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经历之－－乡村和贫困（原创）

经历是很个人的东西．　很多的经历，其实我不太愿意谈或者写，一是已经释然，另外觉得，处于那个时代，很多人都是那个样子．

从记事的时候起吧，对于贫困的理解就比较深刻．甚至不记事的时候，就经历过饥饿．据说，我刚出生的那年，正好我奶奶去世，几个哥哥，都有老人帮助照顾，到我这里，就没有人照顾了．父母讲，我小时候，是个特别乖的孩子，不哭不闹，甚至饿了也不哭不闹，我母亲要去生产队里干活，于是我就整天趟在家里，直到饿的头发开始掉了，我母亲大吃一惊，赶紧问乡医，得到的回答是，这个孩子快饿的不行了．那个时候，赶紧加营养，所谓营养，就是一顿吃一个鸡蛋，一个铁勺子，放在柴火上煎．据说我小时因为营养不良，走路走的特别晚，而且坐都坐不直，两只手总是撑着身子，还没有学会走路，就得了两个外号＂五罗锅＂，更不文雅的，也是兄弟们起的＂屁股朝前＂我能想象，一个营养不良婴儿的坐姿．

至于整个少年时代，就是初中之前，记得常常吃到的饭就是，开水煮地瓜干，加几个黄豆．小时候，黄豆常常是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了．几乎一年四季吃的都是红薯．夏天还能吃到青菜，到了冬天，多是咸菜，开水煮地瓜了．　孩子多，劳动力少，挣工分的也少，分到的粮食就少．穷到这个样子，大概孩子多是主因吧．家里正常为一日三顿发愁．我母亲愁苦的样子，一直深深的烙在我的记忆里．这个时候，已经是解放二十多年了．　当然，我们家的孩子，读书都非常优秀，有四个兄弟，读书一直都是第一名，或者前几名，在读过的中学，名头都曾经很响．后来我和我另外一个有机会参加高考的哥哥，都上了名牌大学．

经历总是对性格有影响的．小时候，对党的干部的认识，就是经常到家里催交公粮，闹的家里鸡飞狗跳的．他们走过之后，家里也就真的没有多少粮食了．那个时候，小小的心里，就充满了愤怒和无奈．甚至成年之后，都想找他们的子女算账．不过他们的子女，现在依然是农民，依然很愁苦，有什么好报复的呢？我的心里，只是很悲悯．偶尔的几次回乡，村里见到的，多是老幼和妇女．

感觉就是黄世仁和杨白劳的关系．小时候穷，没有见到救济，却见到催租的．后来上了大学，自己准备读经济学研究生，才知道，中国的农民，是世界上几乎少有的处于社会最贫困基层却交公粮的农民，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国家国家，都是工业补贴农业．只有中国是农业支援工业，一帮靠了农民上台的家伙，如此对待农民，倒也罕见了．中国的农民，真是善良老实到了极致．中国的御用经济学家们，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城乡差别，工农业产品剪刀差．不过这把剪刀，实在太大了点．

因为这，我是一生对党不感冒，从来没有写过入党申请书，即使在机关被动员写，也坚决不写．尤其是读书之后，读了那些美好的理论之后，对照小时候的经历，觉得简直是讽刺．可惜我不是家里的长子，我们家的长子，恰恰是懦弱，或者懦弱到近乎弱智的人．如果我是老大，那个时候我已成年，一个棍子，一把刀，有人敢上我的门，绝对让他出不去，更别说到家催公粮了．这个性格，大概到了我上初一的时候，就显示出来了．初中住校，本家的一个婶子，怪怪的，凶凶的一个婆娘．经常骂这个骂那个，好像又恰恰是我家邻居．我母亲不会骂架．　有一次她竟然堵到我们家门上骂人，我恰好赶回家，那个时候，也就１４岁吧．当时我把手往腰里一叉，站在门口，立眉瞪眼的说，这是我的家，你给我回去，凭什么在这里骂人！当时，她口气就软下来了，说小五，没有你的事，和你无关．我说就是不行！．　倒是有点英雄气概！农村有朴实的一面，但是农村的泼妇，要是泼起来，真的是没治．

再大大，对农村的事知道的更多了，大概好的村支书，村长不多，非恶霸不足以胜任．　一个党的形象，在我心里就是这么树立的．长大后回村，邻村的一个书记，深夜被人逼的自杀．我姑家的几个表哥，似乎也曾被他们村支书逼到外走他乡，后来这个支书的儿子又做了书记，不过没有那么幸运，也是结仇太多，被人逼迫自杀而死．这两个村子，几乎都是我家的邻村．这也算新时代的阶级斗争吧．　那个邻村的村子，其实和我们村，差不多就是一个村子．而那个自杀的支书，我小时候就认识．　

在北京机关工作的时候．有一年，也还是我姑表哥村的一个村民，因为举报村官，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县里的拘留所．　我表哥当时到北京找到我，说那个支书（也就是后来被逼自杀的支书）买通了所有的关系．当时还没有网络．　我表哥想让我找报纸曝光．我很无言．说，既然你们已经到处投递状子了，我再做能又起多大的作用呢．　好好的招待了他们一顿之后．　我在送他们回去的时候，说了声，哪个庙里都有冤死鬼啊．这个事情，我当时没有办法再尽力，心里也一直很歉疚．一个人，能推翻一个县里的证据吗？何况事情已经过去有很多时日，说了，又能有谁相信呢？而我，只是一个才刚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而已，又能有多大的能量呢．好在后来听说，那个支书，后来已经被逼自杀了．这么多年，那种无力感，一直很沉沉的压着我．一个人，如何对抗一个政权，一个制度？　我不是个勇敢的人，最多，不过是能面对自己的内心罢了．

那场全世界都知道的运动，我其实是很自觉加入的，不过有点保留和自我保护而已．而且，当时闹的最厉害的，也不是大城市的学生，都是来自中小城市和农村的学生．这个可能都是和基层的阶级现状及每个人的经历有关．

初中的时候，大概是每个星期，回家烙一次地瓜煎饼，带一罐咸菜．油水都见不到的．零花钱，一个星期五分．初中三年，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吧，上了将近１７年学，我从来没有用过书包，别说新书包了．衣服也基本上没有穿过新的．

最艰苦的时候，是高中，家里甚至做不了多余的被子，就一床被子．木板床，教室改成的宿舍，四面漏风，晚上经常冻的睡不着觉．所以，只好早上晚起，害的老师经常拽我的被子，拉我上早操，最搞笑的时候，是感冒了，鼻子不通气．实在没有办法了，用蒜捅鼻孔，一气能打十几个喷嚏．想来都心酸．

高中的时候，县城离家是四十五华里的路．为了省钱，经常步行回家．冬天的时候，记得有一次下雪，我光着手骑自行车回家，手套太奢侈了．手上有积雪而没有被冻伤，到也是奇迹了．不过，后来养成了手不怕冻的习惯，即使在北京，我也基本上不戴手套．养成手不怕冷的习惯了．上高中，棉裤我记得还是光筒子，就是没有内衣，没有衬衣．不过高中我是个特别不守纪律的孩子．个子不高，却喜欢坐最后一排，上自习把脚放到桌子上，甚至敢在后面捉虱子．我记得那个时候有虱子的．因为没有衬衣，冬天经常冻的腰疼．因为那个地方容易进风．

高中的时候，也是，食堂里可以吃馒头，也可以有菜吃，但是我一直没有吃得上馒头，也一直没有吃的上食堂的菜．因为学习好，有两个城里的同学，经常把我叫到他们家吃饭，同时也帮他们辅导功课．我高中的功课，几乎门门都是拔尖的．这倒不是吹牛．高考没有考好，那是没有办法．那可是我吃到的最好的饭，即使多少年之后，我其实一直对他们的父母很感激，对同学也是心怀感激的．我甚少在同学或者朋友之间借钱，但是其中一个同学给我开口，我马上就借了，而且没有再问还的事．算是种报恩吧．人家觉得正常，甚至忘了，我真的一直没有忘．一饭之恩，也是恩．何况是最想吃饭的时候．小时候，同村的一个表姐，对我们家兄弟很好，比较照顾吧．长大后回去，我和其他的兄弟，也是经常去看望人家的．

穷这个东西，没有办法，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和父母，更不能怨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吃的苦，比我们还多．但是成年之后穷，那就怨自己了．

初二，第一次坐公共汽车，第一次进县城，还是因为学习好，参加全县优秀三好学生代表大会．结果在县城还掉向了，从此就落下了在城市里掉向的习惯．在济南，大学四年，太阳总是从南边出来，可郁闷了．可是毕业之后，再回去，却找会了方向感．也是在初二，才第一次照相，照片上，恰恰还有自己的梦中情人．人生真是很有意思．可惜，那张照片，给弄丢了．

到北京，更郁闷，在校两年，太阳总是从西边出来．同样也是，毕业若干年之后，太阳的方向才回复正常．

上大学的时候，意外的进入师范大学，倒是救了我，师范不交学费，还发生活费．家里很少能给零花钱，大学毕业的哥哥，偶尔还能接济一些．当年生病那么严重，家里也拿不出钱来让我吃的好一点，基本上就是吃食堂．这只能理解为命大了．只有上大学的时候，才算置办了一身新衣．在大学，基本上还是最贫困的学生．

大学毕业之前，对贫困的体验，真是太深刻了．有些人，贫困可能认命，有些人，比如我，贫困却喜欢找外部原因．总之，我是个思想反动的人．阶级和差别，深深的印在脑子里．一个政府或者政党，治理不好国家，就不应该自夸，而应该反省，权力来自人民，而必须真正服务于人民才对．没有借口可言．

后来读了研究生，经济方面就好多了，带工资上学，而且我和别人写了几本书，就是挣稿费的书，开始小赚了，当时赚了好几千呢．那个时候，觉得写书倒是名利双收的事．后来我工作之后，我妹妹还在上学，基本上就没有再让她受我当年的苦．也好在我结婚谈恋爱都晚．自己可支配钱的时间也长些．

正因为贫穷的经历，使我不喜欢做老师，因为我父亲老讲，家有二斗粮．不做孩子王．又曾讲，搜先生，刮大夫，岂不知．世道一变，现在的先生和大夫，摇身一变，也成了高收入行业了．而且，因为贫穷的经历，我不愿意呆在机关，熬一生，只为熬个司局长，一眼看到头的前途，也让人觉得无趣．我做官，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做个贪官的，实在不忍心．但是世上没有绝对的清啊，想想还是年少迂腐．

经商，出国，都和少年的经历有关系．经商无所谓，大钱可能不容易挣，但是挣小钱养家户口，过上比中产稍好的日子，那倒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早就做到了．

因为对养老有很深的恐惧，骨子里，我对中国不太相信，国有的银行都可以上亿的挥霍，何况商业的保险公司？所以，我自己离开机关后，从来不买任何保险．因为我实在不相信．一个体制如果出问题，肯定是各个地方都出问题．跑到国外．至少，在这里看病，基本上不用自己花钱．因为有选举存在，政府至少不敢太胡来．

我性格乐观，但是对体制，对现存体制下的一切，确实很悲观．教育医疗养老孩子，是出来的主要动因．改变不了社会，就尽量改变自己．让自己快快乐乐吧．这和爱不爱国没有关系．

有一句话，经历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　

人受过刺激，大概活的会主动点．没有任何人可靠，就自己胡乱折腾．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一点不折腾，多少也对不住这生的机会．所以，我从小就相信自己奋斗，凡事不能求别人．也几乎从来不求别人．但也过早的不相信崇高，不相信口号，也好像也是个失败．我读政治和历史，读喜欢反着读．倒也能学点东西．比如，社会上流行什么口号，就意味着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比如高喊合泄社会，说明社会很不合泄了．

陈胜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很多事情，只要可能，总是得折腾一下的．等死，死国可乎？现在没有什么为国可死的事．自己既不想做先驱，也没有打算做烈士．独善其身，有饭吃，有书读．有个女人爱，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人生也就是很好了．

至今，我觉得，很多人生目标，都超额完成了．　因为知足，所以常乐．

我哥哥做过军官，现在又在大的国有企业做官．有一次一起回乡上坟，他看着我们曾经一起长大的乡村，悠悠的说了句：＂农民永远是农民．＂我无语．这句话，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在北京的城市，我看到那些街头的民工，就常常想起自己的出身，自己的经历，如果不是读书好，我甚至不如这些民工．　上网的时候，也经常看到一些自诩为城市人的文明人，说下乡人如何如何的时候，岂不知，中国的农民，为红色中国做出过多大的牺牲和奉献．回报他们的，又是什么呢？　而那些自以为是权贵后代的人们，仅仅几代之前，他们的祖宗恰恰是在政府眼中，起义暴动的土匪和刁民！又有什么好嘲笑的呢？还用不着数典的时候，就已经忘宗了．每看到这样的文字，都很无言，乡民的无知愚昧，难道责任不在政府吗？　开启民智，教化民众，难道不是政府的职责吗？

但是我从来不感谢什么党和政府．别人感谢去吧．如果是乱世，我肯定属于参加造反队伍的人了．这就是经历．走过必留痕迹．政府和政党总会存在的，没有这个，还会有那个．你感谢它做什么啊．他们的存在，本来都应该是为你服务的．而不是你作他们的奴役．这才是真正的关系．

宣传和洗脑这个东西，是非常可怕的．一块白布，放在什么颜色的缸里，就会是什么颜色，人也一样．

各个宗教徒之间的攻击，道理也是一样的．因为不同的白布，放到了不同的缸里而已．

罗罗嗦嗦，写了不少，中国农村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的．而农村孩子，真正能走出来的．也真的不是那么多的．至少，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附文： 致那些在我空间被删帖的朋友 2009-05-27 14:43:04

针对＂成长的经历－－乡村和贫困＂一文，我不得不再写一个帖子，说明自己的做法和观点． 我从来不求别人的谅解，我没有做对不起别人的事，只是希望大家理解．因为实在是纷纷扰扰，不得不回这个一个短帖． 首先一点是，我在自己的空间，是可以删除自己不喜欢的帖子的．　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君子或者圣人．　我生活中也是恩怨分明，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其次，我不喜欢别人在自己的空间教训我，每个人都是成年人，所以，不需要别人来教训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要改变别人，但也不喜欢别人到我这里指手画脚．所以，我不喜欢，我就删除．你不喜欢可以不来．　就这么简单．我自己不喜欢的文章，我自己从来不看，而且，我自己不喜欢的空间，我从来不去．我在论坛上，无论别人说的话再荒唐，我自己怎么认为再不合理，我从来不留言攻击．在我看来，纯粹没有必要． 第三，我认为个人空间和论坛空间是有区别的．如果你想针对我的帖子或者看法发表意见，完全可以到公共论坛上去跟帖，这个帖子，公共论坛里面有．　或者你觉得自己的观点和主张比较好，公开的帖到论坛上去．　我不反对．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进行人身攻击．所以，我看起来不舒服的东西，我只有删除．没有对不起． 　 第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当然可以自说自话．　我在自己的空间，最多只是礼貌性的回帖．绝不讨论，而且在公共论坛也一个样子．因为讨论太费时间，而且跟着别人设定的主题走．这不是我喜欢的方式． 第五，　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崇高的人，所以，如果你很崇高，不要拿你崇高的标准来衡量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把自己当精英．你们也不要拿精英的标准来衡量我． 第六，在国内，网络过滤和封杀，使得任何有敏感词汇的帖子都发不出去．当你觉得自己的发言被我删除不舒服的时候，请你想想国内网民的处境．在我这里争取言论自由，不如向国内的网络争取言论自由，那才是造福大众的事，何必要求我一个普通人，在自己的空间里有那么多的言论自由，这根本是本末倒置． 最后，我还是要说一下，我是不在乎别人拿崇高的事情来扣到我的头上的．至于说回国做实实在在的事，本身这么说我的人，自己也在国外，你这么说我，本身就没有正当性．而且出国是每个人的选择，不能说，你人在国外，就没有权力说国内的事情． 对于共产党政府，我不喜欢，没有办法在它里面效力．事情就这么简单． 我没有把自己当成道德圣人，或者拯救民众于水火的圣人．我只是喜欢人在国外，能自由的说话． 请务必记住，在每个人的空间，博主都有权力删除自己不喜欢的帖子的．这和民主不民主没有关系，如果你想民主，不妨向政府要，而不是向我一个个人要．如果你有很多话说，你可以自己写帖子发表．即使这样，也不要带有人身攻击．　我即使删除恶意人身攻击的帖子，也没有回骂．那实在没有必要．你可以不喜欢一个文章，但是没有必要连带着攻击别人的人格．这个没有意思． [打印] [编辑] [删除]   由东方邪张贴 @ 2009-05-27 14:43:04 (1) 共 0 篇评论 发表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