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有感(八王之乱)

读史有感(八王之乱)


晋武帝可能是历史上最幸运的统一中国的皇帝,一是司马师没有儿子,司马家的大权才能落到他头上;二是吴国烂透了,等着他去摘。
晋武帝的运气好,以后晋朝的运气就没有了,大慨是他给用完了,老天总是要平衡一下,运气总共只有只有这么多,现在给多了,将来就会少。
因为后面就是八王之乱。

有一天跟太太闲谈,当然不是历史,她认为谈杀人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要跟她谈历史,她就会说:你能不能跟我讲一点不打不杀的,我不信就没有,你不过是假懂。我想了想,只有投降,历史家只对打打杀杀感兴趣。
历史家不像女人,对爱情没有兴趣,因为爱情太脆弱,太短暂,就像月下一帘春梦,醒来发现脸颊上有些湿润,不知是眼泪还是露水。
我大意了,说:“老天总是公平的,就像对女人,漂亮了就不要再想要聪明了。”
她立刻冷冷地说:“你多少说说看,我是不漂亮呢,还是不够聪明?”
大事不妙,我的信口开河又惹麻烦了,只好说:
“当然不是,老天在另一个方面平衡了你,不是跟我结婚了嘛。”
她笑了笑,宽宏大量,不再追究。
我心里想,女人为什么总是不自信,应该问:我是漂亮呢,还是聪明。再说我要是真的又丑又笨,你脸上就光彩?

要想知道中国人是如何相互残杀,那就去看八王之乱的那一段历史。
那恐怕是中国历史中最叫人不睹的一段。说实话,也很难看明白,就只见一大堆司马杀来杀去,名字只有一个字不同,都是兄弟或则叔侄。外族打到门口了,灭顶之灾已经看得到了,他们不团结对敌,还在内斗,临死非要拉上垫背的。
司马懿有勇有谋,恐怕是三国中最老谋深算的政治家,一生都在算计别人,看看他的子孙都成了什么样子!
最叫人奇怪的是,三国时代出了那么多英雄,现在英雄们都到哪里去了?
那些场面上的人物,个个贪婪,无耻,最显著的就是愚蠢,总而言之,把所有不好的形容词加到他们身上,绝不过分。
倒是异族,出了几个叫人赞叹的英雄。
原因恐怕就是人才跟运气一样,上天有个总数在那里,三国时给得太多,后来自然就没有了。

翻翻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国家受欺负了,亡国了,那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在里面,别人才能有机可乘,不能只怨别人。
其实做人的道理也差不多。

三国时的曹操,孙权,刘备当然也杀人,哪有不杀人的英雄,但他们并不以杀人为乐。一条好汉被打败,给活捉了,五花大绑地上来,然后就问降不降,一说降,大家就都笑了,因为有酒喝。于是好汉还是好汉,只不过换另一个老板。
杀降少见,屠城也极少。曹操干过,那好像说得出原因,和他攻陷的城相比,只是极少数。
而到了八王之乱和后面的一段时间,屠城就常见了。特别是那个名噪一时的赫连勃勃,几乎是攻陷一个屠一个,屠城成了目的。估计就是:兄弟们冲啊,打破这座城抢杀奸淫,随你们便了。
结果就是把中国偌大的一个北方,原来是中国最发达的地区,杀得看不到人烟了。

三国有点像中国近代的北洋军阀时期,打得热闹,并不十分残酷,以争取人心为主,好像有个底线,出了格就没有人跟你玩了。
而在八王之乱,五胡十六国时,什么规则都没有了,可以说:杀人就是规则。
如果那时刘备降了曹操,曹就会说:看着都不顺眼,一定是个英雄,将来要跟我抢天下的,先杀了再说。
用不着担心天下英雄有什么想法,本来就是要杀光天下英雄的。把英雄杀光了,只剩下我一个大英雄,天下自然就是我的了。
所以说,也许天下不是没有英雄,而是给杀完了。

最可惜的是陆机就是在这个时候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我非常喜欢他的文章,特别是《吊魏武帝文》。
中国人从骨子里是有点不愿谈死亡的,尽管谁也逃不掉,尽管它永远在窥探你,把眼一闭,不见就不烦,所以鲜有文章谈死的。《吊魏武帝文》和陶渊明的《挽歌诗》都是难得的好文。
陆机虽然文章写得好,不知为什么,却没有遗传到他父祖打仗的才能,他的父亲是陆抗,祖父就是陆逊。
陆机不是死于战场,也不是像马谡因打败仗而被处死,是因为所谓“有二心”被夷三族,只可惜陆逊的遗传基因,从此就没有了。
陆机临死前,对他的弟弟陆云说“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
想必是在去刑场的路上,想到了故乡华亭,既现在的上海。华亭,华亭,想必那里一定有江南那种水边繁花中的小亭,北方是难得见到的,他一定想到了自己少年在亭下鹤唳中读书的情形。
人在死的时候,可能总是要回忆起最好的时光。但人生中从来就没有所谓“复得”的事情,都随着江花流水走了。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那一仗就是打赢了,也无济于事。只可惜他一个文人,真不该去凑那个热闹。

在五胡十六国时,出了一个人物:石勒,是个胡人。真正是一个奴隶而当了皇帝的,据说世界就此一人。
石勒曾说:“人岂不自知,卿言亦以太过。朕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脱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行事当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 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朕当在二刘之间耳,轩辕岂所拟乎!”
石勒这人真的有意思,部下吹捧,他却清醒,自认为才干在刘邦和刘秀之间。我想大致算是,刘秀恐怕真的不是他的对手,没有他那股狠劲。
但后面就不对了。曹操算不上“欺他孤儿寡妇”,因为那时皇帝已经变成讨饭的了,是靠他才坐上那个位置;司马懿也没有“欺他孤儿寡妇”,一直对皇帝毕恭毕敬。
司马懿是一个极谨慎的人,曹家对他有知遇大恩,那种事不会做。
但也没有全错,司马昭是做了,篡位的事基本上是在他手里完成的,尽管他没有做皇帝。那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在三国里绝对数得上。

西晋也有一个人物,清谈领袖王衍。他是羊祜的堂甥,见羊祜陈说事情,言辞华丽,雄辩滔滔。羊祜很不以为然,王衍竟然拂衣而去。羊祜对宾客说:“王夷甫方以盛名处大位,然败俗伤化,必此人也”《晋书8226;羊祜传》。
羊祜的眼光真是了不得,他忧心不光是王衍,而是“盛名”“大位”,有那么多人吃这一套,肯定是“然败俗伤化,必此人也”,那就要坏大事。
当西晋与石勒对垒时,想一想就知道结果了。一边盛行清谈;一边却是一个不识字的奴隶,只知道来真的。
司马迁对李广的评价是“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羊祜也是言语不多,极为谨慎。古今中外好像都这样,夸夸其谈者,不可当真。
现在有时候,特别在网上,看到一些人说得头头是道:应该怎么治国,应该怎么对外用兵,他们什么都知道!不由地要摇摇头,这又是王衍一类的人物。
这个世界该是多么复杂和不可以预料,自己该是多么渺小而微不足道,要是连这一点都不知道而毫无谦卑,有何大用?

石勒击败西晋军队,活捉了王衍及一帮贵族。估计石勒一是好奇,想见识王衍这一高高在上的人物,二是石勒也是一个极爱才的人物,王衍在当时名气极大。
据说就有了下面的结果:石勒自然要问,你们怎么把国家弄成这样?
王衍居然说:自己本无宦情,不豫世事,并劝石勒称帝,企图免死。
石勒大怒说:“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耶!破坏天下,正是君罪!” 即于夜中,使人排墙杀之。
我想把这一对话翻译成现在的言语。
王衍说的是自己并不想做官,只是党和人民的信任,没有办法,其实马列主义水平并不高,难免看不清楚。接下来就是对石勒阿谀奉承,因为想活命。
石勒则说:你们是党和国家的领导人,一天到晚上报纸,上广播,喜欢听人家的吹捧。年轻时就为共产主义奋斗而成了领导,现在头发都白了,怎么能说马列主义水平不高呢?把国家弄成这样,不正是你们的错吗?

读到这一段,不由掩卷沉思,历史真的总是在重复。
听到过一些传说,说是传说,因为那些所谓机密文件不公开,我们这样的小民看不到。
某人在挨整时,争辩说:是我第一个喊万岁的,怎么能说我不忠心呢?
不就正是你们这些人不知为什么要喊万岁,把那个人抬得那么高,把他弄得不知所以,无法无天,才有怎么一大滩事吗?
现在挨整了,还企图靠阿谀奉承,想那个人发善心饶过你们,办得到吗?事实上就是办不到,谁万岁喊得越响,越多,只能越倒霉。
有些人替这些所谓无产阶级革命家辩解,他们是因为信仰。什么信仰?马克思主义什么时候要喊人万岁的,其最有价值的不就是批判精神,《国际歌》不是叫人不要相信什么救世主,而只能相信自己吗?
只有皇帝才要人喊万岁,那是地地道道的封建残余!
抬轿子,吹喇叭把一个人抬到了顶峰,小民们自然不知道,只听见你们的吹捧,但你们跟他几十年,难道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战无不胜,不知道他的弱点和阴暗面吗吗?
人不可能那样,你们可是搞了一辈子的政治,又不是三岁的小孩,你们应该负主要责任。
把任何一个人抬到了天上,后来不过是必然的逻辑结果。
他们要是有信仰,也不过是一些有信仰的傻瓜罢了。指望靠吹捧,抬高一个活人来获得权利,那不就是叫作茧自缚,饮鸠止渴吗。结果那个人真的到了顶峰,反过来对付他们,还要继续吹捧,这时也许是计谋,但却是在与虎谋皮。
想到这里,他们真是不值得同情。
当然,这有一个历史的局限,但到后来总该明白了吧?据说有些人还是没有,还要老泪纵横,我有点不相信,人那能够愚蠢到这种程度。
这些所谓的无产阶级革命家还不及王衍,临死时他还知道说:“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可他们到好,在回忆录里还没有几句真话,还是因为那一个人或则那四个人,自己还是没有错。
不过还好,那些文件总在,将来有一天会公开,历史那道墙定会倒下来压倒一大片人。
石勒虽然不识字,见识的确过人,给现在的我们上了一课。

dressup9 发表评论于
要从封建主义一下子跳到资本主义,是不太可能的,中间一定有TRANSITION。就算是另外一个人坐上那个位置,兴许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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