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这位将日译词汇“美术”引进中文的第一人,曾经对美做过这样一个定义。他说:“美之性质,一言以蔽之,可爱玩而不可利用者是也”。也就是说:美的东西,虽然可能有用,但作为审美的对象,人们欣赏的是其美,而非其用。进一步,一个审美对象,或者应当完全与鉴赏者没有利害冲突,如一幢建筑,一幅画,一首诗;或者为鉴赏者所完全无力驾驭,如高山大川,急风骤雨,惨烈悲剧等等。如果一个物品总是让人想到它的有用之处,则极不可能成为一个审美对象。极端的说,美丽的东西就是无用的东西。
从时间尺度上看王国维的这个审美定义,审美的这个过程应该是短暂的,稍纵即逝的。一种在你第一眼注意到它时就打动了你的美,是一种完全审美意义上的美。当你继续注视它的时候,你可能会发现更多的美,但是时间过长,就不完全是审美了。你即使没有去想,实际上已经在“享受”,或者说是在“利用”这种美了。有了利用的意思,审美的过程就不纯粹了。
从这个角度上看,印象画派是纯粹的审美艺术,他们要捕捉的就是那稍纵即逝的印象一瞬间,没有任何利用的余地。莫奈(Monet)1872年的《印象-日出》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它干净利落的把审美与效用分开,把审美的瞬时性准确地诠释下来。在他之前的画大多是基于宗教题材的,虽然也有各种震撼人心的美,但总有说教的嫌疑和效用的成分。所以不是完完全全的审美。时间久了,人们认为那样的画才有深度,觉得印象画是表面的,肤浅的。
中国画常常会把很多诗文写在上面,其实是对自身的审美价值不自信的表现。如果一幅画不能在第一时间打动人,再多的解释也没有用。而且诗文越多,铭志的意思也越强,这幅画的审美价值就越低。西方的画也不例外,备受推崇的《自由领导人民》对我来说,不仅审美价值极低,而且有些滑稽。
中国的诗词在审美的意义上则有大量登封造极的作品。李白的诗大多是印象派的。三言两语勾勒出窗前明月和落日登高的唯美印象。白居易的“春来江水绿如蓝”更是印象得令人叹为观止,莫奈无可奈何。
审美这个过程既然短暂,稍纵即逝,那么收藏者就不应该是一个审美者。可是,如果说他们完全是为了拥有,或者是为了转手卖个好价钱,也不全对。有些印象,隔一段时间去看它,仍然能惊心动魄,激动人心,值得收藏。
不过最伟大的印象,是那种铭刻在心的,不需重新审视却历历在目的印象。人们的记忆力也可以证明这一点:我们很少能记住少时某一天里的每一刻,但却会记住一幅幅的画面,因为那些画面当时给我们的印象太深了。
刻骨铭心的印象总是要投入很多的感情才能铭记,所以这类印象大多和亲情友情有关,尤以爱情为甚。这样的印象三言两语说不清,大概只有电影才能胜任,如“铁坦尼号”中那虽只一日却终生难忘的爱。但即使是在这样的故事里,让主人公感动一生的,大概也只是他们之间在一起的几个瞬间。
人生若只如初见,就是这个意思。
从唯美的角度看,这样的印象虽然短暂, 但瞬间即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