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一过,马上就是准备春节,这一个月是一年中外贸公司最紧张繁忙的一个月。所有的货都必须在年前装船出运,否则拖到年后要走空运,赔偿客户空运费。如果一件衣服的海运成本是两毛美金,那么空运成本是两元美金,差距是巨大的。
梦醒一周工作六天半,每天不是对着电话喊,就是对着打字机噼里啪啦地打单,一时间嗓子嘶哑,手指酸痛无比。李映红天天泡在厂里,两个人几乎没有时间碰面,更别提在一起吃饭了。孙明峰一天来单证科储运科 N 次,不是问船舱订得如何,就是问单证做没做好。单证科和储运科贴隔壁,梦醒能清楚地听到隔壁的同事说:“催命鬼又来了!能不能让我们喝口水啊?!”
跟梦醒的闲话也免了,工作还没交待完,就听到走廊那头有人叫:“孙副,电话,李映红找你!”
于是他匆忙说几句,也不管梦醒搞没搞清楚,飞奔而去。
张允鑫打电话约她,总也拨不进来,拨了一下午,总算在快下班的时间找到她,问:“你们是不是电话没挂好?怎么总机总是说占线?”
梦醒说:“最近一段时间是很难接通,太忙,电话不够用,要排着队打。”她推掉他的约会,只想早早回家休息。
这样推了两次,第三次梦醒不好意思再推,再加上那天的工作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让他七点钟过来接她一起去吃晚饭。
临走前孙明峰过来给大家发巧克力。同事们打趣他:“怎么,发结婚喜糖?”
孙明峰说:“哪里哪里!这是我们科长特地吩咐买来慰劳储运科和单证科的同事们,同志们辛苦了!”
储运科的姑娘们齐声说:“领导辛苦了!”一阵哄堂大笑。
孙明峰跟她们一起出门,乘电梯下楼。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在大楼门口孙明峰放慢脚步,等着梦醒,问她:“你回家要转车吧?我送你直接到那个直达车站吧,这样快些。”
他送她,自然是用自行车送。
梦醒四处张望,说:“不用了,我不回家。谢谢你。”
孙明峰想问什么,终于没问,说:“那好,我先走了。”跟她挥手道别。
人都走光,张允鑫才从一栋楼后转出来,走到梦醒面前问:“才下班?你们很辛苦嘛。”
梦醒说:“是啊,这一段时间特别忙,据说一直要忙到年三十。”
他们走到中心广场去乘车到他们学校。他们学校的食堂外的小吃摊位还有人营业,他们买了拉面回他宿舍吃。他的舍友不在,据说每天都在研究所里苦读英语,准备出国留学。张允鑫说:“这个学校,基本上毕业的时候,本科生和研究生都走光,全部出国留学。”
梦醒问:“那你呢?你打算不打算出国?”
张允鑫说:“现在没有钱,我打算工作一两年再申请出国。”
吃完面,浑身有了热气。张允鑫很殷勤地把碗拿到水房里去洗。大约是梦醒进来的时候有人在走廊里见到,总有人探头探脑地往门里看,更有人找借口进来借书,眼睛却不看着书,而是瞟向梦醒。
以后很长时间张允鑫才告诉梦醒,研究生宿舍和尚多,人家看见他带回来个很有气质的女朋友,感到很羡慕很好奇,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看来打听。
张允鑫把借书的人打发走,一脚把门踢上,说:“不给他们看!”
梦醒起身到他桌边的书架边看他的书,只见都是课本,专业书,以及学校自己装订的论文集等。好容易看到一本《唐宋诗选》,一本《新编唐诗三百首》,很新的样子。她自己家有繁体竖排版的《唐诗三百首》,不知道跟这本《新编唐诗三百首》有什么不同,好奇地抽出来,坐在他床上细读。
她专注地翻书,问他:“我看你的架子上还有《大学语文》,拜托你拿过来给我看看,不知道你们《大学语文》学什么。”
张允鑫把书抽出来递给她,顺势坐在她身边,说:“是选修课,学学蛮有意思的。”
梦醒奇怪地问:“《大学语文》是选修课——”话还没说完,嘴巴就给他的嘴巴堵住,往后倒在枕头上。她霎那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给他一耳光?好像很无礼;推开他?好像他力气比她大;回应他?好像她还没有思想准备。
最终她觉得他好像无休无止的样子,只能闭上眼睛回应他。只是这样一回应,好像他更加无休无止。她感觉他的脸颊发烫,本来很冷的空间,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温暖无比。
终于他结束了这漫长的“ FRENCH KISS ”,嘴唇在她的眉毛,眼睛,鼻尖,嘴上亲来亲去。这让她感觉很温暖,很甜蜜,比那个笨拙的“ FRENCH KISS ”更温暖,更甜蜜。
很久以后,张允鑫向梦醒承认,那天他在她公司门口,看见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向梦醒献殷勤,内心充满了危机感。他除了学历比一般人高些,无论家庭背景还是工作前景都没有什么优势,并且那个男人显然是梦醒的同事,很可能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所以张允鑫把他的计划提前,带梦醒回他的宿舍,提前发起进攻。
即使以后谈不成被同学耻笑也顾不得了。
张允鑫在某些方面非常聪明,总能在关键时刻做出相对迅速的反应,正确的决定。
自从那次以后,他们的关系似乎有了进一步发展。张允鑫甚至主动邀请梦醒春节的时候去他家玩。
梦醒谋之于李映红,李映红吓了一跳,叫起来:“小姐,帮帮忙啊!这才几个月,你要确定关系了?”
梦醒说:“没有这么严重吧?他就是请我去玩玩。”
李映红说:“你是他同学吗?不是,怎么能随便去一个未婚男人家玩呢?他家在本市吗?不是,他家在苏北,大年初一初二长途汽车都要停开,你到人家家玩就要住下来。小姐,这种情况的意思就是把两个人的关系定下来,相当于订婚去见对方父母。”
啊?还有这道道?梦醒一窍不通。她以前到张勇家去吃饭好像没事嘛。
“你跟张勇都住在本市,你们还是高中同学,当然不要紧。” 李映红说,“而且,你家在本市,他在本市上学,你们要确定关系,按照道理来讲应该是他先上你家门,给你父母审阅后得到批准才可以上他家门。”
梦醒年纪还小,没想着要结婚,听她这么说,连忙说:“我明白了,你别在公司里乱讲话啊,我不去就是了。”
下次再见到张允鑫,听他邀请,梦醒推托说:“春节哪有到处玩的?下次等遇到什么假期我再跟你去玩。”
张允鑫说:“你都工作了,哪里还有长假期?”
梦醒说:“比如这一阵我们忙,老加班,就可以攒假期,一年休一次或者两次的。”
张允鑫看出她在装傻,也没有打算把他带回家引荐给父母的欲望,非常郁闷,也无可奈何,只能加紧感情攻势。他知道她正在努力学摄影后,积极地送她胶卷,这胶卷是他实验室里他用来拍实验的。她拍完了,他又积极地跟她要来,帮她拿去跟他的工作卷混在一起冲印,然后拼命拍马,说她的摄影很专业。
大学里放寒假的时候,张允鑫在 H 市多住了一个星期,把实验室的工作忙完,跟梦醒吃了最后的晚餐,坐上长途汽车回苏北老家过年。
梦醒忙到年三十,拿了公司里发的厚厚的一叠年终奖——她和李映红是下半年进去的,还不算多,待足一年的比她们多一倍还多——还有公司发的各种各样的福利,去百货公司给自己买了一套过年的新衣服,给家人买了琳琅满目的礼物,才打车把东西运回家过年。
到了楼下,出租司机帮她把东西搬下车,开走了。梦醒在下面把志醒喊下来帮她搬运,志醒笑嘻嘻地说:“姐,今年该你给我压岁钱了吧?”
梦醒骂他:“你个小财迷!”
志醒接着说:“本着勤俭节约,不浪费资源的原则,红信封我就不要了,你光给我钱就行。”
梦醒问:“义成哥回来没有?我要跟他统一口径,他给你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志醒回答说:“义成哥今年被派到海岛上跟守岛战士一起过春节,不回来了。”
啊?梦醒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她有很多话要跟他讲,她的新工作,她的新同事,她的圣诞舞会,她的新追求者张允鑫。她还想把张允鑫的照片给他看看,听听他的意见。
她还给他买了一条羊毛的黑色围巾作为新年礼物,而他却不回来过春节了!早知道这样,她倒是早些给他买了寄过去啊,冬天的海岛一定很冷吧。
志醒一边开门一边啰嗦:“姐,要不你把义成哥那份替他给我?等他回来你跟他说,他肯定会还给你。”
梦醒又好气又好笑,进门把东西放下踢他:“你脸皮真厚!”
志醒笑着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