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 （九）管中窥豹

时间过得真快啊。去年十月写了一个自杀系列故事，写了七个故事后，突然看到文学城楼上一篇文章，讲到有个叫网名“潇湘馆的竹叶”的女孩开了个“抑郁症吧”，连续四年学雷锋劝人莫要自杀，结果她自己却自杀身亡。当时我还正在精神科做见习观察，吓得我赶紧停写那个自杀系列。现在，一年过去了，我也做了几个月精神科住院医了，觉得有这个抵抗力，敢于继续写这个系列。本篇续原来写过的毕先生。自杀 （五）那一刻，我紧紧握住他的手

VA医院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如果你在VA医院的时间长了，慢慢地会发现有一些病人以前见过。重新见到毕先生多少让我有点吃惊。虽然我知道VA的病人反复住院是家常便饭，但我一直天真地以为毕先生被我治好，重新开始新生活了，即使没完全治好也跑到另一个城市永不回头了。哪知道，毕先生在这一年里，早就又回来住过好几次院。几乎每次都是觉得活不下去了，就猛喝一顿酒，声称要自杀，然后被收住院。这次被一个住院医看中了，当成大查房（case conference）病例。管毕先生的住院医介绍病情时，酒精依赖是一条主线，而在我心目中，毕先生的主要问题是依赖型人格障碍。当毕先生被请进来时，我都没想到刚才介绍的病情居然讲的就是他。

长话短说，我们这里大查房的程序是，病人进来后由一个主治医跟他谈个二三十分钟，澄清一些住院医没介绍明白的问题。有时还要问一些比较难回答的问题，比如发掘病人自相矛盾的言论或行为。主治医问，“你说你希望得到帮助，希望好好地活下去，可是你为什么每次都大量饮酒呢？”毕先生回答，“你不是酒鬼，所以你很难理解。”主治医当时没反驳他，等病人走后跟我们说，“我不是酒鬼就不能理解他吗？那要是病人是妓女，做医生的也得去做妓女才有可能了解她？如果病人蹲过监狱，医生没进过监狱就没法给他看病了？”毕先生离开后，大家开始讨论。有的人看到的主要问题是抑郁症和慢性疼痛，大部分人则认为主要问题是酒精成瘾。在VA医院，凡是病人有酗酒问题或使用毒品问题的，大家比较习惯于把问题归咎于此，让病人先去解决酒精和毒品问题。事实是，很多使用酒精或毒品的病人，之所以使用往往有其特殊的根源。如果不能找到根源，解决其根源，病人很难认识到酒精或毒品的严重后果，也很难有动力戒除。

最后讨论的结果是要请酒精和毒品戒除病房的工作人员咨询，看看能不能住到他们病房去。如果不能的话，能不能安排一个VA给退伍军人的临时住处，让他住上两年，同时学些技术，为将来找工作做好准备。主治医问毕先生问题时，我坐在毕先生的身后，所以毕先生没看见我。等毕先生站起来离开的时候，我也没有特意跟他打招呼，所以他还是没有看见我。我不知道，一年前我跟毕先生那一刹那间的沟通根本就是虚幻的，还是毕先生的病情又反复了。同样一个病人，同样的病史，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观点就不相同，治疗的重点也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