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广告已经绘制完毕,那个有菲里克斯参与的剧目也已经开始上演,我参加完首演以后就再也没去过剧院,我不想让菲里克斯认为我对他还有什么想法。
在和菲里克斯中断往来的日子里,我总是在想着一个问题:在中国那上亿农民的子孙当中,就没有人儿童时代遭到过成年人性侵犯的吗?我不相信会没有,尽管我们很少听说过对这方面的报导,因为人类的某些劣性是相通的,比方说贪婪和兽性,但在中国,我们很少听说有人因为受到性侵犯而终生抑郁的事情,可能是在温饱问题尚未完全解决的情况下,即使有,也被当事人用麻木和冷漠给掩盖住了。这又是个人悲剧和民族与时代悲剧之间的关系,我生命中出现的所有男人的命运,都和这两个因素有难以分割的关联,杨,太子党,安德烈,小毕,瞌里思天,还有菲里克斯,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时代大潮中的一粒尘沙,我们谁都摆脱不了潮水对我们命运的摆布,只是做为中国人,我们的命运有更大的起伏,但起伏的大小,是由每个个体的主观感受比较而言的,菲里克斯不会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成群的人们还在饥饿边缘挣扎就对自己命运中的灾难轻易释怀。
我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秩序 —— 除了画画之外,就是和吃午饭吃晚饭不吃饭光喝咖啡的男人们一起消磨时光。
很长时间以后,我收到剧院发来的一封邀请函,菲里克斯导演的一部电影在伦敦的一个什么节上获了青年电影导演大奖,D城剧院要为他举办庆功酒会。
酒会开始之前,来宾们先观看了菲里克斯的获奖影片,影片描写了一个中年的单身男子多年暗恋一个已婚的女邻居,那个女邻居却长年遭受丈夫的性虐待,终于有一天,中年独身男子忍不住了,杀害了女邻居的丈夫。一个有点老套的故事,但在菲里克斯的表现手法下显得非常与众不同,影片中人物对话不多,但句句让人刻骨铭心,画面和音乐,异常美丽 —— 那种让人泣血的美丽。
只有心里流血的艺术家才能创作出让观众泣血的艺术。
在庆功酒会上,我又见到了菲里克斯。
获了奖的菲里克斯显得情绪极好,湖水里的秋波都有了我以前从未见过的荡漾。我夹在走了一个又来一个的贺喜人群当中,始终没有找到和他说话的机会,但我知道他已经早就看见我了,因为他不断地向我举起酒杯。终于有了一点空隙,菲里克斯飞快地走到我的身边,还没等我把礼节上的拥抱寒暄动作全部做完,他就拉着我离开了人群,“我们到楼顶的露台上坐坐。” 他说。
到楼顶的露台上,要走好多楼梯,所以我们决定乘电梯上去。D城剧院也是一个很古老的建筑,后来装修时补建的电梯为了保证原来的楼体结构不被破坏,就建得比我所有看见过的其他楼梯都窄,我们两个人站在窄窄的电梯里,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已经快把菲里克斯从我大脑敏感区域里排挤出去了的我,又重新有了不可遏制的激动。
我们在露台边的台阶上并排坐下,很久都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后来我们就看见了有闪光灯在闪。菲里克斯一下子把我搂在怀里,语气怪怪地说:“那是小报的记者在拍照,明天我们两个的亲热的镜头就会登报:青年导演和他的新欢。”
“这么说,你有旧欢?” 被揽在怀里的我一下子少了许多紧张。
“很多,”他说,“我私生活很乱,主动送上门的女人,我都来者不拒。”
原来如此,多亏我没“主动上门”。
我很想告诉他我的私生活也是很乱,但我不想让他认为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在鼓励他对我也“乱”一下,于是我问:“我真的是你的新欢吗?”
“应该不是,” 他抚摸着我裸露的胳膊说,“你是我的梦,我不想让自己从梦中惊醒,可能一辈子都不想。”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他永远都不能成为“和我一起吃晚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