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南社(十)我所熟识的南社社员:好婆 ---光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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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知南社(之四)


       我所熟悉的再一个南社社员就是外婆了,在家里,我们表兄妹都叫她好婆。据《南社社友姓氏录》:“郑瑛,字子佩,号佩宜,江苏吴江人。柳弃疾室。入社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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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婆比阿爹柳亚子小1岁,1888年生于吴江盛泽镇。父亲郑式如,曾任盛泽商会会长,思想开放,在家里办了盛泽第一所新式小学,不少家乡名人如邵力子,都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但学校只收男生,好婆很想读书,却不能入学,只得天天站在窗外旁听。好婆识字,看信读报没有问题,但不动笔写字,这可以说是好婆的一生的遗憾。外间也曾流传好婆的几首诗作,如《七律·次韵安如蓬心补草后》等,那是阿爹捉刀的游戏之作。好婆不做诗,这个,我向无非姨母核对过的。

好婆和阿爹恩爱一生,她不遗余力地襄助阿爹,成全了阿爹,阿爹常以燕妮夫人来比拟她,比得很贴切。1945年,阿爹为好婆写了两首寿诗:

 

                 莱妇鸿妻未报恩,    提携长拟北萱堂。

                 联珠合璧光阴好,    东海南山颂祷繁。

                 福慧双修卿自健,    鲍桓旷世我无言。

                 平头六十犹虚二,    珠履华筵介寿樽。

 

                 怀抱平生马克思,    最难燕妮共艰危。

                 苍生满眼成何济,    青史他年已有辞。

                 黻佩未能偕负戴,    风云还拟仗镃基。

                 何当奋我垂天翅,    安稳双栖到凤池。

 

好婆的价值,阿爹心里有数得很。

1962年末,好婆遽然去世,死于过敏症。过敏,俗称风疹,身上起许多疙瘩。好婆发风疹的部位很怪,发在体内,喉部,一下子堵住了呼吸,待得急救医生赶到,已然回天无力了。追悼会上,柳义南堂叔写了一副挽联:“数十年追随革命历尽天涯海角点滴余芬应记;一辈子眷顾儿孙流连饭后灯前浩然遗泽难忘。”这副挽联准确描述了好婆的一生。义南堂叔还说,好婆“是在亚老身后的无名英雄”;不久前,侨居美国旧金山的小娘舅(徐文烈)打电话给我,他也说:没有好婆就没有阿爹。我觉得有道理,我来说几个故事。

婚姻的故事。阿爹和好婆是包办婚姻,阿爹起初不乐意,甚至想解除婚约,因为他有个自由恋爱的心上人,一位L小姐。这下子家里鼎沸,无奈之下,请出了阿爹的大姑母。大姑母有办法,打出了一套“太极拳”,七绕八绕,那时阿爹年纪轻,到底嫩了点,给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终于,阿爹和好婆举行了“文明结婚”。一个礼拜下来,“打得火一般的热了”;一个月之后,居然达到了“乐不思蜀”的地步。阿爹在《五十七年》里,详细记录了婚前婚后的全过程,写得生动之极,我就不抄了。至于好婆用什么办法弄得阿爹觉得“我们新婚的滋味太甜蜜了”,这个细节,我们小辈不好打听的;即使听到一二,也需为长者讳,说不得的。写到这里,我想起了另外两位名人:鲁迅和胡适。他们和阿爹一样,都不得已地顺从了包办婚姻;但只有阿爹福气好,包办到一位好太太,成全了他一生的事业。

复壁的故事。大革命时期,阿爹是有名的国民党左派,蒋介石的对头星,江苏省党部里有许多跨党的共产党员,“四一二”事变后,侯绍裘、张应春等在南京遇难,梨里的风声也很紧。一日夜半,外面忽然响起不寻常的敲门声,好婆警惕性极高,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即让阿爹躲进楼西的夹墙(即所谓的复壁)里,并用箱子堵住复壁的小门。果然,一帮军警冲进门来,到处搜寻柳亚子,后来错抓了来做客的凌诵益,才呼啸而去。次晨,在好婆精心布置下,阿爹化装出走上海,逃过了一劫。临危而不乱,难得啊!

家毁重建的故事。上海沦陷后,租界的形势越来越吃紧,1940年末,阿爹和好婆带着我避难香港。才住了一年,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又沦入敌手。在共产党的帮助下,阿爹由母亲陪侍,渡海到广东,又辗转逃到桂林。好婆则由保姆陈曼英陪伴,带着我,也跟踪来到桂林。能只身逃离日寇魔爪,已属万幸,家产自然丢失殆尽。经济拮据,生活清贫,阿爹不善理家,全赖好婆主持,吃山芋饭、蚕豆饭,自己去漓江边洗衣,一点一点地,又把家当置了起来。好景不长,在桂林住了两年,湘桂战事吃紧,桂林告急。阿爹、好婆好不容易弄到两张飞机票,乘最后一班飞机脱险,飞赴重庆。家产又一次丢失殆尽。一次又一次的弃家逃难,再一次又一次的重砌炉灶,白手起家,把衣食起居弄得妥妥贴贴,没有好婆那份坚韧,那种无怨无悔,被沈尹默称为“太天真”而又“十足名士气”的阿爹,哪能走得出受世人赞誉的人生路哟。

好婆开降血压方的故事。“六十三龄万里程,前途真喜见光明。乘风破浪平生意,席卷南溟下北溟。”1949年春,阿爹应中共中央邀请来到北平。那时的阿爹,真可谓志得意满,这也就引发了他的神经衰弱症,兴奋得不得了。阿爹的脾气很倔,特别在神经兴奋时,拗起来真是拦不住。当年南社唐诗宋诗之争,就是他的意气用事,谁劝都不听,结果搅散了南社的道场。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只有好婆能制得住阿爹!话说阿爹兴奋过度,“脾气愈来愈躁,喜欢骂人”,惹出了“牢骚太盛防断肠”的话柄。一日护士来量血压,阿爹在当日的日记里写曰:血压“较前增加十度以外,颇有戒心。以后当决心请假一月,不出席任何会议,庶不至由发言而生气,由生气而骂人,由骂人而伤身耳!”怎么回事儿?原来好婆事先和医生密谈过,请医生把血压报高些,并劝阿爹休息。探得内情的宋云彬暗自窃笑,在日记里写道:“夫人之计善哉!”常言道,柔能克刚,好婆的“善哉”之计,为阿爹以及相关的人解去了许多烦恼。

好婆是遽然去世的,家里人毫无思想准备,但后事却办得顺顺利利,因为好婆自己已经全安排好了。寿衣,她和老保姆阿曼每天下午坐在饭厅里,一针针的早缝好了。存折,按各人的名字都分好了,那是趁二公公(她的二哥)进城打牙祭之便,顺路到王府井的银行办理的。

通过这几个故事,你已经看到一个精明果敢的女性形象了吧。夫妻,是人生最基本的组合,组合得好,受用无穷。有心计、有韧性的好婆和有见识、有魄力的阿爹的结合,真是相得益彰。成全,是中华传统文化里的美德,好婆的人生价值,就在于她成全了阿爹一生的事业。

我联想到宁阿姨,二公公的女儿,著名数学家陈省身的贤内助;想到葆阿姨,大公公的长女,芳阿姨,大公公的次女,等等。鼎力助夫,当好半边天,盛泽郑家的女性,似乎都有相同的品格。

 

我讲好婆的故事,是为了引出南社的女社员,一个不应忽视的群体。徐自华义葬秋瑾的故事,徐蕴华和姐姐倾箧捐金助饷的故事,张汉英申请代夫入狱的故事,张佚凡、张默君筹组“女子北伐队”的故事,唐群英大闹参议院的故事,陆繁霜悉心搜求、刊印刘三的《黄叶楼遗稿》的故事……她们或刚、或柔、或情、或慧、或义、或智,人人个性鲜明,构成南社的一道多姿多彩的特色风景线。

柳亚子认为,南社拥有这么多有英气、有才华的女诗人,是南社的骄傲,确实如此。在清末“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环境里,南社能够聚集起一群文武兼备的中国妇女解放的先驱,足见它的开风气之先的革命性和聚合力,值得记一笔。

至于那些故事的详细情节,由于篇幅有限,只好且听下回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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