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芳菲(三) 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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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约了竹出来小坐实是不易,虽同为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竹却总是忙得分身乏术。瑜伽、舞蹈、合唱团、各种公益活动填满了她的八小时以外。
 
  竹,从四十年前那段特殊岁月走过的女人,虽然当时她也不过是个懵懂的小姑娘,却依然没能躲过时代赋予那一代人的特殊印记。竹,不似的清幽,亦无的淡然。在她的性格中多了被红色风潮浸染后的刚毅倔强,见棱见角。
 
  穿过柳荫,竹从远处走来,身影矫健。剪裁得体的浅米色洋装仿佛专为搭配女人自信的笑容,连眼角的纹路都恰到好处衬着她职业女性的端庄和练达。除了浓密的短发黝黑依旧,她已不是当年我所认识的那个竹。
 
  曾几何时,除了偶尔打点零工,竹只知埋头家务。手指皲裂,脸庞焦黄,让人不忍细读岁月对她的吝啬。其时,她还远未到不惑之年。经历相似的同龄女人有不少重拾书本,渴望终有一天能以白领的荣耀走进这座西方都市的高大写字楼。竹对此未置可否,依然为丈夫儿子日日操劳,甘之如饴。竹曾玩笑说出国后相夫教子即为她的第一职业,若以此论,竹的成功显而易见。儿子刻苦上进,学业顶尖。年富力强的丈夫在戴上几顶方帽子后很快进入跨国企业,因其工作勤勉,业绩斐然,几年内即青云直上,最终出任中国分公司总工。夫贵妻荣,竹成了人前人后被羡慕的对象。
 
  再次说起那段日子,竹只轻轻摇头,赋以一声叹息。镜中花,水中月,本就是空。光环不是我的,舍我而去是必然。说这话的竹浅笑着,眼角眉梢并无太多憾然的沉重。
 
  让正值黄金巅峰期的男人走进一个躲不开声色犬马的大染缸,坐怀不乱的十之有几?竹的丈夫在国内可谓如鱼得水,事业蒸蒸日上的同时,还顺便收获了鲜草莓般的爱情。是出于愧疚,抑或是决绝,竹的丈夫最终也没有回来直面结发之妻。委托律师带着一纸诉讼找上门来,离婚的条件相当优厚,这个男人甘愿用多年打拼得到的一切换取自由。
 
  百折不回的执拗成全过他的事业,也终将成全他崭新的爱情。我除了在协议书上签字,别无选择。竹的目光投在河岸的那一边,让我无法与之对视。许是我对这类故事中女主角的哀怨有了先入为主的认知吧,于是便下意识地渴望捕捉竹的诉说中可能潜藏的伤感。可我只听到一种声音:平静。
 
  干嘛轻易给了他自由?即便最后只能放弃,也不该让他走的这般轻松。很多朋友替竹愤愤不平。
 
  既已无可挽回,何必苦苦相逼?我了解。竹虽刚毅,却绝非悍妇。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是徒然轻贱了自己。面对铭心刻骨的伤害,女人的尊严比情感更高贵。慧剑斩情后只需毅然离去,眼泪和悲怨铺不出还要继续的路。

  你知道吗?女人的坚强是被逼出来的。竹转过头对我浅笑,嘴角轻扬挑着一抹俏皮。以前的我看似四肢健全,实际是个半残疾。因为有他撑着家,我没想过如何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养活自己。总觉得我们是患难夫妻,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我只要做好贤内助就万事大吉。我过于藐视人性善变产生的能量,它超出我想象的强大,足以颠倒黑白,扭曲是非。

  人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为自己的后半生重新洗牌定然也有来自我的因素。竹忽然话锋一转,意外地将矛盾引向自身。《红楼梦》中的贾宝玉说过,女儿未嫁时是无价的珍珠,待到嫁了老了就变成死珠子鱼眼睛了。竹说罢,我们不约而同摇头叹息。自古女人似乎都活不出男人的品评,见异思迁的男人却往往刻薄如斯。

  我从来就不是个会撒娇重情趣的女人。或许在他领略了异种风情后,我这个糟糠之妻难免就过于乏善可陈了。也难怪他,哪个男人不喜欢赏心悦目的呢?二十多年的夫妻啊,从相识到分手,我甚至不曾为他留一卷长发。竹随手抚弄垂在耳畔的短发,数番苦笑,一片惆怅。

  生性倔强的竹不认输,咬牙重拾荒废多年的财会专业,以数倍于旁人的努力拿到学位。从初级小会计做起,一边工作一边考会计师执照。儿子上了大学后,她在业余时间学跳舞,学瑜伽,学服装美容,参加演出和公益活动,充实的日子没有缝隙留给孤独。

  两个女人的交谈脱不了“俗”的味道。我犹疑了半天还是问了她对情感生活的打算。年届半百,随遇而安。竹略一思索给了我这八个字,我沉吟无语。

  我也是个女人,有着女人的正常情感和需要。看别人家里都是夫唱妇随,唯我孑然一身,能不寂寞?甚至会怀念当初有他在身边的感觉。许是觉察出我无语背后的困惑吧,竹坦率地直言不讳。不过我更珍惜现在,珍惜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的一切,自己拥有才是真实,不怕失去。当年的他可以给我金钱给我依靠,却永不可能给我自信。

  生活本是如此,虽苛刻却也不失公平,它会在最合适的时机回报善待它的人。

  又是些日子流水般过去了,竹不知正忙碌在这个城市的哪一片屋檐下。窗外夜色四合,月色正好,该是农历十五吧,初升的满月远远地悬垂在天地间,一轮浑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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