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珍妮,我对她的印象并不好。棕黑色的皮肤,漠不关心的神态,斜眼看人的傲漫,这就是珍妮的大体轮廓。不难想象,我第一次和珍妮打照面时,便生出了退避三舍之感。
我与珍妮本来素不相识,是孩子,成了我们交往的媒介。几个月前,珍妮的儿子成了我儿子体操班的队友,我这才有缘结识这位美国女人。
每次孩子训练时,珍妮总是若有所思地坐在体操馆的看台上,像一座雕塑,几乎一动不动。我暗暗吃惊,珍妮你可真坐得住啊,脑子里在做什么美梦呢。
珍妮的话不多,似乎也懒于和它人交谈。对这种性格的美国女人,我一般会用浅浅的微笑,表示一下我为人的基本礼貌。微笑过后,我忙我的阅读,她做她的梦,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自得其乐。
每次体操课的九十分钟,珍妮就这样像钉子一样几乎纹丝不动,想着心事,想着什么。我想,希拉里在九十分钟之内,估计能把世界大事想个一清二楚。可珍妮毕竟不是希拉里,我猜测,她的思考,一定与生活中的某种选择有关。
最近,这个体操学校管理有些混乱。为了抗议管理者,我们这些家长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终于走到一起来了。愤怒下的珍妮,突然从绵羊般的沉静状态醒来,她像母狮一般,总算有了怒吼的声音。
说来真巧,抗议事件过后,平时不苟言笑若有所思的珍妮,脸上渐渐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说说话,聊聊天儿,珍妮越来越开朗热情,人也变得越来越随和。
从沉默到开朗,这种性格的突变,莫非与不可知的心灵剧变有关?或者得到,或者放弃,才会有内心大起大落的选择。凭我的直觉,我断定珍妮决非平庸之辈。但她到底在做什么,我却无从得知。
不久前的一天下午,在体操馆的嘈杂声中,我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那天,谈兴甚足的珍妮,和我有过一次破冰之旅般的交谈。
珍妮今年四十一岁,现任一所小学的教师助理。在此之前,做了多年全职妈妈的她,一直在学校担任没有任何收入的义工。直到去年,她才找到一份有薪水的工作。让我吃惊的是,珍妮的大女儿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我简单做个数学,天哪,珍妮十九岁就做了母亲。
从十九岁到如今,珍妮究竟走过了怎样的人生?珍妮对此一笔带过,令我茫然不知。
珍妮越来越快乐,笑容越来越灿烂。我不禁好奇,短短的几星期,何以让珍妮旧貌变新颜?大胜体操学校的管理者,不至于如此强烈地改变珍妮吧?比如,这件事,就丝毫没有改变我。
人逢喜事精神爽。珍妮如此兴奋,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中奖了?艳遇了?还是大赚了一笔?
珍妮,你最近天天这么高兴,是不是天上掉馅饼啦?有一天,我一半关心,一半八卦,笑嘻嘻地和珍妮胡侃着。
听罢,珍妮放声大笑道。哈哈,我要辞工啦。我刚刚接到录取通知书,今年秋天,我要到社区大学读医学超声专业去了。
四十一岁的女人,大孩子都二十二岁了,自己又有工作,何苦这样折腾呢?
珍妮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她突然变得有点儿忧伤。带着遗憾的神情,她继续为我解释着:“我从小就想当医生,可惜我生孩子太早啦。高中一毕业,我就回家当妈去了。这些年来,医学院,离我太远了。”
有梦就有遗憾。原来,珍妮是个心有遗憾之人。
我忽然理解了她曾经的沉默。爱做梦的人通常都很安静。珍妮曾经的看似漠不关心的高傲神态,其实是她隐藏自我的利器。真庆幸珍妮在沉默过后,终于做出了某种选择:“现在孩子大了,我想做个B超技术员,这样我好歹也能和医学沾点儿边呢”。说完最后一句,珍妮的脸上又升起了太阳。
珍妮从全职妈妈到义工,又从在职人员再重返校园,这种闲不住地折腾,本身就代表着她的积极向上。四十一岁的女人,为了圆梦而改行。我不禁感慨,世上能有几个平凡女人,会像珍妮一样破釜沉舟无所畏惧地追梦呢?
我为珍妮的自信与胆识叫好。珍妮,你真是好样的。
8/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