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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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妇俩到了武家,揿了半天门铃,也没有人来开门。丁朝森把耳朵贴到门上,又再揿一次,分明听到了门铃的声音。就在这时,他终于也听到了脚步声由远而近。门开了,武大威生冷的面孔从门后露了出来。以前,丁朝森夫妇到武家来,面对的都是武大威一张生动的笑脸。显然,两家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实质上的变化。朋友的关系居然如此急剧演变,丁朝森的心里顿时有凉意掠过。
进了门,武大威低声说道:“昨天一夜都没有合眼,给她吃了止痛药,刚睡下不久。”丁朝森慌忙说道:“那就别吵醒她,我们马上就走。”
武大威把丁朝森夫妇引进了厨房,而不是像通常一样把他们让进客厅里。武家的厨房很大,等于外带了个小餐厅。通常,陌生人来了,武家就让他们到厨房里去,坐在那张圆桌子边,以公事公办的姿态接待他们。卖保险的、修锅炉的、修厕所的就是坐在圆桌边跟武家结帐的。
坐在那张圆桌边,丁朝森夫妇浑身不自在。武大威的简慢如此明白透明,但凡是人,都不会感觉不到。
丁朝森努力挤出笑容,极力像外交官一样,不亢不卑地说道:“哎,这事发生了,真是对不起。谁能想得到啊,真的想不到。我们真的很抱歉。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请不要犹豫,告诉我们就是。”
柳雪芬这时倒也很会做人,不待武大威搭话,就说:“如果需要我来照应照应,我可以来的。”
武大威黑着脸,说道:“也不是一天两天,还是不麻烦了。我会请假在家看护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客气,但也像是拒绝。看到武大威那张脸,丁朝森读出来的当然是后者。
丁朝森有些为难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张支票,放在桌子上,轻轻往武大威那边推了过去。说:“这是500美元的支票,算是一点表示,请一定收下。”
武大威不动声色,冷冷说道:“要说呢,都是朋友,牵涉到金钱,真的不好。不过,哎,她这一受伤,不知要哪天才可以恢复呢。哎……”
柳雪芬觉察到了弦外之音,揣摩着武大威是在暗示钱的补偿是必要的,但这点钱却是远远不够的。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把话说出来。
丁朝森站起来,说:“不耽误了,我们先走了。”
武大威把那张支票推过来,决绝地说:“支票还是带走吧,一时也不需要钱,再…说……”丁朝森还是往外走,武大威就把支票拿起来,往丁朝森的上衣口袋里狠狠一塞,说:“带走,带走。”
丁朝森难堪以极,慌乱地说:“你怎么这样呢?哎,我们都不知怎样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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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妇俩一路无话,心里苦楚狼狈,却又无法宣泄。
回到家里,柳雪芬问丈夫:“你说乍办?”丁朝森长叹了一口气,说:“这还不清楚?人家嫌钱少呢。不过,钱雅养伤要看医生,还不能工作。如果人家一定要追究责任,找个律师,我们也是得赔偿的。好了,我们下半年也不寄钱给老人了,其它方面也节约一点,多拿出些钱来赔偿吧。”柳雪芬说:“我知道他是嫌钱少,不多给些钱,怕是不能了结。究竟给多少钱呢?”丁朝森这时倒有了经理派头,把左手摊开,讲一项,就用右手把左手张开的手指头搬起来一个,压向掌心:“医疗、营养、伤痛还有男的误工和女的误工,这样加起来,是个不得了的数字。”讲完,丁朝森的左手已经合成了一个拳头。
柳雪芬听到丈夫如此一说,有些慌乱起来,试探着问道:“钱雅应该有保险吧。”丁朝森说:“再有保险,也不可能都包干了。即使都包干了,受了伤,还不要些额外的补偿啊。保险是人家的保险,又不是你出的。上次老李家的儿子坐别人的车被撞了,就是肋骨有点骨折,保险公司还赔偿了七千元呢。在美国,人命贵得很。”柳雪芬提高了嗓门,说:“你怎么这样对我讲话?!道理不是这样讲的,责任应该是双方的,钱雅和狗都有责任,我们作为狗的主人,当然该承担责任,但不是全部。”丁朝森低下声音来,说:“对不起,我太心烦了。要是人家真的去找了律师,那我们要赔偿的绝不是一个小数字。本来是朋友,但现在看来,他们可能做得出来的。我算是把朋友看穿了。得,拿给他们几千吧。”说罢,把左手握成的拳往自己头上砸了砸。柳雪芬睁大眼睛看着丈夫,问:“几千?我看一千就足够了。”丁朝森像吐出一口血一样,说:“不,一次到位,就给三千!看他还拒绝。”
第二天,丁朝森又上武家去,从门缝里塞进了三千元的支票。次日,三千元就从丁家的帐户里取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