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瘦削的鲍勃,六英尺六英寸的个头,令他在我们中间总鹤立鸡群般。在他面前,我不得不仰视着,仿佛欣赏一株笔直的白桦树。
鲍勃是公司的CEO,公司不大,十来个人,像个大家庭,鲍勃就是家长,主心骨。有他坐镇着,大家心里就觉得踏实。一群做软件的整日里跟无血无肉枯燥的程序打交道,精于逻辑,却拙于言谈。公司每周五给大家提供免费午餐,就像家里聚餐,大伙儿在会议室里围桌而坐,却难免因各自或拘谨或内敛的性格而冷场。此时,鲍勃的故事就成了最受欢迎的佐餐料。
鲍勃的故事很多,一些有趣的片段经由他以轻幽默语言的精妙加工,连我这等英文水平拙劣的人听来也忍俊不禁,相隔这么多年后依然记忆清晰如昨。鲍勃的诙谐绝非肤浅的油滑,更非不入流的所谓“段子”。他的幽默多源自丰富的人生经历,皆是原汁原味的生活。
鲍勃年轻时曾效力于美国某大学的校篮球队,参加全美大学生联赛,很是风光过一阵子,在大学校园里定是颇受女孩子亲睐。鲍勃每谈于此,从不流露丝毫的炫耀之意,反而会说几件自己在球场上的糗事逗大家哄堂而笑。大学毕业后,鲍勃没有像芸芸大众一样将自己投入一份固定的工作,他希望利用并不太多的精力充沛的年轻岁月尝试各种挑战。他曾为美国海军工作,有过军旅体验的男人往往更透着异于常人的刚劲之气,越发激荡起鲍勃血脉中奔涌的冒险精神。
向自己的极限挑战,这是鲍勃经常说到的一句话。抱着这样的信念,他在而立之年曾报考宇航员,参加高难度体能测试,虽然名落孙山,但无疑也是骄傲的辉煌一笔。渐渐步入中年后,鲍勃依然如故。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挑战”退居为生活的调剂,不再是主导。青年时代的经历赋予他始终健康挺拔的体魄。鲍勃的健康也与一般人相异,若非拥有超乎常人的体能,如何能在不惑之年参加当地举办的铁人三项竞赛?在密西根湖中劈波斩浪一千五百米,在湖滨大道上单车四十二公路,接着长跑十公里,鲍勃嬉笑如常地讲述比赛中的趣闻,而在我脑中却只剩一连串的惊叹号。
将自己的生活书写得流光溢彩的鲍勃拥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呢?我好奇地想象他的太太定然也是个绝顶美女,和他一样高挑潇洒。一次公司聚会上,鲍勃终于携夫人和女儿出现在我们眼前。完全出乎意料,鲍勃的太太不但貌不惊人,而且身量娇小,一个温文尔雅、相夫教子的小女人,令人一望而生亲切。正身怀六甲的女儿从外表到性格都几乎是母亲的翻版,笑起来甜甜的,并不出色的眉眼都挂着幸福。
鲍勃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张特殊的照片,是个风华正茂的亚裔男孩。“这是我儿子。”鲍勃脸上满溢的骄傲无须掩饰:“很帅吧?今年要上大学了,最喜欢弹吉他,还是学校橄榄球队的主力!”没错,照片上亚裔男孩就是鲍勃的儿子。十八年前,鲍勃和太太收养了这个小男孩儿,孩子出生在南北韩交界处一个贫苦的小村落里。“命运不可思议。我们带他离开那个地方,他从此就能拥有全然不同的人生。对我们来说这并不难做到,但对孩子却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鲍勃说的很淡然,字字句句都饱含了对家对孩子对生命的脉脉温情。一个家有这样的男主人撑起一片天,生活的尴尬烦扰只能是窗外的冷雨,无论多么凌厉,都无碍于他圈起的天地里温暖如春。
作了外公的鲍勃,和我们逗趣的时候依然像个孩子。作了外公的鲍勃,还是大男孩般浑身散发着阳光气息。万圣节,鲍勃率先乔装打扮起来,唇角抹上两撇褐色卷曲的小胡子,蹩脚的墨镜,陈旧地泛起油渍的牛仔帽,腰挎左轮手枪,活脱脱的西部盗马贼。在午餐后与同事相约出外晒太阳,总能碰到慢跑锻炼的鲍勃,高高的鼻梁上架着太阳镜,戴着最新款的随身听,俨然是个时尚年轻人。鲍勃微笑着招手,从我们眼前矫健地跑过去,长长的影子泼墨般投在地上,潇洒而写意。
很多年未见鲍勃了,算来他该已年近花甲。相信鲍勃的阳光气质依然不减当初。他的善良和他的幽默,还有他的小故事都犹如阳光般温暖,令每一个走近他的人难忘。我想,这就是人们素常所说的人格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