀子掖着似的。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周建成来了岂不是没好果子吃了?俯头看看刘局仰躺在她手臂上养神,心里却是想到了那只传说中的狗笼。天哪,不会掌风发出,把她也绕进去吧?心里发慌,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安抚下刘局为妙。便当若无其事地道:“大姐,这几天操心坏了吧?我看你这药好像是针对心血管疾病的。我实在是不该在你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早知道上回上飞机过来这儿前还是不通知你了,反正一样的结局,说了反而让你多挠一阵心。”
  刘局听了道:“你通知我是你对我好,以前你送花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心。你大哥也说你心地好。”
  于扬心里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喜悦,五味杂陈,但是心软了一会儿还是坚持走回原来的道路,对刘局道:“大姐,我还是要说一句你不爱听的。不管怎样,你最好还是找点门路把你那些设备叫人去评估一下价格,找点关系把价格抬高一点,不要等别人替你评估,那你就被动了。我们不屑与打仗,但是我们却不能没有防备啊。”
  刘局嘴里“嗯”了一声,伸出手来拍拍于扬的腿,说了句:“我知道。”
  有时候一个动作更胜千言万语,于扬这才安心下来,知道自己处身事外了。
  等待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慢,尤其是前景未卜的时候,只觉得时间走得拖泥带水,很不爽快,还一步三回头。这时刘局却又摇摇晃晃起身,道:“我去个厕所。”于扬忙起身要去搀扶,刘局却是摆手道:“没那么严重,再说公共厕所多臭,你还是这儿等着。万一周建成过来找不到人。”
  于扬等着,还没见刘局出来,倒是见周建成远远地过来。于扬忙起身招呼,看着周建成急匆匆走近。“刘局呢?怎么她不在?”
  于扬道:“上厕所了,今天老是见她上厕所。”
  “还好,紧赶慢赶终于赶到,还急出一头汗。小于,刘局怎么提起要见我的?”于扬正要回答,却见周建成换了一种脸色,春风满面地冲着别处招呼,“哎哟,大姐,可见着您了。怎么了?脸色有点差,来,我扶您。”
  刘局一把甩开周建成的手,冷笑道:“看着我这样生病,你满意了吧?”
  周建成忙道:“大姐,看把您说的,我怎么会这么没良心的,这不就来找您了吗?大姐,只要您一句话,给我个态度,我赶紧去撤诉,没第二句话。”
  刘局不理他,坐下了才道:“你这是逼我哪?周建成,我告诉你,我欠的不止你一家,我就是拖着你,等债主一起上门了大家瓜分,我就是那么点财产,你别想分到太多,哼,别以为你动手快就分得多。没门,在我面前耍花招你还早呢。”
  于扬远远站着,不接近过来。但也不会太远,正好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否则只剩他们两人,在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很有可能有一个会做低伏小,于是事情就来个转机。这不是于扬所乐见的。只要两人中没人出声赶她,她就这么站着。
  只听周建成道:“大姐,何必呢,我们小本经营,赚点钱也不容易,你这么着不是把我往死里逼吗?我被你拖了一个春节了,你就表个态,说一句话,大家就什么事都揭过,否则……”
  “否则怎么样?嗯?你周建成还想威胁我?我刘某不是吓大的。”于扬心想,周建成看来还不是最了解刘局的心性,不知道这个人其实吃软不吃硬,他口气这么强硬,结果只会适得其反。“告诉你,我把我会做出来的几条路全告诉于扬了,我还有一件没说,我手下的工人只听我的话,他们即使敢不听,也有别人收拾他们,即使你最终拿了设备去,我也会叫你永远无法启动。”
  这话周建成听了还是一般,于扬却是暗自心惊,对啊,以后要接手这个工厂,要想尽快开展工作的话,如果那些工人集体罢工,或者集体捣乱,她还能怎么做?这可是个大问题。看来她还得继续捧着刘局,直至羽翼丰满。
  正垂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听见周建成呼喝:“干什么?打人犯法,不许过来。我报警。”
  于扬急忙看去,只见四个彪形大汉杀气腾腾赶了出来,直奔周建成,其中一个喝道:“小子你不耐烦了,敢招惹大姐,也不看看你几条命。”说话间,那几个人早靠近过来,周建成见事情不妙,忙转身就跑。但是他哪里是这几个年轻力壮汉子的对手,三下两下,便被双手反剪压到地上。其中一人问:“大姑,怎么发落这小子?”
  刘局起身冷冷地道:“这小子满嘴臭气,你们拎他到那边水池里泡泡,去去火。”
  于扬想,这才是初春天气,树都还没冒芽,要是人给扔进水里,丢命都难说,忙上去叫道:“大姐,有话好说,周总对不起您这么吓他也就够了,可别出了大乱子。”
  刘局在周建成断断续续“你们这样会犯法的,小于快报警”的呼喝声中,冷冷地道:“我今天就是要教训教训这个小子,叫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别以为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
  于扬忙道:“大姐,别做过了,这样犯法的。”见三个人架着周建成往池边拖,只得喊道:“住手,你们住手,放下他,再拖我报警啦。”一边拿出手机挥舞。
  不想刘局冷冷道:“闭嘴,别坏我好事。”话音才落,后面一只手臂铁夹一般卡住于扬的脖子,一只手被反剪着死死扣住。于扬被脖子上的臂弯卡得喘不过气来,更别说说什么话,心里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完了,刘局还是对她下手了,不知他们会怎么发落她,谁都知道女人碰到这种事是最吃不起亏的。“带她去水池边看着。”
  于扬只觉得身子一轻,便被吊着脖子拖着走。为了脖子,为了呼吸,于扬不得不踉跄地跟上,心里想着完了完了,今天没善终了。此刻反而是冷静下来,都已经死到临头了,再担心有什么用,不如想着怎么配合着免得吃大苦头吧。拖到池子边,见周建成已经被扔下水里,一个大汉摁着他的头不让他出来。过一会儿手一松,周建成出来吐两口气,又被按了下去。于扬看不下去,只有闭上眼睛不看。耳边只听见水声一下一下地响起。也等着私刑落到自己头上。
  不一会儿就听刘局喝了声:“拎他出来,我们走。”
  于扬只觉得脖子一松,人一下软到在地上,喉咙跟毛虫爬过一般难受,拼命地咳嗽。泪眼婆娑中见刘局帅人扬长而去,再看周建成,整个人瘫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嘴里鼻子里都冒水,看来他喝够了小池子里地脏水。
  待咳嗽稍微缓和一点,于扬便撑起吓得发软的腿走到周建成身边,拉起他胳膊道:“周总,快动动,别这么躺着,会冻着的。”断断续续说完,又是一阵狂咳,只觉得肺都要给扯裂了。周建成的样子非常惨,全身湿透,粘满湿湿的枯叶不说,连水带黏液吐得眼睛翻白。想说什么但是终于说不出来。于扬问他:“还行吗?要不要叫救护车?”周建成却是摆摆手。看着他的惨样,于扬庆幸自己还好,毕竟不是主使者,犯不着对她下毒手。但是,以后要是刘局知道所有真相了,她会怎么想?怎么做?
  于扬好不容易气顺了点,就毫不犹豫拖起周建成的手,道:“周总,使点力到脚上,我们找宾馆换一下衣服,否则真会雪上加霜。”生意管生意,见人身心受创的时候还是要援手的。
  周建成在于扬又拉又扛下,终于直了起来,但是几乎一半重量压在于扬身上。于扬心想,他肯定一半是吓的。支撑着略微发胖的周建成,捡起地上周建成的包,两人跌跌撞撞走向大门,招来路人不少眼光,但竟然没一个人上来帮忙。到外面招了辆三轮车拉去自己住过的宾馆,因为出租车都不愿意拉一个浑身湿透的人。
  好歹宾馆里面有暖气,周建成在旁边坐着等于扬开房的当儿活过来一点,也不用于扬分担一半重量了,但还是要扶着,脚还是发飘,于扬心想,这会儿全是因为吓的不轻,还没恢复的缘故了。
  送进房间,周建成坐到床上,这才喃喃出声:“报警,报警。”
  于扬道:“还报什么警,公安局长小舅子她都敢关狗笼里去,我们报警有什么用,还想出这个市吗?”因为说得急,喉咙又难受起来,咳得昏天黑地,人都抽紧了象只大虾。周建成也被感染,大声咳嗽起来,两人对咳好久才止。于扬进浴室放热水,出来对周建成道:“周总,去热水里泡一会儿去去寒气吧,你没带行李吧?要不要我给你买衣服去?”
  周建成双手颤抖着拿来拎包,艰难地翻出一叠钱,数也没数交给于扬。于扬接过,数出两千,其他返回,起身时候又问了句:“自己可以吗?要不要叫服务生帮忙?水已经差不多可以了。”
  周建成垂着头挥挥手,于扬知道他应该是自己会动了,便放心离开。买完衣服退掉火车票回来,把衣服和钥匙交给行礼生,叫他送上去,给了十块小费。否则虽然周建成不死不活的,但到底是孤男寡女,万一他已经从浴缸里出来了怎么办?等一会儿周建成就打手机下来,叫她可以上去了。于扬进去房间,见周建成已经换好衣服,人也有了血色,坐在椅子上喝茶。于扬也没关门,远远地坐行李柜上对周建成道:“周总,我把火车票退了,你这样子,还是今天住一晚再走吧。”
  周建成连连摇头:“不不不,等我缓口气立刻离开。这鬼市我一刻也不愿多呆。”话说急了,又咳嗽。“我以前在山东被人绑过一次,不过没这次那么狠,难说他们还有第二手使出来,还是快走。”
  于扬想起什么,便掏出买来的药给周建成:“周总,吃点感冒药防防吧。”
  周建成点头,一边挖药片,一边道:“小于,他们也怎么你了吧?叫你受委屈了。这回还好你把我拖回来,否则公园里不知道谁会来管我。谢谢你。”
  从出门到买衣服,于扬只觉得人象是在做机械运动一样,但是这个机械有点性能不佳,手一直不由自主要抖几下,脑袋也只能思考眼前的问题,其他的都是一片乱。听周建成那么说,也只是淡淡笑道:“那时候我不伸手还叫谁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周总不要客气。”
  周建成仰首吞下药,又道:“他们怎么你了?”
  于扬心里寒寒的,不愿多说,“卡脖子啦。都透不过气来。”
  周建成摇头道:“怎么这么明目张胆的,看来我以前碰到的还算是温和的了。”
  于扬垂着头看着地毯:“很累,全身发软。”
  可是周建成摇摇晃晃起身道:“走,趁天还没黑,快走,否则不知还会出什么事。”
  两人残兵败将似的走进电梯,相顾无言。于扬提行李,周建成退房,两人分工合作,最快速度离开这个宾馆,离开这个城市,逃难一样杀到机场。进入安检后,两人才有点放松下来。飞机上,于扬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是昏昏沉沉地睡觉,但是一直睡得不安稳,时时惊醒。见周建成也是如此,两人都是面无人色。
  下了飞机出来,外面是春风沉醉的夜。不知不觉心里踏实起来,脑袋也能转了。坐上出租车,周建成就道:“官司还是要打下去的,但是……”
  于扬知道他后面的话。莫律师会不会也有类似遭遇呢?万一开庭前一天发生这种事情,第二天不是会大失水准了吗?于扬此刻想到况得明,心想要是告诉了他,他是不是就立刻下手抓刘局了?未必有那么大胆吧。但是以后自己真的就那么不去那里了吗?即使是有大笔利益在,但是还敢去吃那一口吗?难怪在徐汇中那里要求土地转让会这么容易,可能大家都是这么怕的刘局吧?这块土地一定是很棘手的问题,她于扬出手愿买,对于徐汇中来说是求之不得,也是甩包袱了。但经此事后,还值得为之而拚命吗?再说还有一个与刘局联成一片的工人的问题,即使拿来了厂,身边养十七八只狼狗保护着,但是没人来替她干活,不是什么都白说了吗?思来想去,一时百感交集。
  周建成见于扬不搭话,昏暗路灯下见于扬直着眼睛,还以为她还害怕着,心里也想,自己都吓的到现在腿还会抖,何况一个女孩子。看她起初咳成那样子,看来苦头也吃得不小,而且她一个女孩子,可能受的罪还要难说出口一点,也难为她当时还有点头脑把他扛出公园,后面的事情做的井井有条,也算是救命之恩了。看来这个女孩子能力不错,人也是不错的。只说了句“回家好好休息吧”,便也不再说话。
  于扬回到家里什么都不弄,吞了颗安眠药,洗了澡就睡觉。倒不是听周建成的话,而是觉得实在是心力交瘁,又兼前途灰暗,小小身心根本就无法再支撑下去,非得昏天黑地睡一觉不可。
  心事重重,走路上班都会走过头,觉悟过来才往回头走,进大楼就看见鼻青脸肿的周建成,显然是感冒了,昨天那么一下要不感冒才是水平呢。
  见面了都没话好说,都是沮丧着一张脸。只是周建成心里想了想,这个于扬倒是一心为公司的,那边不顺,她看来也是非常难过,倒是难得。虽然前段莫律师腹诽多多,但是也无法遮盖他们因为有于扬的周旋,在那边县法院一路畅通的现实,否则在异地要想诉前保全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这种难度周建成以前又不是没领教过,好歹他也是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胼手胝足起的家。
  于扬现在虽然不再是总经理秘书,但是因为升官发财,有权限可以上公司网看对经理人开放的报表,与以前看到的差不多。好几天不在公司,第一天便是看报表。刘局赖帐的六百万对公司还是有一定影响,原料一段时间跟不上,流动资金一时紧张,春节过出的那几天明显产值下降,成本相对升高,利润受到影响。周建成自然是最心疼的,不知道他昨天吃了那么大亏后会做什么打算?会不会豁出去,不管不顾地与刘局打个硬仗?要那样的话,于扬觉得自己可能还有一点希望。但是人心难料,谁知道老板会做什么打算呢。
  没想到的是范凯在MSN上面挂着,于扬忙窜上去逮住,“范凯,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半夜三更上来吓人就不好了。”
  “该干吗干吗。”
  “不要拒绝人民群众的关心。”
  “爱来不来。”
  “范凯,我狂郁闷,万里长征第一步给严重受挫了。”
  “怎么回事?说来听听。”范凯总是在正经的时候是个很好的商量伙伴,虽然平时要多别扭就多别扭,但是最分得请轻重缓急。
  于扬没有任何隐瞒,把自己所作所为,内心考虑,明里暗里的手段,一点不差地告诉了范凯。最后再给一句:“不甘心,我不放弃,拎着头也要再过去争取。”
  “换我也是这么一句话,大不了拚了,高风险才有高回报,但是你终究是女人。”
  “有没想过,这回我要不是女人,可能也会被扔进水池里去。”
  “反过来想,人盛怒的时候是不会考虑你是男是女,或主凶帮凶的,一般都是一锅端,对方对你手下留情。”
  于扬忽然心里一动,“我可不可以非常自作多情地假设一下,对方这么做是为消除我老板对我的疑心,否则老板吃苦,我一点没事地在旁边看着,似乎很不符合逻辑。”
  “老扬你还不是一点点阿Q,但是不排除这个可能。”
  “嗯,我回头试探一下。你那边好吗?”
  “好,终于避开臭鱼烂虾,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可惜酒是淡出鸟来的啤酒。”
  “老扬,如果没事干的话帮我一个忙。”
  “谁没事干?”
  “你!不如辞职去看看澍,做几天义教,消消你的戾气,积点阴德。”
  “说来还真佩服澍有那勇气。”
  “YES OR NO?”
  “NO.”于扬当然断然拒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须努力的时候,哪里放得下心离开?
  “俗人。”
  “比你略有不足。拜拜,老板叫我了。”
  原以为周建成上班就会叫她,没想到这时候才传唤,看来是料理干净其他杂事,准备长谈了。老板肯与之长谈的人一定有其地位,但是于扬不想与周建成太接近,被他他倚重,免得以后分开要费一番周折。但是现在共同利益所系,只有同舟共济。
  周建成办公室里满房间的烟雾,从上班到现在就那么点时间要制造出这么多的烟雾,不知是怎么吸烟的,估计是一支接一支,没一点间隙,可见周建成心情之狂躁。一进门周建成就道:“门关上,商量点事。”
  于扬一边关门一边道:“周总,拜托,喉咙还冒着烟呢,我把窗户打开了如何?受不了。”
  周建成爽快地说了声“行”,但是感冒了的喉咙里说出来的话怎么也没有气势。“小于,我们就这么算了吗?今早我想了一想,如果当时报警的话,那是在市公安局地段上,不是他们县局,刘局的势力未必能伸到那里。”
  于扬听了真是火大,当时也是征求你意见的,你也没昏迷,怎么现在倒像是责怪我处理错误了?莫不是发烧烧坏脑袋了?便道:“刘局已经穷途末路,最怕这种人,万一公安局还没找到她,她已经得知消息找上我们,我们就不知要如何自处了。不过昨天那时候脑袋一团乱麻,也想不到好的。”
  周建成浓浓地吐出一口烟,道:“不过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又没人证又没物证,想要再报警也难取信。”于扬心想,他妈的,还得你原谅我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宁可钱不要了也要讨回这口气,叫她刘局明白她算什么东西。我出钱叫人黑了她,不过一老太婆。”边说边拿拳头捶着桌子,叫于扬想到赫鲁晓夫那只著名的靴子。
  于扬淡淡地道:“嗯,也是,她不过是地头蛇,吃了亏也未必千里迢迢找得到周总这里。”还真是能,想得到黑吃黑了,不过要这样的话也是痛快,既为她于扬一起出了那口气,又给她于扬扫清管理路上的障碍,所以不置可否,随他周建成折腾去。
  可是周建成说得豪气冲天,但毕竟从没干过雇凶伤人的事,这个与韩志军大是不同,所以也就是过过嘴瘾而已,看于扬没再阻止他,他反而说不下去,一肚子谁怕谁的豪言壮语都没处发挥,只有随一口烟雾咽回肚子。
  于扬见他没了下文,光吐眼圈,心里大致明白这人真是糊涂了,看来前面说的话都是气话,竟然对个下属说起气话来,当然不是周建成一贯的风格,不是烧糊涂了,就是气糊涂了。不过周建成不会玩黑的倒是个好消息。为免冷场尴尬,于扬便提了一个自己也打算做的主意:“那个县公安局长不知道周总还记得吗?就是小舅子被关狗笼的那一个?前儿他自己托人捎口信给我,说叫我帮忙收集刘局的债主还有些谁,好象他有点想插手的意思。但是当时因为我们不想其他债主一起讨上门去瓜分刘局的设备,所以我当时也把这个当一回事。现在周总如果不想顾着官司的收益,只想着出口恶气的话,这倒是一条路子。叫他们地头蛇治地头蛇,我们旁边看着的只有好处。”
  周建成一听就来了精神,感冒发烧得有点红的眼睛亮闪闪起来有点吓人,“你的意思是我们提供刘局债主的名单给那个公安局长,他有意借此出自己以前在刘局那里受的恶气?早知他对刘局也是耿耿于怀的,我们昨天报警也没什么。”
  于扬心里叹了一口气,怎么人生病时候会这么大失水准的,自己今天也算是差劲的了,不想还有更不行的垫底。只得耐心解释道:“这个局长要是有胆直接对付刘局的话,他早下手了,刘局又不是个安分的人,那么几年下来,不会没有把柄捏在他手里的,他还不是想借债主之手,出他自己心里的恶气嘛。但是对于债主来说,由他背后策划组织的话,起码人身安全不会象我们昨天那样受到伤害。不过我们还是要考虑道官司。或者在我们的官司快结束的时候再把那份债主名单递上去,这样我们赢了官司,公安局长又出手搞死了刘局,我们的案子执行起来应该会顺利一点了。”
  周建成一拍桌子,道:“你早就应该告诉我,即使没有昨天的事,我也早想着要算计刘局一下,这婆娘太毒,当我是……”周建成说到这儿意识到再说出来痛快是痛快了,但在手下面前却是没面子得很。忙改口道:“对,我们官司结束前一两天把名单交给公安局长,他要布置要召集人也需一段时间,不会有其他债主在这个时间段里觉悟过来,来对判决表示异议。不过这件事倒是要费一番功夫,还得叫曹总也一起想想了。”
  于扬适时地送上一句马屁:“周总考虑得周到,真是周到。也怪我最先怎么没有想到这点,非要周总提醒了才想到公安局长这送上门来的大帮手。”这条判决前把债主名单交给况得明的主意是于扬早就想好的,为的就是以毒攻毒,打击刘局的势力,相信况得明这种地位的人不会无的放矢,如果下手了的话,一定是毒手。刘局神气不起来,对她于扬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是这件事只有出动周建成才能够得到债主名单,他在这个圈子接触得多,对刘局的客户也大致有个了解,他只要电话几只就可以了解到大致情况,具体的况得明自然会自己找上去。再说,那份详细的债主名单不正是未来的客户名单吗?为动员周建成调查债主,于扬不得不动用了一点精明,所以此刻只有适当地拍只马屁抵消,把功劳退还给周建成,免得他心生忌惮。马屁是什么用的?不就是麻醉剂嘛。
  果然周建成点点头道:“嗯,走棋看三步,有时候看着没用的招数,其实是为后面的布置地雷阵。就这么着,我们也要玩玩借刀杀人,让他们本地人窝里斗,我们输送弹药,叫他们斗得越狠越好。”周建成咬牙切齿,他心里当然是说不出的恨,用恨不得对刘局食肉寝皮来形容都不为过,换谁都是如此。也就这种情绪激昂的人才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人。于扬自觉自己如此利用他不算太过,因为她只是因势利导,给周建成递过去一把伤刘局的刀子,周建成本身就有黑刘局的心,只是少点手段而已。
  回到自己在大办公室中相对独立的位置,于扬立刻就把与周建成的话抛到脑后,开始考虑怎么试探刘局心思的问题。与范凯在MSN上面说着当然容易,但真实施起来还是有点难度,又不是面对面,还可以窥视一下刘局的身体语言和眼神转幻,而且打她手机也是不现实,她现在基本关机着,也就短信一途。短信过去,刘局可以有多少时间考虑琢磨,她此刻又是敏感期,要是语句稍有差错,弄不好心思没探听到,却叫刘局进一步恨上了她于扬,那还不如不问。
  但是又一想,肢体冲突的事实已在,此刻如果不声不响,结下梁子便成了既成事实,自己既然不想看到这个结果,虽然心里已经对刘局恨上了,即使知道刘局也有教训她的心思,也只有厚着脸皮当没有发生此时,继续若无其事地贴上刘局。而且目前的现实是,如果她于扬得到刘局公司最后控制权的话,只要刘局还在一天,她就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免得刘局败事有余。所以无论如何,虽然心里大有障碍,但是压下自己心中的怒火,向刘局示好的事儿还是要做。短信不得不发,必须得发。
  对待刘局,目前的思路已经越来越明确,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明里示好,与她保持最亲密的联系,尤其是她在落魄的时候这种关系等同雪中送炭;暗里阴损,鼓动挑拨他人与刘局对立,打击她的势力。但是这两者必须得把握得非常精准,否则明里做过了,顺得哥情失嫂意,叫周建成忌惮;暗里做过了,让刘局知道,便是前功尽弃。
  不过这还是后话,是大策略,或者说是战略,目前最需要搞定的是给刘局的短信。怎么写才可以使关系恢复到从前,或者更胜以往。此刻想下来,打探刘局的意思已经没有必要,知道了又如何?还是怎么修复关系才是第一要务。
  真是非常费脑筋,于扬不得不在纸上先打草稿。不过首要一条还是要大大地给她刘局面子吧?楚王好腰细,宫中多饿死,投其所好,无往不利。一条短信搅得于扬茶饭不香,好不容易才定稿下来,纸上已经被画得惨不忍睹。接着便一段一段地传过去。
  “大姐,先要说声对不起,我要到现在才了解您的良苦用心。正是您支使一位男子对我无知呼喊的阻止,并带我到水池边做给周总看,才使周总完全打消对我的怀疑。否则我若一点没事地在一边旁观,还不叫周总怀疑是我参与策划并引诱他进入圈套?要如此的话,我也就不必回家了,周总岂会善罢甘休。非常非常感谢大姐,也就是大姐这样的人才会气吞山河,好汉做事好汉当;也就是大姐这样的人,才会设身处地替弱小着想而不求回报。大姐,您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这段短信写得于扬直呕,连晚饭都是省了。但是看在刘局眼里却是不同。昨天她本来是不想为难于扬的,觉得这女孩子事先还通知她,后来又关心她,那是敬爱她的表现,她怎么会为难她的拥趸呢?但是后来见于扬叫喊阻挠,心里烦躁,便叫人吓吓她,免得坏她好事。事后以为和于扬的关系也就这么断了吧,小姑娘还不给吓死?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一个有钱有点小聪明的丫头而已,现在看来也已经用不上她。没想到短信过来却是如此情真意切,叫刘局都怀疑自己当初的意图就是如短信中所说了,心里倒是生了愧疚之心。不过对于扬的好感却是真的油然而生,想着这孩子是真心敬爱自己,才会把自己处处往好里想。刘局是个好面子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别人捧着拥着,此刻经济紧张,东躲西藏之余,少了不少昔日高谈阔论的追随者,于扬的敬爱无疑如同大旱之甘霖,令她分外珍惜看重。当然她是不会把事实告诉于扬的,她是一个有经历的女人,而不是情感用事的碎嘴小妇人,所以她只短短地回了于扬几句话:“你懂我用心,甚好,没看错你。”
  于扬看见回复的短信,心想,不管你是真话假话,起码能回短信就说明关系多云转晴,而且说话的意思看来刘局还是比较受用的,那就好。
  范凯说得好,“高风险才有高回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因为有刘局这层关系在,镇上才会见到金主上门就跳楼甩卖国有资产,否则那么大的便宜哪里占去。不过徐汇中那里的手续还是得拖一拖了,情况瞬息万变,这个刘局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还得等局势再明朗一点才下手。虽然钱是打入政府账上,但是钱这东西最是同意有去无回。所以就向徐汇中大致解释了一下,说是本来打算买一半,现在准备买全部,所以原来准备的资金不够用,需加假以时日云云。
  梅欣可约了周末晚上一起吃饭,她说她从花圃下班过来,叫于扬先去占位置。于扬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估计她有带着陈星一起来的意思。果然坐在窗户变等着,就见他们一起从陈星的农夫车里下来。不过陈星今天穿着虽然依旧随便,依然是夹克衫,牛仔裤,但不知怎么的,看着舒服不少,是不是因为里面一件干净熨贴的白衬衫?陈星是遇到高人指点了吧?高人应是梅欣可。
  看于士杰平时的穿着,可用低调高贵来形容,与他的言行基本一致,据说他的衣服都是自己买的。不过梅欣可与之夫妻一场,多年下来也应有点耳濡目染,指点陈星已算是大材小用了。梅欣可这是什么意思?想做媒婆?见他们过来,于扬没站起来,只是双手支着下巴看着他们微笑相迎。
  “听陈星说你们已经进了一批鸡雏了?容易养吗?请专家了没有?”于扬想着还是自己掌握话题,免得被梅欣可弄得气氛暧昧。
  梅欣可一听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但是他们三个买了一堆书来看,逼着我也看,我们说能自己解决的尽量自己看书解决。哎呀,我都二十多年没那么看书了,看了前面忘后面,晚上做梦都在背书了,呵呵。不过他们三个现在已经甘拜下风了。我可不能叫他们追上,瞧我包里还放着书呢,有时间就拿出来看。”
  陈星在一边补充道:“也不要考试,看小鸡们认谁就知道了。现在梅姐一进门,小鸡就簇拥过去迎接,好玩得很。”
  梅欣可却是感慨了:“还是鸡知道谁对它们好,对人好了也没用,回头照样踩你一脚。”
  于扬知道她说的是于士杰,心想你对他可不怎么好。但是知道说了也没用,于事无补,而且搅坏气氛,便道:“不喜欢就别老挂着他,没见过比你还腻歪的。哎,有没有黄鼠狼来偷鸡的?你们那里荒郊野地的,难说。”
  梅欣可道:“我们那里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天天晚上都是清点清楚数字了才算完。至今也就死过一只,不过这是在合理范围内的。”
  陈星忙道:“小鸡很好玩的,放出去的时候抢着跑,这么小的东西居然也可以跑得这么快。明天你随梅姐一起过来吧,看看它们怎么闹。”
  于扬笑笑,道:“起不来。出差那么多天,回家只想睡觉。梅姐,你现在周末也上班吗?不怕累?”
  梅欣可说到鸡就眉开眼笑,道:“那些小嘴儿什么时候肯停一下啊,我不放心他们三个大老爷们配的饲料,他们连孩子都没养过,怎么知道作养小鸡的,反正有新添的设备,又不要我拿着大铲子搅拌,只要过去照看着就行,看着它们一天天跑得快起来,真是喜欢。其实那里又不是坐办公室,活儿也不累,周末休息不休息一个样。再说休息了家里也没人,反而挠心得慌。”
  于扬见她三句不离离婚的事,只得叉开话题,对陈星道:“虽然梅姐吃得了苦,但是她毕竟是个女子,怎么可以叫她把养鸡的活儿全扛上?”于扬几次下来,对梅欣可的性格也算是吃得比较透了,所以佯装数落陈星,施个苦肉计把梅欣可的注意力引开。其实她是早从陈星的电话中知道他们现在只是养了五百只鸡,还是试水阶段。
  果然陈星还没说话,梅欣可便急着道:“小扬你不要冤枉陈星,我们现在才养了没几只呢,再说饲料包都是他们三个扛的,我最轻松,你明天过去看看就是了。”
  于扬笑道:“你不用使激将法叫我明天早起跟你走,我要睡觉时候雷都打不醒。”又凑近梅欣可的耳朵轻道:“陈星给你吃了什么药了,你这么帮着他。小心老牛吃嫩草嫌疑。”
  梅欣可笑道:“你这猢狲,还不是帮你,这么不领情的。”
  陈星道:“要不梅姐明天晚一点过来,把于扬接上。早上要做些什么,你和我说一下,我做了就是。”
  梅欣可推着于扬道:“你瞧你瞧,我们老板都放话了,你就赏光去走走吧,我是没面子的,请不动你。”
  于扬拿眼睛白她一眼,明天与于士杰约好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于士杰今天下班前来电话说要见面,好像急得很。但是这个怎么与梅欣可说?只得道:“我明天加班,有些北方带来的事要办。而且还是老板盯着要办的事。”
  梅欣可显然比较失望,看看同样失望的陈星道:“哦,那也没办法了,不过你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给个电话,我来接你。你没见过小鸡,可爱得不象话。”
  才说完,于扬的手机就响,一看是周建成的,正中下怀,便装作无奈地道:“老板的。”这才接通。
  “小于,你在哪里?赶紧过来公司,刘局传了一张设备评估过来,看来她还是有面对官司的想法。”
  于扬看看桌上的两个人,淡淡地道:“周总,我过不来,在海星饭店呢,才开始吃饭。你把传真放我桌上,我晚点过来看。”
  周建成一听就生气,没见过手下这么拒绝他的,这个于扬一定是恃功拿乔。心里生气,也不说话,就挂了电话。一个人拿着传真左看右看,心里又没底,把传真放进包里,不知不觉走进海星饭店。才进店门就后悔,怎么鬼差神使地到了这儿,要是给于扬看见她还不得以死?才犹豫着,于扬就走了过来,把他迎进去。“这么巧,周总也来这儿吃饭?不介意的话,一桌如何?”
  于扬烦周建成一点不体恤别人,想着下属最好随叫随到的。再说自己一贯就是给全公司看淡功名,凭良心做事的印象,此刻在这个官司上如果一直那么热心,反而会叫周建成起疑,即使真对那份传真有兴趣,也要装得淡淡的。但见周建成却自己找上门来,再不便稳坐不动,只有自己放下身段给周建成台阶下。
  周建成随着于扬过来,看这一桌的架势,大致知道了点什么。但是他一向做人习惯主导,自己的事最要紧,也不客气,坐下就拿出传真给于扬。于扬见梅欣可眉毛倒竖,知道她舍我其谁的太太脾气发作,只得暗中踢她一脚,冲她使个眼色,稳住她别乱说。梅欣可无法,要不是这人是于扬的老板,得罪了他可能对于扬不好,她才不会忍声吞气。只得与陈星谈花圃,谈小鸡。周建成本来听着他们怎么一口一个鸡的,习惯思维,还以为他们怎么这么放肆地谈三陪女,后来才发现谈的是真的鸡。
  于扬先看了总数,一千零四十万,不由笑了一笑,心想果然是听了她于扬的建议,往高里估价了。不过还不算狠,没高得太离谱。稍微看了一下,才道:“周总怎么看?刘局后面的意思是凑六百万的设备给我们,要是她给点大路货,比如高低配,水泵什么的,而不是主要设备,我们用又用不上,处理起来也麻烦,再说是在别人地块上,抓紧时间地处理一定会在价格上吃亏。”
  周建成道:“我要她的设备也是不是办法中的办法,否则还能要什么?但是这些设备要下来我只能出租给后面接手这块地块的人,或者把设备搬过来这儿新开一家工厂。我要是自己在那儿接着生产的话,刘局活剥我皮的想法都会有。我必须把设备全套吃下来,否则我有一部分,别的债主占一部分,产权这么复杂,谁敢租用。即使搬过来这儿另起炉灶,我要的也是全套,装上就可以生产的,正好发展系列产品。但是这个价格水分太大,刘局看来知道我的思路,摆出一付敲竹杠的样子,这人你也知道,和她没道理可谈。小于,刘局对你还是手下留情的,不如你再去一趟北方,法院调解时候争取与她说上话,好好谈谈价格,看能压下来多少,应该只够六百万这个数。”
  于扬最先听着连连点头,这是实话,难得周建成已经做好最坏打算,但是听到最后,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他还想六百万把这些设备全拿下?做梦也比这个现实一点。便道:“据我了解,刘局那里改制时候的设备已经几乎全部淘汰掉了,现在生产上在用的都是些后来一点一滴替换出来的新设备。这份传真虽然笼统得很,但是周总应该可以到我们公司的上家那儿大致了解一下这些设备的价格。否则刘局好不容易不知怎么地回心转意一下,给我们这份传真摆出想谈的意思,我们如果一口就给她很低的压价,说不定她火气一上来又横着来了。这人本来就情绪化得很,这会儿只怕更甚。不过我也只是从刘局这个角度看这件事,主要还是需周总拿个大致估价出来,那样与刘局谈起来心里也有个底。”
  于扬其实是自己很想知道这套设备的真实底价,而此刻周建成一定也是想得很,所以正好动用他的关系去调查,对他,这应该不是件难事。而故意不说自己答不答应去北方,其实她早就做好准备要再向虎山行的,但是怎么也不能主动与周建成说,否则不免叫周建成怀疑,她怎么才刚吃了亏,现在又这么热衷着要去的,一定有鬼。而周建成此刻又别无其他人可用,都是不知情的,或者与刘局说不上话的,他自己一定是再不肯过去,所以最后还是要她于扬去,于扬只等他强烈要求了,威胁利诱了,才会故意委曲求全地答应过去。
  不过于扬总是觉得,周建成一定是在拿到这份传真后,已经打电话出去了解了这套设备的价格,而不是第一时间想到她于扬。周建成毕竟不是那种二世祖,公司是他一手一脚创建起来的,他遇事决不会没头脑到只会求助,或者没头苍蝇一样地乱撞,他一定早就有自己的思路。但是不管白猫黑猫,只要是她于扬去谈,怎么也得在六百万之上加上徐汇中的那个数。
  周建成点头道:“可惜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要到明天才可能从上家那儿拿到价格,你周一再过去一下?”
  于扬故作迟疑了一下,道:“她会见我吗?说实话,我怕见她,但是我最怕的还是这件事本身,都不是小数目,谈起来动辄上百万,我担不起这个责任。不过我们可以多几个人过去,这事还是周总自己亲自去谈比较好。”
  周建成当然不会愿意直说自己实在不敢过去,面对女人面对下属,他都不愿露怯。但是如果把上次泡池塘算作警告的话,这回如果谈得话不投机,刘局不知还会下什么毒手,难说得很,叫他怎么敢贸然再去?只有叫于扬做个先锋先去打探路子,即使于扬做了炮灰也不会炸到他身上,而万一于扬在那里谈得顺利的话,他再过去一锤定音,他还是把握着主导权,他一点不亏。所以他必须千方百计叫于扬过去。无非是动用威胁利诱这四个大字。“小于,这件事自始至终一直只有你一个人在接手,连我都是因为信任你做了甩手大掌柜,这个时候你才跟我说担不起责任就不对了,还有谁是比你更合适的?你不要推脱,赶紧想办法联系刘局,说要和她谈判,我们都不去计较她了,她还想怎么样?”
  于扬心想,废话,你倒是自己去去看,此时倒是说得那么冠冕堂皇,那天抱头鼠窜的也是你。她还没说,梅欣可看着不对味,对于扬道:“什么事情这么勉强的?不喜欢就别做了,又没几块钱工资的,犯得着连吃饭都不安生吗?回来和我一起养鸡去,不愿意的话找于士杰开口要个活儿做,要轻松有轻松,要钱有钱。”
  一时周建成颇为尴尬,明显这话是冲着他来的。但是他不会就那么反唇相讥过去,和女人多什么话。而是看着于扬,根本就不理梅欣可。于扬只是微笑着对梅欣可道:“等你的养鸡场成规模了,我再给你做小秘来。现在你那儿还庙太小。”然后做出一付息事宁人的样子,对周建成道:“周总别介意,我梅姐也是太关心我了。不过这副担子还确实是大了一点,我去北方与刘局谈是可以的,到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还能拿我怎样。但是最后拍板还是要周总去,否则我是断断不敢的。”肯定一部分,否定一部分,肯定啥,否定啥,这都需要艺术,务必叫周建成可以听了正中下怀,得意他英名神武,事事不出所料。
  果然周建成道:“其实你办事我放心,这么几天下来你还能不了解?北方的事我全权都交在你手里了,最后你拍板前与我打个电话商量一下便是,还要我过去干什么?反正都是一样的结果。不过你年轻人没担过风险,我也可以理解,你放心,最后拍板我会过去,不会叫你在刘局面前为难。与她打交道,我好歹也是有几年的经验了。”
  于扬心里想,这家伙还真是顺着竿子爬了,就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惘顾现实。亏他说得出来,看来姜是老的辣。想了想,道:“我本来有与刘局调解的准备,想着刘局已经是穷途末路,现金对她来说,比一堆设备更有吸引力。设备摆在那里,她也难搬走,是死的,最后还是会被别的债主瓜分掉,对她没一点好处,但是现金不同,她可以拿着它们到处走,去别处安家都不是不可以,方便她重新开始体面生活…….”
  周建成听着眼睛发亮,道:“你的意思是给她甜头,只要她有这个心思,或者说我们促使她有这个心思,我们不仅可以顺利谈下,还可能让刘局答应以比较低的价钱给我们?”
  于扬道:“是的,我一直在想刘局性格这么乖张,我们怎么做才可以最顺,这个办法应该是最好的,只是关键问题是她接不接受。周总与她关系匪浅,而且周总是生意场上滚爬过来的,你去谈的话一定价格可以谈得更合理一点。”
  于扬见陈星在旁边听得直起脖子,脸上似是堆出不以为然,便偷空扫了他一眼,叫他不要插话。而陈星是怎么也想不到于扬扫过来的那一眼会带着利刺,能叫他一直寒到心里。顿时坐在那儿说不出话来。梅欣可则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随即不管不顾,自己无聊地发短信玩儿。
  周建成则是略微尴尬,于扬这是顺着他的话在说,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的实话,似乎都是在指责他不敢去北方,但是他就是不敢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去北方,上回刘局一番邀请过去,结果是个陷阱,这回会不会是她换了种办法设的圈套?难说得很。当然他是不会把这些说出来的,否则他这老板以后还怎么在下属面前做人,只得不以为然地道:“谈判谈判,就是要谈。如果一下就两个决策人上去的话,一言不合,谈判就得破裂。但是先由你们去谈,谈得不好了我去和稀泥一下,你们又可以换一种角度继续。多点尝试才可以谈出结果嘛。小于,你这人考虑问题太仔细,把坏的方面考虑得太多,所以才会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你刚才的思路很好,只管放心大胆地干,有我支持你,相信你,有什么不对,你把责任交到我头上就是,本来我就是老板,我不担责任谁来担。你好好干啦,我是知道的。”
  于扬适时地微笑道:“好,我明天开始与刘局联络,看她约什么时候。”
  周建成笑道:“这就对了,你还是个爽快人。好吧,不耽误你们吃饭,我走了。”说完他还真的拍拍屁股就走了,不带走一片葱花。
  于扬送走周建成回来,见梅欣可对着她一脸鬼祟,“你干吗这么看着我?想什么肮脏东西了?”
  梅欣可却是摇摇头道:“你问你自己刚才说什么了?那个刘局这么危险,需要你们多带人去壮胆才行的人,你为什么要去自讨苦吃?你难道没看出你们老板自己不敢去,一直在软硬兼施要你去吗?你真不怕过去那个刘局那里挨拳头?”
  于扬没想到梅欣可会听出来,只得笑道:“胡说,刘局在怎样也不会吃人,对我还是不错的。你放心,我没事的。”
  陈星在一边道:“于扬,说实话,我觉得你出的对付刘局的主意,与你刚刚对你老板的态度,都不很光明正大。我看你本来就准备要去北方的,何必逗着你老板逼你去?还有你的意思是设法使对方昧着良心赖调别人的欠债,接受调解,我也难以接受。”
  于扬心里一惊,认真地问:“我逗老板逼我去北方的意图那么明显吗?很看得出来?表情还是语言?”
  陈星心想,这可怎么说,别人会许看不出来,但是他心里日思夜想都是于扬小狐狸一样的笑容,刚才那个周总来时,于扬一笑迎出去,便是一丝那种笑容闪过,陈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笑,所以后面加倍留意,果然听出于扬设着全套让那个周总钻。但是这么说直说出来会不会被于扬笑话?但是陈星想着这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便道:“我注意到,你设计人的时候,脸上表情……呃,有点变化,刚刚你们那个总经理来的时候你就那么笑一下。所以我才注意着听里面有什么问题了。”
  于扬这才恍然,原来如此,心里明白陈星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不便说出来,心里还有一丝不悦,要他观察得那么仔细干什么?有种自己的隐私被侵犯了的感觉,是以只是“噢”了一声,拿双寒星似的双目若有所思地看了陈星一眼,便撇开头去。这一眼,陈星看得出里面只有冷淡,心里一寒,不知道于扬究竟为什么不悦,他忍不住就问:“我说错了吧?那我道歉,但是……于扬,你别这么看我,好不好?”丈二汉子,连自己都觉得道歉的声音是那么低声下气,但只要能换得于扬目光稍霁,他愿意这么做。
  梅欣可看看这两人,心里暗笑,小两口吵架呢,忙打圆场道:“商场上面虚虚实实,我也看得多了,原也没什么的,陈星你太实在了点。不过小扬,我担心的是你自己的安全。看你和你老板说得那么恐怖,我不忍心你一个小姑娘的出去冒险。”
  于扬笑道:“真是,没有的事,不是说是我设计我老板逼我去北方的嘛?如果危险的话,我怎么还会那么做呢?”边说边瞥了陈星一眼。陈星忙回以近乎讨好的傻笑。于扬一看就扭头不理。
  梅欣可抿嘴一笑,道:“我问不出来,也没法说服你,但是有人比你更奸,叫他对付你吧。我刚刚跟团团发短信,叫他告诉于士杰了。我总是不放心你冒那险去。”
  于扬顿时大惊失色,一手指着梅欣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与于总说。”
  梅欣可一把拉下于扬尤自举着的手,道:“我才不与于士杰说话,也发誓过再不与他说话,但是为你的事,我不得不通过团团说,否则我不安心。于士杰总是说在商言商,商是言的,不是几个人跟着去动手的。何况你是个女人,怎么可能与别人动手。他妈的,这个于士杰,怎么还没反应?他不是最在意于家人吗?”
  于扬心想于士杰知道你梅欣可在,当然不会电话过来,再说明天本来就约好见面的,要谈也是明天一起谈了。不想陈星在一边道:“如果那样的话,我抽时间出来跟你过去,否则我不放心。”
  于扬被他们两个搞得欲哭无泪,但是想到明天,更是头痛万分。明天要不溜号算了,不去见于士杰了。否则如何面对于士杰的追问?
  “昨晚饭后,陈星难得非常强势地不容分说地提出先送梅姐回家,再送我。梅姐一路非常暧昧地笑着,偶尔插科打诨一句,而我知道陈星今天受我眼光的刺激了,他有话要说。正好,我也觉得他还是说出来的好,免得我无从拒绝起,一直这么拖着我都觉得累。我们不是一路人。”
  写到这儿的时候,于士杰电话进来,语气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但是他越是这样,于扬心里越是一团乱麻,“小扬,准备一下,我半小时内到你那里,你下来。”
  放下电话,于扬继续写日记,“陈星带我到江边,江边的公园是恋人们的天堂,高高低低的数目是最好的屏障。我下了车,但是每想进去,不想暧昧,何必置身到那个暧昧的环境中去?陈星见要求未果,居然一把抱起我往里走。这家伙,怎么会有这等蛮劲……唉,不写了。”于扬想到当时自己稳不住身子,又不便大声叫救命,低声呵斥又无效,惊惶失措,也不知道那段路怎么下来的,陈星一到江边放下她,她转身就走,却被陈星紧紧拉住双手。于扬记得自己一直要陈星放手,但是陈星一个劲道歉,却是不放,道歉的间隙轮流吻于扬的手,最后道歉变成倾诉。于扬被他炽烈的语言搞得目瞪口呆,怎么也不能相信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会睡里梦里的,还以为那是贾宝玉才会的无聊事,但是陈星热烈的目光即使昏暗的夜色也挡不住,烧得于扬只有偏过头去看向江边。此刻正好一艘游艇经过,游艇上的人看两岸灯火辉煌的夜景,两岸的人看灯火辉煌的游艇中的人。于扬清清楚楚地看见于士杰坐在椅子上,与韩志军以及别人聊着天,椅子扶手上坐着一个长发风尘女子样的人,亲昵地倚着于士杰而坐,双手搭在他肩上。于扬记得自己当时是呆住了,游船徐徐离开,自己还双眼直盯着船去后空空的江面,根本就听不见陈星在说什么,却能清楚听见自己某一角心碎的声音。怎么也想不到大哥一样信赖崇拜倚重的于士杰,也是会逢场作戏,不,似乎还乐在其中的意思。
  于扬记得自己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置身陈星怀里,忙不迭地想脱身,但是被陈星紧紧搂住,俯首贴着她的头发,在耳边一遍遍地诉说“我爱你,我想你”。于扬当时直起身子,双手夹进两人之间,好歹隔出一点距离,一边大声说话,“陈星,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我们说话说不到一起,你错看我的表面了,我们走不到一起。我根本不是你嘴里说的小狐狸。”
  陈星却是坚持着道:“不管你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心里根本就放不下你,随便你怎么对我,随便你,随便你,我只对你好,你怎么折腾我都行,但求你别只是冷冷地看我,却是不理我。你答应我。”
  于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近乎耍无赖的话,错愕了一下,支在陈星胸口的手明显感觉到他狂烈的心跳。其实,这种实心眼的有实心眼的好处吧,起码不会做夜游神。于扬面红耳赤地记起自己最终放弃抵抗,被陈星抱了一晚,最后抱上车,送回家。于扬用仅剩的理智拒绝陈星下车送她上楼,但进家门后从窗口望出来,陈星还靠着车仰首看着她的房间,于扬都想像得出他黝黑的脸膛会是如何掩不住的欣喜。而于扬到现在还不相信这是现实,自己似乎不应该接受陈星,理智告诉她,她不是陈星能懂的人,她需要的是可以理解包容她的男人,陈星绝不是。但是…….但是……陈星有温暖宽阔有力的拥抱……。
  胡思乱想间,忽然想起与于士杰有约,一看时间,早过了约定的半小时,忙“呼”地一下起身,抓了草编包就往外冲,还好东西都是事先准备好的。下面的车里,于士杰开着车窗笑眯眯地看着她连蹦带跳地下楼,从里面给于扬打开车门,等她坐下才取笑道:“我估计着你应该迟到几分钟,但没想到是十几分钟。”
  于扬忽然觉得很难面对于士杰,他似乎再不是以前的于士杰,叫她不知道怎么调适才好。见说,忙笑道:“我从不迟到的美名今天毁于一旦,晚节不保啊。”说说话,才感觉好一点。
  于士杰一边拐出小区去,一边笑道:“晚节?在我面前提晚节?小韩昨晚也跟我提晚节,怎么你们年纪轻的反而注重起晚节来了?”
  于扬实在忍不住,轻道:“昨晚船上?”言毕,于扬注意到于士杰原本轻扣在方向盘上的手变成握住了方向盘,但是前面依然是直路,也没有红绿灯。
  于士杰嘴里却只是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你昨晚在江边公园?”
  好手段,就这么一句,把他自己从尴尬边缘挽救回来。于扬知道自己造次了,他怎么样,本就不是自己该管的事,连梅欣可现在都管不了,自己刚才这么来一下,没被于士杰认为是三八,就是吃醋,纯是多嘴。忙也若无其事地道:“昨晚吃多了,走回家的。”相信梅欣可通过团团传给于士杰的短信里面应该有吃饭的说明。
  于士杰没再说下去,岔开话题道:“今天出海钓鱼,有没有兴趣?”
  于扬忽然想到,自己今天这么跟去,不是昨晚坐在于士杰椅子扶手上的女子的身份吗?心里不由很反感,淡淡地道:“不好意思,我晕船,还是送我回家吧。”
  于士杰沉默一会儿,拿出手机对韩志军推说今天身体不舒服,不上船了,叫他们自己玩。车子依然没有拐弯,“去水库吧,我很喜欢城北的那个水库,一眼可以望到边,很清静舒服,一种原始的清静。”
  于扬无话可说,看得出于士杰在迁就她,而于士杰自来都是迁就她的,就像传说中的老好大哥。他现在离婚了当然可以找自己的娱乐,找新的大嫂,没什么不对,为什么要拿这么保守的眼光局限他?可是想是这么想,于扬心里还是不知怎么,对昨晚所见耿耿于怀,但是面对着不否认不承认,却是处处迁就她的于士杰,于扬不知所措。
  于士杰见于扬不说话,只得自己找话题说,“团团妈在养鸡吗?你知道她做得愉快吗?”
  于扬这才如找到透气口,忙道;“才开始养,昨天说起来似乎乐在其中的样子。”便把昨晚梅欣可说的话大致说了一下,“现在还是试养期,等这一批顺利出栏,他们会发展大规模养殖。我看过他们的合作协议,应该是还算合理的。再说梅姐主要图的还是开心,这么着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于士杰微笑着一直听着,偶尔“嗯嗯”两下,他一边开车,要他象平时一样应答便捷,还真是不可能。等于扬说完了才道:“你上回说起的时候我还没当作一回事,因为团团妈没长性,做不久就受不得苦。没想到这回会乐在其中的样子,看来可以做长。”
  于扬笑道:“以前也怪不得她,没生活压力,再说心里系着别的,忙着别的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专心什么去。”于扬好歹没把“别的”是什么说出来,现在想想还真要忙,这不才一离婚,于士杰就忙开了。
  于士杰当然知道“别的”是什么,只要认识他的人,无人不知于家老婆的厉害。时间化在那哪里是看得见的,化在提心吊胆地跟丈夫后面,最后得到的却是离婚。效果适得其反。不过于士杰不得不承认于扬说得对,可不就是。“小扬,你有空多鼓励鼓励她,团团妈喜欢听表扬,批评多了的话恐怕她会坚持不下去。”
  于扬心想,毕竟是多年的夫妻,这么熟悉对方的脾气。忙点头答应:“这个不用我来做,那些男孩子也都在表扬她了,害得她现在都把作业拿回家做,回家都还看书呢。等往后出利润的时候,那就更不用我们促进了。不过团团暑假回来可要惨了,得帮着他妈养鸡去。”
  于士杰笑起来,道:“你看着,团团一定是进我公司来实习。”于士杰的意思是梅欣可自己现在虽然再不能名正言顺地紧迫盯人了,但是会得叫儿子接上来实施。不过这话不好明说,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只有这么含糊地说一下。
  于扬果然误会,笑道:“那是那是,男孩子还是应该喜欢商战什么的多一点。”
  于士杰笑笑,没去纠正她,这个没自身经历过,是不会知其中切肤之痛的。“刘局那边的事怎么样了?需要我开始准备钱了吗?”
  于扬没好气的白了一眼,道:“别假惺惺了,今天叫我出来还不是为这事吗?梅姐昨天不是通过团团告诉你了吗?”
  于士杰被抢白了一通,却是不怒反笑,道:“没假惺惺,你不要这么小人之心。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会办事有主见的人,能不能做下去你自己最清楚,我原先还担心你急于求成,可能会比较冒进一点。现在看来前面阻力不小,你想冒进也不大可能,我还白替你操什么心的。只不过我帮不上别的忙,也只有在钱上面可以配合得好一点了。”
  于扬听了心里震惊,这话都似乎说到她心里去了,叫她如释重负。如果此刻于士杰也是与梅欣可和陈星一样反应的话,于扬一定今天就憋着不说话了,有什么好说的呢?不外是对牛弹琴。暗自咀嚼了好一会儿才道:“可不。”但是除此又说不出来别的,总不成拍着于士杰肩头大声叫好吧?又不是范凯那小子。
  于士杰当然知道自己那些话的分量,对于扬来说,不亚于大旱逢甘霖。于扬此刻要是谀词如潮的话,才反而显得不真诚。又笑笑趁热打铁,“刘局这人终究是机关里做过的,虽然霸气一点,蛮横一点,但是要她作出小流氓的行径出来,还是比较不大可能,对她的理解要一分为二,首先她是个强者,这点不用解释。然后她是个心理上的弱者,她处处要面子可能为的就是她心里的某块阴暗,你最好弄清楚,除了从领导到地方的心理不平衡外,她还有什么其他需要遮遮掩掩的东西。对症下药才可以见效。我看你一部分做对了,但是应该还可以发掘。刘局这人给我的总体感觉是外强中干得很。”
  于扬听了不得不叹服,心想一定是要找出于士杰嘴里说的刘局的弱点来才好。但是嘴里却是叫道:“哎哟,怕怕哦,就这么一眼就把人刘局看透了,我们以后可是不敢在于总面前晃了。”
  于士杰一听哈哈笑道:“你这小东西,连我也被你揶揄上了。我怎么可能一眼看透刘局,又不是神仙,也是回来后结合你说给我听的一些资料才大致想出来的。不过我相信刘局这人应该没有太大危险,虽然传说中你们老板周建成这回好像是吃了大亏,我还是认定她是纸老虎,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面子。对了,我也是听说你们老板的事后才想到找你的,还以为事情多么严重,看了团团妈的短信后反而放心了。你看来应付得很好,你要是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处的话,我想,我也希望,你应该是会来找我的。”
  于扬心想,当时事情其实是很严重的,但是,这要不要与于士杰说呢?听他这一席话,说来也是叫她于扬趁虚而入的意思,似乎他不会接受不了的样子。正想着,电话进来,居然是梅欣可。只得尴尬地冲于士杰道:“是梅姐。”于士杰只是点点头,不说话,于扬才接起。当着于士杰,于扬发现与梅欣可调侃不起来。于士杰也笑笑,干脆停下车开门出去。这里已经是山路,随便找个开阔地停下不会有警察来抓。
  “你们昨天怎么了?自己说吧,陈星今天一张嘴都象敲开木鱼一样合不拢了。”
  于扬被她一说,脸就一下红起来,自己都觉得耳根发烫,考虑了一下才道:“我加班呢,以后再说。”
  梅欣可只管在那边嘻嘻哈哈地笑,不肯放电话,“我叫陈星接听,你等着啊。”
  于扬想了想,干脆就把手机关了,说实话,自己也搞不清昨天怎么会喜欢窝在陈星怀里,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今天陈星要再出现在面前,她觉得自己是不会扑进他怀里的。看来此事得好好考虑。拉下遮光板上面的镜子一看,果然脸色绯红,哪里敢出去叫于士杰看见了,还不给他一下猜中取笑死。即使他不说话,一个微笑就够有打击力了。如何才可以冷静?于扬想到给刘局发短信,情真意切地告诉她自己即将过去的事。但是手机关着,难说梅欣可会趁她发短信时机立刻打过来,想了想,就抓起于士杰放在车上的手机发。做着这些刀光剑影的事,人想不冷静都难。
  发完短信,于扬便坐到驾驶座上,笑嘻嘻地按喇叭。现在已经把给刘局发短信当作一件戏剧性极强的事情来做了,只要不是太认真,才不会对自己恶心得想吐。于士杰回头看见于扬坐驾驶座上,没立刻回来,扬扬手中的烟,大概是想吸完了再走。于扬眼珠子一转,把车缓缓开过去,贴着于士杰停下,让他要想开车门进来的话,非得好好折腾一番不可,否则就得掉下山去,虽然这山沟不深。
  于士杰吸完烟前后一看,早看出于扬的鬼心思,摇摇头只是笑,倒是一点没排斥折腾一番上车。但是于扬却赶着道:“没劲,没劲。“
  于士杰笑道:“小东西,我掉下去你才有劲了?这儿全是山路,你开得小心一点,别光顾着玩。“
  于扬道:“这种山路,我飞车都行,没事。”果然适应一下后,真开得飞快。于士杰还是笑笑摇头。
  小水库不像大水库那样招人,不过还是有几辆自行车和汽车停在水坝下面,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两人找个角度好又亲水的地方坐下,于扬一点不隐瞒地把自己的计划,以及计划的实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看于士杰的反应,见他很认真地听着,才放心说下去。她不怕于士杰会泄漏,只怕于士杰反感。
  于士杰一直没插嘴,显然是不想在了解全部以前贸然发表见解。完了后才说了一句:“像走钢丝啊。”
  于扬点点头,“可不。”
  于士杰一听,反而笑了,道:“你今天说话偷工减料,除了‘可不’俩字,你就不会再说点别的了?”
  于扬难得见于士杰这么放松,不过觉得这个人自从离婚后似乎一天比一天放松,或许以前他就是这样的,只是不便在其他女子面前露出。当下故作一本正经地道:“除了这两个字,我后面便是谀词如潮了,怕影响于总的消化系统。”
  于士杰又是笑,他今天似乎是太开心了,一直没合上嘴过,一直一逗就笑。“你的计划可行,但是操作起来不可知因素太多。尤其是刘局那一块,你得看看还有什么可以把握的没有,还有,你准备怎么与周建成最后谈设备租赁的事?他可能恼羞成怒,宁可吃点亏也不愿意顺你的意。
  于扬想了想,道:“这事是另一个计划,但是还没成形,待我考虑周全了再说出来。”
  于士杰一笑,道:“怕我一颗老心承受不住那些阴谋?”
  于扬心说你猜对了,但是嘴里却道:“梅姐昨天说了,她发短信给你的原因是于总比我更奸。”
  于士杰笑道:“在商言商嘛,什么奸不奸的,难听。小扬,你好好干吧。你说的计划如果成的话,以后有地产在手,流动资金贷款应比较容易取得。而且地块会升值,你现在借刘局捣腾时候吃进是合算不过的事,即使以后周建成看刘局折腾不出什么大浪而反悔,你最坏打算还可以把地卖给他,从中赚上一笔。利向险中求嘛,现在可以开发的利益都已经给开发得差不多了,也就只有风险高的地方涉足的人少。你大胆去做,我看好这个计划,资金上支持你。”
  于扬被于士杰一番中肯实在的话震住,呆了好久才觉得喉咙痛痛的,眼眶热热的,心里有被理解的喜悦和激动,也有因为计划得到于士杰首肯,心里担子一下放松的感觉。但是不好意思当着于士杰的面流泪,只得头弯下去趴在膝盖上默默感动流泪。心说,早知如此,也就早早与于士杰说了,省得孤军奋战那么久。以后有什么事看来还是拿去和于士杰商量吧。
  于士杰看看于扬,知道她在干什么,克制着自己的手不伸过去抚慰地拍拍于扬的肩,只得站起来,佯装不知地道:“地上坐久了腿酸,我周围走走。”
  于扬等于士杰走远了才敢抬头,果然见于士杰远远地走开,好像想要进山的样子。再想起昨晚所见,似乎已不再心有芥蒂,她又不是没见过场面,人手一个小姐,现在梅欣可又没盯在身边,于士杰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这种场合拒绝是会被取笑的。再说了,于士杰又没对小姐动手动脚。这人看来还是君子。
  于扬下去洗了下脸,便也在后面跟上。
  一个愉快的周末。
  周一,于扬到公司转一下,与周建成稍微再商量一下细节,周建成给出一个他的心理价位,他认为刘局如果愿意七百五十万出手的话,可以考虑签约。不过于扬认为这个价位如果再加几十万才会是周建成真正的心理价位,他说低一点无非是叫她于扬拼命压价,实在压不下去面临僵局了,他再出面加上一点,这样他在刘局面前就好人做足了。不过也随他,是老板的话都是会这么做的。
  上了公司的车子去机场路上才开手机,一开就是一串短信,不用说又是陈星的。于扬一条一条翻下去,看完一条删一条,心里觉得像是在看戏一样,似乎陈星如火的热情与自己不是很相干。昨天陈星晚上短信过来要见她,电话也打了,但是于扬看见是他的号码就没接,于扬还很弄不明白自己对那个胸膛的感受,想到陈星一见面弄不好又是热情如火,心里真是觉得有点吃不消。但是昨晚陈星跑来敲门,大概是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他急了吧。于扬没理他,上楼关上房间门就听不见了。她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个,这毕竟是次要的。好在陈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敲了几下,沉默一会儿,再敲几下,间中也用门铃,但是似乎还是敲门比较能直接表达他焦急的内心,所以敲门居多。于扬戴上耳机看电视,也不知他最后什么时候走的,顾不得了。
  看到最后一条是梅欣可的,她倒是没多嘴,只是问了句“究竟怎么回事?陈星一脸晦气”。于扬忽然想到,她是陈星看她于扬面子上接受的,现在梅欣可应该是有点担心吧?这也难怪。想了半天才回了一段,“告诉陈星,吃不消他。”
  梅欣可很快就回了过来,不过这回是通话,“小扬,陈星要不是心里爱极,怎么可能表现得这么急?”
  于扬想了想道:“可能两人性格不很合得到一起吧,我说实话,越想越觉得荒唐。给我几天好好考虑,出差回来再说。”
  “什么,你还出差?于士杰没劝阻你?”
  于扬自然不会把于士杰与自己是怎么说的,一五一十全说给梅欣可听,她未必理解得了还是其次,于扬隐隐觉得梅欣可心底里未必真的喜欢看见于士杰太了解并帮助她于扬,这原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们夫妻这么多年,她周五晚上能那么做,已经是说明对她于扬很不错了。自己就没必要做那种没眼色的事情了。“梅姐,这是我的工作,于总怎么可能阻止我去?好了,我到机场了,以后再聊。”其实时间还早,但是于扬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都还没理清楚的东西,怎么可能说出来说服别人?算了,出差回来再面对吧,那时候或许脑袋清楚一点。
  真希望还是个小女生,别人问起来可以瞪着眼睛一脸无辜地说声“我也不知道”,而现在自己说不知道的话,谁都不会相信。而其实她是真的不知道。
  做行李,过安检,最后空着手进去里面候机,于扬心里一团乱,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飞机起降发呆。时间到了起身上机,忽然觉得身边有人跟着,回头一看,却是陈星,“你怎么……”问了一半就打住,还能怎么的,一定是梅欣可通知了陈星,陈星赶着过来。此刻陈星要是苦情地留一丛乱乱的胡茬,或者两眼满是血丝,于扬倒会容易接受一点,但是陈星却是干干净净,只是眼神非常受伤地看着她,摊着手跟在旁边亦步亦趋,不敢再太接近,于扬反而不知怎么才好,两人一起上了飞机,位置不在一起,但是陈星没要求换,不过于扬回头看的时候,就可以看见陈星也是在发呆,冲着她发呆。于扬便不敢再回头看去,闭目养神。
  于扬回想以前大学时候的初恋可不是这样,每天只有没头脑地想见男友,哪有不想见的道理。或许是现在心思复杂了,做什么都要考虑再考虑,所以反而吃不消激情了。可是,就这么脑子不清地去见刘局吗?刘局给了她个医院病房号码,她的心血管毛病难道有那么严重了,需要住院了吗?不过不管如何,探病总得带些东西进去,记得等会儿下了飞机买一些补品。一想到工作上的一二三,于扬的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闭着眼睛想了一路,连说话时候的细节都一一考虑周全,务必不露一点马脚。
  直到飞机下降时候才恍惚想起还有个陈星在后面,电光石火间,于扬心里一下明镜似的,陈星最多是锦上添花的那朵花,有了,生活增加点乐趣,没了,也不伤大局。既然如此,还是与他明说了吧。免得拖下去反而不美。
  一起出去拿了行李,走出机场,于扬便旋身站住,对身后的陈星道:“你还是回去吧。刚才我想了想,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玩,但是我和你讲不上话,我们的价值观不一样。请你原谅我,拖到今天才想明白,才和你说明。不,陈星,你不要激动,希望你不要再碰我,我承认我会在你的拥抱里迷失,但是这无疑饮鸩止渴,有一不会有再。和你在一起普通地玩,我会开心,但是作为男女朋友,并不愉快,我对男友有沟通方面的要求。我不希望你在我这儿浪费太多时间,请你回去,也请仔细考虑你究竟喜欢我什么,你了解我多少?你会不会接受我的价值观?我出差来是洽公,不喜欢私人关系影响工作,你到此为止吧,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恕我无法接受。再见,你止步。”
  一番话听得陈星黑脸煞白,一下呆在那里,耳边嗡嗡作响。见于扬转身去机场大巴,他也不由自主地跟上,但是却见于扬回过头来,陈星以为于扬会回心转意收回那些话,但是却见于扬摆摆手,做了个阻止的姿势,满脸都是不客气,样子非常决绝。陈星只得留步,不留步也不行,前面似乎有道无形的墙挡着他,而于扬的话如磁带错乱了一般清清楚楚在耳边回放,“不是一路人……饮鸩止渴……无法接受……”
  陈星没有回去,上了下一班机场大巴也到城里。下来车,他买张地图,花了几天时间把周围文物古迹风景名胜走了个遍,但是回家的火车上,他面如死灰地理不出来自己走了些什么地方,满脑子只有于扬小狐狸一样的笑容,和最后机场外决绝的脸色,一喜一伤交错递现。
  而于扬坐上车子,见陈星只是呆在原地没有跟来,心里长舒一口气。但是车子缓缓开出后,却又是若有所失。这一来,少了个热闹朋友了吧。不过也好,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多花点心思在眼前的勾心斗角中去。这段鸡肋一般的感情,似乎还敌不过事业的分量。
  进城,转车,离城,进另一个城,辗转住进宾馆,买了补品,差不多已经是快晚饭时间。于扬经过一家粥铺的时候,灵机一动,进去买了一些小米粥,面饼,几色精致小菜,又去拎了两只烤鸡腿,买了瓶葡萄酒,去刘局指定的医院病房。小米粥拎着很麻烦,不过这样才看得出诚心,类似什么千里送鸿毛的。
  才走上刘局所在那个楼层的时候,差点被一个急匆匆下去的男子撞着,但是小米粥还是撒了一点出来,印在塑料袋上。那男人倒是知错,连连谦恭地道对不起,于扬看这人短小结实,一脸老实相,像足那种进了城就手忙脚乱的乡野人,也不计较,微笑说声“没关系”,便离开。不用问护士,很快便找到刘局的房间。
  这是一个双人病房,靠门的病人来了三个家属,有老有小,气氛热烈,衬得一个人躺在床上的刘局分外凄凉。不过刘局的床头倒也不乏献花补品,但是死的东西怎么抵得过活生生的亲朋好友。于扬轻轻走过去,看刘局闭着眼睛仰躺在床上,几天不见,人似乎给抽取了精气,只剩下一副苍白的躯壳。消瘦、憔悴,四个字就可以概括目前刘局的概况。于扬心里有丝不忍,但是再不忍又能如何,天下多的是失意人,怎么不忍得过来。俯下身去,轻轻喊声:“大姐,醒着吗?”
  刘局很快就睁开眼睛,就这么一睁眼,这张脸上就有了神采,脸色也似乎没那么苍白了。“小于,等了你一天了,自己找地方坐。”语速依旧,但是中气已经不足,说话有气没力。
  于扬见凳子都被隔壁床的搬走,便斜斜坐在床上,微笑道:“本来想立刻就来的,但是想到正是吃饭时候,跑去店里买了点清粥小菜,不知道合不合大姐胃口。”
  刘局笑道:“小于,还是你知疼知热,我医院食堂的菜早吃腻了,你姐夫还是只知道给我买食堂饭吃。这不又下去了。来,给我看看有些什么。”
  于扬忙起身扶她坐起,把床头摇高让她靠着,这才一件一件取出打包的吃食。刘局看一样叫一声好,像是饿了几年的人,眼睛里都是渴望。于扬心想,要是换作半年前,她躺在病床上的话,只怕还得把进贡的往外推。真是时过境迁啊。随后笑嘻嘻地掏出两只烤鸡腿,“大姐,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这个,我想替你带着总没错,不吃的话请姐夫帮着吃。”
  刘局一看笑出声来,“好东西,他们总是规定我不许吃这个,不许吃那个,我做梦都想着这个。快,趁你姐夫没在我吃几口。小于,还是你最贴心,想得到大姐要些什么。”
  于扬笑着递给她:“我也不敢给你带猪肉什么的,鸡肉毕竟脂肪少一点,大姐现在需要体力对付病魔,适当补充点蛋白质还是要的。嘻嘻,大姐,我本来还准备给你一样好东西的,但是现在看着不行,不给你了。”说着从随身大包里摸出那瓶红酒,晃了晃又塞进去。
  刘局看了眼睛发亮,犹豫了一下才不舍地道:“否则烤鸡腿配红酒,多好的搭配啊。可惜了,可惜了,还是老命要紧啊。小于,你还真是周到。来,你也坐下吃一点。”
  于扬笑道:“大姐,你只管吃你的,我这儿坐着看你吃得香甜,比自己吃还开心呢。”
  刘局很快就一只鸡腿下去,眼看着第二只,但是被于扬笑笑拿走了。一只烤鸡腿撑开了胃口,小米粥吃得分外香甜,吃得也是又急又快。于扬看着她,感慨万分,自己也是落魄过的人,知道这个时候心里有多苦,刘局这还没看到头呢,又给病倒了,可以说是苦上加苦。她也算是坚强的了,姿态还不难看。
  这时刚才那个差点撞翻她小米粥的男人捧着三只饭碗进来,于扬忽然明白,这就是刘局的丈夫了。忙起身笑迎:“大姐,这位就是姐夫了吧?我们刚刚在楼梯口见过呢。”
  刘局瞥了她丈夫一眼,用略带威严的口吻简短地道:“小于,我提起过。”
  刘局丈夫当下热情地过来握手,嘴里直说:“你好你好。”态度非常恭敬,搞得于扬很不好意思。“撞一起就是有缘,否则我怎么不撞别人就撞你呢?小于一起吃饭,菜虽然不好,大姐的心意在里面。”
  于扬听得目瞪口呆,怎么像是在说板书呢?还真不大见这么说话的人。看来不吃饭是不行了,忙递过手头的鸡腿,笑道:“姐夫来个鸡腿,这几天你真是辛苦了吧?不知道今天还要不要陪夜,我来替一晚吧。”
  刘局忙说:“小于,你路上辛苦,我晚上有别人陪的,你别操心了。你今天带这些好吃的来,大姐已经很开心了。还是你想着大姐,大姐我真是没看错人。”
  刘局丈夫道:“患难最见人心,吃苦考验亲情,小于啊,我们就认你这朋友了。”
  于扬偷眼看去,见刘局紧抿着嘴冷冷看着她丈夫,一言不发,大概是深觉丢脸了。于扬心想,要换了自己的话,早一脚踢过去了,怎么还会叫他继续丢脸?要不是刘局涵养太好,或者见多不怪了,要不就是刘局怕丈夫。但这不会啊,刘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怕丈夫?即使是吵架,也是一句话就可以撞过去压死她丈夫的。于扬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是一点不露地管自己吃饭。食堂的菜还真是难吃,难怪刘局看见饭店的粥菜像性命一样的。忽然想起徐汇中以前说过的话,说是刘局因为与一个北京神秘男子走得近,家里已经开过几次架了。再想起上回公园见面的时候刘局手上的乌青痕,她这样的人,只要她躲着不出来,现在没几个人会对她动手,难道她这个神兮兮的丈夫会动手吗?难说得很。莫非她丈夫就是于士杰说的她外强中干的另一个原因?这还真没想到。不过也不排除这个可能,男人毕竟劲大,这个丈夫又是个脑袋拎不清的,打老婆很有可能。
  大家忙着吃饭,刘局的丈夫却是吃饭说话两不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央地方,各级部委,都是他的话题。旁边床的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询问,于是他就讲得更加来劲,就像上台做报告一般。刘局的脸色是越来越阴,但依然一声不吭,还真挺得住。
  于扬至此大致明白了,刘局对这个丈夫没办法。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了。这种男人一根筋,但是钱还是看得见的,对刘局诱之以利,她可能还有其他考虑,比如面子,比如地位,而这男人可能就是有钱就好的主儿了。他才不会有什么地位之思呢。不如冒个险,赌一把吧。
  吃完饭,于扬主动收拾洗碗,刘局还没说什么,刘局的丈夫已经说出一大串客气话了,一句口一句,句句都押韵,真是精彩,不知道有才女之名的刘局以前是不是因为这个看上他的。粗看的话,还真是唬得住人。于扬只是笑眯眯冲刘局说了一句:“有事弟子服其老。”刘局听了也是一笑,这话以前见面时候就说过。
  于扬洗了碗进来,见刘局的丈夫与隔壁床的谈得热火朝天,而刘局在闭目养神,一定是受不了,只有眼不见心不烦了。于扬在刚才洗碗的时候又考虑了一下,总觉得这时候不说,可能一个是不知道刘局什么时候出院,另一个是刘局这人太好面子,会不会同意那些会叫她失去公司这个空架子的利益交换。对刘局来说,设备转手就意味着公司转手,没有了公司,她的脸面将会何存?那时候她的身份就只剩这个神兮兮男子的婆娘了。她未必会接受吧,即使拖也要拖点时间的。而时间对她于扬来说,则是分秒必争的,一刻也拖不得,所以只有赌一把了。相信情况不会比不说更坏。
  于是于扬凑到刘局身边,用轻轻的,但是可以被坐在床另一侧的刘局丈夫听见的声音道:“大姐,周总看了报价了,他一直说这些设备的价格哪有那么高的,说拿他的六百万货款买你这些设备已经差不多了。”
  刘局一听,眼睛一瞪,怒道:“这小子欠揍,别说设备不止六百万,我还给他发过十几万的货呢,我哪是欠他六百万了。”
  于扬见刘局丈夫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心想他不可能不关心,两人的钱还不是一个口袋的,跑不了刘局,也跑不了他。便当作没注意道,接着道:“不知道大姐的心理价位是怎样的,不过兵荒马乱的时候,东西一般都是贱卖的,周总的价格自然是不对的,但是大家都各退一步如何?我倒是有个主意,大姐不如把设备全套卖给周总,不够的部分我们商量一个价钱,叫周总现金支付。我私心里想,手里攥着一些搬不走的设备,还不如稍微退一步把它们折成现钱,拿着钱,爱走哪里走哪里,爱怎么潇洒怎么潇洒,别人又找不到你的。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庙说的可不就是那些设备吗?我心里觉得,折成现钱,不声不响捏在手里,比什么都强。不过这是我小孩子气的话,大姐自然会另有考虑。”
  说话间,于扬眼角余光瞥见,刘局丈夫越听到后面,手越闲不住,东抓抓,西抓抓的频率越来越块,看来他听得激动了,都不用看他眼色去。反而是刘局,微闭着眼睛并不说话。于扬见刘局丈夫重重地拿手背推了刘局一下,像是叫她表态的样子。刘局皱了下眉头,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剜了她丈夫一眼,但是终究没说什么,看向于扬,把眼光定定罩住于扬好久才道:“告诉周建成,他想捡便宜,没门。我最多把所有家产都赔给他们,但绝对会是公平合理,按欠债比例来分的。谁也别想多得。尤其不能便宜周建成这个小子。”
  于扬忙点头很诚恳地说个“是”,道:“我也知道我这点小私心是不应该的,大姐批评得是。大姐你看,我回头和周总就说你否认了他的还价了,如何?”
  刘局听了这话,叹口气道:“小于啊,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在考虑,但是我做了那么多年人……算啦,这也别提了。你就这么与周建成说吧,我给的估价单只是给他作参考用,并不想与他讨价还价,我还是按那天公园里说的既定方针办,别妄想我会改变。”
  于扬见目的达到,也不与刘局多说,她对周建成的恨根深蒂固,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转过弯来做出稍微有利于周建成的事。后面要看刘局丈夫的意思了。刘局生病住院,是要花银子的事,刘局贪着面子住双人房,怕在探视的朋友面前露了怯,这也是对银子有要求的。刘局的丈夫不会不知道医院食堂的饭菜难吃,还不是因为银子拮据才一直只买食堂的饭菜。有话说,床头金尽,壮士无颜,何况刘局的丈夫?让他来说服刘局好了,刘局看见他没措施,或许正说明他对刘局有措施得很呢。于扬微笑着拿出自己的名片在后面写了自己住的宾馆号码,分别递给刘局和她丈夫,道:“姐夫,你白天有事,反正这几天我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白天我来照顾大姐吧。这是我名片,有什么事只管叫我一声,不碍事的。今天天也不早了,大姐可能要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明天早上过来。”
  显然刘局也是不愿意于扬多呆了,因为她丈夫的手势越来越急迫,所以于扬走得恰是时候。
  医院回宾馆路上,于扬一直想着要不要问问徐汇中有关刘局家究竟是西风压倒东风,还是东风压倒西风的事。但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问。做这等算计人的事,还是天知地知自己知为好,知道的人多了,首先会漏嘴说出去,同时知道的人也会因此对她于扬起戒心:咦,这女子不好惹,以后得防着点。
  回到宾馆先向周建成汇报,这是周建成自己交代的,只要有刘局那儿的最新消息,再晚也要第一时间汇报。看来做老板也不易,日日夜夜都搭在公司上。这点于扬自己也早有体会,所以很能理解配合。于扬详细而真实地说了所有与刘局和刘局丈夫有关的事,但是不作评价,自己的那些猜测推理更是不会加入,由此而观察到的刘局丈夫的细微动作当然也不说。不过周建成还是一抓一个准:刘局丈夫看来是个草包,你在他身上下把劲,我们不好说的话叫他罗嗦给刘局听去。于扬听了心里得意地想,周建成水平真是不赖,就这么听个大概都能说出这话来,可不能轻视了。但是你周建成不知道的是,我还想着叫刘局丈夫硬逼刘局接受呢。
  不过第二天当于扬拎着水果走进刘局病房的时候再也得意不出来,刘局的病床上人去床空,余下的垃圾都还没收拾掉过,可见是今早急着离开的。难道说刘局看出她的用心,又准备人间蒸发避而不见了?只要找得到人,什么事都可以商量,有招拆招。但是找不到人的话,那事情就糟糕了,拖时间是最要命的,要不得的。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心想怎么也得弄清楚,便笑吟吟把水果放到刘局隔壁床病友床头柜上,道:“呀,怎么回事,我大姐搬走了也不说一声,对了,谁叫我早上没开手机呢。那我这水果也不拿走了,大妈您帮我消化掉它们吧。”
  那个陪床的大妈眼看着花花绿绿的高级水果,心里当然是舒服的,也就笑着道:“唉哟,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也是稍微晚了一步,再早个半小时的就可以遇见了。”
  床上那个病人唧唧哼哼地道:“还是不遇见的好,见面了看他们打架,你拉还是不拉,你才多大呢。”
  于扬心里大致明白,效果有了。便做了然地道:“是啊,我姐夫性子有点躁,说不过来就拔出拳头的。”
  那个病人不以为然地道:“哪止有点躁啊,媳妇都病在床上了他都舍得下手,咱们心脏不好的,他还一个劲和媳妇吵有钱没钱的,不让人休息,没钱他不会自己挣去啊,我听着都挠心。唉哟,我昨天都不敢看他们,还是护士来拖开的,她媳妇都差点咽气。”
  那个陪护的大妈也咕哝:“看着挺见多识广的一个男人,对媳妇就下得了这狠手,啧啧。他媳妇也没脸呆下去了,一早上就闹着要出院,都还没好呢,还要人背着出去的。”
  于扬大致明白了,刘局的丈夫对她的话上了心,等她走后一定是缠着刘局讨论建议的可行性,不外是说现在手头紧你医药费是大数目没钱没法活等话,见刘局说不通才火大动了手。还真没想到刘局丈夫可以鲁莽成这样,连在医院里都会出手,可是在医院楼梯里撞见时候还觉得他是个特谦恭的老实人啊。不会是个在外面强不起来,回家找媳妇出气捞回心理平衡的男人吧。于扬也不多呆,与那床病人道了再见,慢吞吞走出来,一路思绪万千。
  出院一定是刘局自己强烈要求的,一个原因是挨了打面上无光,怕再呆下去被来探望的人看出端倪或听到传言,不过主要原因应该是她这个聪敏人也知道于扬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了吧?虽然未必知道于扬是故意的,但是对这个麻烦精还是避着走为好,怎么还可以叫她白天过来看护?即使是身上挨打的痕迹给她看见也是不行的。所以刘局别无选择,只有撑着出院,能躲多远就多远。
  但是她能躲得久吗?出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白花花的银子,她可以躺床上做其鸵鸟当作没看见,但是她丈夫怎么可能忽略这些银子问题不计?走投无路之下,她丈夫还能不想到她于扬的建议?那可是一大笔钱。既然有名片在刘局丈夫手里,他迟早会找上来。此刻再顾不得刘局了,她既然死要面子,当然只有活受罪,何况她这么做不知多碍事。
  这个消息当然得即时通知周建成,独急急不如众急急。果然周建成在电话那头暴跳如雷:她搞什么脑子?耍我们玩儿吗。
  既然是守株待兔,那就只有老老实实地呆在宾馆里看电视。只是没想到刘局的丈夫比预估的还要早来一大步,中午饭后就过来敲门。于扬哪敢放这等鲁男人进门,延请他到下面大堂。“姐夫,早上去医院找不到你们了,正急着呢,正好你过来,大姐好不好?”也不请他去大堂吧小坐,直接就站着说话。不能与他多说,万一他回去一五一十与刘局说出来,她于扬就得从钢丝上掉下来。
  刘局的丈夫马马虎虎地道:“你大姐好,能吃能拉,能睡能醒,嘛事没有。今天出院没通知你,真是忙糊涂了,害你白跑一趟。小于,你昨晚说的事有准头么?”
  于扬反问:“昨晚说的什么事?”
  刘局丈夫忙道:“你昨晚说的你们老板把设备全部买下,多出部分付现金给我们……”
  于扬心里想着果然是为这事来的,但是他急了于扬反而不急,听到一半就斩钉截铁地打断道:“姐夫,这事大姐心中有数,我们不可以背着她自说自话。我这儿不急,等大姐身体养好一点,有的是时间商量。”
  刘局的丈夫忙陪笑道:“就是那话,就是那话,只是你大姐现在身体不好,没法自己过来,派我做代表来与你商量,咱们定出个方案,回头我叫你大姐在上面签字画押。”
  谁急谁被动,刘局的丈夫越急,于扬越轻松,但只是微笑道:“不急,姐夫,大姐身体不好时候还是别让她劳神,我反正是替老板干活,在这儿多呆几天也无妨,这件事上姐夫你不可能代表大姐。姐夫如果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可以打个电话给我,我有的是时间伺候大姐去。姐夫没别的事了吧?”于扬刻意拿话挤兑刘局的丈夫,叫他明白他不是那块料,他不算什么,他上不得台面,如果没看错的话,刘局的丈夫一定是不会在她于扬面前发作的,而是回家把气撒到刘局那儿,只有那样,才可以快速逼出身心俱疲的刘局,成功促使刘局再无法推脱而妥协。于扬虽然觉得自己的计策毒了一点,但是又有什么别的方法呢?总不可能在他乡如无头苍蝇一般刘局躲哪儿,她追哪儿的,刘局是地头蛇,熟门熟路,她哪里捉得过来。人逼到绝路上的时候是不得不使出杀手锏的。
  刘局的丈夫果然被懵在那里,好一会儿才道:“好的好的,我回去把你的话向你大姐传达。”说完又俨然一本正经地与于扬握手道别,灰溜溜离去。于扬看着他的背影微笑,这时候如果陈星在的话,一定会又陶醉在这种小狐狸一样的笑容里。
  打开电视,居然有最喜欢的《猫和老鼠》,看着猫和老鼠时时打成一团,不分你我,于扬就想到刘局家里现在不知怎么样,阿弥陀佛但愿她的身子挺得住。并不是故意想作践她,实在是没其他办法,只有出此下策,于扬自己也知道这样做是很不道德的。
  晚饭本来是约了徐汇中的,但是前此刘局的丈夫来电话,说给于扬一个地址,叫她立刻过去,说是与刘局商谈。于扬只得推掉与徐汇中的饭局,不过心里很是忐忑,交代徐汇中说如果两个小时候没再给他一个电话的话,请徐汇中务必派人去某某地址找人。先在已经与徐汇中说得投机得很,似乎已经成了那种随时可以叫出来喝几杯的朋友。所以把自己的担忧与徐汇中说了也无妨。
  虽然由出租车送到指定地点,但要找到指定的房子还是费了一番功夫,再说天已经暗了下来。敲门的时候,于扬都有敲老虎洞的感觉,会不会刘局因为生气她于扬害她挨丈夫揍而纠集人手在里面埋伏着,单等着她摔杯为号,一拥而出?不知道今天的结果是她于扬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还是刘局虎落平阳遭犬欺。不过于扬还是爱惜羽毛,不是很愿意承认自己是犬的。
  才敲开门,里面刘局中气不足但压力有余的声音就冷冷袭了过来,“于扬,你好本事,还没人能这么逼着我做事过,你算第一个。有种。”
  于扬心里一懔,看来刘局无论有没猜出整件事是她于扬搞的鬼,但是她丈夫把气撒到她身上,她把气撒到于扬身上,那是必然的了。也不知她真的猜到没有,此刻对答错误反而误事,不如不说。便垂手站到床边,低眉顺眼叫一声大姐,就不再吭声。匆匆一瞥间,早已看出这间屋子简陋不堪,屋顶没有做吊顶,可以看见红红的瓦片。里面也没有北方民居必不可少的取暖设施,幸亏现在已是春天,否则必是阴冷不堪。不过难说,刘局从春节前就失踪在外躲债,可能就躲在这个简陋阴寒的小平房里,可也真够吃足苦头的。何况她身体似乎前一阵就已经不行了。落魄至此,刘局心中的不好受,只怕是比当时公司结业后依然有吃有住身体健康的于扬更甚吧。再加遇人不淑,身心所受压力只怕已到崩溃地步。此刻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要真惹怒了她,她身边那个神兮兮的男人毕竟还是她结发多年的丈夫,胳膊肘未必会太往外拐。
  刘局冷冷地自眼皮底下看着于扬,见她这么恭敬,反而再骂不出来,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半天才叹了口气道:“于扬,你何必为周建成担那份嘴,好好一个女孩子,那么刻薄做什么。”
  于扬听了,心里一块大石落下,还好,没有怀疑到她头上来。“大姐,请听我说说我的想法。说实话,这回是我自己要求来的,我私心里真的觉得这个办法对你来说最是有利,无论如何,有笔现金傍身要好过啥都没有。现在这世道人们都是认钱不认人的,无论你过去做过什么好事,别人或许偶尔会惦记着你一点,但是长贫难顾,最后还得是自己为自己预做打算。大姐你为人一向大公无私,这我知道,但现在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于扬这话是经翻来覆去考虑过,今天才逮到机会说出来的,自信可以一箭射中刘局的内心,相信她这两三个月下来,应该对她于扬话中所说有相当体会。这也是于扬自己落魄一段时候后的总结体会,所以说出来才会情真意切。果然刘局听了后耷拉下眼皮,静静地如睡着一般,她必是有所触动了。而刘局的丈夫则是在那么小的房间里转来转去,不知怎么想到了才给于扬搬把凳子过来。于扬见凳子乌漆抹黑的,不知积累了多少陈年老垢,但也只能客气地道声谢坐下。
  刘局思考了很久才闷闷地问道:“周建成同意这个主意吗?”
  于扬心里舒出一口气,搞定了,刘局谈判的口子一开,就不怕她最后不答应。忙道:“周总同意我的建议,他说这是双赢,大家都有利。所以请大姐相信周总这回的诚意。”
  刘局又是思考很久,这才道:“你跟周建成说,这套设备实际价格不止九百万,但是我也不要他多,九百万给他。他要再说六百万的话,谈也不要谈。”
  于扬想了想,道:“大姐,周总拿着你的估价单子去征询过行家意见,我这儿给你露个底,周总的心理价位是七百万。要不我把你们两位的心理价位平均一下打个对折,八百万,怎么样?我这就与周总通电话看他态度。”
  刘局听了不吭声,刘局的丈夫则是欲言又止,但好歹最后还是没说。拖了很久,于扬见她一直不说,便当她是默认了,便打电话给周建成。周建成好像是在一个很喧闹的地方,大概是吃饭吧。接到电话他就连说“等我一下”,便找了僻静出接听。于扬用本地话向他大概介绍了一下见面的缘由,然后用大家都听得清的普通话告诉周建成怎么谈的价格,请他最后拍板。周建成听了,想了一会儿就道:“这样吧,你叫她听电话。”
  于扬把电话交给刘局,心里一点也不担心其中会有太大变数,大致框架她已经替他们搭好,他们想跳到哪儿去也不大可能了。“大姐,周总想和你谈谈。”
  刘局结果手机,只是很低沉地说了声:“说。”真是好办法,就这么一个字,对方是怎么也想不到刘局现在的景况是怎样的,她给自己挣足了面子。
  于扬听不见周建成在电话里面说什么,刘局的丈夫自然也听不到,大家只有一起注视着刘局石佛一样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脸。由于刘局一直垂着眼皮,所以连她的眼神都看不清。几乎一直都是周建成一个人在说话,偶尔刘局哼上一声,于是后面又是一串周建成的话,也不知他们谈些什么,十几分钟后刘局才咬牙切齿地说句“就这么定”,把电话交给于扬。
  周建成在电话那端大声道:“小于,就这么定下来,设备折价七百五十万,我这儿自协议签订时间起十五天内付清。刘局春节前发给我们的十几万货抵掉,我得给她一百六十四万现金。你再跟她确认一下,她刚才只会鼻子里出声,也不知道她认了没有。”
  于扬一听这个数目心中窃喜,但不便露出来,把手机稍微移开一点,把周建成的话复述一遍,等刘局点头后才对周建成道:“行,周总,大姐答应了。你看这样好不好,大家既然已经商量出结果,干脆叫莫律师拟好协议请周总过目了,由他送过来这儿与大姐签订,顺便到法院撤诉。”
  刘局不知怎么听进了,说了声“对,叫他过来撤诉”。周建成见说得有理,当然答应,顺口表扬了于扬几句。
  放下电话,大家都一时无语,于扬心里也如虚脱了一般的累。好久才听刘局说了声:“小于,留下吃点晚饭。”
  于扬知道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忙起身笑道:“大姐,饭就不吃了,不过请大姐原谅我这一次的自作主张。”
  刘局睁开眼睛,无力地看一眼于扬,轻道:“什么话,你还不是为大姐好,叫你受委屈了。”
  于扬见她这么说,又看着她骨架支离的脸,心里不知怎么一酸,眼泪就要流下来,忙深吸一口气,眨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道:“大姐,只要你不怨我。”
  刘局这时也说不出话来,无力地提手摆着,简单地道:“去吧,去吧,不留你。”
  于扬默默走出小平房,外面的冷风一吹,人只觉得晕晕的,忽然胃里一阵难受,一股酸水急冲而出,忙这个转角处扶住墙呕吐。什么都没有,只有酸水,吐完酸水只是干呕,涕泗交流,狼狈不堪。但心里反而轻松了点,活该,虽说是在商言商,但是今次做事也太卑鄙一点,连不欺负老弱病残的原则都丢弃了,合该吃这苦头。
  好不容易止住干呕,于扬拿出湿巾抹拭一下脸面,却又不容分说拨通周建成手机,“周总,我还有一个想法。我们现在的协议执行起来少个中间人,以前大家顾着商业信誉还不会怎样,但是现在不得不防。你看在协议里添一条把钱打到刘局公司的银行里,以银行到帐为刘局收款依据如何?否则你说你付了,她说你没付,怎么也说不清了。”
  周建成一听道:“嗯,小于难为你为公司着想,这事我也考虑到了,这一条非注明不可,否则没有证明,以后什么都难说了。你在那里再辛苦一下,住上几天,我安排莫律师立刻过来。”
  于扬放下手机,心里冰凉地想:刘局,你看来得在这个小平房住一辈子了。顾不得你了。
  以后所有的一切都照着于扬从刘局的小平房里出来后,与徐汇中、金行长、县公安局长况得明在饭桌上商议的计划来做。周建成的钱电汇出来后,况得明便根据于扬提供的债主名单有选择地找了两家最苦情的,让他们在闹市区哭诉。由于有况得明指派的警察保护着,刘局的拥趸也没法拿这两家人怎么样,而且人家说得合情合理,理亏的是刘局,再说刘局不在群龙无首,自然少了出头的勇士,一时闹得全县上下几乎人人议论,刘局的威信悄悄给蒙上一层轻灰。这个主意是况得明想出来的,徐汇中赞好,因为他们都知道,刘局的威望不打掉,况得明没法出胸中这口恶气,而徐汇中手头的国资转让就无法顺利。
  而钱到金行长银行后,金行长若无其事地通知刘局取款。但据当时在场的莫律师讲,先是由刘局填现金支票取出十四万还了并未到场的徐汇中的借款,随后金行长面无表情地宣布其他一百五十万银行收回,抵消刘局公司去年开始一直未还的贷款。莫律师说他就看着刘局的眼睛艰难的转了一圈后,闷哼一声后轰然倒地。但是于扬知道,那时候的刘局一定是明白了一件事:中圈套了。
  于扬、徐汇中、金行长、和况得明都各得其所。于扬如愿以偿得到公司的土地和房产;徐汇中连本带利收回所有借款,又终于甩掉国资改革最后一个包袱,政绩煌然;况得明终于出了积郁在心头几年的恶气;金行长则是终于完成他对分行领导立下的军令状,虽然只收回本,没收回利,但已经是很不错了,提升在望。便是连被况得明请来的两个苦主道具也从拍卖刘局房产中分得好处。只有刘局一人中风瘫痪,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离植物人只差一步之遥。她丈夫想着气不过的时候就是一顿拳脚,她儿子看不过眼,最后把她接去北京。
  刘局的这个结局虽然不是于扬所愿意看到的,但是这对于于扬来说,不得不冷酷地承认,实在是最好的结局。再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刘局心思反复,从中作梗。刘局,已成为历史。
  帮周建成办完产权移交,也一带两便做好自己新公司的工商注册后,于扬带着徐汇中的嘱托回家:希望你尽快恢复生产,只要你今年能为我镇GDP添上一笔数字,那就是给我长脸,我记你情。徐汇中热衷政绩,他能这么说,也因为已经把于扬当作了朋友,这一场斗法下来,大家似乎有了战友一般的阶级情义。而金行长也感激于扬的自觉仗义,答应只要于扬的公司运转起来,流动资金贷款不是问题。这句话是于扬这时候开始最想要的了。
  目前摆在面前的问题只有一个了,那就是如何说服周建成答应出租那些土地上的设备。换作别人,周建成只要价格合适,自然是会愿意的,出租设备是他的本意。但是一旦知道于扬一带两便背着他取下公司的地产,利用这场变故,悄悄获得了最大的好处的话,他定然不会甘心。除了不甘心利益被别人取走外,最大的不甘心恐怕是因为知道被于扬愚弄了。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张皮,不知周建成的反应会多大。于扬本就没做过太轻易得手的打算,是以早在心中有了一整套准备。
  周建成特意为此役大胜开了张庆功宴,于扬、莫律师、律师助手,都是庆功宴上的座上宾,曹玉笙耶在座,其他都是公司有头有脸的部门经理。宴开两桌,都是认识的,所以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周建成这回全数追回欠款,又大大捡了个刘局那里的便宜,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最大功臣是于扬,所以安排于扬坐在自己身边,连敬了三杯酒。于扬心里知道明天摊牌时候周建成将视她为寇仇,但是现在还是得逢场作戏的,还是要给足面子的,所以勉强喝了几口。就桌上最开不得喝酒的先例,只要喝了一口,第二口第三口就再推不掉,酒足饭饱,于扬拒绝接送,晃晃悠悠自己回家。
  天上的月亮还是那个看了三十年的月亮,照在人脸上还是惨白惨白的,就像于扬最后看见的刘局人事不知躺在病床上的脸,没有一点生气。成王败寇,自古亦然。而她于扬是重新站起来了。后面的路还很长,要怎么走,端看自己了。刘局算是前车之鉴吧。
  大概是喝了酒,管不住驰骋的思维,于扬总是忍不住想到刘局。有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现在刘局总是侵占她的大脑,是不是鬼敲门呢?说来也是对她太狠了一点。但不狠的话,自己又得吃亏,真是两难。
  说起来才知,刘局也算是一个特殊时代的产物,当年她是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时候的全县闻名的铁姑娘,下地插秧割稻,速度强度一点不比男人差,进镇砖长挑砖坯永远不知道累,一双大脚走路一阵风。而且她还非常好学,业余时间读毛选,背毛泽东诗词,是镇上宣传队的风云人物,虽然她还年轻,但是镇上没有不认识她的人。所以机会降临的时候,她被保送进中专读书。
  中专毕业分配回来,当时镇上流传说刘局现在是干部梯队里的尖子,开始脱离群众队伍了,于是刘局迅速用行动表明了她的立场:她嫁给了三代贫农,至今家徒四壁的不起眼的小伙子,也就是现在的丈夫。这一举动被镇里树为干部联系群众的典范,刘局的婚姻被上升到政治高度。所以后来虽然知道这个丈夫一无可取,还耍蛮打人,但刘局都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既不敢告诉别人,更别提离婚。她好强地一直试图把自己的婚姻作为一种典范来维持着,所以她的丈夫就更肆无忌惮。其实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多年下来,谁不知道她家的事啊。
  粉碎四人帮后,刘局的条件符合年轻有知识又是妇女干部这几条硬档子,所以很快就连升三级,成为县里最年轻的局长。那时她可是个大红人大名人啊,走路虎虎有生,说话分量十足,可能她的假大虚空就是在那时候形成的吧。她那么完备的那么有潜力的公司能给她折腾到资不抵债,也算是她本事。如今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之于扬了。于扬仰天微笑。
  走到自家小区门口的时候才止步回身,后面亦步亦趋的脚步声果然是陈星的,几天不见,陈星瘦了一点,但依然结实。早在酒店吃饭时候于扬就看见陈星了,知道他是从公司跟过来的,但一直装作没看见他。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在前头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于扬虽然就喝得有点多,虽然感谢他默默护送,但还是知道管住自己的嘴,看了陈星一会儿,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大门。陈星也没跟上,但是看见他在小区外面站了很久。
  搭不到一起的人何必勉强凑在一起呢?刘局夫妇就是最好的范例。话不投机半句多,最后还是动手。于扬自问比刘局身手还差一点,哪里会是强健的陈星的对手,还是早了早好。
  第二天白天的上班,于扬自己心里将之作为最后一天打工,做得一点不曾偷懒,非常积极主动。以前做总经理秘书时候的工作自然是不用管了,但是与刘局的这场官司得告一段落。于扬于是趴在桌子上写了一上午的报告,将其中的前后都交代清楚,并附上相关资料的复印件,以备查。下午,于扬照着范凯的指点,把自己在公司里用着的电脑打开,让范凯进入清洗。在公司的时候别人未必会在意,但走后有人恍然大悟秋后算帐的话,自己不打扫干净战场,岂不是留下把柄给人?
  做完这些,于扬开始清理桌子,有的可以拿走,而大多数的东西则是背后贴上小纸条,这个给小王,那个给小洪,即使小蔡也没拉下,一起归到一个抽屉里放着,他们总有人最后来收拾这些。随后便拿着收拾好的资料敲周建成的门。周建成真是一个难得勤快的老板,天天都在,但这对曹玉笙来说反而不是好事。
  “周总,这些是这回与刘局官司的总结报告和相关资料。放你这儿还是归档?”
  周建成想了想,道:“这些就不归档了吧。”于扬想着他也一定是这句话。因为看周建成的表现,他似乎觉得曹玉笙的工作资料需要归档,而他自己的则是他自己知道就是,不想分享大众。
  “周总不知什么时候有空,想请周总出门喝杯咖啡,然后把以前周总交代我做的事情也结束一下。”
  周建成闻言有点惊讶,道:“小于,虽然我一时没有给你派你工作,但我赏识你的能力,正给你找位置呢,怎么说得像是要辞职走路一样?这样吧,我现在就有空,你有什么想法就这儿说一下。”
  于扬也知道自己这话周建成听了确实是会觉得唐突,甚至往男女关系上想都难说,只得微笑着解释道:“周总还记不记得春节前一起去刘局那儿的飞机上交代我做的事情吗?这事我觉得这儿不大方便谈,最好找个离公司远远的地方才好。”
  周建成需得好好想了一下才想起是怎么回事,这阵子忙着刘局那儿的事,曹玉笙那头的不急,自然就放一放再说了。他一想到这个就立刻脸色肃然,起身就道:“你也收拾一下,我们楼下停车场见。”
  于扬是早收拾停当的,回去自己位置提了大包就走,但是尚在等电梯下来的时候,周建成也冲了出来,可见他急不可耐。见了于扬就问:“问题有多严重?”
  于扬看看左右没认识的人,这才道:“恐怕把你这次在刘局那里赚进的都搭进去都填不了这个窟窿。而且麻烦不少。”
  周建成一听,脸色铁青,只是不语,到了停车场把钥匙交给于扬叫于扬开车,说是说由于扬决定带到哪个清静处,但是于扬觉得应该是周建成觉得此刻心情激荡,不适宜开车。于扬找了个很大的咖啡馆,白天时候人不多,正好谈话而不会被周围人听见。一坐下就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找到有关曹玉笙的文件,才把电脑推给周建成,“周总请看,这是曹总自己做的报表,与公司财务每天送上你们桌面的报表之间的数据差异。我归纳了一下,作出这份对比表,比较一目了然。不过要看曹总报表的原始数据的话,等下周总有需要我再调给你看。”
  周建成只是“嗯”了一声,根本就没时间说别的,全身心都被液晶屏上的表格给吸引了过去。他是熟手,对这些数据清楚得很,所以不用于扬解释,自然看得一清二楚,眼睛渐渐似长出刀子来,恨不得一刀戳向屏幕。这只报表并不很大,但是周建成看了许久。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对于扬道:“你把原始数据给我看看。”
  其实没有对比着,原始数据并不好看,但是周建成要看就得给他看。不过也难说,周建成对自己的公司太熟悉,他可能还看得出其他花头来都难说。果然,周建成又看了好久,于扬自己无聊地喝了两杯柠檬水。好不容易周建成才抬眼道:“你这是哪里找来的资料?”
  于扬把电脑拿回去,让它睡眠,这才道:“周总那次和我说了后收集的,这些资料都是在曹总电脑里面藏着的,用点心思找出来就好了。”
  周建成目光灼灼地盯着于扬:“这是你准备辞职的原因了?你准备开价多少?”
  于扬略微吃惊,没想到周建成撇开曹玉笙,反而直接绕到她身上,果然是个滚打商场的老将,手段不凡。于扬作若无其事地掏出事先拷好的磁盘给周建成,道“周总想要的这些资料都在这上面。不过这回牵涉的人多,要一一揪出来的话,公司也得瘫痪几天了。”
  周建成怎么也不会想到于扬无条件地把录着资料的磁盘给他,还以为这得费点钞票才可以。所以接过磁盘道:“小于,说说你的想法,直说。”
  于扬道:“好,周总爽快,我确实是想问周总讨个人情。不过之前我先说说曹总这件事,一件一件了结。我对此总结了三点,第一,数字巨大,够得上刑事。最近几天的报表因为我在忙北方的事,没有补上,估计已经不止两百万;第二,集团作案。具体是些什么人我还不能认定,但是应该不是那些经常与曹总吃饭的人。那些饭局可能只是烟幕弹;第三,只怕周总还不能动用法律手段解决这件事。”
  周建成面色不善地道:“第一条只要你给我的资料是真实的,不用多说。第二条嘛,看报表对比可以看出,他们用的招数应该是把正品充次品开票,低价拿到其他公司后再用正品价销售,从中赚取巨额差价。什么人参与嘛,这很简单,只要把生产、质检、保管、发货、销售这条线理清楚,谁有权把关,谁就一定是同伙。可能还有会计出纳做同伙,对,应该有。小于,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我不能报案。”
  于扬见他不再单刀直入地问自己的目的,稍微松口气,忙道:“不是不能报案,但是如果换了我的话,权衡下来,我不会走这条路。牵涉的人太多,如果一举抓获的话,从生产到发货这一条线全线瘫痪,不过如果周总承受得起的话,也不是太大问题。”
  周建成不语,一口香烟一口咖啡,看来他是在权衡了,但没想到的是,他却是一拍桌子道:“不对,还有一点不对,前几天我刚骂过生产部和技术部,问他们为什么现在成本一直降不下来,水电单耗高得惊人。看来他们除了你说的以好充次手段外,还自己采购原料在公司加工,不付加工费就拉走。这些加工产生的费用分摊到正常产品上,这成本怎么还可能不高?他妈的,看来这全公司上下除了生产工人和行政部门的人,其他都参与了啊。还真是集团作案。”周建成想到这个就呆在当地,原来他的那些老臣子也一样不可靠。
  于扬也是吃惊,这么说这个作案集团都快是全公司中层了,这倒是一个很反面的教育实例啊,以后自己做工厂的话还真得注意了,这种事不碰到的话是怎么也想不到的,看来职业经理人也不容易请。一时感慨,自言自语说了出来:“那还不止两百万了,而且要真一锅端的话,公司立刻瘫痪。只怕还有采购和销售的人也有参与啊。”
  周建成此刻脸色憋得通红,似有血管爆裂倾向,一只手抓着车钥匙一下一下地戳在桌上,眼看着好好一张桌面给他戳得破相,可见用力之重。咖啡馆小厮过来看看,但是一见周建成盛怒的脸,不敢造次,回去汇报。暂时没见动静,大约是想结帐时候算总帐。周建成怎能不愤怒,换谁都会愤怒,利益被侵占只是其一,被那么多多年老部下背叛恐怕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反而是曹玉笙做手脚之举早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他虽然知道曹玉笙贪了不止两百万,最先时候还有余暇知道责问她于扬的目的。只怕周建成在策动她于扬调查曹玉笙之前,早就策动他的某些老臣子调查曹玉笙了,只可惜那些人已是成为曹玉笙利益集团的一份子,他那些策动的话很可能一句不差地传到了曹玉笙耳朵里,被他们视为笑柄。周建成此刻怎会没有想到,他怎能不抓狂,他这一年来被人当傻瓜捉弄了。
  于扬自己心里也琢磨,此刻提起自己的事情,会不会被盛怒之下的周建成很不理智地不经过大脑地否决掉?不是没有可能,人失去理智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算了,还是延后一天两天吧,被驳回来的话就麻烦了。
  周建成想了半天,忽然道:“小于,你心里还有什么话,一并说出来吧。”
  于扬忙道:“我说不能报案的另一个原因是最头痛的,公司这件事传出去后,这笔被侵占的款项无论有没收回,只怕税务那边会非常麻烦,补缴税款还是简单的,最怕的还是因此可见财务混乱,税务派人封了帐册大规模查账来可怎么办?这个案子只要真查的话,一定全市轰动,到时即使周总想暗中摆平税务局都不可能,全市都盯着这个案子呢,谁敢作假。所以我觉得报案损失太大,钱未必捞得回来多少,却反而惹祸上身,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话点到为止,只要是做公司的人都知道,天下能有几家公司的帐簿是经得起税务仔细查的,再说于扬早知道公司有三本帐,曹玉笙的帐,周建成知道的公司内部帐,和应付税务的帐。真要查起来,即使是税务水平不好查不出有内部帐,但是曹玉笙如果进了监狱他怎么可能不一股脑儿全说出来?周建成弄不好也得坐牢。周建成肯定会一点就明,知道报案的后果。但同时周建成也会明白一件事吧:整件事于扬知道得那么清楚,他周建成必须做些什么叫于扬封口。曹玉笙之流还可能因为受背着刑事罪名,怕周建成告发而坐牢所牵制而不敢乱说,于扬则是没什么忌惮,只要她不舒服不开心,她就可以给周建成致命一击。
  于扬本来是准备以此要挟周建成低价出租刘局转给他的那些设备的,但没想到一席谈下来,事情会闹得超过自己推测,于扬摸不准此时对周建成软硬兼施的话,会不会引起他不理智的反弹?只有沉默静观。
  两个人一起沉默的时候,桌上的气氛就微妙了,不是在沉默中不了了之,就是在沉默中爆发。于扬心想,除非是对周建成非常了解,否则周建成要爆发的话,她是阻止不了的。而她于扬对周建成的了解还差远了。周建成此时连诉苦或发牢骚都不会找上她。
  不知道周建成盛怒之下会不会选择鱼死网破。
  咖啡不经这么喝,当然很快见底。随后周建成就大口大口喝并冰水,小厮伺候都来不及,于扬干脆叫他放一壶在桌上。等冰水也见底的时候,于扬终于忍不住发话:“周总,我送你回家吧。”
  周建成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于扬看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你很厉害。”
  于扬忙谦虚地垂眼说:“周总客气了。”心里惶恐,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表扬?还是发现什么不对了的前兆?
  周建成过了一会儿才又说了一句:“以前错看你。”
  于扬不应声,心里的感觉越来越不好,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此刻别惹火了他,免得这人现在一气之下失去理智,发现处处都是骗他的人,先揍了眼前这个于扬再说。
  见于扬不说话,周建成又盯着于扬看一会儿,这才起身,似是长喘一口气地道:“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家。”
  小厮立即跑过来把帐单递给周建成,现在社会真是文明了,都知道应该是男的结帐。周建成倒没说于扬是你提出请我喝咖啡的你来会钞云云,但是一看见帐单上的数目就爆了,也不问这是自己的原因,劈胸抓住小厮就吼:“娘的你也想骗老子。”一拳也跟着出去。那小厮送帐单来的时候就有准备,抓过来时候没提防,但是拳头过来却是挡住了,而周建成气红了眼,火气一发不可收拾,又是一拳打出,任旁人怎么尖叫着阻止也没用。小厮也火了,我赚工资吃饭,凭什么伺候了你还要闷声不响挨你拳脚,打!于是两人打得难分难舍,咖啡店乱成一团。早就有人报了警。
  毕竟年岁不饶人,虽然周建成勇气可嘉,但是身手哪里有人家小年轻灵活,被警察拉开的时候,小伙子倒是没有什么,周建成鼻青脸肿。可是面对警察,周建成还是如斗牛一般想挣开去继续打架,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嘶吼,类似受伤的困兽。于扬不敢说,但是心里明白,周建成这是找地方发泄呢。
  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警察见周建成如此好斗,只得手铐铐了带去警局,于扬只有开着周建成的车子跟去。这事又不好叫别人过来,周建成此时心智不清,万一刚说的公司的事泄露出去怎么办,还是自己有始有终吧。
  坐着威风凛凛的警车从市区穿行而过直奔派出所,短短一截时间,出来的周建成已经冷静下来不少。于扬赶在他进门前把车钥匙给他,顺便跟他轻描淡写了一句:“周总,辞职书我已经交给人事,刘局那儿的地产我已经盘下来,请你考虑怎么处理你的那些设备。”于扬一路下来,已经觉得没必要与周建成谈什么,他连咖啡店小厮都会迁怒,何况是她于扬还吃里扒外的,没好脸色还是其次,只怕反而节外生枝。于扬此刻拖不起,借于士杰的钱都是要算利息的,拖一点就不是小数目,哪里耐烦与周建成罗嗦。再说周建成现在当务之急不会是北方的那些设备,不急,放那儿也丢不了。他最急的现在只怕是肃清公司的那些大小蛀虫。
  “可是周建成不急我还急呢。”于扬一边沿街慢慢往家里走,一边忍不住地恨声自言自语。不知道这句最后的话扔给周建成后会是什么效果,即使是反效果也认了,怎么也比不死不活拖着强吧?只要周建成不拖着她,他同意也好,拒绝也好,于扬都有方案,就怕什么音讯也没有,难不成最后她于扬又得操起对付刘局的手段?那总不大好,周建成以后就是下家了,能不翻脸就不翻,来日方长呢。
  前一阵天天忙碌,今天回家无事可做,反而觉得无所适从。其他事情都已告一段落,唯有设备一事没有着落,而且照计划下去,还得看周建成如何反应,真是有力使不出,只有干着急的份。家务活懒得做,只要一张床一张饭桌一间厨房干净就是,立刻就要重新拎包上路的,何必在意地上灰尘已经可以写大字。不过这一去北方的话山高水远,隔着长江隔着黄河,中间还有高高的泰山。总得抓紧时间与亲友见面一下,否则长远下来,除了父母,多好的朋友都会断。还是先回父母家吧。
  但是才出门就接到梅欣可的电话,“小扬,听说你回来了啊?怎么也不找我?”
  于扬看电话是花圃的,不想都知道陈星一定会在旁边,便道:“拿你的手机到鸡窝边打,我要听鸡叫。”
  梅欣可“呸”了一声,道:“别给我装嫩,你从小又不是没听见过鸡叫的。晚上一起吃饭。”
  于扬笑道:“我这不是年纪大了怀旧嘛。不和你吃饭,你现在是大尾巴狼,后面总喜欢拖着一条尾巴的,何必呢,你又不老,急着做媒婆积阴德干什么。除非你自己烧饭给我吃,我才勉强答应到你家门口等着。”
  梅欣可又是一声“呸”,笑道:“你真是越发张狂了,我这还不是为你好?这么实在能干又聪明的人你哪里找去,再说还比你小两岁呢,我还不是不舍得肥水流入外人田,巴巴儿地指着你做个自家人。不许拒绝,否则我就恼了。”
  于扬听了不想答应,只得咂巴了半天顾左右言他:“梅姐,你最近有没有看《红楼梦》?怎么满是那里面的说话口气。”
  梅欣可听了笑出声来:“小扬,你真真是个水晶心肝的人,什么都瞒不过你。得,奖励你,请你吃龙虾。”
  于扬道:“今晚吗?我正要回家去呢。不过你真心要请客的话,我给你面子,但有条件,两个人才行,多一个人我掉头就走。”
  梅欣可啐道:“什么玩意儿,我请客,我爱带谁就带谁,你去给我占好位置,等着我,否则以后你就失去我这个朋友了。”
  于扬一叠声说着“不希罕”,但是也只有无奈地听话。于士杰交代她过了,梅欣可难得有比较懂事的朋友,最近一段时间她比较脆弱,最好有个人时时提点她一下,免得她走上歪道。二于扬此刻也觉得梅欣可不算难弄,满好玩的,吃饭聊天也不赖。只是陈星怎么这么不要脸,他不觉得这么蹭着梅欣可出来见面太没骨气了吗?看时间不早,于扬只得进门放下东西出去占位。
  梅欣可指定的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十三楼餐厅,不知是不是因为十三楼难听,这个酒店就把整个十三楼改成非常特色的餐厅,大厅里是西餐厅的布局,桌与桌之间疏可跑马,说话不会被邻桌打扰。但是提供的菜单则是清爽干净的中餐,价格虽然贵点,不过与一两朋友随意聊天吃饭最是舒服。于扬以前钱烧得慌的时候,是这个当时还是四星的饭店的常客。而今看来钱烧得慌的人不少,桌上看去都是已经订出的标记,怪不得要来抢坐,看来梅欣可熟悉行情。而对于扬来说,士别一年,行情已经大不相同,不能不叫人唏嘘。
  等待的当儿,于扬看见韩志军与一帮人走进一个大包厢,这个餐厅有个好处,喜欢大圆桌的尽可以进包厢,门一关,里面闹翻天都听不见。这韩志军不是说喜欢大排挡吗?可见身份限制,他喜欢,人家一起走的未必喜欢,所以只得随大流。
  等得不耐烦,拨一个电话给周建成。他这顿打架伤的是他自己,所以只要赔偿了损失,应该说不会关里面蹲一夜两夜的。现在应该已经回家。果然电话接通,但是周建成接起来劈头就骂:“你少在我面前充好人,我那些设备宁可找人上去砸了也不便宜你,这点亏我周某吃得起。你这种人也想设计我,还早呢,还轮不到你。”说完也不听于扬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于扬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没太意外,周建成此刻要是客客气气说唉呀呀小于你说得好这事双赢你立刻来签协议吧,于扬倒是要怀疑他那边有闷棍伺候了。虽然与周建成接触不深,但是按常理推断周建成应该会反感她于扬这种行为,再说人大多是忘恩负义的,周建成恨上了,未必还会记得是谁帮他低价争取来那套设备,是谁替他挖出一窝蛀虫,他都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于扬这么做还不是觊觎那套设备。但不知道他多久会想清楚,于扬怀疑他起码要混上几月,得把曹玉笙那帮人清理干净了,恶气出尽了,他才会想起处理那套设备的最佳方案是把设备租给于扬。但不知周建成会不会想到不拉拢于扬对他其实也没好处这件事,他一大把把柄还捏在于扬手里呢。或许他觉得她于扬不过是一个小女子而已,要真背着头做出出格的事情来还不大可能吧,他随便叫个民工给几块钱就可以月黑风高时候拍她于扬一砖的。他今天的话不是已经很不客气了吗?不,是有恃无恐。
  想到这儿,于扬心里犯堵,要周建成真的不识趣,非要真刀真枪,那还真是为难,与他斗不是不可以,也会叫周建成难堪,但是最终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都是一个圈子的人,要是大家知道了来龙去脉,以后对她于扬少不得要提上几分心,这没什么好处。那难道只有等?
  于扬想得出神,一点没觉察到梅欣可已经落座,直到梅欣可拿着菜单在她面前挥舞,她这才醒悟过来,“干什么?思春了?那也得到我们花圃去啊。”
  于扬见只有她一个人,心里奇怪,不由得问:“没拖尾巴?”
  梅欣可白她一眼,点菜的间隙给她一句:“你要尾巴来吗?好说,我现在就给他电话。”
  于扬不便跟她明说,只得婉转地道:“我这不是为大家好吗?我就要去北方生活去了,在那儿拿下一个工厂,你说我还方便在这儿占着一个人吗?不现实的,不如早断。”
  梅欣可奇道:“原来是为这个,这还不容易,叫陈星跟去不就得了?”
  于扬笑道:“你还不明白,跟得了一时,能跟得了一世?何况陈星又不是个没主见没事业的人。”于扬在拿下刘局的地皮后也曾想到过陈星,要是当时没拒绝他,其实后面看看也不现实,一南一北,谁迁就谁呢?于扬是绝对不会迁就的。而她也没勇气要求陈星迁就。不过现在是什么都不用说了,陈星爱怎么想怎么想去,反正就是不现实。
  梅欣可听了却是感慨万千,是啊,当时她父亲看中的于士杰还不是一个人见人夸的大好青年,但是现在呢?说走就走,没一点情面的。父亲还说他有点良心,没亏待离婚妻子,难道非要踩在地上才叫亏待?“小扬,你想得那么明白做什么,做人嘛,唉,算了,我也没经验给你。做女人的终究是吃亏一点,不像于士杰现在不知道多风流快活。”
  于扬见她发感慨了,只得收住自己的感慨,白她一眼道:“于总要你管?”
  梅欣可被她一句话塞住,闷声闷气道:“你怎么总是护着他,我们好歹现在也算是不错的朋友了。”
  于扬不理她,问:“喝酒吗?我今天想来一点,心里不舒服。”
  梅欣可道:“不喝,你要就自己喝,现在这种年纪一喝酒,第二天起来黑眼圈怎么也消不掉,什么黄金白金眼霜的都没用。”
  于扬听了只是笑笑,自己叫了瓶红酒,心里却是想,她开始注意起黑眼圈来了,不像那时呢大衣团得稀烂都敢出来见人,可见她是走出来了。不知道若干天后再见面,她身边会不会出现个年轻肌肉男。不过看她又是闲云野鹤地到花圃养鸡,又是文学女青年一样地捡起《红楼梦》,应该不会做那荒唐事。“于总其实对你还是好的,自从知道我与你走得近后,时常打电话过来问你近况,以前还不敢和你说,怕你生气,现在你应该好一点了吧?叫你知道了也无妨。你也不要一直钻牛角尖,两夫妻离婚不一定是哪一方出问题,合不起来就散开,对大家都好。我看你以前每天斗鸡眼一样地警惕着于总一举一动,面相都变得小头锐面了,不像现在一派平和,气质就要好上许多。算了啦,放开一点,不为你自己想也为团团想想,叫他一个小男孩老是在父母之间做间谍,你也不忍心吧。”
  梅欣可斜着眼睛听于扬说完。想了半天,却是悻悻地说了句:“要你管。”把于扬刚才说她的话扔了回来。
  于扬给自己倒酒,不去勉强她,笑道:“别自作多情,我不是皮条客。不过是想团团做人舒服一点。”
  梅欣可拿眼睛瞪着她,“以前于士杰一直说你是个小女孩,脑子灵活修养好,没想到你这么粗的话也说得出来,叫于士杰听见一定眼珠子都掉下来。”不知怎的,刚刚被于扬那么一说,她现在说到于士杰的时候气顺了一点,虽然对于于士杰四处打听她的丑事不大乐意,但却也不怎么想阻止于扬说出去。“对了,陈星也以为你是个精明大方高雅的人,他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你会说粗口吧。”
  于扬大口喝了口酒,道:“陈星懂我多少?”
  梅欣可不服气地道:“陈星人实在,他对人倒是全心全意的,你放弃他是你自己的损失。”
  于扬笑道:“你才是皮条客呢,叫他上来吧,我知道他一定是跟呢一起来的,又不敢上来。”
  梅欣可此刻却是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也觉得不现实,陈星哪里玩得过你,你哪里会看的上他。女孩子谁不喜欢男朋友比自己厉害点的。”
  于扬笑笑,心里却有点无奈的感觉,她在梅欣可面前没有拘束,说话随便,“也不是玩不玩得过的问题,我现在满脑子只有赚钱,没法想别的,而找个男朋友的话总得分点心出去吧?我现在没办法,我现在在走钢丝,所以只有断绝七情六欲。等我走过这一段再说吧,现在没办法,有那时间还不如给我睡觉实在。”
  梅欣可没想到于扬说这些,在她心目中于扬一直是个打不死的蟑螂,嘻笑怒骂,体力充沛,性格强劲,是个好靠山,没想到今天会说出这些软话来,想都想不到。“你今天哪儿不开心了?一个人会得喝酒的。”
  于扬本来要一个“钱”字扔出来,但是到了嘴边忙咽下,如今梅欣可刚刚离婚得了一笔现钱,正张着全身的刺紧张着有谁来觊觎她的保命钱,此刻自己如果老是在她面前提钱,没的叫她误会了去,何必呢。实话说还真没想要借用她的钱,有本事扒银行的钱,一清二楚,借个人的总归麻烦,钱债背上了,人情债也一并背上了。即便是问于士杰借钱也是不得已,要不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自己也不大愿意提,这以后就欠下于士杰还也还不掉的人情了。“没有,最近太累,想喝点酒回家早点睡。”
  梅欣可听了自嘲地笑道:“算了,不想说没人逼你,你们于家人喝闷酒都是一个腔调。”
  于扬一听却笑了起来,原来于士杰也是一样,不过如果换成个什么都懂的老婆的话,可能他回家会叫炒上几个好菜,两夫妻对酌倾谈吧?这样的家庭可说是可遇不可求。不知自己这辈子有没那福气。“有你今天看着我喝闷酒已经不错了,起码还留下人证,否则一个人在家里喝完,酒瓶子一扔毁尸灭迹,自己第二天醒来都会觉得只是做梦呢。好了,不说了,说得自己好像很过不下去似的。”
  梅欣可才要说于士杰以前可是巴不得自己关上书房门喝酒的,但是却看见最不愿意看见的韩志军走了过来,他来干什么?没想到韩志军似乎认识于扬的样子,于士杰介绍的?
  于扬见梅欣可目光有异,回身一看,见是韩志军,忙站起来当不知道地寒暄,“咦,韩总,这么巧。”
  韩志军老实不客气地坐下,也不看梅欣可,冲着于扬就问:“听说你吃下一块地皮,很不小,距离码头很近?”
  于扬一想就醒悟过来:“暂时有三分之二的地皮没派上用场,你如果需要做堆场的话随时驻进来。现成的地磅房和龙门吊,你也不用再投入。”
  韩志军道:“好,我就是和你商量这个来的。你最好再给我一个房间,我那儿要常驻个把人进货发货。这样的话,我天津郊区的点就可以撤了。”
  于扬微笑道:“没问题,设施不好,但是总有片瓦遮头。不过我有个条件,我手头紧,你必须先付我半年租金,以后都是先付钱后租用。答应吗?”
  韩志军笑道:“这没多少钱,一句话。还有,既然有你在那里,我也不必再高价用方志军,这小子最近跟我谈,他想包干提成,也不看看没了我的资金支持他哪里会那么吃得开,人家还不是冲我的资金来的。叫他回来坐办公室。”
  于扬微笑道:“韩总不用给我面子,没事,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在我面前晃我不会觉得难受。”此刻已经崛起,心态不再敏感多疑。
  韩志军呵呵笑道:“爽快,你不像女孩子。不过还是要叫小方回来锉一下他的骄气。还有,你到了那里帮我看看有什么便宜可捡,就像你捡那便宜一样。年纪大了,想有个实业傍身,像于总那样手下有几个工厂,人家就是相信他。”
  于扬心里想着这相信不相信是与于士杰品性有关,实业还在其次。不过倒是心里一动,道:“周建成你知道吗?他的公司你看怎么样?”
  韩志军闻言一怔,却拿利眼瞟了梅欣可一眼,这才严肃地道:“好,你吃完饭等我,等下我们找个地方吃宵夜。”
  梅欣可看着韩志军离去不见才呼出一口气,“你怎么与这种人在一起,这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于扬微笑道:“不,他上道,他知道利益互换。至于他凶不凶,关我什么事。”于扬心想,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与韩志军打交道起码银货两讫,不会有什么负累。
  但这个世界不是梅欣可可以懂的,她现在读《红楼梦》还是在看风花雪月,她可曾看出王夫人是如何一步一步地巩固自己的势力范围?
  吃饭的时候于扬借故出来一下,给于士杰打电话,“于总,我小扬啊,没出去吃吗?”
  于士杰在那边笑道:“你倒是夜夜笙歌的嘛,今晚和你老板吗?”
  于扬道:“周建成现在不是我老板了,他恨我入骨,不肯租设备给我。”
  于士杰道:“这人客观一点嘛,你给他出了那么多力,也对得起你拿的工资。把设备组给你是双赢的事,干什么这么钻牛角尖。”
  于扬一听就连连点头:“就是嘛,可是他现在就与我拗上了,而且他现在得处理总经理昧他钱的大事,未必会顾着我这边,可是我拖不起,要这样的话,我一直没法开展生产,那边的设备时间放久了都得生锈了,工人也会跑光。现在我是答应他们一个月内开工的啊,要是连第一个承诺都做不到,以后还怎么服众。”
  于士杰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别急,韩志军与周建成认识,我叫小韩做个中间人,让我和他谈一下,现在他也不过是想不开,下不了台阶。”
  于扬想了想,道:“我手头有搅乱周建成公司的资料,与韩志军大概提了一提。韩志军对周建成的公司有兴趣。但是我有点怕韩志军这个人会不会胃口太大,他如果最终得了周建成的所有的话,会不会挟那些设备和他手头资金优势逼我退出。”
  于士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这件事做得鲁莽了点,不过如果还没有正式与韩志军联手的话,还可以谈,只是少不得你又要走回钢丝了。韩志军拿下周建成的公司需要时间,站稳脚跟也要时间,你也就只有利用这段时间站稳脚跟,稳固市场,扩大生产,只有不需完全依靠周建成转给韩志军的设备了,你才会太平。做实业与做纯贸易的不一样,只要不是自己从里面烂出来,外人一般比较难以搞垮。”
  于扬把于士杰的话回味再三,这才一颗心放了下来:“于总,我有数啦,你这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走钢丝就走钢丝吧,我有信心走到头的,谢谢你。我和梅姐吃饭呢,她现在心理上似乎也度过困难期了。”
  于士杰“嗯”了一声,却是不置可否,还是沿着原来的思路说下去:“这样吧,你把你三套房子的房产证拿给我,我替你到银行做一下抵押贷款,这笔钱你拿着正好可以安装新设备。你到北方后尽快恢复生产,流动资金我可以先借你一点,不过你最好从银行里贷出来。抓紧时间的话,你一年内应该可以坐稳。因为你有一个最大优势,设备人手都是旧班子,好用得很,还都等着你去用。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派一个熟手去帮你过渡。”
  于扬想了想,道:“不带人手了,既然过去了,就要摆出一付全盘重用他们的样子,给他们看到出头日子他们才会真心。只是三套房子本来就是抵押给你的,怎么好……”
  于士杰哈哈笑道:“我都还没担心你赖帐,你倒是担心起自己来了。你要是赖我帐的话,你还想回家吗?再说,你现在手头已经有北方的土地房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担心你干什么。不过你说的不带人手还是对的,不要与那边的工人隔阂了才好,人心最要紧。”
  一席话下来,于扬浑身轻快,连梅欣可都看得出变化,不由怀疑地问她是不是有男朋友给她电话了,于扬笑着连连否认,因为心情大好,又喝了几口酒,一瓶红酒就那么见了底。
  梅欣可结了帐先走,于扬等上韩志军一起出去,到了停车场,于扬特意留心了一下,果然陈星的农夫车在高级轿车堆里非常显眼。于扬当没看见,钻进韩志军的车里,两人直奔大排挡。相信陈星看着一定很不是味道,也就很要好的朋友才会到大排挡吃饭,这么一推测,于扬和韩志军不知什么关系了。
  韩志军老江湖了,开了几步就问:“后面有辆车跟着我们,你认识吗?”
  晚上的公路上面车已经不多,一回头就可以看见陈星的车,“随他吧。”
  韩志军大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笑道:“叫他一起吃宵夜吧,别这么偷偷摸摸的。”
  于扬笑笑,他们等下讨论的事怎么能叫陈星知道,别是陈星正义感发作把他们的计划出卖了那就惨了。干脆拿出手机给陈星电话,“陈星啊,回去休息吧,我很不高兴你这么盯梢。”
  陈星不响,却也不挂掉。于扬只得再说:“陈星,你听见吗?回家吧。”
  陈星却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挖的矮地茶长得很好,都已经开花了,花是粉色的,有的还结了绿色的小果。它们都开花结果了。”
  于扬听了一时答不上来,知道陈星对她用心,但没想到用得这么深,心里不知怎么有点感动,有点心酸。愣了一会儿才道:“你何必呢,随你吧。”便把手机挂掉。
  韩志军只是笑,取笑似的笑。于扬也无法,即使梅欣可在的话也一定是这种笑。“韩总以前认识周总?”
  韩志军道:“知道他,最早是渔民,海上一霸,下面一帮兄弟。后来做走私发的家,前几年上岸时候我就认识他了,还帮他跑过材料。他这个行业选得不错,一起上岸的几个人中,除了一个开宾馆的,也就他还撑着。听说这几年都是做得不错的。怎么,现在有问题了吗?”
  于扬这才知道周建成的家底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不怕她于扬折腾出什么来,对于周建成这样漂白的人来说,她于扬还真轮不上。不过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他到了刘局地盘里居然会小池子里翻船,这可能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这种人打打杀杀多了,年纪大了也就特别会风声鹤唳,也难怪,原来如此。不过这种老一辈的看见韩志军这支生力军就没办法了吧,也就只有韩志军是最合适的终结者。“这回事情闹得很大,不过还捂着,周建成被他的老兄弟们背叛了。”
  韩志军听了没有吃惊,反而是哈哈大笑,道:“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周建成太小气,赚进的钞票都捏在自己手心里,那些老兄弟没有摆平,却还想要用他们的忠心。他不拿利益出去,那帮老兄弟吃什么去,看着什么新手上来钱越拿越多,他们怎么肯咽这口气。”
  于扬一听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我说怎么会集体起义的。这些老兄弟们一般都是没什么文化的,所以能做的位置也就有限,职位也好不到哪里去,公司施行的是岗位工资,他们的工资不少都与我差不多,所以他们不开心了吧?正经周建成如果出那些钱把他们养在家里倒是什么事都没有,他们每月有那钱拿,没有比较,也开心,这会儿又要上班被新人管咽不下气,又看着别人拿提成不乐意,所以只要谁是知根知底的,稍一挑拨,他们就一起造反了。怪不得,怪不得。”
  韩志军得意地道:“周建成这个没脑子的,跟着他的老兄弟打打闹闹壮声势还差不多,非要叫他们强盗扮书生,不是要人家老命嘛。还看着他们干活少拿钱多不乐意,故意退出一线管理,请个什么职业经理人来,借他的刀来杀老兄弟,还能不出事?不过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闹的,一定不错。”
  于扬又是恍然大悟,原来曹玉笙是叫来派这个用场的,“大概是那把刀最后发现自己的角色了吧,心里不乐意了,与那帮老兄弟联合起来,把周建成架空了。对了,被韩总一解释,我才理出思路。我还说怎么会如此铁板一块,原来是同仇敌忾啊。周建成聪明反被聪明误,也算是罪有应得吧。”
  韩志军道:“做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讲义气。好处都自己占着不放,谁还会替他卖命。”
  于扬连连点头:“对,应该利益共享,又共同牺牲。”
  韩志军想了想,道:“共同牺牲这句话也对。他周建成自己退居二线,钞票照拿,别人哪里服气。”
  到一著名大排挡下车,于扬不经意回头,见陈星的车子已经不在后面,不知他什么时候打了回头。心里不知怎么有点怅惘,似乎是少了个后备。但是也没多想,坐上摇摇晃晃的塑料凳就对韩志军直接道:“但是我今天和你说这些很有顾虑。你这人掠夺性太强,和你联手我怕怕啦,弄不好属于我的一块也会最终不属于我。”
  韩志军摆摆手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于总帮过我,我还一直没还他人情,干脆叫他一起过来商量吧,也好有个中间人,让你放心。”顿了顿,忽然笑道:“不知道老于肯不肯坐大排挡,他最不喜欢这种地方。”说着便给于士杰打电话,从对话里看,于士杰是答应过来的。“小于,还是你面子大啊,老于对你特别好,好得特别。”说话之间有点挤眉弄眼的,形状暧昧。
  于扬见于士杰要过来,心里顿时完全放心,笑道:“你这种胡说八道的话也就只敢和我说。”
  韩志军笑道:“事实嘛,有什么敢不敢说的。老于对你,即使对自家亲妹子也不如。”
  于扬听了一呆,可不,自己的同班同学,于士杰的亲弟弟,只是被他安排管着一个堆场,每天做着流水的活儿。不过他弟弟也不是那块料啊,要是有水平的话,于士杰一定会出力扶持的吧。不过,他确实对她于扬很好,很好,非常帮忙,而且次次都是雪中送炭。依他的说法是感谢于扬帮助他离婚时候做的那些事,但是这种感谢太重了一点吧?似乎失衡。于扬非常自然而然就顺着韩志军的暗示想到岔路上去。但是又是心里一惊,立刻刹住,乱讲,怎么可能,于士杰要这样的话不是别想回家了吗,他压根不是这种人,他这人可正统着很,怎么也不可能做出这种出格的事,而且那么多日子了,他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吗?一定是韩志军小人之心了。“于总不是那种人,这个人应该算是经典了吧。”
  韩志军听了哈哈大笑,声震四座,“没想到你于扬会这么幼稚,男人就是男人,都是一样的。”
  于扬见他揪住于士杰不放,心里反感,也不怕得罪他,淡淡地道:“人跟人就是不一样,你再说于总不好我与你翻脸。”
  韩志军有点吃惊,看了于扬一会儿,再看见于士杰停好车从远处过来,脸上不由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这两人,也算是另类。于扬也不要与他说话,看着于士杰过来。于士杰虽然只是很休闲的衣服,但是不知怎的,全身透着档次,确实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反而是她与韩志军在这儿一坐也没觉得有什么差异,人的气质是由内而外的,不是单纯的衣服可以衬托的。可怜的望雪,喜欢上这个极品男人了,以后还怎么看别的花,怪不得梅欣可也一直耿耿于怀。
  不过于士杰过来倒是一点没有嫌弃这个环境,看也没看凳子就坐下,反而是觉得在座两个人看他的眼光不很寻常。“干什么?吵起来了?要我调解?”
  于扬怕韩志军胡说,只得抢着道:“没事,我们说正事吧。刚刚韩总与我说了一下周建成的发家史。我听了后才明白公司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情况。是这样的,总经理集合下面要员们集体架空周建成。”
  于士杰看着韩志军道:“你不是早就看上这块肥肉了吗?不过那块肉摊子不小,即使这么闹内乱,未必就那么容易吃下去,生产型企业不那么容易收购。”
  “小于不是刚收购一家生产型企业了吗?她有经验,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收购。”
  于士杰目光转向于扬:“你那么肯定?”
  于扬不知道于士杰为什么明知故问,只得硬着头皮道:“内幕只有三个人知道得最详细,我可以肯定。但是我自己没这个实力,也是今天刚好看见韩总才想起来的。主要……主要是我觉得于总似乎不会愿意做这事。”
  韩志军阴鹫地看着于士杰道:“老于如果你也有意的话,我们联手一定所向披靡。由你操盘,兄弟我做打手,看他周建成服不服。”
  于士杰笑道:“我没空管这个,与我的产品不是一个系列,我一向不做不熟悉的行业。不过我倒是替你想想,周建成那个公司离市区那么近……”
  韩志军一拍桌子,这桌子不经拍,立刻酒瓶子倒了一地,不过这是正常现象,都是见怪不怪的。“老于你说得对极,那块地再加旁边的一个小居民区,是个极好的做房地产好地块,被你看出我心思来了。我年前与周建成谈过联合开发,被他拒绝,可是这么好的地块,多少人垂涎着,我怎么可以放弃。小于,你若帮我拿下周建成这个公司,条件随你谈。”
  于士杰道:“小韩啊,你这性子大而化之,不像是做实业的料,不过发展房地产可能比较好,你上上下下都跑得很熟。不过最终决定权在你自己,我只是说个建议。”
  于扬终于明白于士杰的意思,他不断引开韩志军,无非是使韩志军没精力顾着她的那一块。不过于士杰做得漂亮,表面上可是事事都是为韩志军考虑的样子,韩志军听了不知多心存感激。但是,反过来讲,他言之有物,不正是说到韩志军心里去了吗?他又何尝不是在帮韩志军?他这人做得也真是出神入化了。
  韩志军疑惑地道:“我本来是想着拿下周建成的公司后,买下一块偏远点的地方把生产车间迁出市区,被你一说倒是犹豫了,做实业我确实没做过,但是不也一样是人做的?”
  于士杰笑笑:“我有一个工厂正在扩建,你有空跟我去看看,平时会出些什么事。不过或许你运气好找到个好的经理人,否则的话也就是与周建成一样的结局。”
  于扬忙插嘴:“于总,你的那些诸侯王是怎么来的?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吗?周建成用的是空降兵,所以才会出问题吧。”
  于士杰道:“也不全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但是一要待人以诚,二要有所牵制,否则我每天跑工厂还怎么活命。小扬,你谈正事,到底周建成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韩志军看于扬道:“对,怎么忘了正事,先吃下周建成的公司再说,有浑水摸鱼的机会,我怎么可以放过。小于你说你说。”
  虽然条件没谈好,但是于扬见于士杰叫她说了,她也就没什么顾虑,一五一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遍,随后再说了自己的分析。
  听完以后于士杰与韩志军面面相觑,都是满脸诧异。忽然韩志军一拳砸在桌上,啤酒瓶顿时又一齐倒地光荣,“他妈的,只知道有问题,没想到烂成这样。”
  于士杰却是笑道:“小韩,大好机会啊,小扬找到你也算是目光独具,你是最适合插手这件事的人。”
  于扬笑道:“这一顿宵夜吃下来,我们的衣服都快给啤酒浇透了。韩总,那你开始着手做吧,资料我明天就给你送过去。周建成在我的公司地块上有一堆设备,既然你以后会接手,那我先用起来,等你最后接手时候我们谈承包吧。他现在也未必管得过来,我还是直接和你谈得了。”于扬也不告诉韩志军她与周建成谈崩的事,他们两个斗法不是一天两天解决得了的,此刻不占便宜,简直天地不容。
  韩志军笑了,“好,这个便宜你先占着,不过你要记得我的好处,一定要下死命帮助我,否则我没有得手的话,周建成见你动了他的家产,还不找你拼命。这样吧,你明天来我公司,我们把堆场租赁协议签一下,你顺便把资料拿给我。我们速战速决,不能叫别人知道了去。”最后一句话也是提醒在座,此事法不传两耳,知道的人到此为止。
  于士杰笑道:“你们两个好好合作吧,这事做好了,肥了小韩,也亏不了小扬。只是我白跑一趟。”
  韩志军笑道:“我们两个都承你的情,以后你有什么事,吆喝一声,我准是第一个赶到。”
  于扬大大松了口气,在于士杰的周旋下,她可以不走钢丝了,这是韩志军报答她的信息,只怕更多的是承于士杰的情,照顾她于扬吧?这笔人情欠债又要算到于士杰头上了。难道于士杰照顾她的意图那么明显,所以韩志军才会这么做个顺水人情?难道于士杰真如韩志军所说有什么想法?不会吧。
  三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又是核计了一些实施细节,这一点上,于士杰说得不多,损招都是韩志军与于扬两人想出来的,说到高兴处,再加上酒喝得上头,两人高兴地隔桌握手,大呼知己。于士杰看得连连摇头。周围人都走光了三人才罢手,除了于士杰,于扬与韩志军都有点喝多。去停车地方的时候,韩志军忽然道:“小于,要不是我落魄时候老婆对我那么好,我答应她一辈子只有她一个老婆,否则我一定离婚了娶你,打架都可以一块儿上。”
  于扬虽然醉,但也听得出韩志军是在说她与于士杰,心里一动,忽然很想知道于士杰究竟是什么态度。看着他走在前面一步的挺拔的背影出了一下神,忽然脑子里冒出一个无比大胆的想法,趋前把手放上于士杰的臂弯,装醉着笑道:“我还不要你呢,韩总。”
  没想到于士杰却是笑道:“两个人发什么酒疯,传出去我老脸被你们一起丢掉。”边说,边似是不经意地伸手把于扬放在他臂弯的手拂下。
  不知道韩志军看见了没有,他自顾自开自己的车门去了,于士杰也没其他表示,去开自己的车,一边又说:“小扬。我送你回去。”但是于扬心里却是很不是味道,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生气,也不理他们,自己跳上出租车就走,心里一直犯疑于士杰这一拂算什么意思,好像要与她划清界限撇清关系似的。犯得着那样吗?反正于扬就是不爽,说不出的不痛快。
  昨晚酒喝多,忘记拉窗帘,一大早白晃晃的太阳光照进来,刺得人眼睛难受,想睡也睡不了。于扬起身把窗帘拉上,才躺下,不知怎么想起昨晚的事,想到于士杰轻描淡写地一拂,一颗心就猛烈跳动起来,怎么也睡不下了。满脑子都是疑问:为什么?
  这一拂其实已经表明于士杰的态度,说实话,要不是昨天韩志军起哄,自己喝酒上头,她也是不会有什么造次的,但是昨天晚上却是那么轻薄,不知叫于士杰怎么看轻了去。完了,这以后可还怎么见他。
  其实呆想想就知道了,于士杰大自己十五六七岁,前妻孩子都与她于扬这么熟。他是个有节制的人,再怎么也是兔子不吃窝边草,怎么会找上她于扬。再说了,在于村,他的辈分还小一辈,他又是那么个万众瞩目的完人,要是敢与她于扬走在一起,还不给人指着身后戳脊梁骨?本来大家都是一致赞同他“休了”梅欣可的,只怕这么一来,大家都会调转枪头,明里不说,暗中不齿了吧?别人,尤其是年轻人会觉得无所谓,但是于士杰是个爱惜羽毛的人,他未必会真放下身段这么做。所以,所以,自己昨天真是发酒疯了。
  于扬又问自己:可是,昨天为什么觉得那么不痛快?不过就是试探试探的意思啊。其实为什么要试探呢?好奇这个干什么?难道……于扬不敢想下去,隐隐觉出自己有那么一颗贼心在跳动。床上是再躺不下去了,于扬把自己扔在冷水笼头下冲了好久。
  时间还很早,于扬却是一早就偷偷守候在大厦外面等候,见望雪从公共汽车上下来,忙窜上去把资料袋交给她,里面是房地产证,是于士杰昨天说过的。“望雪啊,太好了,幸亏你上班早,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于总吧,谢谢你。”
  望雪看着于扬有点异样,接过资料袋却是道:“于总一般不迟到的,应该也很快就来了,你只要稍微等他一会儿就好。”
  于扬心想我哪还有脸见他,再说心里也有点怕见他,只得冲望雪编了个谎:“不行了,我时间急,还得跑韩总那里一趟,下午要去北方,就不等了,帮我谢谢于总。”边说边逃也似的上了出租车,只怕于士杰上班早来了撞见,那可怎么办好,挖地洞钻都来不及。真不知道于士杰看见她的资料是什么想法,不管了,不管他什么想法,只求他照昨天说的做就行,她需要资金周转起来,否则银行贷款不容易,虽然那边有金行长的交情。
  随后就先去买了机票,再去韩志军那里。真的像逃难一样,真的不敢再见人,幸好还有地方可以远远地避开。
  望雪只是觉得于扬古怪,还没怎么往心里去。但是把资料袋交给于士杰的时候,却发现于士杰的笑容像是发自内心深处,这点别人或许看不出,望雪是最清楚了。心里很是奇怪这资料袋里装了些什么,却听于士杰轻快地问道:“小扬什么时候来的?”
  望雪忙道:“她应该是很早来的,等着我上班把东西交了我就走,说是很急,下午就要去北方。”
  望雪居然看到于士杰侧首想了想,嘴角忍不住的笑意。他们究竟是怎么了?都是那么反常,望雪心里很是酸酸的。这沉甸甸的一包东西难道是身份证明、户口本和介绍信?不会吧,不会那么厚的。但是一直知道于士杰对于扬是那么特别,一直非常特别,也不是一年两年,都已经习惯他们的关系了。知道于士杰总是很用心办于扬的事,知道于士杰面对于扬总是很开心,但是那么多年,他们什么事都没有,而且于扬现在还是梅欣可的好友。天哪,难道于士杰离婚是为于扬?望雪心里很乱,一直没想到会是于扬,可是今天如梦初醒,前后联系一想,不是于扬还能有谁?是于扬的话,她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于扬什么都比她强,再说还有于士杰的心在里面。以后可怎么面对他们亲亲热热的俪影?以前知道于士杰夫妻貌合神离,所以他们怎么在一起她都没当一回事,但是现在将不同了,看看于士杰的笑容,这还是背着于扬的呢。望雪面色惨白,心神恍惚,幸好于士杰出门了,她可以关上门自己呆着,可是她实在呆不下去,还是请假出来。
  望雪想过找梅欣可说话,想验证一些什么,但是最终什么也没做,因为知道梅欣可的霹雳火脾气,她要是知道这些了,还不打上门来找于士杰麻烦?算了,还是算了。望雪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乱走。
  却说于扬上门去见韩志军,幸好韩志军没有迟到多久,差不多与她一起进的公司,一见面就挤眉弄眼地道:“昨天怎么醉的还记得吗?”
  于扬当不知道,“依稀记得与你热烈握手,好像很投机的样子,呵呵,滑稽。”
  韩志军笑道:“别装了,以为我没看见。咱们是兄弟般的友谊,你们是……”
  于扬早粉脸通红,今天一直在担心韩志军有没有看见,看来还是没逃过,忙打断道:“你再胡说我不给你资料了,咱们商量正经的。”
  但是韩志军哪里是说不说就不说的人,还是笑着道:“你得感谢我点拨你,否则你还蒙在鼓里。”
  于扬见他说个没完,只得说了句狠话,免得他继续说下去,“我们并不适合,我一直把于总当长辈,而且他的年龄也确实是我的长辈,发发酒疯还可以,实际是不可能的。你别瞎猜了。”
  韩志军听见这个年龄问题,心里觉得这是实话,老夫少妻需要面对什么问题,成年人都是清楚得很,也就哈哈两声不再继续。既然人家考虑得那么清楚,自己再胡言乱语可就不识相了。
  韩志军对于扬的办事效率非常满意,而对于扬的谋略更是欣赏,两个人几乎会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个点上去,难得有人的思维会这么快狠准,韩志军免不了起了惺惺相惜的意思,所以后面也挺尊重于扬,说话有商有量。
  人的诚意是很容易被感知的,所以于扬也是在后来几乎是知无不言,两人推心置腹地商量出一个严密的方案,准备着一步一步密不透风地置周建成于绝境。最后韩志军伸个懒腰道:“小于,可惜你立刻要离开去北方,否则我们兄弟携手多好。十个周建成都把他拿下。”
  于扬听得出这是韩志军的实话,忙道:“我只敢和你商量商量,真刀真枪不敢来,怕回家路上挨闷棍。这事如于总所说,你去做是最合适不过,软的硬的都拿得出手,换了于总也未必能成。我还是遥祝你马到成功吧。”
  韩志军撇嘴道:“没劲,你们于家的都是肠子弯道多多,不过还是你比较爽快麻辣一点点。对了,你下午走我叫车子送送你,和老于打招呼了没有?”
  于扬尴尬地笑笑,直言道:“你害我现在不敢见于总。不过我叫望雪转达了。”
  韩志军倒是没怎么取笑,他老江湖了,最知道分寸,起身送于扬出门,但还是忍不住道:“可惜了,不过老于对你来说年纪还真是大了点。”于扬忙冲他做个打住的手势,韩志军笑道:“好吧,不说,不过也好,你们要是联手的话,本市的肥肉就轮不到我来吃了。我叫会计下午就把钱交到你的卡上,你去北方就可以用。我那边的生意你帮我关照着,可别叫我做了周建成第二。”
  于扬答应着,又笑道:“你放心,方志军什么肠子我清楚得很,我会看住他的。”
  韩志军笑,走出公司大办公室才道:“快一年了,小于,你与我第一次见你时候已经大不相同,这段时间虽然不顺,看来还是养人的。”
  于扬也忍不住感慨:“可不,这一年比以往两三年的经历加起来都多,不过韩总给了我很多启事,要不是你当初一句话,我可能还不会那么使劲。”
  韩志军想了想,奇道:“我说过什么话?”
  于扬道:“可能你言者无心吧,不过绝对应该是你的经验之谈,你跟我说我再不动作的话,一年以后就会被人遗忘,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我很感激你。”
  韩志军想了想,道:“我忘记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不过我看过的失意人不是少数,像你一样这么快爬起来的还是少数。何况你还是个女的。也不用说感谢,以后我们是兄弟,互相提点是应该的。”
  于扬真是没想到韩志军会说出这么实心的话来,这一回他应该不是看在于士杰的面子了,心里很是开心,因为韩志军的认同。“韩总,等我在那边做出点成绩来,否则我没资格做你的兄弟。”
  韩志军伸出熊掌在于扬肩头一拍,笑道:“好吧,什么时候你看着行了,叫我一声大韩。”
  于扬被这一掌拍得人都会矮一矮,但是很高兴,恰好电梯过来,她和韩志军的司机一起进去,没想到会意外得到韩志军的友谊,这可能连于士杰也想不到。虽说以后得到的“友谊”将会越来越多,因为自己将越来越有用,但是于扬此刻还是感激韩志军的友谊。
  想到于士杰,于扬不由叹气,刚才与韩志军说的又岂不是真话,一直当于士杰是长辈,怎么可能拗得过来?可是,好像还真的是喜欢他的,以前见他在船上身边坐个别的女人心里就会不舒服,当时还陈星在身边呢。可是那是不现实的,年龄相差太多,虽然自己也不年轻,可是于士杰都快半百,天哪,父母知道怎么可能答应。还有,与梅欣可、与望雪都是那么熟悉,怎么可以抢他们的爱人。算了算了,反正也要去北方了,一时回不来的,一年两年,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数。委决不下的事情,还是交给时间来处理吧。
  提着行李走进机场,于扬感慨万分,这就要开始新的旅程了,那一边海阔天空,不知道能打出怎么样的天下。到了那边,将有那么多的事情需着手去做,即便是在心中想一遍都要费些时候,何况都需亲手一一做来。那是一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事业,虽然已经打下良好的人脉,但是也留下不少祸源。抗战时期地道战之所以能打起来,不就是因为有机利用了当地的地利人和,看来非得加把力把自己也变为地头蛇不可。地头蛇的势力也会此消彼涨的,只要自己行情日日看涨,那就谁也奈何不了自己了。
  几乎是与每个人都电话道了别,包括陈星也是给了个短信,但还是不敢给于士杰电话,昨晚糗大了,哪里还敢再与于士杰面对,再说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心思得很,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才好。算了,今天还是做鸵鸟算了,今天就别勉强自己。但想了想还是给望雪一个电话,“望雪,我走了。”
  望雪正郁闷着,听见这话大惑,道:“什么?你走了?走哪儿去?”
  于扬忽然想到自己喜欢于士杰的话,望雪不就是情敌了?心里倒是有点不自然起来,掩饰着道:“我在北方开始一摊小生意,需要很久不会回来了,你可不要忘记我啊?”
  望雪听了忙道:“你的意思是你将在北方开始新的事业?恭喜你啊。”望雪一边说,一边只觉得心中的死结清脆地断开,说到恭喜的时候,喜悦是由衷的,当然不全是针对于扬的新事业。望雪心里想的是,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于扬会为事业离开,说明事情根本没严重到哪里去,否则于士杰怎会不使出浑身解数把她留下来?可见自己是想岔了。
  于扬发觉望雪的声音如拨开云雾见青天地变化,心里明白望雪有所感觉了,难道事情真的有那么明显吗?自己今天的表现不算太出格的啊,难道是于士杰?于士杰早上上班怎么了?难道他春风满面给望雪看出来了?但她也不点破,只是微笑道:“谢谢你的祝福,好了,我准备上飞机了,回头见,多想想我啊。”
  于扬怎么也不明白,既然于士杰的意思韩志军和望雪都可以看出来,为什么自己示好时候他却一拂了之?不过他当时如果没拂掉呢?那将发生什么?于扬觉得这事真不能想像,于士杰还是拂掉的好,他可能看出她于扬只是试探。而且,于扬忽然觉得,于士杰即使不拂掉,自己也撑不了多久,本就是仗着酒胆胡为,其实心里还是清楚着呢。好感归好感,但是捅破那层窗户纸,似乎还不是时候,也很有顾虑。
  可以溜掉真好。
  都知道万事开头难,于扬也知道这么回事,所以心里早有准备,但是没想到事情会难到这等程度。要开工,需要电吧?但是供电局说刘局欠了多少多少电费没付,要于扬付清了才给开通。于扬跟他们解说半天不是同一公司不好一起计费,但是人家是老大,怎么说得通,最后只有搬出徐汇中。但是供电局不受徐汇中领导,徐汇中最多也就是说个情,好说歹说,吃了若干顿饭,最后还是定下来分一年分期付清,否则即刻拉掉电线。好在水是用的自挖深井水,只要有电就有水,所有还不是很要紧。电话费也是如此,要不是有韩志军预付的堆场费在手,于扬真不知该怎么应付。
  内部怎是大会套小会,主要三个人物,一个技术厂长,一个生产厂长,一个财务经理,于扬一一与之单独谈话,并当场签订协议,给予百分之三的干股。这三个人原先在刘局手下最多也就拿个一千五百块的工资,如今这一协议签下来,他们又是最了解经营情况的,知道一年后会有多少红利可得,一下都是狂喜,干起活来分外来劲,不出一周,生产厂长与财务经理就按照于扬的吩咐,联手拿出一个部门考核细则,于扬对其中的细节是不懂的,犹豫了一天一夜,才趁着月黑风高无人夜给于士杰的私人传真机发了一份过去。希望于士杰会给个有经验人士的回复。而技术厂长则给出了一份很好的设备整改规划。原来他们都是很好用的人,只要用得好,诚心以待。
  不时有要钱的部门上门来伸手,有次居然来了个环保的,手上啥都没拿,就说公司噪音超标,就给了一张罚单,被于扬软钉子碰了回去,这个规矩可不能做下来,否则看你软弱可欺,以后还不各种无理罚单接踵而至?他们都是消息相通的,叫他们知道这儿不是好欺负的就是。
  不过有不少刘局的债主门看见公司开工,以为是刘局开工的,纷纷上门要债,讲理的见换了人,也就怅惘一下,喝掉若干杯水后离开,不讲理的死缠蛮打,恨不得从于扬身上榨出汁儿来,但是他们又不是卡着于扬脖子的供电局,谁理他们。最先的时候工人们也就是袖手旁观,看事情到底走到哪一步。那也是难怪,硬生生叫他们从服从刘局改为服从一个外来毛头女子,心理上还不适应,但是第一笔工资发下后大家就齐心了,再有谁上门,于扬不在都有人过问,好多都是连公司的门都进步了了。
  销售本就是于扬的强项,如今周建成以前总结出的刘局债主名单正好派上用场。公司的产品还是不错的,所以只要不需预付款打入,原客户还是喜欢用的,不过现在都是货到付款,很是影响资金的周转。好在于士杰帮办的房屋抵押贷款很快就到了位,也不知道他疏通了什么渠道可以那么快办到,也不管了,欠他的债太多,虱多不痒。这笔资金一到位,立刻公司就开了三班。人都是这样的,公司的生意越是热火朝天,大家的干劲也越是热火朝天,仿佛都看到了希望。于扬为了更明确一点表达,叫人在门口制作了一张生产进度表,工人进进出出,即使不识字的也看得出公司产量在提高,由此可以推算大家的效益工资会多拿,有了明确的奔头,众人都是干劲十足。班与班之间工作效率、合格率、安全生产等等的也都有比较表,人都是好一口气的,眼看见别班比自己强了,都嘴上不说,暗中使上了劲,免得次品率太高被人笑话了去。
  于扬到了北方新开一个手机号的时候,首先就毫不犹豫地给了于士杰一个短信,但是于士杰也没立刻回音,只是在给考核方案提出想法时候才打电话来问一下于扬传真号码,又问了一些近况什么的,别的什么都没提,放下电话的时候于扬只记得自己长长舒了口气。
  于士杰的考核意见传真是手写的,与其人一致,他的字也是漂亮遒劲。如今见多干净清爽的打印件,反而显得手书的可贵,尤其是这份经过用心推敲的传真,于扬看着其上一二三列出的中肯意见,心里很是感动,怕传真纸见光变黑,特意去复印了一份收着。但是不敢深想。不知道望雪会不会因此有所行动,于扬不知怎的,开始讨厌起望雪。以后再有传真什么的,都是直接发到于士杰家里的传真机。
  公司良好运转两个月后,金行长惠然光顾,正好于扬穿着工作服在车间里呆着。机器轰鸣声中听不到手机的声响,要等金行长进车间找才知道贵客盈门。于扬这两个多月下来早大致吃透,带着金行长在里面转了一圈,还随手解决几个小问题,这才延请到办公室奉茶。“怎么样?看着还可以吧?”
  金行长微笑道:“公司看着可以,你看着不可以,这样子与我以前第一次看见你时候孑然不同。”
  于扬笑着一边洗手一边道:“还真是没办法,都还才上手,职工的性子也不清楚,许多事情得盯着做才做得快,所以有时间就在车间里泡着,别的不说,这双手可是怎么也洗不干净了,指甲都捆着黑边。不过等生产稳定下来,我准备实行车间内部承包,把最乱的备品备件也考核进去,省得什么芝麻绿豆小事都要我来批,而我又管不全。”
  金行长笑道:“别说你还要管,我都被你说得头晕,不过我只看到一点就够了,你最近资金进出不小啊,而且越来越频繁,看得出你做得很不错了,怎么,还不想考虑贷款吗?”
  于扬笑道:“怎么不想?但是我怎么可以不顾虑到你的难处,强行要求你卖面子给我。虽然知道你不会驳回我,但是我现在既然能够撑一阵,还是不要为难朋友的好。”其实于扬刚刚开始的时候也想过要金行长卖面子的,但是于士杰传真里说了叫她不要冒进,先用平稳增长的产量理顺公司内部所有关系,明晰规章制度,然后增加产量才不至于出现各类突发问题。于扬当然一一采纳,这可是老成中肯之言。但此刻金行长问起,她自然不会实说,顺便还要卖个好儿给他。
  金行长听着当然舒服,全县上下在他银行里开基本户的主儿都宣称是他的朋友,但是真正能从行动上做出朋友样子来的不多,于扬是真正的够朋友。当下笑道:“你这就见外了吧?朋友是要来干什么的?你帮了我那么大忙我能不知道你?偶尔也要给我个机会道谢吧?所以我今天送上门来给你斩,你说吧,你要多少。我当场给你办手续。”
  于扬听了心里舒出一口气,终于见天了。便也不隐瞒,实实在在道:“我现在自有资金两百万多一点,都拿来做流动资金,还有这两个月稍微赚了一点,不过不少填了刘局以前的窟窿。现在想趁着形势好,趁热打铁再上条生产线。如果你可以贷款给我,那我就可以付诸实施了,刚开始不要多,土地抵押给你,三百万可不可以?”
  金行长一听笑道:“我说实话是做好准备挨斩的,不过没想到你这么合理,叫我长嘘一口气。现在地价日涨夜涨,你应该去做个评估来,以后想多要点贷款也容易。你这块地价被严重低估了。”
  于扬道:“我也是想多要的,但是一步一步来,走得稳妥才是大道理。等我第一个月还贷顺利,你再多给我一百万,这样不是都顺?我叫财务过来看看要办些什么手续吧。”见金行长点头,便打电话叫财务经理过来。财务经理最了解公司收入,每天拨着算盘计算折成百分之三的干股自己可以得多少,所以天天都是喜气洋洋的,做事情把关的不知道多负责,计较得那些发货的人员怨声载道,但是有什么办法,他的资格老得可以媲美刘局,即使于扬不好说的话他也可以说,所以于扬乐得捂在办公室里开心。一听可以办贷款,忙顶着一头花白头发快步过来,然后按照金行长吩咐立刻回去收集相关资料。
  等财务一走,金行长才道:“原本没想到你稳扎稳打,还以为你会无所不用其极。”
  于扬明白他这话指的是什么,因为大家都清楚对方的底细,也知道对方的手段。便笑道:“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该放的地方放,该收的地方收,哪里可以到处都是强硬的,否则朋友都给剥削光了。对了,最近想请徐镇长吃饭,可是他一直忙,什么时候你们有联系给我问候一声。我也是刚刚接手新公司忙糊涂了,别把朋友都丢了才好。”
  金行长笑道:“小于你可真是会装糊涂,跟我也来这一手吗?”
  于扬奇道:“这话怎么说?我怎么会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再说我最近吃喝拉撒都在公司里,晚上睡觉都是在办公室,难道我还做什么小动作不成?”
  金行长也奇怪了,“你真不知道?”
  于扬撑着桌子问:“我知道什么?难道徐镇长高升了?呀,那就太不够朋友了,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金行长连连摇头:“什么啊,人家现在不敢见你。外面都在传说你和他有一腿,他要避嫌。”
  于扬吃惊,呆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谣言止于智者,金行长你应该知道的吧。不过我怀疑应该是有人别有用心的,如果徐镇长不在意的话,我不想辟谣,这种东西时间久了也就散了。我们越是急,别人看戏起哄越是起劲。我们公司里的员工就是最好的见证,现在我们都是做三班的。”
  金行长点头道:“汇中也是这个意思,他还以为你早知道了的,还说你真是忍得住。你知道是谁吗?”
  于扬心里不舒服,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谣言的产生传播有其必然性,造出这个谣言的人眼光不错。“还能是谁?想都不用想。”
  金行长道:“我也怀疑是他们,不过汇中的意思是得势的姿态放高一点,随他们说什么,相信他们也说不久。”
  于扬心里明白,金行长今天来主要是代徐汇中来说这句话的,忙笑道:“可不,我们理他们干什么,不白给他们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吗?不理,我们自己做得好,那就是最好的反击。也叫观望的人知道谁是小人。”
  金行长会意而笑,正想说些什么,见有人敲门进来,是吴总。便不再继续话题,端起水喝了一杯。
  吴总自从于扬这儿开业后就巴上来了,倒是没事人一般。于扬也当没事人一般,不过知道吴总再不敢胡作非为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生意照做,但是心里提防着他点就是。吴总进门就大呼小叫,今天也是一样,“哟,金行长大驾光临啊,什么时候金行长去我们小庙也坐坐去?”
  金行长不喜欢他,也就不去敷衍他,只是笑笑,但是不言。
  于扬微笑道:“吴总今天准备要些什么货?去车间看了没?”
  吴总忙道:“看了,当然看了,你们这儿我闭着眼睛都会走,像自己家一样的。于总,我记在纸条上,你给批一下吧。”
  于扬接过看了看,就签上名给他,他要货,只要他给钱,管他是什么人。“最近你发的货不少啊,生意不错嘛。”
  吴总道:“于总你最了解我们了,前段你们这儿停着,我要到老远去拉货,利润都被运输费占去了,还做个鸟,关了算数。所以现在能做还不拚命做的。只是金行长不给咱贷款,否则我还可以多进一点材料。”
  金行长笑道:“你这人名气全市都臭,我哪天不想干了再考虑你。”
  吴总立刻叫起撞天屈来:“于总,你给评评,我到你这儿进货以来什么时候赖帐了还是怎么了?哪里做臭了?你说金行长这把我屈的,我这么本分的人哪里找。”
  于扬笑着把纸条给他,道:“你还不快去提货,晚了这些就没了,得等后天了。”
  吴总忙出门,迎头撞上财务经理拿着资料进来,但是财务经理看见他冷冷的,等他走后才对于扬道:“于总,这人不是很地道,大姐以前在的时候听他花言巧语,赖了很多帐。”
  于扬笑道:“知道,我叫他付款不许用支票,你也帮我把一下关。不过只要他不做手脚,他付款买货,就是我们的客户。”
  财务经理俩月看下来,也知道这个年轻的新老板有主见得很,满意离开,金行长也就闲话两句拿着资料回去。
  于扬送走金行长就打手机叫吴总过来,一见他进门就劈头问:“你有什么事情要说吧?”
  吴总立刻笑道:“哎哟,怪不得公司上下都说于总精明,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你法眼,可不是,今天早上周总给我电话……”
  “他叫你传话威胁我?”于扬不客气地打断他。
  吴总立刻道:“他有那意思,但是我怎么会帮他这么做?”
  于扬不让他多说,就直接大喇喇道:“你这么做就对了,周建成自顾不暇,他现在就是接手这套设备也是没精力叫它们转起来,还是叫它瘫着,到时你我谁都没有好处。这个月初税务已经进去查他的帐了,嗯,他现在这个时候是标准的焦头烂额。只怕他再没有接触这些设备的机会。”于扬相信周建成知道她于扬擅自开动机器后会狗急跳墙,但是他又没精力亲自过来责问,电话威胁于扬也是没用,所以他一定会联系吴总,无非是许以利益,叫他从中作梗,所以于扬也不给吴总说出什么话的机会,不如自己先声夺人,就把话明说了,叫吴总看清利益究竟在哪里。这种眼睛里只有利益的小人才是最容易对付的人。而且地位变化就是变化,此刻对吴总就是应该这么说话,否则会叫吴总看轻了去,以为她生嫩可欺。
  吴总连连说道:“那是那是,我不要命了,怎么会同他拴一起了……”
  于扬不理他,接起一个电话,居然是大洋彼岸的范凯,“你怎么会这时候来电话?不用睡觉吗?”
  范凯大声道:“老扬,你说你几年没上网了?别是光顾赚钱不要朋友了吧?”
  于扬笑道:“还真给你说中了。”边说边做手势叫吴总出去,这人现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什么事这么要紧的?与澍有关?”
  范凯道:“对,澍不是要回来了吗?她准备先在我们市落脚找工作,我说她反正我也不在,住我那里就是,但是她偏不肯,你不是有房子空着吗?干脆给她住吧。”
  于扬笑道:“咦,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干吗给她住?有什么好处?”知道范凯在乎澍,所以于扬特别喜欢这时候抓紧时间挤兑他。
  范凯果然立刻急了,道:“老掖你给还是不给?一句话。”
  于扬见他着急就高兴,也就不难为他,笑道:“给。不过你给我确切时间,我回家安排一下。”
  范凯却是不乐意了,道:“老扬你怎么这么没志气,吓你一下就软蛋了,没劲。想吵几句都找不到人。”
  于扬笑道:“就知道你瞄着我当靶子呢,不过只怕我再拒绝你你就得打包做逃兵飞回来了,体谅你一回。你什么时候回来?”
  范凯道:“你拿张纸记着,别弄错了。”随即把时间一一报上,“哎,你和陈星怎么了?怎么他那儿问不出你一点消息?”
  于扬不理他,道:“你早点休息,电话费不便宜,我挂了。”
  陈星,偶尔闲暇时候会想起他,像他这样一心一意对她好的人很少了吧。真的是一丝算计也没有,把心全摊在于扬面前任由她发落。于扬不是不知道他的好,但是来了这儿后新换的手机号码没告诉他,其实这也不过是个姿态,无非是不想与他联系的意思,他要想知道还不会问梅欣可拿?但是他还真的这回争气了,没打来一个电话。
  即使澍不来,也该是回去看看的时候了,带的衣服不够穿了,得再发运一些过来;梅欣可一直叫她去尝尝她亲自养出来的首批成功上市的柴鸡,情面不能却;那么多日子避下来,老脸似乎也退烧了,应该可以面对于士杰了;最要紧的是,虽然与韩志军几乎天天一个电话,但是不回去看看总是不很放心,眼见为实。再说,现在公司基本上了轨道,走开两天不在话下,三个拿干股的骨干比她还认真着呢。
  计算好日期,于扬买了机票,谁都没通知地回去。
  于扬在机场犹豫再三才给于士杰一个短信,叫他派个车子来接,不过后面添了一句因为行李太多,需要人扛。相信这样一来于士杰不会自己出马了。否则他自己来接的话等于是要于扬一起扛。
  果然于士杰没来接,派了个司机拿着牌子候着。那个司机可能是受了吩咐,没二话,什么都自己扛着去。一上车又道:“于总说这辆车子你先用着,等下我把你送到后把钥匙交给你。”
  于扬点头,于士杰这么做也是合情合理,以前他不是没车子给于扬,但是那时候给的话没意思得很,算什么话,但是现在不同,可算作是拉拢关系。“好,我先用着,回去时候把钥匙交给望雪。”
  谁知司机道:“望雪姐辞职了,说是要读书去。其实她干吗还要读书呢,于总正提拔重用她呢。错过机会以后还能抢到吗?”
  于扬吃惊,忙问:“于总给她什么位置?”于扬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数。
  司机道:“于总让望雪姐做江苏公司副总呢,但是望雪姐不要去,其实她不去就不去嘛,嫌远又没什么,辞职又是干什么的,好好的工作,以后还哪儿找那么好的位置去。”
  于扬嘴里应着“是啊是啊”,但是心里明白,出事情了。一定是于士杰觉出望雪的心思已经影响到工作了,所以做出这种明着是升迁,其实是调离的决定。望雪岂能不明白,她当然是因此而心碎,所以干脆不留一点退路的辞职。其实于士杰这样做还是必要的,望雪这样的感情炸弹留在身边终是危险,随时会爆,早点排雷最好。不过心里也是替望雪惋惜,这么好的女孩子,可以感情用错方向。
  但是应该说于士杰是早就知道望雪的心思的,那次一起吃饭时候于扬就向他提起过,只是为什么早不做晚不做,这个时候才发落?于扬决定不想,于士杰这人太深沉,不想再次错估他的心思导致自己下不了台,又得躲外面去不敢回家。但怎么克制得住不想,或许是他找了个女友?
  “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着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洗漱更衣的时候,于扬忍不住想起花木兰回家的那段描写,还真是有点像。在北方那段时间,天天几乎是窝在公司里,最先是因为还没理清头绪,后来则是为了替徐汇中避嫌。毕竟人家是政府机关的人,最怕出这等绯闻。而且在公司的时候随时要下车间,穿裙子极其不便,现在穿起裙子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但是打扮妥当,往积了灰的镜子面前一站,发现统共不是味道,像是以前玲儿偷了她的衣服穿。于扬垂头丧气,居移体养移性,信焉。
  于士杰的电话却是追来,打到家里的座机上,大概是司机回到公司向他汇报了。这么多日子没听见过他的声音,都是传真短信往来,接起电话的时候有点不适应,“小扬,你家里反正也不方便,干脆出来吃晚饭吧,你等下先来我公司。”
  于扬应了声“好”,但随即道:“多等我一会儿,我现在没法见人。”
  于士杰听了吃惊:“怎么回事?需要我帮忙吗?”
  于扬这才发现自己又冲口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忙道:“没事没事,反正我就是要迟一点,不,迟好多才过来。如果于总饿的话你先自己吃起来,别等我。”
  于士杰从话里听出于扬应该是个人小事要解决,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喜欢她说出来,而且有点任性地说出来,忙连声说着“好好好”放下电话。
  于扬飞速去以前经常光顾的发廊剪了头发,短不盈寸,从后面看绝对不会当她是女的。头发一修好,人样就出来了,但是慢着,手指捆着的黑边虽然刷掉,但是满脸的疲倦却是尤在,昨晚想到要回家不知怎的睡不着,这年纪人经不起折腾,一夜不睡脸上就有反应,所以舒舒服服到美容院睡了一觉,醒来一看,妈的,终于可以见人。这才回家换上一件黑色齐膝晚装,穿上久违的细高跟带小蝴蝶结的晚装鞋,还有久违的碎钻项链,满意出发。于士杰既然没再来电话,一定是还在公司。
  把车停在以前经常停的地方,走进什么变化都没有的大厦,但是心情自有一番光景。
  于士杰的公司里面灯火通明,但是没有一个人,进门踩在地毯上穿过诺大的办公室,来到门洞大开的于士杰办公室门口,见于士杰正侧着身坐着看资料,眼镜又被他摘下来抓在手上,手停在胸前。想到以前指出他老花眼时候还被望雪踢了一脚,而今望雪却是心碎离职,心里颇为感慨。
  于扬从来没这么仔细看过于士杰,因为这个人总是被仰望的。所以于扬没敲门,就站在门口。
  于士杰要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连忙戴上眼睛转过椅子,但是什么话也没说,也是静静看了于扬一会儿,好久才如梦初醒地道:“怎么不敲门。”语气平静一如往昔。
  于扬确认刚才看见于士杰的眼光里有欣喜,应该还有其他别的内容,但是现在听他的话却是什么都没有,心里丧气,竟然觉得刚才这么忙着剪发美容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了,只得也说了句:“试试我有没做贼的可能。”此时几乎已经沮丧地肯定,昨晚睡不着觉是冒傻气,今天穿得那么漂亮更是自作多情,看来又是糗大了,幸好这回只有自己知道。算了,望雪前车之鉴,别再给自己讨没趣了。于扬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于士杰这时起身拿了包出来,走到于扬身边微笑道:“人瘦了一点嘛。”
  于扬其实心里有一大堆话要说,那里吃不惯,没海鲜,气候不舒服,睡醒过来喉咙发干,还但是话到嘴边却忽然觉得没劲,只是没精打采应了声:“嗯,巴不得呢。”
  于士杰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看得出于扬今天来是精心打扮过的,他看着很喜欢,但是也很忐忑,他不知道今天于扬的小手再挽上来的话,他还有没有那勇气拂开。这么多日子没见,原来还真是想念。但是于士杰克制着没话找话,道:“头发怎么剪得像小男孩?”
  于扬听了只差一句三字经扔过去,但是却忍了忍,看着望雪曾经的位置道:“望雪据说辞职了。”
  于士杰关上门,若无其事地道:“是啊,她不愿意高升,竟然选择辞职。”
  于扬咬了咬嘴唇,忍不住盯上一句:“其实你知道她不愿意离开你的,你是借升职逼她离开。”
  于士杰没想到于扬会直接指出他的用心,不由看向于扬,见她也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毫不示弱,心里不由喝了声彩,这才是于扬,不一样的女子,望雪只会在接到通知后哭哭啼啼来辞职,只有于扬会直面反问他。他想了想,道:“不错,你说得对。”
  于扬还是不放弃,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望雪出头,还是盯紧一步问:“你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你为什么这么残忍。”
  于士杰仔细看着于扬,看得出她眼睛里闪动的火焰,她是那么愤怒,心里一个转念已经明白,于扬是借望雪问她自己的事,所以她才会那么生气。于士杰心里明白,自己今天应该给她答案了,便深吸一口气,淡然地也是借望雪说事,“望雪是个好女孩,但是我不能耽误她,我们年龄相差悬殊,我不能影响她的幸福。”
  于扬一听,毫不犹豫地相信,于士杰这话其实是对她于扬说的,心里顿时冰冷一片,他多么理智,多么知道走什么路,多么顾及身份,多么在意面子,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别再死缠蛮打搞得大家以后无法见面,就这样吧。于扬想到这儿,缓缓转开眼去,窗外是万家灯火。
  于士杰密切注视着于扬的反应,见她听完话后眼睛中的火光如爆炸一般闪亮,但是很快就慢慢黯淡下来,随后眼皮一垂头扭向别处,于士杰心里长长叹出一口气,是,有多少年轻女孩可以忽视年龄的差距,何况是没有企图的于扬。他今天就是哪壶不开拎哪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就是要逼出于扬的态度,好了,现在明白了。于士杰心里很是失落,但是还能怎样,也好大家都只是借着望雪说事,干脆将错就错吧,他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道:“你看你为她生气,好吧,我不该做得那么绝。走,天不早,我们总得吃点东西。’
  于扬心里大吼一声:吃什么吃,没胃口。但却是没精打采跟上,还出门时候随手关掉身后的灯火。
  想到此刻在狭小的走廊和电梯都将与于士杰单独相对,于扬只得再做鸵鸟,将头埋在手机里,一个一个地通知亲朋好友自己回来的消息,并且热切地约定掉所有的时间。于士杰只是一声不吭地看着她,但最后还是没忍住,一个电话把韩志军拖了过来,单独吃饭想必是大家难堪,不如找人来说事,就当什么事都没有。
  于是当韩志军最后急急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两张笑盈盈的脸,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两人若干分钟前曾经暗潮汹涌,差点燃烧甚至爆炸。
  韩志军很高兴于扬回来,虽然免不了揶揄几句说于扬重色轻友预先不通知他之类的话,但是很快就急急转入正题。电话里虽然也可以说,但是隔得那么远,总有隔靴搔痒的感觉,所以见面了仿佛可以商量得更彻底。听韩志军说话,于扬最先因心情不好,有一搭没一搭的,但是慢慢地便心思集中起来,与韩志军商量得热火朝天。
  于士杰如往常一样不会怎么插嘴他们的方案,但是以前他都是仔细倾听的,偶尔说一句举足轻重的话,但是今天没说。韩志军没怎么觉得,而于扬则是有所察觉,但是无暇顾及。心里觉得是于士杰都已经婉转表明了态度,又不愿意再在这种情况下尴尬地单独与她吃饭,非要叫上韩志军过来,那就如他所愿吧。他无话可说,她也不好意思再与他搭话。
  而于士杰看着于扬与韩志军讨论得热火朝天,心里想着,这不就是于扬的本色吗?她一向就是理智的人,一向就是个事业当头的人,有什么不对的。这才是真正的于扬。看着于扬略见削瘦的脸上大眼益发精彩,心里不得不承认,喜欢她,还是喜欢她,但是必须面对现实,保持距离。否则以后连朋友都将没得做,面也见不到。
  曹玉笙已经被拘留,周建成的三本帐惊动税务,正在封帐审计,但是周建成什么都干不了,他不是没有上窜下跳之心的,但是他只能家与公司两点一线,稍微出格一点,阿毛的人就会笑嘻嘻闪出来请他好生歇息。他这才知道惹上煞星了。原以为是于扬干的好事,但现在看来不是,于扬没那能量,虽多也就是情报提供而已。但是想到于扬在收拾刘局时候的那些招数,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滴水不漏,不是寻常一个小姑娘想得出来的,于扬现在得了刘局的半壁江山,难道下一个就是他周建成?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大能量?直到最后看见陷阱中韩志军出现,这才恍然,感情他们是联手呢。但此时明白已经为时晚矣,审计已经按图索骥查出他历年的偷漏税,税务稽查已经深深插手。他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束手就擒。
  周建成的结局已经不在讨论范围,这事已经闹大,谁都不可能再有手软之举。现在韩志军与于扬讨论的只有谁有没参与,谁该清理,谁清理了会影响公司生产发展大局等的问题。以前于扬最多也就提供个皮毛,但是现在有几个月管理生产型企业的经验在手,刚好比韩志军知道多一点,又是因为所站位置与看问题角度与韩志军一致,所以两人商量得非常热烈,不时为对方的见解叫好。
  于士杰虽然心不在焉,但是他有老到的经验和敏锐的眼光,所以还是大致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见他们说得在理,也就没插什么话,偶尔韩志军不放心地征求他的意见,他也就一个不错打发了。但是看着于扬思考问题已经大不同于以往,无论是心胸还是视野,都已经隐隐有恢弘大气的大将风度,再不是以前的尖锐毒辣,心里很是为她高兴,于扬是终于成长了,现实逼着她快速成长,而她以她的聪明快速适应现实,好好发展,她将会有可遇见的美好前途。
  但是,于士杰不得不惋惜地想,她将会越来越不需要他于士杰的帮助了。
  有车方便很多,再次感谢于士杰的周到。可是这种周到于扬现在觉得有点冷冰冰的。
  按照约定,由陈星接了澍到于扬家,因此于扬计算着时间开车从父母家回来,没想到会遇到堵车,紧赶慢赶爬上七楼,澍和陈星已经在上面等候。“不好意思,路上堵了,不过我要是早出发一步也不会耽误你们。”一边还得把最后几阶楼梯拿下。
  澍在上面微笑道:“你慢慢来,我听你在四楼那儿已经慢了一下过了。”
  于扬气喘吁吁地上来,道:“不行了,几个月不爬楼,腿脚功能用进废退,到四楼就先投降了。你说这中间要是装一条拉绳该有多好,双手也可以使力,省得现在这样只苦了两只脚,很不合理。”见陈星在旁边尴尬傻笑,便又补充一句:“可怜陈星还得扛着行李上来。”
  开门进去,于扬自己看着一地灰尘都觉得不好意思,道:“我昨晚回来没收拾,今早又出去了,澍你别在意,我叫的钟点工立刻就上来。”
  澍的东西不多,陈星扛进来后就很知趣地道:“你们谈,我到楼下等着,大家约了五点半在海桥汇合,你们看时间下来吧。”
  于扬知道他的尴尬,但是这么着给澍看着就不好了,便叫住他:“站住,到厨房给我涮一下电热水壶,帮我烧瓶水,我立刻就要走的,澍以后可以用。”
  陈星应声进厨房,澍在身后看着抿嘴笑。于扬当没看见,带她自己挑房间,虽说是看着范凯的面子,但是澍本人聪明雅致,又兼心地善良,却又不迂腐,于扬也是喜欢的。澍挑了个楼上朝北的房间,虽然里面还是空空的,有橱没有床,但是房间外面是个宽阔的北阳台,“夏天的晚上在这儿看夕阳特别漂亮。”于扬不由赞叹澍有眼光,“让陈星帮忙把床搬一张上来,幸好没放他走。”
  澍道:“我可以只搬一个床垫子放在落地长窗边吗?卧看夜雨漱玉,一定很有味道。”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有星星闪烁,这是一个有梦的女孩。
  于扬开心地笑,自觉的房子有人会这么欣赏那是最好不过。“楼下就有一个床是很低的架子上面搁块垫子,与没架子差不多,但是不放架子冬天时候会觉得冷。我们下去搬上来吧。时间还早,我带你看些主要设施。还有既然你住这儿,水电煤气得麻烦你去交了,我等下把卡给你。一个人生活很罗嗦的,都是事儿。”
  走到下面,钟点工已经过来,经她收拾过的地方开始可以入眼了。三人一顿忙活,给澍安置好房间,时间差不多到点,约了钟点工其他时间,三人下楼吃饭去。海桥是于扬熟悉的饭店,离周建成的公司不远,那次与陈星梅欣可他们吃饭,后面还发生不少故事,也不知是谁订的海桥。
  澍上于扬的车,看见就说:“女孩子开这车子漂亮。”
  于扬心里一动,看得出这车是新买的,难道……,“我借来用几天,明天下午走前就要还掉,还真是不舍得。但是如果我自己买的话,就不会买这车了,车子如衣服,平时喜欢穿休闲,但摆场面的就不行。不过有机会买第二第三辆的话,那就考虑这辆了。”
  澍点头道:“也是,公务员们的车子就都是很傻的,没一点灵气。”
  于扬笑道:“还好他们不敢拉风不便玩性格,否则国库怎么承受得起。”
  澍不言,于扬忽然想起以前陈星提起过澍的父亲是一方要员的事,可能她听着这话刺耳,但是于扬不打算收回,事实如此,何必讳疾忌医。
  走下车子看见梅欣可,“小扬,你新买的车子?不错啊。”
  于扬看见梅欣可忽然觉得尴尬,还好于士杰昨晚拒绝了她,否则将如何面对梅欣可?倒像是以前劝她平静离婚是有意为之了,怎么昨晚冲动起来的时候就没考虑那么多。“不,问于总借的,才来两天,时间很紧,借辆代步的方便好多。”
  梅欣可撇嘴道:“他发老花痴了,买那么秀气的车子给谁用。”
  于扬只得道:“要你管?真是。”但是这一次说的时候总归是有点心虚,没以前那么理直气壮。
  梅欣可忽然拽住于扬道:“望雪不做了,你知道了吗?会不会是他们要结婚了,望雪再在公司里做不方便。”
  于扬把她一把压到椅子上,但也不欲与她解说,“我不管别人闲事,何况自己现在山高水远的,也看不到。”
  可是梅欣可没有打住的意思,接着急速地道:“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望雪的狐媚子样,真是走眼了。还当她是好人。”
  于扬忍无可忍,自己心里还烦着呢,还要帮她解释,这要是真的与于士杰有怎么样,还不给她烦死,当下板起脸来道:“梅姐,我今天本来看你穿着年轻休闲,又听说你事业有成,正为你高兴,没想到你还是以前那副不讲理的样子,于士杰再好也不是你的丈夫了,你看明白点,否则没的给人看了笑话去。”
  梅欣可刷一下拉下脸来,嘴唇动了动,但最终忍住不说,桌上其他据说也是志愿者的人都看着他们。于扬不理,当没看见。也是该了断的时候,每天听她说于士杰的坏话,以前还可以忍受,也可以为于士杰忍受,但是现在自己心迹自己清楚,再听那些话实在是恶心,她爱怎么下去随她自己吧,这次是再也不会花言巧语哄得她眉开眼笑了。够了,凡事都应自己有度,别人不是救世主,没那义务。
  陈星作为这一桌的召集者,见势头不对,忙拿过菜单给梅欣可,笑道:“梅姐,都说你点菜是最好的,今天难得大家都聚在一起,你给咱们点些好的尝尝。”
  不想梅欣可却是拨开陈星的手,直直盯着于扬道:“对了,原来是你,原来你才是我离婚的罪魁祸首。小扬,叫得多么亲热,他自己弟弟都没这么照顾,你一来连新车子都给你买好。我瞎了眼了,还把你认作朋友。”
  于扬心怀鬼胎,她也在怀疑于士杰有这想法,但问题是自己又是刚被于士杰技巧地回绝过的,她想了想,干脆也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淡淡地回盯着梅欣可道:“一个人最大的悲哀是从来不会反省自己的错误,以为自己的不幸都是源于别人的算计。算我以前开导你的话是白说。”感觉身边有人在碰她,以为是叫她噤口,没想到垂眼看去,却见澍的小手冲着她竖大拇指,不由心里一乐,没想到澍是这么种性格,怪不得与范凯对上,范凯看见她没办法。
  梅欣可两眼喷火,她这时已经认准于扬是她所有一切不幸的起源,而这一向都是她所最不能忍受的,挡开陈星劝架的手,厉声道:“没错,是你,于士杰把你掩护得太好,我在的时候他要见你也是找尽借口,拉上多少人,费尽心思,但是我一离婚看你们打得多热,你才回来几天,他车子都替你买好,是,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倒是给我这个瞎了眼的一张请帖。’
  于扬不语,这些她也在怀疑,但是又都是给于士杰否认的,这时澍开口道:“像大姐这样的性格,以前你丈夫即使见一个癞蛤蟆一样的女子一定也是要汇报申请,何况是见于扬姐,还不是给你逼的。你离婚不要怪别人,看看你自己,要是你前夫与于扬姐两人有心的话,也不用等到今天了,早结婚生了孩子。”
  于扬不明白梅欣可怎么前一阵还好好的,难道是受那车子刺激了?见她听澍说完都是一付要扑上来的样子,眉眼之间全是离婚前那种张狂神色,心里好生费解,忙对澍道:“澍,谢谢你帮我解说,但是这事不关你事,你还是避开一点的好,连陈星都不肯插手呢,其实他最清楚。”
  陈星顿时非常不自然,他本来是想拉架的,但是见梅欣可说得头头是道,又忽然很想知道究竟,却没想到被于扬一把拎了出来,忙尴尬地道:“大姐,不是那么回事吧,别人我不知道,于扬不会。”
  于扬猜得到他想什么,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却是不答话。原以为他还是搁有血性的人,没想到这个血性却是只限于表面。
  梅欣可也是想到于扬不可能,但是却是非常肯定于士杰有可能,她现在又找不到于士杰吵架,哪能不抓住于扬出气?“陈星,你是实在人,你哪里是他们姓于的两个人的对手,你怎么知道于扬是不是利用你作障眼法,她的心思你几时知道过了?”
  于扬心想,这话又是不错,虽然她没有利用过陈星,但陈星还真是无法知道她于扬的心思的。此刻只觉得梅欣可是在迁怒了,不想与她对吵,与她吵赢了也不会显得自己高明到哪儿去,何况万一梅欣可祭出泼妇手段来那就没意思了,她以前就是这么种人,只是奇怪,怎么前一阵好好的,现在又故态复萌了呢?见澍看不过,想说什么,忙轻轻拉她一下,澍文文气气的,哪里是吵架的对手。但是好生奇怪,一桌其他人都是认识梅欣可的,却是没人劝说她一句,都是一脸为难的看着她跳。
  于扬忽然福至神灵,忙轻声问澍:“梅姐是不是捐了不少钱给志愿工作?”
  澍点点头,“是啊,我去的那所志愿学校因为她的钱,今夏可以修新校舍了。”
  于扬不语,心想,这就是了,她现在找回自信,又有老大的感觉了,所以本性恢复。想到这个,于扬更不会开口,随她梅欣可碎碎叨叨地说去。一个成年人都是长成型了的,连离婚的打击都改变不了,外人还要理她作什么?又不求她的钱。说到钱,于扬心里不无心酸地想,自己艰难的时候,梅欣可不是不知道,但都是一口一个问于士杰要,从来没想过帮她一把,自己还是帮她很多忙的。而此刻拿钱出去做志愿,恐怕是为她那个老大的感觉吧,不过不管她,能把钱用到小孩子身上去还是好的。反正自己以前也没想求她过。
  见于扬不再出声,别人开始劝解梅欣可,话里无非是大姐别生气,大姐气坏身体不好什么什么的。于扬听着一口一声大姐,心里感到极其好笑,才不久前一个感觉还要好的大姐刚刚倒下,现在新的大姐又开始崛起,大姐这个东西真可谓生生不息啊。
  澍什么都不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陈星也在劝说的行列里,不过总算注意了分寸,没把她于扬捎带着责备上。好在菜已经上来,大家一顿劝酒把话题拉了开去。新进大姐梅欣可指东打西呼五喝六非常威风,这个场景于扬熟悉得很,年前刚刚见过。她是开心,而且酒量奇好,于扬在心里为之做了搁注脚:亢奋。可见真正的大哥如于士杰和韩志军之流是多么的不容易,起码心里素质一流。
  于扬反正无聊,又不想参与他们的话题,便一边吃菜一边左看右看,忽然看见周建成匆匆低头进来。多日不见,他的神情看上去萎靡许多,一个人是来吃饭的。他以前也是大哥,但是就因为钱上面小气一点,大哥就没得做,看来什么都是要钱来买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忽然想起昨晚与韩志军商量时候的话,按说周建成是不应该在这儿出现的,他来这儿干什么?于扬密切注意着他,顺便给韩志军一个短信。过一会儿一个服务员过来对于扬说,周建成请她过去说话。于扬知道他要说什么,懒得理,对服务员道:“叫他回家吧。这儿不是他呆的地方。”相信周建成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服务员离开,于扬便对陈星道:“陈星,你帮我注意着这个人,你应该认识的,我以前的老板,他如果过来的话,你帮我看着点,他可能对我不利。”
  澍轻轻道:“我知道你是为我留着吃饭的,我们还是走吧,这人看着可怕。”
  于扬摇头,道:“强弩之末而已,可惜我不是男人,所以有时候还是不得不有所畏惧。”
  周建成听了服务员的传话,回头看了于扬一眼,又转回去喝了几口茶,又是回头看于扬几下,大概是犹豫着斗争着,权衡利弊,毕竟这儿一桌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要怎样的话他讨不了好,但是他又咽不下这口毒气,明明主凶就在眼前,他怎么可以放过。于是犹豫再三,终于一拍桌子,大步走了过来,连其他桌的人看着这架势也知道有问题,纷纷随着他的步子看过来。
  陈星看着不好,忙起身拦住,周建成看也不看他,只是盯着于扬,却是对陈星道:“你滚开,别妨碍我收拾这个女人。”边说边当陈星是透明一样直撞过来。
  于扬心里有点害怕,但是知道陈星在面前,应该是吃不了亏的,所以还是安坐不动,看着周建成道:“阿毛几分钟内到,你自己决定何去何从吧。”
  周建成果然敏感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阿毛的影子,立刻冲着于扬骂:“你这个恶毒女人,我什么地方亏待过你,你要弄得我这么倒霉?像你这种人该挨千刀万剐,永世不得翻身,他妈的,眼镜蛇都没有你毒。”一边一个劲地想推开陈星冲过来。其他两个男孩子也上去一起拉住。
  于扬眼看阿毛领着几个人进来,也不去理他,垂眼当没看见,自己吃菜。梅欣可不知为什么看见阿毛进来非常紧张,也顿时没了原来的趾高气扬,低头吃菜。澍看着这个英俊却带着一股邪气的男人过来拍拍周建成的肩膀,周建成立刻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乖乖跟人往外走,心里好奇,这个难道是于扬刚才嘴里的阿毛?只见于扬站起来,笑嘻嘻地道:“阿毛,你来得真快,就在附近吧?”
  阿毛展开他那招牌皮笑肉不笑,道:“你小于总一声召唤,兄弟我就算是下刀子也要赶来。这姓周的没有为难你吧?”
  于扬笑笑,道:“倒是没有,都是我们一桌的朋友挡着。”
  阿毛笑道:“那么说要是没人的话这老小子就要下手了,小于总你等着,我给你一个交代。”
  于扬只是微笑道:“我没事,你想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吧。”
  阿毛应声离开,这人一向穿着严谨,这天气穿的是短袖加领带,要不是满脸邪气,走在街上一准会被误以有什么高尚职业的白领。澍看着他离开,忍不住问:“他们会怎么发落那个冲你来的中年男子?”
  于扬见陈星归座,便先对陈星道谢,这才对澍道:“那是他们的事,我不便过问。”是,怎么处理周建成,昨天与韩志军都已经商量出细则,阿毛自然会知道轻重,自己何必多嘴。他们也未必会因为周建成冒犯她未遂而揍周建成一顿,韩志军不是个喜欢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的人,虽然手段粗暴,手头也养着暴力,但他毕竟是做生意起家,与周建成不同。
  陈星道:“于扬,是你叫他们过来的?其实我们几个够对付他,你叫他们过来这人就要吃亏了。”
  于扬心想这人心善,但也管得太宽了点,便道:“成年人,谁也不会为谁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你放心。”
  陈星却道:“不,后来的那几个人想起来是谁了,就是上回与我们几个打架,后来被你拉开的人,这些人你也知道手段毒辣的,你前老板落到他们手里没好果子吃,你看他们进来那样子,你前老板竟然一付打怕了的样子。你还是打个电话求个情吧,好歹以前也是同事,你以前与我都没什么交情都会救我们一次,这个老板最多骂你几句而已,帮帮他吧,挺可怜的。”
  于扬淡淡地道:“你有没想过今天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已经吃亏了?对什么人有什么措施,他们是同一种人,他们解决问题有自己的套路,我不便多嘴。再说有些人是从来不知道反省自己的,非要外力强制不可,对他们客气他们当作福气,吃点苦头或许有好处。再说,我以后大把时候落单,这种人不教训了,他们杀到北方去的时候都会有。难道我就被动等着挨打?”
  这话谁都听得出连带梅欣可也说上了,但是偏偏看梅欣可什么反应都没有,澍当时就想,原来恶人还真是要恶人磨,这话要是提前半小时讲的话,只怕梅欣可就跳出来了。
  而陈星却是没放弃的意思,坚持道:“于扬,听刚才那人说的,好像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他才会那么恨你,不如你这回救他一次,大家化干戈为玉帛。”
  于扬心里都是唐僧在唱“only you”,但是今天看澍面子,已经忍了那么久,还是再坐下去吧,只得道:“刚才你们梅大姐骂我,你觉得也是很有道理吗?果真是我的错吗?”
  陈星哪里是于扬对手,被于扬一句呛在当地。于扬原指望他能罢手不说,连梅欣可都因为阿毛一出现就收了爪牙,但是没想到陈星会认真至此,“于扬,其实化干戈为玉帛多好,大家都太平。”
  于扬忍无可忍,道:“陈星,你知道什么叫犬儒,什么叫东郭先生,什么叫宋襄公吗?我警告你,再与我说一句这个,我就理解为你赶我走不给我吃饭。我有自己的行事方式,不用你管。”
  一双滴溜圆的眼睛盯着陈星闭嘴,心里不住地想,幸亏当时早早与他了断,这种粘呼性格怎么受得了。而澍则是从于扬的双目中看到曾经在她父亲眼中看到过的杀气。看来刚才那个阿毛什么的还是真的敬畏于扬。
  这一顿饭一波三折,吃得谁都没了劲头。最后结帐,于扬偏是不动手,见是陈星付了钱。随后只与澍说一声“我在车上等你”,自顾自离开。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是当真没想到陈星过来拉开车门对着她紧追不舍:“于扬,我认为你以前是个坚强聪明善良的好女孩,你会让出漂亮的房子给山区小孩暂住,会帮助梅姐脱离感情困境,会不求回报地解救我们朋友。但是你现在怎么这样,梅姐是个可怜人,你说话之间让着她点不就是了,以前你也做过,何必血淋淋地揭她伤疤?你前老板以前我见过,确实不是个讲道理的人,但是他现在有难,你帮帮他有什么不可?举手之劳的事。何必对人那么心狠手辣的,这不是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于扬,钱是好东西,但是钱要通过正当途径赚,我看你现在赚钱赚得把良心都昧掉了,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于扬心里大堆的反驳,但是觉得没意思,和他说无疑是对牛弹琴,只是耐心等着他说完,这才淡淡道:“嗯,我知道了。你放手吧,澍还等着呢。”说完便发动骑车,过程中连看都不看陈星一眼。只等他一放手,便门都没关先冲了出去,离远了才止住关门。
  于扬只顾自己开车,什么话都不说,估计澍与他们是差不多的人,与陈星的想法应该是差不多,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可惜范凯以后要听多“only you”。不想回到小区停下车,澍却道:“于扬姐,你今天说梅大姐的话没错啊,我不明白陈星为什么要反对。”
  于扬吃惊,看了澍一眼,觉得她不是作伪,因为当时她也帮腔过,便道:“战乱时期是枪杆子底下出政权,现在和平年代是钱眼子里面出真理。梅大姐喜做善事,大家多多捧场,鼓励其积极性,好事啊好事。”
  澍听着发笑,道:“梅大姐今天无理取闹,不过后来却又怵了你,变化真大。”
  于扬微笑道:“澍,你直说,你只说梅大姐今天有过,是不是我对周建成凶了一点,你不便说?”
  澍吐吐舌头笑道:“还真被你看出来了。是的,我觉得周建成罪不至此,你对阿毛说的那句话有鼓励的意思。”
  于扬笑笑摇头,道:“你放心,现实不是电影,杀人打人像切菜瓜似的只会是电影里的场景。何况是一帮洗手上岸的人,他们才不会为一件没什么要紧的事祭出刀子来呢。反而是我说揍他十拳,他们倒是真要出手了,平时都是吓吓倒算数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最多是一个耳光。本市没有什么官商勾结的黑社会性质团体,他们做不出什么作奸犯科的大事情。”
  澍将信将疑,但是疑占多数,于扬喜欢澍这个人的客观,最没想到的是像她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今天居然会帮她说话,是以进门后就大致跟她讲了一下周建成的事,“说来他原是应该恨我的,所以我也没有撞屈的意思,各人做事各人当。不过我不喜欢陈星的犬儒理论,我不喜欢做没有立场的事情。我不是好鸟,周建成也不是好鸟,不会太冤枉他。”
  澍听着只觉得很新鲜,只是拿着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于扬笑,于扬终于被她笑得忍不住,也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腹诽我强词夺理,强盗逻辑什么的,是不是?不过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的,我只要保证自己不被别人吃了去就是。对了,光顾着说话,范凯一定在电脑里等急了,可能拿条电线在吊自己脖子,你还是赶紧去和他说说,否则等他回来我老命会断送在他手上。”
  澍被她取笑得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承认于扬说得总是有她自己的歪理,见她边说边开电脑,开完就贼忒兮兮地嚷着“睡觉喽,累死喽”地走开,又觉得她非常可爱,混不似在晚饭桌上的样子,心里琢磨不透,是以三言两语对范凯交代完事情后,就忍不住地与范凯商量于扬这个人。不想范凯毫不犹豫就给句结论:这人是狐狸。澍想想,还真是,又忍不住问范凯他自己是什么,范凯居然毫不掩饰地道:狼。
  澍没想到的是,范凯也认识阿毛,而且范凯字里行间对周建成的遭遇大不以为然,不是说于扬太不近人情,而是说于扬没必要对这种人太客气,落水狗需痛打,而不是不理,免得他反扑。这叫澍大是不解,与范凯在MSN上唇枪舌剑。要是按照常理,范凯的歪论出来,于扬也是时常无言失笑的,但是面对澍,他重不得,轻不得,就像命门被澍捏在手里,虽然辩得火冒三丈,却又是乐在其中,一点不舍得放下,还是澍连说了好几句“太晚了”才罢。
  于扬则是在自己卧室里对着电视乱转台。陈星的那些言论只能说是不出所料,最叫于扬心乱的是梅欣可那些话,她说于士杰心里早就有她于扬,是事后栽赃,还是真实?如果真实,于士杰昨晚算是什么意思?还拒绝她做什么?于扬沉着脸想,已经被这么拒绝,立刻又粘上去很是不美,要不隔段时间再说。但是于扬又想到一件事,现在的杨白劳比黄世仁还狠,会不会是因为有几百万在她于扬手里,所以于士杰虽然无心于她,但是不便做得太绝,反致伤了和气?难说得很,面对梅欣可这等老婆,他都会为儿子忍到考上儿子大学才离婚,何况她于扬现在远在天边,见面时候忍一下又有何妨?
  于扬呆在那儿,电视里放什么都不知道了,但又隐隐约约觉得,要是于士杰真的只是敷衍的话,何必做得如此完美?只因为他个性崇尚完美?这似乎说不通。于扬第一次面对这种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的胶着局面,茫然不知所措。恨不得拍案而起,直问于士杰你究竟想着些什么,直说。但是又怕这么一说,以后就像望雪一样,连见面机会都会全失。可是,多么喜欢与他说话,听见他的声音,心就会雀跃起来,多年前的小女儿作派都会自然而然冒出来,知道他会包容,会喜欢,但是他真的包容,真的喜欢吗?还是容忍?如以前对梅欣可的容忍?
  于扬又想溜了,否则留在这里不知道怎么面对于士杰。可是车子怎么办?怎么交还给他?对,请澍帮忙交钥匙。再不敢见他了,见了一定失言,还是别再丢丑了,免得人家终于忍不住发作,自己还是识相一点见好就收吧。
  于扬大大地收拾了两箱行李随身带走,又做了几箱子火车托运。前面一次去北方的时候踌躇满志,这一回则是恋恋不舍,走上飞机舷梯还要学着电影里的女主角来个悲情回望,藕断丝连。
  非常没心情,这回似乎是夹着尾巴灰溜溜走的,以前的关系这一回过来都给消灭得一干二净,这下总可以走得潇洒了吧?可是哪有。坐在位置上连报纸都看不进去,只有闭目养神。后面上来的人乱哄哄地放行李,落座,还有人换位置,红尘万丈,图的不就是个热闹。
  空姐例行介绍的时候,于扬听见有人在旁边嘹亮地问了句:“啊,是于扬吗?”
  于扬睁开眼睛,一边想,我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坐趟飞机都有拥趸。看向旁边是一张不熟悉的脸,胖而圆,眉眼和小嘴都仿佛在笑,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很敦厚实在的那种笑,似乎还有点腼腆,叫人看了感到好感可以信任。弥勒佛笑得太圆通了点,杨柳青年画上的小孩笑得太没心没肺了点,这人笑得介于其中,恰到好处,观之可亲。
  于扬依稀记得有那么张面孔,但是又觉得很是遥远,说不出什么时候见的,原来不是自己名气如日中天,而是老相识一个。看了人家半天笑脸,还是不好意思地道:“面熟,但是记不起是哪位了。”
  那人倒是一点没生气,转动庞大的身躯掏出一张名片给于扬,一边笑道:“还好我没认错,刚才在舷梯下面看着就像,你应该不认识我,当时你是系里四大美女之一,只有研究生才敢搭理你们,我们都是面目模糊的男同学甲乙丙。”
  于扬一边被那人提到的那段似乎有点荒唐的历史引得发笑,一边看那张名片,龚鹏,咦,教授?这么年轻的?母校同一个系的。于扬眼睛从名片上转出来看向龚鹏。好半天才道:“噢,龚鹏,知道了,那个拿光华奖学金的,比我高一届。按说你也是拿了教授的,怎么一付光睡觉不做事的胖样子,一个位置都快安不下你了。”遇到校友,于扬不知不觉就使出以前在校时叫追求的小男孩望风披靡的伶牙俐齿。
  龚鹏还是很好脾气地笑道:“什么教授,混到日子了谁都会是。你倒是没变,不过以前是长发的。你现在做什么?好像他们说你没做专业啊。”大概做老师的声音都比较大,龚鹏的声音可谓嘹亮,似乎是中气十足,飞机这么烦的地方,估计也有好几排的人可以听到。
  说自己与大学时候差不多没变,是女孩谁听了心里都是舒服,何况是从这么个笑得忠厚的人嘴里说出来的,于扬也没想其他,从包里拿出名片给龚鹏,笑道:“小业主。”于扬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有隐隐的骄傲,这一些来之不易,大多是自己一手一脚挣来。当然还有于士杰的无私相助。
  龚鹏看了看名片就道:“哎呀,很厉害啊,我记得你家没有什么背景,这一切靠你自己争取就很不容易了。”
  于扬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背景?”
  龚鹏展开他可爱的笑容,道:“你们以前四大美女中数你最狡猾又最冷淡,所以男生们反而对你最感兴趣,好像还是谁贿赂了系辅导员知道一点你的事。”
  于扬嘴里说着:“无聊,我们学校只要是女生就是美女,换成文科的大学只怕是女生反过来调查你们了。”心里却是想,即便如此,也没有这么多年下来还记得那么牢的,再说了,想起来了,这龚鹏以前是系里唯一的系学生党支部委员,与辅导员关系好得油里蜜调的,难说这些资料是他当时找出来的,嘻嘻,可能还是个老暗恋者。于扬操起她那著名的小狐狸笑容看着龚鹏微笑,最近流年不利,四处撞头,被人拒绝得很惨,终于龚鹏的出现恢复了她前系花的信心。
  龚鹏呵呵而笑,“那看来你是回家一趟,现在回去公司了?一个人在北方不辛苦吗?”
  于扬没回答他,只是问:“你暑假出来干什么?去旅游吗?”
  龚鹏笑道:“不是,我们课题很忙,没暑假。先到你们市里参加个学术讨论会,然后到你要去的地方做个小报告,没想到会遇见你,也真是巧了。”
  于扬听了打趣道:“哟,比明星赶场子还热啊,我们市里没别的风景,只有庙多,你们该不会是方丈室开的学术会吧?不知道唯心与唯物有没有碰撞出火花?”
  龚鹏一点不恼,反而笑着道:“还不都是凑一起见面聊天,哪有那么正经了,吃完喝完就跑路了,报纸上登出来还象模象样的。北方那个大公司我本来也不要去,但是他们刚好准备新研发一套设备,我们系办实业老总找我商量,请我套套交情把他们拿下。这个公司老总是我导师的门生,前几天通电话客气得很。”
  于扬见龚鹏说得那么谦虚,却一点不显小气,算是把自嘲发扬得炉火纯青了,心想也是,否则以前大本时候怎么可能混上学生支部的,这人做人应该还是很有一套的,“看来现在全民皆商,连你们教授都出来做生意了啊。”
  龚鹏笑嘻嘻地眨着眼睛道:“这不叫做生意,这叫谈项目,还是有不同的,呵呵。”
  原来现在再不能用老眼光看问题,教授不一定是木讷沉稳的,其中滑头也是层出不穷的。和龚鹏说着那些曾经唱过的歌,做过的梦,爱过的人,甚至是吃过的食堂,心情恢复,不知不觉两个小时的旅程就那么过去。于扬怀疑依着龚鹏的大嗓门,只怕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们俩是哪里出身的了,还好不是什么明星,没有狗仔队来追踪。
  现在这世道真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了,一出机场就见一张招牌被人高举着,上书“欢迎龚鹏教授”,于扬心想,自己是龚鹏的话,见此也得挺胸凸肚,回看帮她推着大行李的龚鹏,确实挺胸凸肚,不过是浑身肥肉使然。毕业若干年后还有前仰慕者做观音兵,不是不叫人得意的。何况是龚鹏非要叫司机送于扬一段,真是方便不少,于扬很感激龚鹏。
  没想到的是,门卫告诉于扬,徐镇长带着一帮人在里面参观,但是他们又说不出来的还有些什么人,参观来干什么?于扬忙叫门卫把自己的行李扛上去,自己拎着一顶安全帽走去车间,但是脚踩高跟鞋,身着连衣裙,照规定是不能进去车间的,只得站在门外等候。奇怪的是匆匆与之道别的龚鹏并没走,反而不顾接他司机的急躁,跟了进来,笑眯眯跟在于扬身后。此人躯体巍峨庞大,是块遮太阳的好料。于扬心想,前四大美女办实业,哪有路过不进来看仔细的道理,回去可是一把八卦好材料。
  徐镇长的秘书一见于扬就跑出来,先是看龚鹏一眼。便对于扬耳语道:“是徐镇长的老领导过来看看,他那边听说一些风言风语,所以突击过来看,我上午打你电话一直不通,真把人急死。”
  于扬心里立刻有数,这个老领导是担心徐镇长的前途呢,所谓风言风语不外是说徐镇长惑于美色低价出让国有资产之类。虽然徐镇长低价出让国有资产确实是事出有因,但是惑于美色倒是冤枉了他,要说,这个龚鹏真是送上门来的好道具,但是这可怎么与他说明的好?算了,隐隐约约暧昧一下就是,来人都是聪明人,说得太明反而会叫人怀疑。
  看着秘书进去,龚鹏不知情地依然笑道:“你这儿很大啊,这块空场地都差不多可以练车了,你好像住在这里面?”
  于扬心里挂牵着里面的徐镇长,但是嘴里不得不敷衍龚鹏:“是啊,你说我们当初住八人一间寝室的时候哪里会想到某一天自己会做地主婆?所以怎么舍得离开这块土地,当然日夜守着它喽。”
  龚鹏看着于扬笑,知道她是说笑,但这不正是以前学校时候传说中的小狐狸吗?可见人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这样子看在刚从车间里逛出来的众人眼里就有了别样的意思,都是在想,人家不是有男人的吗?还公开着拿出来亮相呢。
  见面自然是寒暄握手,互相介绍,于扬便延请他们进会议室坐坐。见龚鹏还是跟着,便回头道:“不好意思,你还是忙你的去吧,我没时间管你了。”
  龚鹏却是笑着道:“没事,我看你那么忙,连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只好跟过来等你良心发现看到我,好吧,我过去市里,等你有空再来找你。”他这人说话声震四座,听得前面走路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笑话,倒是弄得于扬有点哭笑不得。不过效果真是歪打正着了。
  领导过来当然是很宏观地问一些问题,于是于扬见机先说了自己公司七月初开始上缴地税若干,虽然数目不多,但是对于一个倒闭重开企业来说也是不易云云,随后就大吐不易具体表现在哪里,当然是放大再放大,恨不得说出这是笔大大蚀本的买卖,每天做梦也是恨不得退货。无非是想说明你们别把这块地当宝,我现在多么的有苦说不出。别的还是企业内部的事,但是刘局欠电费欠电信费等都是三头六面大家都知道有帐可查的,都是觉得叫于扬背了去有点冤,一点窥面,可见这个摊子有多烂,镇上包袱甩得有多英名。是以最大领导的面色反而越来越缓和,于扬心想,徐汇中的难关是度过了。
  果然送走他们后不久,徐汇中电话过来开心地道:“小于,没事了,没想到今天会那么巧,早上联系不上你的时候我真是担心死。”
  于扬道:“徐兄吉人自有天相,再说我们做事情本就光明磊落,明眼人自然是一看就知的。我早上正在飞机上,也不知道有领导突然袭击。好险。”
  徐镇长颇为得意地道:“谣言失去上头的重视,谣言便是无用,谣言不得当事人的回应,便是失去生存土壤,所以小于你看着,不出一周,再没有人关心这件事。对了,县国税局长叫我问问,你怎么光缴地税不缴国税?”
  于扬笑道:“这个就不足为外人道了,不过我和你说说,你别说出去。你说我每月要缴的增值税不是小数目,这些钱拿来发展再生产能产生多少利润,再有,这些钱如果缴税上去,我势必得从其他渠道筹钱进货,这一笔财务费用得有多少?所以你说这一来一去,里面有多少利润可以产生啊,我怎么会那么傻现在就缴掉?不过你让他放心,十二月十日前我一准缴上。”
  徐镇长听了发笑:“你们江浙人真是精明,难怪你这么快就产生利润,据说刘局这几年几乎都没上缴所得税过,每年都是亏。不过你不要偷税漏税啊,这我可帮不了你。”
  徐镇长这话一听就感觉得出那是对自己人说话,也是,两人过去和现在面对的是同样的利益,再说于扬又是见机的人,根本不用他说就把事情料理得干净,两人说话又投机,还能怎么样?“徐兄你放心,偷税漏税这种事是给人抓把柄的事,做了会日夜不安心的,我只是有效控制一下每月的进项销项,但是到年底是肯定要缴的,这么大差价没法控制一年不缴。你放心,年底利税一定好看。”
  徐汇中听了好笑,这话他爱听,镇里企业做得好,他有面子有功绩。“什么时候大家有空,我叫上金行长,你不许说没空,知道你一直住厂里的。我们好好喝酒聊天,很久没见面了。”
  于扬自然连连叫好。放下电话,财务经理进来说话,“于总,金行长说贷款已经进市分行在批了,应该很快下来。最近销售很好,几乎没有库存,你看我们是不是稍微涨点价?隔壁市那家产品向来比我们口碑差,我上回打听清楚,他们都和我们一样价格,以前我们都是比他们稍微贵个十块钱的,大家也都是认可这个差价。”
  于扬一边得意地心想:瞧,这就是利益共享下面培养出来的主人翁精神,一边一脸诚恳地拿出纸笔一边画一边说明:“这也是我刚开始时候因为流动资金相当紧张才想出来的主意,你看,我们离供货单位近,所以什么时候要货什么时候拉,不存在供货时间影响资金周转的问题,所以对资金周转影响最大的是销售。我把价格降十块的目的就是为不留一点存货,让资金最快周转。你看,现在我们周转基本可以保持在一月四次,每次周转,相当于每件商品产生一百九十块毛利,如果因为提价十块每月导致少转一次,这部分毛利没了不说,每月摊到每件产品上的办公费用也要多一点,这叫得不偿失。所以我宁可快转,薄利多销。再说还有个工人积极性问题,大家每天上班有事做,积极性不就也高了吗?”
  连稳重实在的财务经理都竖起拇指道:“高,这才是大算计。”
  于扬笑道:“你也别夸我了,要不是你随时指点,我哪有那么快入门的。等这笔贷款下来,我准备上新条新生产线,继续把量做上去,占有周边市场。等下你出去的时候叫两个厂长过来商量一下,看来贷款应该是没问题的。”
  看着花白头发的财务经理出门,于扬心想,利益上早就抓住他们了。现在应该是一步步叫他们打心眼里认可她于扬,渐渐从心里消除刘局的影子。这就需要自己多操心操力了。
  还是走钢丝。不过这钢丝越走越来劲。
  日子顺风顺水地过,十一月份的时候,新车间与最新的两条生产线投产。车间用的是钢结构房,镇上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蓝得耀眼的厂房,好多人都是趴在大门口看,所以投产时候于扬特意举行一个仪式,让每个员工邀请十个亲朋好友过来参观,回去时候每人又可领取一箱苹果,本地苹果便宜,但是一箱苹果领回去效果却是奇好,一下给于扬长了面子,连员工回家也面子十足,自然而然,凝聚力就这么产生了。
  由于水电等基础设施都是现成的,最多也就改造一下,所以新线投资要比新上项目合算得多。安装购买新线用的都是公司自己产生的利润,和于扬托于士杰帮忙贷的房屋抵押贷款,虽然是每天计算着花,但还不至于挪用银行贷来的流动资金。工资奖金都是依照考核一文不差地发放,工人们从来没拿到过那么多的钱,当然干劲更足。而于扬自己还是克勤克俭住在公司办公室旁边小房间,车子也只是买了一辆普桑。这与刘局架着空壳子开广本形成鲜明对比,大家虽然不说,但是心里都是佩服,觉得于扬这人是个干实事的。
  而于扬自己知道,开普桑是为不刺激他人,发得太快,多少有人会眼红,为了一点享受一点面子而给自己在他乡异地埋下祸根,不值得。要拉风以前也不是没拉风过,可是最后不也是政策一转向就倒闭吗?做人还是实惠一点好。再说她现在又不是开买空卖空的公司,身后有那么大实实在在的架子挺着她,即使破衣烂衫出去人家也不会小看她。所以反而把一个以前飞扬的心沉淀下来。
  而且于扬也实在有点担心刘局的反扑,不知道她会不会康复,会不会回来,如果她回来的话,那么多日子下来,她还会不知道谁是最大的黑手吗?住在公司,天天人来人往,还有两条大狼狗放在身边,住在外面,有什么事,那可就叫天天不应了。
  北方的冬天来得很快,十二月的时候公路运输开始提价,开始叫不到货车,冰雪让整个行业也进入冬眠。过完元旦,连车间生产用水都时时出现冻结现象,于扬当机立断结束生产,提前分发年货奖金,在众人的皆大欢喜中提前回家过年,不是不像出门打工的民工的。提前回家的另一个原因是周建成公司终于差不多折腾到头,一次一次地审计,结果相继拿出,韩志军电话里有叫于扬一起过去面对的意思。都已经白用了人家半年多的设备,哪能有事时候拒绝出现的,于扬当然要回去。
  可是未到春运,机票已经开始紧张,只能飞到杭州再说,好在龚鹏说了管接管送,于扬电话过去一约,龚鹏真的同意,叫于扬倒是好生意外,毕竟只是连面都不很熟悉的校友,请他接送也只是不是办法中的办法,谁叫杭州的萧山机场离城十万八千里,又谁叫于扬到了北京象乡下人进城似的狂买,为此还不得不多买一直旅行箱安放。太不方便,不得不麻烦朋友。不过于扬准备一条羊绒围巾送龚鹏。
  门口看见穿着羽绒服的笑眯眯的龚鹏时候,于扬脑子里只有从黔驴技穷那儿看到的五个字:庞然大物也。而看到龚鹏的佳美时候,心里才是真的吃惊,看式样,这是佳美的新车型,笨重好多的样子。龚鹏曾说系办实业念其好处拨辆车子给他开,于扬最先以为不过是代步的普桑什么的,没想到会是佳美,奸商谁都不会无事献殷勤,说明龚鹏其实给他们搞定不少生意。看不出嘛,傻乎乎的还有这能耐。
  “这么多东西实在拿不过来,只好麻烦你。你看民工我好不容易回趟家,真是不容易啊。”于扬坐上车总要客气几句。
  龚鹏笑道:“你还跟我客气,麻烦什么,今天是周六,我又没课要上。”
  于扬不很适应,当然要客气了,龚鹏都是陌生人呢,“可是本来你今天应该休息的,却叫你开那么长时间的车……”
  龚鹏还是笑,那是种很私人的,很坦诚的笑,道:“什么本来不本来的,老同学过来出点力又有什么,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于扬微笑道:“你这话说得比奸商还奸商,看来你类似那种披着羊皮的狼。”
  龚鹏笑道:“哪里,这还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完就嘻嘻地笑。于扬知道他这是反嘲她才是奸商,心里倒是开心,很多同学毕业后再见,明显的话不投机,难得还有说得到一起的。“天还早,我带你先进城到西湖国宾馆吃中饭,然后去新开的杨公堤飞车去,你可能好几年没来杭州了吧?”
  于扬道:“好吃好玩的你都给我记在帐上,我春节什么时候过来讨债。现在我归心似箭。”
  龚鹏好脾气地道:“好的,这回听你的。”于扬不明白,这家伙是不是因为这好脾气混到教授的,实在看不出他高深在哪里。还有,他是怎么搞定那些可以给他带来丰田佳美享受的大生意的?
  一路问来,据龚鹏所说,他就是通过校友找到头儿,找他们吹技术,把他们吹晕了就迷迷糊糊答应了。但是于扬又不是没见识过生意的,哪里有那么省力的事,看来龚鹏为人确实老到,说话里一口一个吹字,但是却从不吹自己,即使都知道他水平很好,与他相处却还是如沐春风,没有压力。成功的人都有其独特的为人。
  越接近家,于扬声音越少,连龚鹏都觉察出来,“怎么了?近乡心怯?”
  于扬摇摇头,但想了想又点点头,道:“你说房屋抵押贷款办理需不需要房屋所有人的身份证明和委托书等文件?”
  龚鹏奇道:“于扬你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
  于扬听了沮丧,她也知道这是常识,不过还是忍不住找人验证一下,“我压根儿就没怀疑过他,要不是我来以前与我们那儿银行行长话别,说起房贷的事,我还蒙在鼓里。这么常识性的问题应该是全国都一样的。”
  龚鹏当下就正经起来:“是不是有人骗你了?要不要我们这就去找他?”
  于扬叹口气,只说了个“你误会了,他是为我好”,便不再说话。脑子里盘来盘去都是于士杰的影子,其实他说什么给她办房贷只是借口,那么麻烦的事,最后还不如他自己拿出钱来借房贷名头给她方便。他这么做是想叫她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笔钱吧?照顾了她的事业还照顾到她的感受,难道这只是因为她是缺德的杨白劳?才不是,他一定是心里对她于扬好的,只是里面有太多不便,太多连她于扬都猜不到的不便,不说别人,梅欣可首先是个极大麻烦,她什么事都会做出来,何况她现在手头有钱,这世道本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于士杰只有比她想得更多。
  不想龚鹏过了一会儿道:“他不告诉你是因为有什么为难吧?”
  于扬无言以对,怎么说才好呢?半晌才道:“龚鹏,快到出口了,你出口处停一下,我来开,省得指路。”
  龚鹏还想说什么,却见于扬拿出手机打电话,只得止住。
  “范凯,下来下来,帮我搬行李。”刚才还是皱着眉头,打起电话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了,龚鹏觉得于扬做人也满累的,人前笑脸人后哭。
  范凯在电话里道:“抓苦力吗?不干。”
  于扬知道他口头上要反抗一下的,笑道:“那你走着瞧。”
  范凯道:“巴不得你做出来,省得……”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澍抢去,“于扬姐,别理他,我们这就下来等你。”
  于扬知道范凯是巴不得她把澍赶出去,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接手。他的年龄还不到结婚,所以最近满嘴诽谤都是针对《婚姻法》。
  放下电话已经是出收费口,于扬接手开车,不远,经过三四只红绿灯就到。范凯已经等在下面,澍小小的像是被他拎着一样。见面自然非常亲热,箱子都是男的效劳,两个女的空手甩甩的上去,还要中途喊累。遇到范凯和澍两个,于扬才觉得是最自然的。
  房子挺干净,据说是叫了钟点工的。龚鹏没范凯好体力,上了七楼脸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不过也难为他,还要扛那么重行李呢。澍反而反客为主,进进出出招待。范凯忽悠一会儿就道:“吃饭时候叫我,我再盯着他们赶点东西出来。”
  于扬奇怪:“范凯,不会是你还把工作拿回家来做吧?”
  澍道:“这人以权谋私,做了点小头,就自己开个公司把他们公司的外包拿来自己做了。”澍是真的生气,眼睛白着范凯。
  范凯却道:“我不包给我自己的公司做简直天诛地灭,没有人那么傻不自己做的。等着我,吃饭一起吃。”
  澍在范凯身后抱怨道:“这家伙狂得要命,说程序员也分蓝领白领,他是白领,开发底层的程序,由他指挥蓝领开发上层的程序,所以他是理所当然可以剥削蓝领,因为他有优势。那些刚学校出来的孩子被他鼓动得不要命似的,也不知道他灌输了他们一点啥,日日夜夜连轴转。而且他这么占公司便宜总是觉得龌龊。”
  于扬听了看龚鹏一眼,道:“你说呢?”
  龚鹏只是笑,却道:“我不实习IT,不知道里面怎么操作的。”
  于扬微笑道:“非也,你是滑头,不便置评。澍,这么说吧,范凯公司包给他做也是做,包给别家公司做也是做,范凯如果插手外包操作,吃别家公司上贡的回扣那就比较恶心,而他如今只是辛苦自己体力脑力赚钱这没什么,正常。”
  澍摇头,道:“你们怎么一样的论调,范凯给自己做了势必不可能全心全意对得起他那份工资,人家待他不薄。他如果嫌工资不够可以提出,或者走开,但是这么做不好,有点吃里扒外。”
  于扬看看龚鹏,见他还是笑嘻嘻地没当一回事,知道他这人滑头了,也就不指望他会说什么,只得对澍道:“范凯想要有自己的事业,但是万事起头难,他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很多事业刚开始的时候总是要打点擦边球的,否则大家都有体力有脑力的,怎么可能在竞争中脱颖而出?等上岸了自然会漂白的,你放心,范凯是个有分寸的人。”
  澍皱眉道:“可是很多人都是被贪心一点一点腐蚀的,其实他已经够好了,我都不嫌他了。”
  龚鹏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你放心,挖空心思赚钱不是件错事,未必人人都会被钱腐蚀。比如于扬。”
  于扬笑道:“龚鹏你倒是还会说话啊?澍,你放心,有人心里有准绳,有人心里没有,范凯不是没准绳的人。他这么做听着似乎不舒服,但是社会上都是这么在做,道德上也是允许的。走,我看看你的房间,范凯说是凌乱出美感来的,我想像不出。”于扬知道与澍说这理是说不通的,观念问题,不如岔开话题不讨论。
  但是跟澍上去的时候,还是想起陈星对赚钱发表的那通理论。看来还真是观念不同,没法沟通。不过不知怎么的,觉得澍的观点也有道理,不象陈星的那么不好接受,可能表达方式方法也有问题。
  果然,澍的房间初看很是凌乱的样子,到处都是她的画,素描的,水粉的,还有油画,但是仔细一看,却是甚有章法,在里面带着不觉得杂乱,反而看出点点好处。于扬笑道:“不错,你睡觉睁眼就可以看见身边的一片森林,晚霞照进来,正好染红漫天枫叶。安排得太有创意。”
  澍开心地抱住于扬,笑道:“太好了,我喜欢的人都知道我的想法。”
  于扬一听就明白,“其实要没有范凯提醒我也未必看得出来,他有心,我没他那么有心。”可怜的范凯,得在这儿给他加加分,免得被澍难看掉。
  范凯来吃饭的时候,于扬刚刚打好于士杰的电话,约了饭后见面。范凯进来就道:“我建议你带胖子过去,于总似乎对你太好,可是又老是捂着不说,不给他点刺激他不会进一步。”
  于扬拿眼睛睃这范凯,道:“你又知道了?这么老的桥段也亏你想得出来。我和于总兄弟姐妹,你不要胡说八道。”
  范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看着澍拿着盘子过来,忙去帮忙,殷勤得不得了,嘴里却是道:“只有你自己不知道吧?猪。我看一眼就知道,哪有不相干的人对你这么好的。”
  “好吧,范凯,你英名神武,无人能及。”于扬心里很乱,一提起于士杰她就心乱,而范凯说的又是不错。
  龚鹏联系车上的谈话,大致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但是这儿就他是不相干的人,只有不发表意见。不想范凯却抓住龚鹏道:“你得帮他们一个忙,这两人平时看着都挺聪明的,偏这个时候犯混,干脆说清楚,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拖拖拉拉算什么?”
  于扬瞪他一眼,对龚鹏道:“你结婚了吧?要不给我一点参考?”
  龚鹏却奇道:“你不知道我没结婚过?还以为你这么精明早打听好了。你说吧,我知无不言。”
  “你没结婚过凑什么热闹,也就和范凯差不多,以为是听八卦吗?”于扬顺势就说,说完却觉得这么对龚鹏说话不对,太不客气一点,又不是范凯。
  不过龚鹏倒是没生气,笑眯眯道:“不说就不说嘛,否则这儿三个臭皮匠在,正好帮你一起解决。”
  澍在旁边拉于扬坐下,笑道:“于扬姐你迁怒了,不干胖子的事。”
  于扬也知道自己不该,但是看着龚鹏笑嘻嘻的胖脸就有揍上一拳的冲动,只好忍住不看。今天怎么这么情绪化?难道只是因为要见于士杰?那也应该是高兴才对,为什么反而有打人冲动?于扬心里大乱。
  吃饭吃到一半时候,房子电话响,于扬因为最近都是澍住着,就让她去借,可是澍去了后回来,一脸为难地道:“是那个梅大姐,自从说你要回来后,她天天来电话问。”
  于扬本来心烦意乱的心听见这话却是冷静下来,冷冷一笑,起身去接电话,范凯在她身后说了句:“于扬,别把别人家庭的事自己兜了来,你即使再强也不便多插手别人家事。”
  于扬想回一句这不是人家家事,他们早已离婚。但是回头一想,也是,他们藕断丝连,还有个儿子留着,怎么可能断得彻底?打狗看主人,于士杰总得给梅欣可留三分薄面。果然是个麻烦,而且是个永远的麻烦。于扬在北方的时候梅欣可也给她电话过,软的硬的全都使上,但是于扬听着不舒服了就毫不犹豫挂掉。所以她就候着她于扬回家吧?当面总不能有什么挂机之类的动作。“什么事?”于扬也没太客气。
  梅欣可在电话一端笑得阴恻恻地,“团团就要回来寒假了,他非常喜欢一个女孩,而那个女孩非常喜欢钱。我答应给那女孩两万,只要她盯着团团帮我盯住于士杰,她答应了就等于团团答应了。于扬,还是你以前说得对啊,钱抓在自己手里才好办事,嘿嘿,嘿嘿。”说完,就自己挂掉电话,随便于扬怎么想。
  果然还是藕断丝连,于扬心想。梅欣可要这么赖着做的话,还真是没有办法了,除非于士杰自己有什么作为,但是他能做什么呢?难道是叫阿毛威胁梅欣可去?这个他恐怕不会做出来。如果梅欣可花钱叫的是小瘪三盯梢那倒是可以。要是团团的话,那真是难了。相信于士杰也是无计可施,即使他这么圆滑本事的人,也会遇到清官难断家务事的时候。以前他说的年龄是一回事,这个梅欣可的问题也是一回事吧?还有其他什么她于扬不知道,那些都是逼于士杰无法表态的原因吧?于扬心想,换了我也没办法,很多问题只有逃避才可以解决,但是难道叫于士杰移民?他还有那么大一个产业呢,怎么舍得放下?都是成年人,哪里做得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血性事,于扬自己不会做,也不会要求别人做。
  想到这里的时候,于扬拈起手机,给于士杰发个短信,推掉了今晚的见面。见面为难自己为难他,又是什么事情都解决不了,不如不见。短信真好,不用像电话一样有问有答,不过怕于士杰没有收到,于扬又多发一遍,这才回桌吃饭。
  因为于扬的若有所思,饭桌气氛沉闷,范凯屡次要开口被澍一筷子敲了回去。龚鹏识相地饭后就告辞,于扬送他下去,龚鹏在车前说了一句:“于扬,你说你过意气飞扬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做人也就快快乐乐一世。”
  “所以你才吃了睡睡了吃养得黑黑胖胖?”于扬不客气地反击,一如在大学时候的嚣张。
  龚鹏笑嘻嘻一点不恼,从车里探出头来道:“以前我邀请你跳舞被你眼睛一翻拒绝时候也是这种神色。再见,有事尽管喊一声。”便驾车绝尘而去。留于扬呆在原地,他什么意思?以前跳舞拒绝过他吗?难说,以前他真是面目模糊的男生甲,要是以前也是那么庞然大物,可能也就注意着点了。这家伙倒是打不死的蟑螂的性格。
  上去见范凯与澍两人亲亲热热地在厨房里一边洗碗一边闹,年轻,没有负担,所以才会轻松开心。不便听他们打闹,于扬自己到客厅看电视,过一会儿澍走出来道:“于扬姐,我想通了,你说得没错,只要范凯不是收回扣,都在合理范围内。”
  于扬看看后面走出来的得意洋洋的范凯,不由笑道:“澍,你也太容易被说服了吧?范凯这坏小子的话你只能信一半,这一半还是一小半,否则你会被他带坏。”
  澍狡黠地笑道:“你们两个的高论差不多,是不是我也只能相信你一小半?”
  于扬只得笑道:“天哪,女大不中留,这么一下两下,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你俩快点结婚吧,结婚了才会注意到围城外面还有个我。”
  澍笑着钻过来呵于扬的痒,一边笑道:“于扬姐,我跟范凯还有一个争执没找到答案,我上回见了于总后觉得他太老了,不配你,你们以后会说得起来,但是玩不起来,他没精力陪你玩了。可是范凯说你这人要的就是这种老奸巨猾了解你的人,否则没人降服得了你。这回你偏向谁?你要是再偏向范凯我可不依,否则他非得尾巴翘到天上去。”
  于扬愣了一愣,定定看了澍一会儿,看得澍都也不敢闹了,一齐严肃起来,于扬这才叹气道:“澍,你说得对,不过范凯也说得对。你们是我肚子里的两条蛔虫。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于总有太多历史,和他在一起的话,需得有这个准备与他共担,但是我刚才忽然想到退却。而我相信,于总心里也是不愿意让我平白承担这些责任,因为他对我太好。我承认我还是私心太重,看见你为了范凯放弃父母所在的城市,我只能说我做不到,我太自我。你们批斗我吧,也就在你们面前我才会说说。”
  澍和范凯都没想到于扬会这么直说,面面相觑,好半天澍才道:“于扬姐,你怎么想得那么多?我想过来这儿就过来了,最多和父母吵一架,但是他们最后还是会答应我的。我不知道你想这么多是不是因为不是真的爱于总。”
  范凯冒出一句:“老扬最爱自己,所以才会想那么多。”说完便被澍捶了一拳。
  于扬想了想道:“可不,还真被范凯说中,我真不是好东西。”一脸歉然看着澍,“其实于总是最了解我的,他不会不知道我的弯弯肠子,所以他也就没强迫我,知道我即使一时意乱情迷最后还是会反悔,奶奶的,我也是要今天你们提醒了才想到,前面一直在做鸵鸟,还说别人呢,其实自己也是那种不会反省的人。我真对不起他,他对我那么好。”
  范凯犹豫了一下,道:“老扬,你这话听着还真是假惺惺的,不过倒是实话。”
  澍看看于扬,终于也是忍不住道:“可怜于总这么好的人,这么待他真是很不公平。”
  范凯道:“于总早有这个心理准备的,他还能不知道老扬几斤几两?”
  澍反驳道:“谁都希望付出会有回应的,尤其是感情。于总心里一定是很失落的。”
  这俩小家伙的话句句都是于扬心里在斗争而不敢直视的,于扬不敢再听下去,跳起来握手抱拳连连作礼陪笑道:“两位好汉都是言之有理,大大有理,可是我今天倦了,你们慢慢谈,我睡觉去。”说完便落荒而逃。
  留下澍与范凯面面相觑,还是澍抢着道:“都是你,说得那么狠的,叫人怎么下得了台嘛。”
  范凯虽然说句“事实嘛”,但终是不很放心,看看于扬的房间,拉澍上去,“走吧,我们让她安静安静,她也够乱的。”
  于扬听见他们上楼才喘出一口气,心里暗叹一下,吃颗安眠药睡觉。明天还要和韩志军一起与周建成谈呢,那里经得起辗转反侧伤春悲秋。年纪大了看来真是不行,不能再像澍他们那样想做就做,不知道到了于士杰的年纪又是何种光景。
  与韩志军约的是在郊区的高尔夫球场,于扬不得不打的过去,但是起床太晚,紧赶慢赶赶到,还是慢了半小时多,见停车场上于士杰的车子也在,心里一抽,昨天与澍和范凯的谈话又冒上心头。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对不起于士杰了,赶紧还光他的人情,躲开远远的,免得害他受罪。但是今天不能不见面。于扬深吸一口气,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去,里面阿毛等着,皮笑肉不笑地把她领进一个会议室。里面,早就已经坐了三个人,于士杰、韩志军、周建成。
  于士杰和韩志军都是老样子,因为来的是高尔夫球场,所以都穿得很休闲,尤其是韩志军,套一件嫩黄的毛衣,越发显得白胖可爱。怎么龚鹏就会是黑胖呢?于扬不敢多看于士杰,只看见他穿着一件深蓝的高领毛衣,与以前常见的端庄形象不符。
  唯有周建成明显消瘦了,脸上灰扑扑的,可能这就叫一脸晦气。而周建成挂着两只大眼袋的眼睛里晃出来的目光也是散漫无焦距,只是看见于扬进来,那目光还是缓缓的凝成一线,透出一丝阴寒,叫于扬不由不想起动物园里的老虎,平日关在小小的铁笼子里虎落平阳,了无生趣,但是只要眼前有一个两三岁小儿跌跌撞撞过去,它还是会得虎目圆睁,跳到笼前仔仔细细参详一番,看看哪里下嘴最好。
  韩志军一件于扬就道:“小于,你不是最痛恨迟到吗?”
  于扬笑道:“做了一年农民,前两天乍然看见首都天安门,立刻头晕目眩,不知南北,昨晚七点多点睡到现在才有点清醒。只是家里太冷。”有半句话是说给于士杰听的,算是解释了昨晚失约的理由。
  于士杰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言,韩志军却是不理周建成,依然与于扬说话:“昨晚回来的怎么也不说来个电话我们聊天,还说得花好朵好的说多想我们。”
  于扬笑道:“我可是路上一直牵挂着你们的,昨天飞机上还在想,你那块新买的地皮拆迁不知道顺利不顺利,现在新宪法出来,会不会有人拒绝拆迁,像北京人民一样拿着本宪法站你推土机前不怕死的。”
  韩志军笑了,道:“你这乌鸦嘴,还真被你说中,一个老头子臭硬得很,说什么也不搬,水电断了也不管,每天点着蜡烛,从旁边河里拎水进去用。一天要拎上好几趟,也不怕那么多木头石块绊了脚。害的我们不得不停工与他周旋。”
  于扬知道这块地是周建成公司旁边的居民区,韩志军存心就是认准了周建成最后一定抗不住会出让公司,所以他先拿下开发旁边地块,欺负人也算是到家了。于扬笑嘻嘻地道:“韩总也别停工,他不爱搬就让他住着,你们自己照旧清理地块,要挖地基就挖,要打桩就打,要填塘渣就填,他那里给他空出来,路也给他留着,上面再给他罩一顶防护网,你们做得尊重人权仁至义尽不怕麻烦,即使愣头青记者看见也没话可说,但是你们也别设工地厕所啦,民工最喜欢墙角,让他们墙角大小便去,老头来反映你们笑嘻嘻打发他,看最后谁熬得过谁。”
  韩志军听了大笑叫好,但是于扬看见于士杰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明白自己这话要真是照做的话很是刻毒了点,不由冲他做个鬼脸。但随即想到,他既然不喜欢她这么刻薄,那不如就刻薄到底,叫他心生讨厌也好。心里便有了主意。韩志军却真的开始打电话给他手下叫他们照着于扬的话开始做,挂掉电话才狠狠道:“看他熬不熬得过春节。”
  于扬不吭声,看旁边放着一个电视机,便打开看。里面有内线的点播,于扬便想找点音乐做背景,正好有CELINE DION 的,喜欢,就选了这个。立刻高亢的女声便充满整个房间,于扬忙弄轻一点。座下的沙发柔软宽大,坐着很舒服,似乎安眠药的药性还没过,坐着想睡,只得没话找话,眨眨眼睛对刚打好电话的韩志军道:“怎么找那么假惺惺的地方,我过来一趟多不方便。”
  于士杰扔过来一把车钥匙,笑道:“差点忘了给你,你还是用这辆车吧。对了,听说国家政策有改动,土地转让价格有保底价了吧?这回你那儿应该是翻番了。”
  于扬笑道:“总算这回政策调整不是为难我的,还真有点对国家政策心有余悸。前儿徐镇长也是与我说起这个,闹着要我请客,我当然得请他,全靠他帮的忙。这下我贷款的额度又可以上去了。”又冲着韩志军挤眉弄眼地笑道:“可惜与韩总签的协议上面价格不能变,按说我地价上去了,堆场费也得升,真是亏了亏了。”
  忽然灵机一动,冲着周建成笑吟吟地道:“周总,你那些设备一直堆在那里,占的地方比韩总的还多,是不是也得付我一笔堆场费?”于扬知道这种话很有欺人太甚的味道,谁听着都会觉得她有失厚道,痛打落水狗的味道,但是她横下心了,这儿只有于士杰会这么想,韩志军只有开心她一起落井下石的,至于周建成,谁还管得了他?让于士杰去想去厌恶去。但是不敢看向于士杰,看着周建成说,说完还是目不斜视看着周建成的反应。
  但是周建成还是抱着肚子闭目坐着,好不容易才慢吞吞地说出一句:“小韩你看着要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吧,反正我的家产不卖给你别人也不敢接手的,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拟好条目我签字就是。”眼睛开都不开,心死眼闭的样子,更是显得于扬刚刚那句话的欺人太甚。于扬面子上很挂不下,知道周建成这话是针对她反唇相讥的,但是也不欲再说,也闭目养神。
  韩志军拿出一叠资料,“啪”一下拍在桌上,笑道:“他妈的,这个会客室我订了一天,你们还真打算在里面睡一天觉啊,小于,你拿出笔来,辛苦一下做个记录,我这儿把我们周总的财产都列了一下,看看哪几项周总愿意转让的,我们就接手。”
  说到这个于扬忽然想起一件事,忙拿出汇票复印件递给于士杰,道:“我出发时候叫财务去汇出的,现在不知到了没有。”随即拿着笔做出一副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记录的样子。
  于士杰接过一看,正好是于扬当时买那块地的资金,“我不急,你如果紧张的话,不妨再去用着。”
  于扬竭力微笑着,道:“我没事了,现在流动资金都是银行贷款的。不过这回还是拉下一笔没想到。”于扬报出所谓房屋抵押贷款的数目,“回去立刻补上。”于扬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手中转动的笔,不敢看向于士杰,怕面对他了然的目光。
  于士杰了然,看了她一会儿,才收起那张复印件,微笑道:“小扬,看来你在那里做的很不错,半年多下来就有这成绩。我也替你高兴。”
  于扬正想客气地说句什么,忽然听见电视上的歌词很有意思,不由看去,这一看就呆了,那些一排一排打出的歌词好像正好说中她心中所想,而且说得百发百中,一时无语,死死盯着电视,一直看完一曲,才如梦初醒,深吸口气看了其他人一眼,急急冲出房间,抓住一个服务员就打听音像室在哪里,然后立刻小跑着过去,报出房号,请求工作人员把刚才那首歌回放三遍,得到同意后便立刻回来坐下,果然,那首歌的旋律重新响起:
  Because You Love Me
  
  For all those times you stood by me
  For all the truth that you made me see
  For all the joy you brought to my life
  For all the wrong that you made right
  For every dream you made come true
  For all the love I found in you
  I'll be forever thankful baby
  You're the one who held me up
  Never let me fall
  You're the one who saw me through through it all
  
  You were my strength when I was weak
  You were my voice when I couldn't speak
  You were my eyes when I couldn't see
  You saw the best there was in me
  Lifted me up when I couldn't reach
  You gave me faith 'coz you believed
  I'm everything I am
  Because you loved me
  
  You gave me wings and made me fly
  You touched my hand I could touch the sky
  I lost my faith, you gave it back to me
  You said no star was out of reach
  You stood by me and I stood tall
  I had your love I had it all
  I'm grateful for each day you gave me
  Maybe I don't know that much
  But I know this much is true
  I was blessed because I was loved by you
  
  You were my strength when I was weak
  You were my voice when I couldn't speak
  You were my eyes when I couldn't see
  You saw the best there was in me
  Lifted me up when I couldn't reach
  You gave me faith 'coz you believed
  I'm everything I am
  Because you loved me
  
  You were always there for me
  The tender wind that carried me
  A light in the dark shining your love into my life
  You've been my inspiration
  Through the lies you were the truth
  My world is a better place because of you
  
  You were my strength when I was weak
  You were my voice when I couldn't speak
  You were my eyes when I couldn't see
  You saw the best there was in me
  Lifted me up when I couldn't reach
  You gave me faith 'coz you believed
  I'm everything I am
  Because you loved me
  韩志军记性很好,看见于扬匆匆出去换来一首歌的重放,便取笑她:“小于,你也追星。”
  于扬看着屏幕,但是另有所指地道:“是啊,但是追不到,太遥远了。”
  韩志军不知她所指,笑道:“好吧,闲话少谈,我们开始。老于给我们做中间人。”
  于扬刚才在音像室已经看了一遍歌词,早知道是说的什么,听韩志军这么说,便收回眼光,拿过那资料,翻开第一页,择其要大致读一遍,然后问大家意见,随手就把意见记录在旁边的空白处,备以后整理。虽然周建成一付随你欺负的样子,但是遇到价格问题还是锱铢必较,一点不会放松。他需要把资产变现上缴偷漏税款及其带来的滞纳金和罚款。他本来是准备眼睛一闭随便税务局折腾去,让他们拿去资产折抵去,不愿意便宜了韩志军。但是后来知道自己主动缴上罚款事情会比较良性一点,这才答应韩志军的威逼同意谈判。原不知韩志军为什么定那个日子,到看见于扬才知,是等她。这就知道谈判讨不了好去,韩志军已经对他底细了解得够全,而于扬是了解得够深,他们联手,自己相当被动。是以他也横下一条心,不乐意的地方就置之不理,与他们磨,不与他们辩,与他们辩不是对手。
  说话间隙,于扬那眼睛余光瞟向于士杰,相信依他的水平,即使是离校那么多年,这么简单的英语单词应该是认得出来的,第一遍看不全没关系,连看三遍,他怎么都会理解其中大概的意思。于扬心里虽然已经在昨天安眠药起作用前决定了怎么做,但是很是不甘,非要叫于士杰知道,也要看出他的想法。但是于扬最后还是失望了,于士杰什么表示都没有,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外面冬日阳光灿烂,正好照得他的眼镜熠熠生辉,根本看不见他镜片后面的眼睛。而于士杰偶尔还插两句话,言之有物,看得出是注意着场中的讨论的。于扬大怒。
  自然,火气全部出到周建成身上。此刻于扬已经不再只是配合韩志军谈价,而是专门罗列数据材料打击消磨周建成的意志。有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此刻于扬差不多就是得罪不起的小人,她存心已经不想要什么形象,只是含着一口怨气把自己的形象往脚底踩,也把周建成的意志渐渐踩到脚下。韩志军看出于扬的企图,大喜,配合着把价格一压再压。周建成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哪里还经得起这种折磨,跳起几下被韩志军强行按坐下后,便再也跳不动,脸色惨白地任人宰割。于扬以六百万半年分期拿下北方的那套设备。
  相较于于扬与韩志军的尖锐,周建成的惨白,于士杰渐渐脸色铁青,终于他看不下去走出门外,给于扬一个电话,想叫她适可而止,穷寇勿追,否则逼出人命都有可能。但是于扬一看是他的号码就关掉,又想了想干脆关机。于士杰知道于扬是与他卯上了,现在纯是杀鸡给猴看。但是他没法说,给韩志军一个电话说他先走,便头也不回走了。他不是不想与于扬明说,但是就那么说“我爱你,但是我不能爱你”吗?他知道自己说清楚只会更激起于扬的斗志,他太了解于扬,这女孩子占有欲很强,战斗力很猛,斗志更是不屈不挠。如果自己不把握住而使于扬开始动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于士杰想,该收起自己的心了,于扬已经出巢,已经可以独立飞翔,可以不要他的扶持,自己该抽身了。以前不是不知道帮助会惹来可能的麻烦,但是他自己也有点心猿意马,一直掩耳盗铃地认为于扬不可能知道,直到他从于扬佯醉挽手中看出问题,但彼时抽身哪是容易的事,于扬那时候还没法独立站稳。好了,现在她有能力站立了,自己该走了。
  刚才于扬重放三遍的歌他看出意思了的,他明白于扬指的是什么。他无法回应。他把车开得飞快,像是想以此逃避于扬,但是到了高速公路入口的时候还是止住了,停在那儿给于扬一条短信:有话说,随时联系我。已经逃避了那么多时候,可是问题始终没有解决。还是最终拉下脸皮和于扬谈一次吧,告诉她什么都没有,不要七想八想,望雪便是最好的例子。
  但是于扬并没有开机,而是与韩志军乘胜追击,一条一条谈完两人想要的所有,这才放过周建成。周建成看到阿毛他们等在外面,知道自己逃不走,最后还是会面对,只得长痛不如短痛,一次性把问题解决了。最后的时候,于扬拿着计算机给韩志军看,道:“周总变卖家产所得已经可以偿付税务追讨,韩总,做一下好人,全部交接后给周总五十万安置费,周总的偷税漏税可能还是逃不过下狱,我们总得给他们家属一个安置,让周总在里面住得放心。”
  韩志军不解,看向于扬,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想了想答应下来。这才放开一直压在周建成胳膊上的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等周建成离开这才问于扬:“为什么要给他五十万?”
  于扬笑道:“周建成此刻万念俱灰,死的心都有,所以给他一个最后的光明,让他看到还可以活下去,控制住他,否则他要是一了百了,手续都还没办的话,我们不都是白费力了吗?”
  韩志军竖起拇指叫了声“高”,笑道:“你为什么还不叫我大韩?现在你无论是实力还是手段,都已出人头地。”
  于扬微微笑道:“大韩,于总呢?”
  韩志军“噢”了声,道:“于总他说先走一步,他电话里叫我穷寇勿追,但是怎么可以半途而废?我都已经为之花了半年多的力气,投入的精力与金钱都已经无数,怎么可以放弃呢?”
  于扬微笑道:“那当然。”心里却是很知道,效果来了,于士杰一定心里厌恶她这么张狂那么恶毒,否则不会走,叫他讨厌甚至恨吧,总比依然温吞水一样吊着的好,起码对他好。让他在心里放下她于扬这么个人,重新开始新的感情。
  打开手机,于扬看见于士杰的短信,但只是呆了会儿,便立刻退出,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当断不断,必受其累。
  设备转让手续于扬让韩志军代办,反正他有一大堆要做,也不多她这一件。而她自己则开着于士杰借给她的的车子到了杭州。
  西湖,这个曾经在读书时候徒步丈量过几回的西湖,依然对于扬有永远的吸引力。她只是在第一天漫步母校校园时候给龚鹏一个电话,顺着他的指点,熟门熟路摸到他给研究生上课的地方,笑眯眯看了一会儿就到下面等,原来龚鹏也不是一直眉开眼笑的。
  和龚鹏吃了一顿晚饭,于扬便不再联系他,换了落脚宾馆。她不想旁边有一个人笑嘻嘻看着,这样她就无法木然着一张脸自由地想心事,或者什么都不想。
  于扬穿着一件从北方带来的长可及膝的红色羽绒服,穿着它在花港观鱼坐在湖边喂一天小鱼都不会感觉太冷;太阳好的时候去太子湾晒晒太阳;阴雨天时候车少,就到杨公堤体会飞车下坠的快感;有时候干脆租一条船,跟着人家小渔船下网收网,看见人家收获一两条小鱼,她也跟着傻乐。日子在没心没肺中过得飞快。
  第二个周五的时候,范凯来电说准备与澍到杭州玩。于扬当然义不容辞到高速车站接他们。虽然这几天一直很麻木地不知道在干什么,但还是看得出这小两口神神秘秘的。于扬大力推荐他们冲杨公堤,果然得到两人的喜欢。
  晚上时候,澍与于扬一起睡,等范凯走后于扬才问:“你们干什么?好像有问题。还有你为什么把那么好一头头发剪到跟我那么短?”
  澍见问,一下脸就红了,眼波欲流,于扬在心里补充一句:我见尤怜。“还不是范凯,这个臭饭馊饭。”
  于杨一听,立刻感觉密密麻麻的“八卦”两字从眼前飘过,即使再没有心情,也忍不住追问:“范凯这家伙怎么你了?你等着,我问他去,我不在他怎么能就欺负你了。反了他。”边说边作势要走。
  澍哪里就看出于扬这是装腔作势,心里一急,忙拉住于扬道:“没有啦,他哪里会怎么样我的。只是……只是他春节不是要回家吗?他说他不舍得离开我,要我一起去他家,但是我又还没与他结婚,再说我和父母为了他赌气,刚与父母在电话里和好,说好春节回家的,怎么可能跟他去,他就担心了,说我回家后会被父母拉住不让春节后回来与他团聚,说我会耳根软听了父母的话与他一刀两断。我怎么说他都不信,最后我没办法了,只好割发明誓了。”
  于扬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闷笑,知道这是范凯缠人的伎俩,但是不敢大声笑出来,听到最后才惊道:“什么?就为这个?这家伙也太过分了,怎么这么不信你,治治他。”
  澍一听又急了,忙拉住于扬道:“你别,我好不容易才抚慰住他的,答应他到杭州来,跟他在灵隐寺菩萨面前盟誓结婚,他这才安心下来,他说这儿的菩萨最灵。”一边说一边玩着衣角,声音越来越轻,终至听不见。
  于扬好不容易听清楚,心里大笑,范凯这个无赖,老婆哪有靠这种赖皮手法赖来的。但又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怎么就没有他们两个这么毅然决然非你不可的勇气呢?于扬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恨。但是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与澍说笑几句看电视休息。
  第二天一早,于扬便被范凯的morning call吵醒,见两人开开心心地,煞有其事地,早饭也没吃,想赶个早去灵隐以示心诚,便觉很有意思,也不去点破范凯,反而很为他们感动。范凯与澍拉着手出门,临上车时候,澍想客气地坐前面,被于扬一把推出去,只得坐到后面。偶尔于扬从倒车镜偷看一下,见他俩手拉着手,一脸虔诚,心里不由想,即使他们没有领结婚证,但是他们在佛祖面前对视的瞬间,他们已经结为夫妻。天下有多少人如他们这般相爱?真是幸福的人儿。
  于扬很想等着他们欢天喜地地出来,让他们的喜气暖暖她现在比西湖水还凉的心。但是这两人不答应,非要她回去不可,说他们可能会在里面呆一天,还要爬北高峰,沿着山路不知会从哪里下来云云。于扬是知道北高峰与好多山连在一起的,也想到他们这时候不需她当灯泡,只得答应。看和他们手拉手,蹦蹦跳跳地进去,于扬看得羡慕之至。
  从灵隐出来,心温柔地颤动,连车子都开不太快,植物园那里堵车也不觉其苦,一高兴又在曲园风荷那里向右一拐,上杨公堤飞车。心情随着桥高低起伏飞扬。一会儿看见西湖国宾馆的大门,想起龚鹏以前说过要请她客的事,便打电话问他有没有空,回答是有空。于扬等待的时候,望着满眼湖光水色,想着携手走进灵隐寺的两人,心情也是随着湖水缓缓荡漾。一个声音在心底温柔而坚定地发誓:想那么多干什么,爱就爱了,爱了总要试过,给自己机会,撞了南墙再回头也不迟。
  梅欣可?她不是怕阿毛吗?于士杰不便出面,也不会叫她下手,那自己不会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吗?总是要处理她的,否则即使不是她于扬遭灾,也是别的爱上于士杰的女子遭灾,帮自己,也是帮于士杰。至于年龄,他老花眼又怎么了?他摘下眼镜看东西的时候真传神,喜欢这么看着他,上回在办公室时候要不是他察觉,自己还是会一直看下去的。一定一定,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他即使有顾虑也不怕,缠住他,有的是办法缠住他,一定要他点头。他对望雪没那么好,所以才下得了杀手,而他对她于扬一直是那么好,那么包容,他怎么可能拒绝得太强硬?以前都是自己浅尝则止,这回一定要死缠蛮打,逼他点头为止。
  想到这儿,于扬发了个短信给于士杰,约他周一在一家五星级宾馆顶楼见面。不告诉他准备谈什么,不能给他有心理准备的机会,到那时候要打扮得最漂亮最迷人,务必一举把他拿下。
  主意打定,心里喜悦,这么半年来的抑郁一扫而空,心里倒是隐隐可怜起周建成来,昨天真是心里不舒服,合着韩志军把他往死里逼,回头如果见到韩志军,给他说个情吧。
  心情是那么好,很想唱歌,想起CELINE DION的Because You Love Me,可惜那天听了没学会,明天回家一定好好学出来,唱给于士杰听,他是听得懂的,感动死她。于扬忍不住地洋洋得意地笑。那么好的心情捂着不说真是难受,龚鹏是个很好的说话对象,距离又远,人又圆通,说给他听以后也不怕经常见面时候难堪,也不怕他会说出去,而且他一定会理解。
  龚鹏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张阳光灿烂的脸,与接她回家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而龚鹏自己则是一直看见于扬都是笑眯眯的。
  于扬恨不得拉龚鹏快快入席坐下,一坐下就道:“龚鹏,我决定了,我要破釜沉舟。”
  龚鹏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但是看着她那么高兴也是替她高兴,忙笑问道:“什么事这么要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于扬神情飞扬,眼波欲流,急切地道:“听着,我全倒给你听。”便详细地把她与于士杰的关系与龚鹏说了出来。自己激动,又加一会儿上菜什么的,所以也没怎么注意龚鹏,到最后时候才注意到,龚鹏的表情不是一起高兴,那张一直在笑的小嘴居然拉了下来,满脸都是沮丧。于扬不由担心地问:“龚鹏,是不是凭你经验,我这么做是不理智的?太冲动了?没关系,你直说,我受得了。”
  龚鹏小嘴一张一翕,很是犹豫,过了一会儿才道:“本来我是想追求你的,现在看来只好打住。要不你周一不顺再通知我一声。”
  于扬“呸”了一声,拿眼睛白他一下道:“乌鸦嘴,不许胡说,我这回既然是破釜沉舟,那就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你不要同我开玩笑,老同学面前还这么油嘴,我在北方和回家都与你挨不上边,你胡说什么啊。”
  龚鹏哭丧着脸道:“还偏是真的,你自己也不是说过了吗,既然爱了就要行动过,否则后悔一生。距离又不是问题,这个我会解决的。可是现在看来已没有机会。”
  于扬很尴尬,没想到千虑一失,难得想找个稳妥人士说心事,没想到找错人,而且是大错特错。一时说不出话来,只会不好意思地看着龚鹏。
  龚鹏倒也是一条好汉,见于扬如此,扯出一张笑脸,道:“以前大学时候不敢追你,好歹这回总是与你连饭都一起吃过了。你别为难,我们重逢也就那么几小时,我不会怎么样的。无论如何,祝你心想事成,心情快乐。”举杯邀酒。
  于扬感动,看得出龚鹏不是说笑,他能这样着实难得,举杯与他碰了,大大喝了一口。此后不再继续原话题,两人都是场面上混过的,要避开话题是容易不过的事。两人边吃边谈,说了很多各自工作后的事,各自为对方的成绩感慨,反而惺惺相惜,很是投机。分手时候,龚鹏还笑嘻嘻说了句:早知那么投机,早就应该找上门去,害得现在失去先机。
  周日回去的车上,三个人都很快乐,于扬还是赶澍坐到后面,只觉得他们两人在后面甜蜜得很,自己都很感觉得到。而于扬自己也很快乐,快乐得急不可耐地想快点到家。车子开得飞快,每次都是看见路边的限速牌才想到要慢一点。白天于扬上穷碧落下黄泉满杭州城地找到了Because You Love Me这首歌,此刻车子里一直放着这首歌,结束了再来。而后面范凯与澍听着也觉得好。三人都不愿意说话,让歌声一直回荡在车厢里。一路欢乐一路歌,回到家里。下车时候于扬怕风吹着,忙把羽绒服披上,现在可不能冻着,明天还有要紧事情要做呢。
  今天的七楼走得轻快,看来心情是这么重要。一路上范凯的手机一直在叫,好像单位找他的样子,所以上了楼只得先去翻电脑,看邮件过来都说了些什么。于扬进门把羽绒服挂好,看着这喜气洋洋的红色,心想,还真带来好运了。便去厨房做饭。天虽然不太晚,但是冬天的天日短,这么就昏暗下来。澍的菜做得不好,还常受伤,所以于扬就多做。
  澍拿着东西上楼放好,穿着厚毛衣下来,趴在厨房门口看于扬做菜,忽然问:“于扬姐,你今天听的什么歌?一遍一遍放的,我隐隐听出一点意思,觉得很有味道。”
  于扬也不隐瞒,微笑道:“我觉得这首歌很说明问题,于总就是这么待我的,这首歌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所以我很喜欢。”
  澍一听,奇道:“真的吗?你带上来没有?我看看歌词,一定很传奇。”
  于扬被她“传奇”两字逗笑,道:“刚才下车时候光顾着穿衣服,怕冻着,忘记把CD带上来了。”
  澍跳起来,笑道:“我等不及了,我一定要立刻看见,我下去拿。”
  于扬笑道:“你也不怕七楼爬上爬下累着,车钥匙在我羽绒服口袋里,你下去时候把羽绒服穿上吧,今天起风,外面挺冷的。”
  澍应了声,穿上衣服就下去,她与于扬差不多身高,穿着不碍事。于扬微笑着看她出去,心里只觉得喜悦与人分享也是好事。
  红烧大虾收汁关火,于扬顺手关掉脱排油烟机,这玩意儿不用不行,用了又太吵。所以只要不用就立刻关。关掉脱排的厨房瞬时出现令人舒服的宁静。于扬端起盘子,正准备把大虾盛盘,忽然只听见外面“嘭”地一声巨响,随即又是几下撞击声,警报器叫成一片。于扬想到自己的车子,立刻跑窗边探看,只见一辆黑车东碰西撞地撞出小区去,上面看也看不出是什么车。再收回眼光一看,天,于士杰给她的车子……但是,澍!于扬只觉得一阵晕眩,手中盘子落地。呆了一下,立刻跑出门去下楼,只来得及踢着范凯的门叫他出来。
  心紧张得要跳出来,但是腿偏偏软软地不听使唤,于扬有最坏的预感。跌跌撞撞下到二楼,还是踩空一步,滚到一楼,也不知受伤了没有,撑起来再走。上面范凯已经下来,看见于扬这样慌了,快步赶上扶起她。于扬忙叫:“澍,澍,车边是澍。你快去。”范凯听得莫名其妙,也没放下于扬,挟着她下楼,楼下警报乱响,见到楼前西首已经围了几个人。两人抢过去,只见路灯光下面的地上一片红,澍趴在一片血红中,看不见她的脸,左手边是一盒CD。而车子拦腰撞出一个大弯,可见撞得多狠。只听一个男子说话,“吓人,那辆黑车子像撞邪了一样撞过来,正正地撞上这个女孩子。”
  手臂上的扶持力已经消失,于扬看见范凯缓缓蹲下去,于扬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清晰地指出:“澍,她是代我死的。”澍是代我死的,澍是代我死的……所有的叫声似乎都远去,只有这个声音伴着范凯狼嚎似的啸声在响,一声响过一声,一声严厉过一声…….
  头痛得厉害,但是那个声音还是在响,澍是代我死的,是的,澍是代我死的。于扬竭力挣扎着,觉得像是从深水里往上浮,周围一片黑暗,水温柔地挤压着她,叫她呼不了气睁不开眼,她死命地想,我要上去找澍,澍一定还活着,她是那么好的人,她不会死。于扬拼命上浮,终于似乎有亮光透入,终于她吸入一口清凉的空气,耳边巨响的水声一下消失,只听有人说了声“醒了”。什么醒了?澍醒了?澍活着?于扬竭力睁开眼睛,挣扎着想知道个究竟,但是被人按住肩膀,“别动”。于扬看过去,是于士杰,不知为什么,看见他就似乎什么都可以放心下来,全身一阵无力,再无挣扎的力气,再次昏睡过去。
  于士杰与相熟的医生讨论一下后,起身出去,隔壁房间躺着范凯,他只来得及通知了于士杰,但还是说的是于扬出事了,于士杰飞车过来一看才知道事情还要严重百倍。澍已经断了呼吸,于扬滚在地上人事不知,范凯发疯了一样。120车过来一下拉去仨。范凯被注射了镇静剂,即使睡着时候,他还是咬牙切齿。这个大男孩,醒来该怎么办。于士杰叫了公司里的人来照看着范凯,他还有得睡了。
  韩志军被于士杰也叫了来,对付前来调查的公安人员,不时叫阿毛过来报告消息。
  知道于扬没事,也很快抢救过来,但于士杰心里并不觉得开心,于扬醒来知道一切,她以后还会有什么生趣?虽然医生说现在可以叫醒她,但是于士杰不想,让她睡吧,或许这是于扬此生最后坦然的一觉了。
  这一觉睡得长,醒来外面已经是阳光灿烂。于扬睁开眼睛,想起身,但是全身似乎没力气,这儿是哪里?听见身边有呼噜声,转头看去,是于士杰很艰难地躺坐在椅子上睡。怎么回事?于扬才一动,忽然记忆象开闸的洪水呼啸而入,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澍,澍怎么了?于扬一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惊坐起来,四周张望,除了于士杰,没其他人。这是医院,于扬清楚地明白,自己一定是在现场昏倒被送来这儿了。
  看于士杰一脸疲惫,睡得那么难受却那么熟,不忍心叫醒他,不知他昨天忙到什么时候。只有他是一直就站在她于扬的身边的。于扬轻轻起身找到鞋子,不错,还是昨天家里拖的棉拖鞋。然后蹑手蹑脚出去,到护士站找到护士,急切地问:“昨天我这个病房的,一起进来的人活着没有?”
  护士略一思索就道:“有,住你隔壁,右边,还睡着呢,你怎么起来了?”
  于扬一听,只觉得浑身一轻,刚聚到脚上的力气又抽空了,浑身虚脱,一下坐倒地上,眼泪忍不住滚滚下来,还好,澍活着,澍没死。她忙在护士的搀扶下起身,抢着跌跌撞撞过去看,但一到带玻璃的门口就惊住了,床上的哪是澍,明明是范凯。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打开门的,人与门一起撞进去,撞出巨大声响,立刻惊醒床上的范凯和窗边的一个陌生男子。范凯睁开眼莫名其妙看着她,可能范凯也是昏过去了吧,于扬撞到范凯床前,而此刻范凯也想起什么了,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但却是什么都没说。那个陪着的男子见此忙扶着摇摇欲坠的于扬坐下,但于扬不坐,坐不下。范凯立刻问:“澍呢?澍呢?”但是随即记起,印象中有急救医生说起澍已经无救,茫然盯着陪护男子一会儿,这才又喃喃低吼,“澍,澍,澍…….”似是困兽,那声音满是绝望。
  于扬至此才绝望了,明白前面一直是自己妄图骗自己澍没事,车子都撞成那样子,夹在中间的人还能有救?她再无力支撑,人缓缓滑到地上,扶着床沿跪下,用尽所有的力气叫道:“范凯,澍是代我死的,是我得罪人害死澍的,你发落我吧。”
  范凯不明白,倒是止住了低吼,只是盯着于扬,“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这时于士杰被于扬撞门声惊醒,循声过来看见这一幕,心想他们之间也是需要了断了才行,边站道于扬身后道:“澍去世了,是一个叫周建成的撞死的。周建成撞人后自知死路一条,自己飞车钻进集卡车下,也是一条命。”
  于扬立刻抢着道:“范凯,周建成是要来杀我的,他恨我。但是澍穿着我的衣服下去车里取CD,天暗,被周建成误以为是我,澍是代我死的,澍其实是我害死的。”两眼看着范凯,只希望范凯醋钵似的大拳头砸下来为澍报仇,或许这样可以赎罪。
  于士杰紧张地看着范凯眼睛中怒火腾腾燃烧,硕大的拳头捏紧,缓缓提起,不由得转过头去不忍看。心里不舍于扬挨拳,但是又觉得于扬逃不过这个责任,她自己也承认了不是。可过了半天还是没有声音,回过头去,见范凯依然是那姿势,只是拳头支在了床上。不由叹了口气。好好的两个年轻人,从今起那是差不多毁了,他们的下辈子都将摆脱不了这件事的阴影。双手扶起于扬,断然道:“好了,我们回去再说。”于扬起身他便立刻放手。一边吩咐手下去办出院。
  于扬摇摇晃晃站在原地,心里只觉万念俱灰,指望着范凯一顿拳头可以让范凯出气自己赎罪,但是范凯没打,看着范凯也是万念俱灰的脸,想到他与澍在灵隐寺佛前的对视,此情绵绵将无绝期,而此生范凯将了无生趣。范凯心中,澍是永远的妻。而她于扬,是所有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父母被于士杰派人接来陪于扬,而范凯则是坚持着自己料理澍的后事。愤怒而悲伤的澍的父母带着澍的弟弟赶来,见到鲜活的女儿成为一缕香魂,悲痛欲绝,澍的弟弟难抑悲痛,迁怒范凯,一拳揍在范凯脸上,但被他父亲拉开。虽然他们看得出范凯欲绝的伤心,但是他们最终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看范凯一眼,他们恨范凯,恨范凯拐走他们的女儿,却没好好保护好她,在他们心里,是范凯夺走了他们的女儿。
  春节越来越进,但是谁也感受不到其中的喜气。于扬把父母打发回家,拎着一袋啤酒敲开范凯的门。看见是她,范凯什么都没说,把门打开就回身坐到电视机前,里面在放京剧,于扬记得范凯说过是不喜欢什么剧的,不过是要弄点声响出来吧,他此时哪里看得进去什么。
  地上早就滚了一地的啤酒罐,而且只只是被大力捏扁的。范凯被揍过的脸一半还是乌青。于扬需得迟疑许久才关门过去,范凯肯开门已经叫她心里好过很多,但又新增一层愧疚。两人什么都不说,自己打开啤酒喝。央视十一套放完京剧放越剧,放完越剧又放大鼓,一直热闹着,俗艳着。
  最后一罐下肚,范凯把啤酒罐“喀喇”一声捏扁,往身后一抛。此刻两人也醉得差不多了,呆呆地垂着头对坐着。好久好久,于扬这才起身,道:“我走了,我想回北方呆着去。”
  范凯如梦初醒似的抬头,却是问了一句:“你的脚怎么了?”
  于扬道:“那天滚下楼摔的,也算罪有应得吧。你保重。”
  范凯闷声道:“我也要走了,刚联系好辽西山区,去教两年书。”
  于扬想了想,现在脑子迟钝得很,什么都要想好久才有答案,才道:“你到了后给我地址,我送几只电脑过去。”
  范凯却道:“把你房间里几只电脑中内存清了给我吧,这些够了。”
  于扬饶是再反应迟钝,也是知道,范凯以后不想与她联系了。她只得应了声:“好,你过来搬一下吧。都是以前公司的东西,有空你清一下吧。”
  电脑给了范凯,本想把所有电器也清掉送人的,这一去是不打算近期回来了。但是最近谁都不想见,除非是月黑风高时候搬出去扔街上。只有指挥着于士杰硬塞过来的阿姨买来一匹布一块块裁开包好,到最后,除了门口的两个人,和地上的一只拉杆箱,没一样东西是露在空气中的。黯淡的光线从拉拢的窗帘间透进来,整个房子没一点人气,鬼住都可以。
  在范凯门下塞进一张便条,算是告别。
  于士杰在下面等她,机票是他买的,他最知道时间。但是看见他,怎么也提不起那天在西湖边对天发誓的劲头,此刻即便是出家做尼姑去,这个六根也是断得够清够合格了的。
  所有手续都是木然地机械地跟着于士杰走,但是两人都是无话。于士杰一直把她送到安检,才深吸口气,抓住于扬双肩,眼光深深地盯着她,半天才说了句:“我会一直在这里。”
  于扬闻言也是机械地点头,但是于士杰看出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得叹口气放手,道:“进去吧,记得关手机,下飞机给我电话。”见于扬点头,也不知道她记住没有,但也只有放手了。看着于扬进去,于士杰退后一步,冲一个年轻男子点点头,轻说一声“别让她出事”,再呆不下去,抽身离开。
  留于扬机械地空着两手上去飞机,坐下就拉下窗帘,看也不看这个熟悉的城市。
  此生了无牵挂,此后淡月清风,了此余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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