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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闺蜜】文静(剪不断,理还乱)(上)
(1)
认识文静是在小学四年级。那年,家里搬家,于是我也转学了。文静是我在新学校认识的第一位同学,因为她就坐在我边上。我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第一句对话,”我是胡雪儿“”我是文静“。
文静,多么好听的名字;而文静也人如其名,斯斯文文,安安静静,还有一双闪亮的眼睛。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单名,也许因为在我们那里不流行单名;也许我觉得所有我认识用单名的同学,他们的名字特好,什么姚珊,冯毅,容雯,江斌的,太好听了。我甚至试着把我的名字去掉 ‘儿‘字,就叫胡雪;但不成,因为一用我们当地的方言,就变成’胡说‘了,不知爸爸妈妈当初为什么没想到起名字是要连名带姓去考虑的,我一般都让人家只叫我‘雪儿’,不然就成了‘胡说儿’了。
我们小学只上半天,不知怎的,同学们下课后都爱往我家去,也许是冲着我家慈爱的姨婆和大量的小人书吧。姨婆每天下午都准备了点心,我们一边做功课,一边吃点心,当然也是一边说笑玩乐;文静却是一贯地安安静静做她认为该做的事。姨婆看我们闹得差不多,就开始假装板起面孔,要我们好好做功课。我们抬头看看钟,赶忙忙起来;而这时,文静早已完成,坐在一旁看起我家的小人书来了。
我生性活泼外向,不知怎的,偏偏就喜欢和文静在一起;而文静和我一块时,也有说有笑的,不如平常那么安静。一天晚上,文静捧来了一个大盒子,里面装着一条毛茸茸的蚕和一堆桑叶。文静说这是她和她弟弟两人用零用钱买的,但是家里不让养。文静说得泪眼婆娑的,我立即拿进屋求姨婆。姨婆当然没问题还替我们向父母说好话,最后蚕就在我家安身了。之后的事我就没有什么印象了,但从那时起,我就把文静归类到我的闺蜜中,我想文静也一样。
我们进入附属的中学,学校有不少的课外兴趣小组;我好动,参加了技巧队;而文静则加入了乐队,成为大提琴手。在我练习翻跟斗摔得手青腿紫的同时,文静的手也被弦线弄得伤痕累累,不过我们都从各自参加的活动中获得无比的乐趣。 我们技巧队通常只在校运会和校庆上露面;而文静的乐队却又是参加比赛,又是演出的,忙过不亦乐乎。偶尔,我好像看到文静的眼里有时突然闪了一下,但我又抓不住那是在什么情景下出现的。
(2)
毕业了,我和文静一起申请大学,一起出国。同时出国的,还有徐瑞宁和黎芷君,不过我们去中西部,她们一个去纽约,一个去德州。
我那时想当记者,本来是要去东部的,但文静说中西部那大学的新闻系也很好,因为是公立学校,虽然我们是外国学生,还是比较便宜。我查了资料确实如此,但文静不打算唸新闻,文静低着头说,“我有朋友在那儿”。那也好,有朋友可以互相照应。
那天从家里出发,经东京到西雅图再转圣路易,然后坐两个多小时的灰狗车,我头晕脑胀的终于和文静抵达我们求学的大学城。果然有人来接我们,我一看,“咦,你不是高我们一级吹黑管的陆振声吗?”来人有点尴尬地回答,“是,我是陆振声,你是技巧队的胡雪儿吧。”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反正当时是又兴奋又疲劳。陆振声已替我们安排了住处,他让我们好好休息然后到他那儿吃晚饭。
刚一进门,就闻到那熟悉的香味,桌上已有几盘菜用纸盖住,我伸手揭开:是菠萝鸡块,蚝油生菜,黄瓜肉片,芹菜牛肉,但没有我想吃的豆腐,我咽了咽口水。“小地方,没材料,凑合凑合,不过还有酸辣汤,西红柿加榨菜,我自创的。”一把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抬头一看,一张陌生的面孔,“我是彭卓文,机械工程系,陆振声的室友。”
中西部的大学城,当年的外国学生不多,来自我们家乡的就更少,只有十来人。平常大家也忙,如不同系,在偌大的校园里,要碰上一面也不容易;不过每逢节假日,大家都找机会来聚一聚,吃吃笑笑玩玩。就在我们开学不久的一个长周末,同学会就举行迎新活动,本订是郊游烧烤,结果因为下雨而临时改在室内,肉嘛就先在家中烧好再带到活动中心来。
吃过了,聊过了,在玩游戏前,来个节目表演: 先有同学唱歌,说笑话,接着是陆振声吹黑管,最后竟是彭卓文的小提琴独奏“牧歌”,不知别人怎样,我是听得如痴如醉的。偶一回头,看到一双闪光的眼睛,是文静。
学习是如此的紧凑,忙碌,尤其是在大一,大二时,没有什么主修,一大堆基础课,必修课;我第一个学期就修了六门,二十个学分,分属不同的院系,一天到头在校园跑。我马上当机立断,以三文治为生,反正我也不会做饭。文静打算主修营养学,也一样忙过不停,不过,她却去修了一门音乐。
每周五晚上,我们去运动场运动和社交。我们多是分队打篮球,我当然是其中一员猛将;文静并不下场,要不跑步,要不看我们打。休息时,陆振声都会过来跟文静说说话,或递给她一瓶汽水。周末如常去图书馆复习,晚上有好电影,我们也会一起去看。我们是我,文静和陆振声。每周六,我和文静都洗手做汤羹,合力做几个小菜,作为改善生活。
有一天的周六,当我兴致勃勃的卷起袖子,一边唱着歌一边洗着菜的时候,文静却来电说不回来吃饭;我郁闷地草草了事,然后一个人又埋首于作业中,也不知道文静是什么时候回来。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早起来文静又已经不在了。我突然不想待在家里,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乱转。秋天了,路上两旁的树已变成深浅不一的红,地上也铺了若干过早凋落的或红或黄甚至是绿的树叶。大自然的美景安抚了我思乡的情怀和学习的艰苦,我尽情地呼吸和伸展,踏在软软的树叶上,享受着异国的金秋。。。
忽然,我看见前面两个熟悉的身影,手牵着手,在秋日的阳光下,是这样的美但又好像很不真实,是他们---文静和陆振声。直到此刻,我好像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文静要来此地。我真的是现在才明白吗? 还是我一直不愿去想呢?我不知道也不愿再去想,泪水却流了一脸。
自此以后,我和文静好像就有点生疏了,我很少和他们在一起,实际上文静也异常忙碌,终日不见人影。再过一段日子,我老是接到陆振声的电话,他好像也见不着文静。文静依然早出晚归,周五晚也不再出现。文静,你忙什么去了?
又是一个周六的早上,刚忙完一轮,我让自己美美地睡个够,然后吃了个早午餐。脚步不知怎的,又往学校去。这也是正常的,我们就住在校区附近,又没有车,走路到‘市中心’要二十分钟,大学城的‘市中心’也没什么看头,无非是几家银行加上几家像我们家乡六十年代般的所谓商店,还是到校园开心。
那一天完全是随意而行,走到那是那;走着走着,前面就是音乐系的大楼,文静不是修了一门音乐嘛,进去看看。胡乱走了一圈,走到其中一层,看见一间间的小房间,是练习乐器用的。周六下午,好像没什么人练习,正想离去,突然听见一串熟悉而美妙的音符,大提琴和小提琴如泣似诉的对答,这不是梁祝中的‘楼台会’吗?
我的心不知怎的,咚咚直跳,我轻步走近传出乐曲的房间,门是开的,乐曲就从那儿流水般流出来;我感到我和乐手一样沉浸在乐曲中,我闭上眼睛用心去听,就像乐手用心去拉一样---他们是如此的合拍,不,是如此的痴,如此的醉,仿佛人与琴与曲已融为一体。。。
琴声停了,我走到门口,啊! 是他们---文静和彭卓文。他俩好像还沉浸在乐曲里,一动也不动,周围是这样的静,静得我只听见我咚咚的心跳声。突然,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见我,文静的眼睛闪了一下,然后对着我笑了笑。我不知我是怎样离开,怎样回家的,我只记得我好像又流泪了。
不久,文静回来了,看了我一会,然后说,“雪儿”,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话就蹦出来了“文静,你在玩火吗?”
(3)
夏天来了,当地同学大都回家去,我们还在苦苦的留下继续夏季课程,目的就是省钱和尽早完成学业。陆振声已不再找文静,他们彼此躲着,而彭卓文却从未来过我们的住处。这段日子里,我暗暗地观察文静,她从前一阵的忧郁到后来的笑语盈盈,我想她和彭卓文一定在热恋中;按理我应该为她高兴才是,不知怎的,我的心一直悬着。
夏季课程结束后的一天,我听到了一个消息,说彭卓文当天就离开,转学他州。我气急败坏到处找文静,但怎样也找不着。半夜一点多,文静还没回来,我只好硬着头皮找陆振声。陆振声一听也急了,开着他的小破车带着我四处寻找。我们转了一个晚上,正商量要否报警,雨却下起来。大雨滂沱下,我们毫无收获的又转了一圈,只好先回我家。当我打开大门,只见文静浑身湿透的坐在地上。
看见文静犹如整个人都不存在的冷漠表情,我张开的嘴闭上了。我想去搂她,摇她,但不知怎的,我不能,我给她吓着了。我不知如何是好,陆振声看见文静回来他就走了。我感谢他,我知道他关心文静,但他的立场是有点尴尬。此刻只有我和文静,我不知怎么办,我感到自己十分的无能,好友受到巨大的伤害,我却不能帮助她,我只能放声大哭。
文静不知是否被我哭醒了,她慢慢的站起来,轻轻的说,“雪儿,放心,我没事。”我赶忙去浴室把热水放好,逼着她去沐浴更衣,喝我煮的红糖姜水,然后替她吹干头发,让她睡觉。
文静到底还是病了,她发高烧,说胡话。我和陆振声先是让她吃退烧药,后是带她看医生;三天了,她的烧始终不退,下一步就是送医院了。我心中极为害怕,害怕我的好友会从此消失。那天晚上,我握住她的手,喃喃地说,“文静,好文静,你要快快的好起来,不要吓我,要不,我明天要打电话给你家里。”不知文静是否害怕家里知道,还是可怜我,或是被我的友情感动,第二天,她烧退了,秋季开学前,病终于慢慢好了。
文静病好后,变得比以前更加安静也更加忙碌,一天到晚不见人影,连周末也一样,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就是同居一室,我们见面说话的机会也很少。
冬去冬又来,这是我们在这里的第二个冬天。这年冬天特冷,雪下得特多特大。那晚在图书馆复习时,突然面前来了一张纸条“走,雪儿,我们喝酒去!”抬头一看,是文静,她对着我笑,不等我张口,她已把我的书统统放进书包,拉起我就走。
我一边穿雪衣,一边追着她下楼梯,“搞什么,我明天有测验。”“喝完了回去再读。”“喂,你知道哪里有酒吧吗?”我挑战地问。“知道,新闻系附近,亏你还在新闻系上课呢!”我随着文静走进酒吧,也不知点什么,还是文静替我点了,我真的要对她另眼相看了,文静什么时候懂得这些,跟陆振声还是从彭卓文那里学来的,我想一定是彭卓文,陆振声还是比较单纯的。
酒来了,我们举杯,“生日快乐!”什么,今天是十二月七日?是的,今天大雪纷飞,不就是十二月七日大雪嘛!我又想哭了,读书读到胡里糊涂的,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但文静记得!
考完试,学期结束了。我们已唸了一年半,加上夏季课程,已完成一半的学业,终于可以休息一下,我躺在床上盘算着该到哪玩去。眼前的文静却在翻箱倒籠的,不知在捣鼓些什么。“干嘛,文静?”“雪儿,我要走了,我明天就走了。”
“什么?”我一骨碌的爬起来,抓住文静的肩膀,大力的摇,“你说什么?”“我无法留在这里,太多的事发生,太伤心;我要换一个环境才能走下去,所以我转学纽约。”我松开了手,赤足跑进浴室,把水龙头开得哗哗大响去淹盖我哇哇的哭声。我知道文静的苦,也认同换一个环境对她比较好,可以重新出发,也可以忽略人们背后的议论,但是一想到好友要离去就有万般的不舍。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文静提着她唯一的两件行李,走出大门,告别这个我们一起生活了一年半的地方。这是个怎么样的大雪天,漫天遍野都是雪,我们起得早,又是放寒假的大学城,路上行人稀少,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我们踩下一个又一个新的脚印。我当时只想和文静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天涯,走到海角,走到地老,走到天荒!
灰狗站把我拉回现实中,车子来了,文静终归要走,她转过身来,我们紧紧地拥抱,“雪儿,谢谢你!”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满脸的泪水。“写信给我。”“我会,保重!”送走了文静,我一个人慢慢地走,我努力去回想这一年半以来发生的事情,我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文静和陆振声和彭卓文之间发生过什么;唯一清楚的是:彭卓文走了,文静也走了!
在我当时年轻的心中,倒没有害怕什么友情的逝去,因为从我把文静归到我的闺蜜那天起,我就坚信我们会是一辈子的知心好友。我当时只是隐隐约约的有一种预感,为文静的将来,特别是她的感情而担忧,虽然我对文静的感情世界其实从来是知道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