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丰不是个有幽默感的人。
过了一段日子,何葭在坏心情过去后,耐心地跟他解释:“我表哥有个公司,送我出来念书,条件是学成之后回去报效。”
这个说辞比较冠冕堂皇。其实双方都知道,这个说辞不过是让双方都有台阶下,维持彼此的尊严和良心。张帆和李春明从来没指望何葭能够履行合约,何葭也没打算学成后真的回去报效。
他们彼此之间互不拖欠。
赵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是家里有钱。”语气颇不以为然。
何葭本来平复的心情又变得糟糕,她怒道:“怎么,有钱有罪吗?现在是不是越穷越光荣?你拿奖学金读书别人就得拿奖学金读不喜欢的专业?大家都打工是不是我就一定要去打苦工?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她拂袖而去。
如此磕磕绊绊,随着她在家里呆的时间长而增多。两个人以前都忙,就算有矛盾冲突也不算太多。如今她闲了,他也因为老板度假而在家的时间增多,两个人摩擦也增多。
好在这样的日子不长久。一日何葭收到教过她组织行为学的教授弗莱德的邮件,问她是否愿意参加他的一个项目,做些资料研究工作。如果愿意,可到他工作室面谈。何葭立刻回复了邮件,说她任何时间都有空。
于是约定第二天 10 点面谈。
何葭非常重视,吃了早饭就化妆,换上一件正式点的连衣裙,带着亚麻编织的时装草帽出门。这顶草帽,还是去年来时一路戴过来,怕放在行李中压变形。
弗莱德见了她眼前一亮,把他引进他的工作室——他家的地下室。已经有个女孩在一台电脑前工作。他跟她说,自己手头上有个著名公司委托的经济调查报告,涉及到中国的一些经济数据和动态,他希望她能帮助他收集一些这方面的资料。
利用互联网和公共图书馆以及学校图书馆的资料,如有必要,还需要一些中国的联系,帮忙在中国寻找最可靠的第一手资料。
何葭笑道:“我一直在干这个工作。”
弗莱德非常高兴:“我知道我找对人。一个星期三天,每天 2-3 个小时,如何?”
接着他找出自己的时间表,排出时间。何葭告辞回家,忍不住高兴地想飞。
晚上她跟赵丰说找到工作了,给教授做研究,兼职,一周若干个小时。
赵丰说,那才多少钱。
何葭脸拉下来:“总比呆在家里强。”
他就是这样,从来不会给她一句鼓励的话,不管说什么,第一句总是“这能赚多少钱”。
她回到房间独坐,心里想的是,如果是远征哥,他肯定会给她一个大大的鼓励,嘱咐她要珍惜机会,好好干,别让人看扁。
可是,她的喜怒哀乐已经不能再向他倾诉,他也就无从给她鼓励,或者给她安慰。
她的日子不是为赵丰过的。她有办法自己让自己高兴。
何葭在约定的日子带着午餐去上班。弗莱德特地为她买了一台新电脑,何葭为这台电脑装上中文系统,开始上网检索资料,把有用的信息存下来,摘出纲要翻译成英文打印出来放在弗莱德的案头。如果他感兴趣,她再把他需要的这个部分翻译成英文。她配合着他的进度,有时工作时间长些,有时候短些。转眼间一个暑假快过去。
弗莱德对她的工作非常满意,不吝啬他的鼓励,这一点他跟埃立克很相似,只不过埃立克比他更年轻,更有些无厘头的幽默感。
有一次她在一个角落看到几张印着某公司抬头的信纸,好奇地问:“弗莱德,你以前开过公司吗?”
弗莱德走过去看看她手中的信纸,说:“是。后来有段时间忙,关了。”
何葭更加好奇:“你不是一直教书吗?”
弗莱德说:“我妻子生病,我照顾她,顾不上生意了。”
呵,他办公桌上是有一张和妻子的合影。可是他手上并没有戒指。他说:“她去世多年,乳腺癌。”
何葭尴尬地说:“对不起。”
弗莱德笑笑:“别放在心上。死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终究要好好地活下去。”
何葭下午慢慢地散步回家,步行了很长时间。她一边走一边想,如果我生了乳腺癌,身边的人会怎样?父亲自不必说,肯定悲痛欲绝。沈远征呢?他会不会放下一切去陪伴我照顾我,跟我走过最后一段日子?
呵,放下一切,跟她走过最后一段日子,可能吗?他有自己的家庭,妻子,儿子,怎么可能都放下其乐融融的家庭生活陪在她的身边?
如果可能,此时此刻她倒希望自己生了乳腺癌,亲人们都围在她身边忙来忙去。
沈远征,沈远征,什么时候他能够成为她记忆中的一个模糊的背影,什么时候她遇到事情的时候可以不再想起他?
她没有想到赵丰。她认为他不会有耐心去陪伴一个病人。如果他们真的结了婚,如果她真的生了病,他必然会抱怨她不能够给他做饭,不能够清洁房间。她想起他们在一起做爱,他似乎是按照书本的指导去寻找她的敏感点。他问:“是不是这里?这样感觉好不好?”做了几下前戏,就问:“有没有快感?高潮到了没有?我进去好不好?”她给他问得烦了,只好哼哼两声示意自己有了快感,来了高潮,好让这一切快快结束。
她始终不能明白一个男人为什么不可以用自己的心去领悟女人的需求。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女人要假装高潮。
她回到家里,感到疲劳之极,把自己摔倒床上,沉沉睡去。
薄薄的雾气,白茫茫的一片,高高的芦苇在雾气中也呈现苍白的颜色,没有风,流水无声,水边一个女孩,白衣白裙,赤足走着,手里拎着一只木桶,抬头看着纱雾笼罩的苇林,似乎找寻着什么,露水打在赤裸的脚腕上,是冰凉的感觉。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葭葭,葭葭。”
女孩茫然四顾,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个温柔的声音来自何处。她想开口叫,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
何葭自梦中惊醒,额头上满是汗水,衣服全部贴在身上,只觉得浑身闷热无比。
她居然做白日梦!
她深呼出一口气,将床头杯中的半杯剩茶一引而尽,自壁橱里找出一条小小裙裤和一件恤衫,到卫生间冲个澡,出来进厨房倒杯冰果汁喝下去。
感觉稍稍好些,赵丰回来。他到厨房里看看,见何葭手拿杯子望着窗外发呆,厨房整齐干净,空空如也,心里不那么高兴。
何葭听到响动,回头见是他,连忙拿出一只大锅烧水,准备做凉拌面。
赵丰回房,路过何葭的房间,见房门半掩,毛巾被皱成一团,猜到她可能是刚睡醒。
他在外面忙了一天累了一天,而她却在家里睡觉,饭也没做,他回来,她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心中的不满渐渐积累。
何葭在厨房洗菜切肉,放下菜刀拿起锅盖,盖上锅盖把滤水的蔬菜拿起来,有些手忙脚乱。
赵丰这时走进厨房,不高兴地说:“我换洗的衣服都没了。大热的天,身上粘嗒嗒,难受吧?!”
何葭手上忙着,脑子还处于空白状态。她机械地切着菜,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建议:“要么你去洗衣服,回来刚好可以吃饭。”
赵丰恼怒地说:“你一天在家里干些什么?”他记忆中的女性,母亲姐妹都勤快操劳一刻不停,还没见谁大白天睡觉耽误做饭洗衣的。
何葭把切好的菜分别装盘,说:“上午去学车,下午去上班。”
口气轻飘,也蕴含不满。
呵,那个一脸阳光,勤劳助人的小赵到哪里去了?难道男人的体贴只限于上床之前?
水滚了,何葭打开锅盖,把面条丢进去。
赵丰口气里都是烦躁:“又吃这个!你做的是人吃得饭么?”
一定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何葭沉默着。天热,她不想跟他吵。她的思绪还游离在身体之外,反应迟钝,也无法跟他吵。
赵丰有种一拳打到棉花堆里的感觉。这种感觉令通常更令人恼怒。她总是这样,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么漫不经心,有时候她的灵魂不知道停留在什么地方,令他无法捕捉。
有时候,令男人恼怒的不是女人跟他们吵架,撒娇,蛮不讲理,而是忽视。
于是他更加恼怒。他一口气出不来,口不择言:“你看看你,象不象个女人?怪不得惨遭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