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沉重的日子也就过了两三天,黄岐生就走了,走之前向红跟他又提起炒房之事,他却一副漠然的样子,说温哥华的房市今年很不稳定,很难说此时投资到房产中是利还是弊,先等一等再说吧。向红明知在这种情况下说服他的可能极其渺茫,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试了一次,尝试的结果仅仅是增加了一次吵架的机会,给了双方更多的相互伤害,从而使各人的心里犹如雪上加霜,使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黄岐生回国之前,便不声不响地把已经带过来的80万加币,又从中行转走了60万。向红没有在这个事情上做任何动作,虽然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和黄岐生的关系肯定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们还没有彻底闹翻,她不想一点余地都不留,也不想为了仅仅这些钱而彻底撕破脸皮。但这件事发生后,她心里的感觉却像是冰川纪的地表一样,是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空洞,以及由此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寂寞和苍凉。和自己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爱人,一旦双方之间有点儿风吹草动,最先惦记、最先付诸行动的就是这个钱这个东西,就是自己的利益。难怪老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送走黄岐生的当天,向红就急着约秋见面。秋就说可以下班后在百老汇街上一家餐馆见,这个地点离向红家里和秋的公司都不远,不用堵在下班的高峰车流里着急上火的忍受煎熬,很能满足两个急于见面的人的心情。向红到了地方以后,还好,人不多,而且找到了一个在安静角落里的那种车厢型的卡座,她非常满意。过了一小会儿,秋就到了,挨着向红坐在了她的身边,打完招呼后却半天谁也没说话。看着这个令自己日日想起的男人现在就坐在这里,向红的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开头,秋也陪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见她有点愣愣的眼神,就只好轻轻地问,走了?
嗯,向红点头。依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东窗事发了?秋只好拣最容易的猜测。
差不多吧。说完这句话,向红感到轻松了不少。Kevin说话时提到了你,但也仅此而已,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他心里看来是深信不疑啦。
那你准备怎么办?
你说呢?
向红的反问并不是说明她此时已经反应敏锐到了随机应变的程度,这几天的她脑子里一盆浆糊,基本上处于半停滞状态,从Nanaimo回来后,黄岐生晚上都住在客房,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考虑这些问题,如果真的离婚,会发生什么,能分到多少钱,Kevin会有什么反应,他受到的伤害会有多大?秋会真心的爱她吗?如果嫁给他,会幸福吗?如果不离婚,又会怎么样,和黄岐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和好的可能微乎其微,况且,她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大模大样地和秋交往,至少Kevin的面前要更加的遮遮掩掩,更加的困难。
想到不能和他联系太多,向红感到自己有点无法忍受。想当初认识他时,自己的动机一点也不纯洁,可是现在,虽说没有打定主意要嫁给他,心里却实实在在离不开他了,难道真的是爱上他了?话又说回来,到了这个年纪,就算是自己真的爱上了他,也不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对待自己呢,还是一个单身男人寂寞生活中的一时冲动?从直觉上向红感到他应该是真诚的,可她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所以说她的反问正是她心态的真实流露,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需要有人替她拿拿主意。
我说?秋心想,这么个棘手的问题,我能说什么?再说,我说了有用吗?且不管它是否有用,先一吐为快吧。
红尘,如果让我说,我就直说了。
尽管说好了,不要婆婆妈妈的。
不行的话,就跟他分手,如果你愿意,就嫁给我吧,不过你知道,我连房子都是租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稍稍低着头,眼睛似乎在看着向红的下巴和脖子,而不是她的眼睛。说的内容也没有一点悬念,没有一点激情的爆发,不像一个被爱冲昏头脑的求婚者,倒像是一个犯了点小错误的人正在给上司汇报情况。
向红知道自己心里期待的大概也就是这句话了,虽然她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做。作为女人,无论她自己如何打算,总向往着自己喜欢的人能求婚,每当她们听到此类的言辞时,心中的快乐和幸福是难以言表的。何况她现在的婚姻正处在一个岌岌可危的状态。向红的心里除了幸福,还有些非常复杂的情绪生出来,有些踏实,有些虚荣的满足,更有些感动,但同时也有一丝的惶惑和不安。她看着秋,把他的手拿过来,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
房子应该不是问题,即使离婚,她和黄岐生的共同财产大都在明面上,即使需要打官司,她也不可能净身出户,买个房子的钱应该会有,只是大小的问题。她也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以前不一直都是穷人吗,即使近年来已经过惯了富裕的日子,她觉得自己也能适应。至于Kevin将来的开销,诸如教育、婚姻等的花费,反正他是黄歧生的儿子,他的父亲总归要承担的,所以她也不用操太多的心。应该是没有太多的障碍,可是,一想到离婚,为什么她心里就这么不踏实呢?好像被人悬在半空似得,四面挨不着实在的东西,总觉得马上就要重重地摔到地上。另外,Kevin到底会怎么想,他现在这个年龄,正处于青春叛逆期,会不会因此而产生什么情绪问题呢,如果真到了那个程度,那可是哭都来不及啦。
房子不是问题,问题是......向红小声咕哝,问题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问题是你下不了决心离开他,对吗?秋把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忽然间觉得烦躁不安,向红并没有欣喜若狂,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她至少应该表现出应有的高兴吧,而不是这样的愁眉苦脸、吞吞吐吐。
向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下不了决心,结婚已经十几年了,在她心里家的概念就等于她和黄岐生、Kevin这三个人、他们是一个整体。虽然夫妻俩早已有点形同路人的意思,可是这个概念还一直停留在她的脑子里。让她亲手去打碎它,她有些不敢想象。可是她又不能这么直截了当的对他说,也说不清楚,但她又不想看他难过,于是向红说,一句半句的也说不清楚,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吧?
行啊,Kevin那里你安排好了,没问题吧?
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其实向红很感谢他对Kevin的细心,她从心里觉得,秋应该属于一个不错的男人。
那我们去哪里呢?
随你吧,你把我带到哪里都行。向红有点疲惫却是发自内心的说。
那好,我们走吧。
就这样,两个人只是胡乱吃了几口饭菜,就匆匆离开了。
往停车场走的路上,向红问:车怎么办?她想和他乘一辆车,又担心自己的车长时间停在这里不行。
我们公司的车位这个月涨价了,我现在上班不开车,坐Skytrain啦。
向红把车钥匙交给他,说我累了,那你来开吧。秋多少有点不习惯,在他刚登陆不久,就听这里的老移民说在加拿大有三不借:钱不借、车不借、老婆不借,中间一条不借是由于车的保险费在这里非常高昂的原因,所以人们很少把车给别人开。
秋驾着车汇入大街上已接近尾声的高峰车流,闷着头开车,一声不响。向红坐在副驾驶座上,懒懒散散地望着窗外,也不问他要去哪里。一时心情竟有些放松,如果人生大事也能像这一样,什么也不想,就让他随便把自己带到一个什么地方,感觉也不错。
秋开着车东绕西拐地走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停在了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独立屋后边,房子的后院中间是一块水泥地,两边靠墙的地方种满了各种蔬菜,墙角处还有一棵李子树和一棵小枫树,一看而知就是日子过得并不宽裕的早期广东一带的移民住的房子,这类房子的特点就是,楼上住主人,楼下隔成很小的两套房子出租,靠租金来供房,而后院往往是把草坪和花圃刨掉改种蔬菜。而现在越来越多的北方移民也开始仿效他们的这种做法。
秋停好车,对向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这儿是我的蜗居,参观一下吧。向红跟着他走了进去,这才恍然觉出,和他认识几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来到他的家里。里面的空间很局促,一进门的房间大概有7、8个平方米就算是客厅加餐厅,往里有一个更小的卧室,只放了一张Queen Size的床和一个小柜子就满了,卧室和客厅之间卡了一个没有窗户的洗手间。秋自我解嘲说,太挤了,对吧?不过你也应该来看看,亲身体验一下我们劳苦大众真实的生活。向红想说,虽然小了点,但对于一个单身男人也够用了。可是她没有说出来,却突然转过身来,拦腰紧紧抱住了秋,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仿佛找到了归宿似的,再也不愿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