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忆旧 怀孕时的急诊室经历

窗外正下着雨。在这十二月的冬季,绵绵冬雨总会牵动人的心事。

记得十年前的现在,我博士刚毕业,我正在美国的华盛顿大学做博士后。刚毕业的博士总是雄心勃勃的,老板对刚出炉的博士也寄予了无限厚望。记得有人说过,老板和新毕业的博士就像是热恋中的情人。你有情,我有意,两人的共同利益就是多出文章。

不是吹牛,我还真没让我的老板失望。在华大病理系干了三年的博士后,我出了四篇第一作者的文章,至于和别人联名发表的文章那就更多了。说实话,出文章是小事,关键是我的课题救活了我老板奄奄一息的实验室。老板拿着我的文章到处去找合作者,还夸夸其谈地申请着各种各样的科研经费。

在我离开他的实验室六年后,一位新的中国女博士接替了我的课题。当老板逼着这位女博士读我八年前的文章时,这位中国姐妹一半服从一半不解的说,陈晚是谁啊?怎么觉得她像实验室的祖师奶似的呢。这么老的文章,老板怎么还让我读呢?她说这些话时,当年我热恋的科学研究如过眼烟云,又如凋谢的旧日黄花,它早就走出了我的生活。当她在琢磨着我的科研思路时,我正在家里帮我的儿子换尿布。生活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仅几年的功夫,我的生活就来了个天上地上大掉个儿。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也不会掉馅饼。实事求是地说,我能出这么几篇文章,完全是我自己苦干出来的。

十年前的现在,二宝刚在我的肚子里扎根没几天,而我正被早孕反应折磨得死去活来。美国的习俗是,怀孕前三个月,孕妇应该对怀孕这事尽量保密。理由很简单。流产,死胎,在孕期的前三个月都有可能发生。如果你满世界地嚷嚷你怀孕了,要是肚子不保,再出个三差两短的,孩子没了,那结果不仅仅是痛苦,还会很尴尬。只有过了三个月的不稳定期后,当孕妇可以确保胎儿基本正常时,她才可向亲朋好友与同事公开此事。

入乡随俗,在我怀二宝的前三个月,不管我的身体是多么的不舒服,我都得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实验室里玩儿命干。十年前的今天,孩子爹正在千里之外的华盛顿开美国肿瘤年会,我带着4岁的老大和肚里的二宝在圣路易斯瞎忙。那天,老板急需一个实验结果的图片,害得我一整天都得为这个结果忙得团团转。

别看老板平时对你慈眉善目的,他给你加的无形压力,那绝对是意味深长的。any new data? 就这三个字,它不仅让你觉得气短,背后还好像有一把枪正顶在你的脑门上。一不小心,走火了,你就会撞到枪口的边缘。

为了赶时间抓进度,那天中午我狼吞虎咽地就把午饭给消灭了。具体吃的是什么,我真的记不清了。现在只记得吃的肯定是豆制品。我对豆制品的喜爱,可谓是由来以久。食少纳呆的我,在孕期当然会拿它们出来救命。

没想到,午饭十分钟后,出现了意外情况。我突然腹痛难忍,不夸张地说,我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这时,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是流产了?还是胃肠炎?

实验室依然是那么忙忙碌碌,老板在一脸严肃地写着科研经费申请报告,美国技术员和韩国女博士正在杀老鼠取胰脏。终于,终于,她们终于在工作间隙发现了我的病态。满脸刷白,痛苦表情,手里拿着试管,头却趴在实验台上。这就是当时的我。

你病了?快给你老公打个电话吧。实验室的同事都知道老公和我在一个系,也是个被老板剥削的博士后。

老公?他正在华盛顿开会呢。

我忍着剧痛,无精打采地和同事说着我的无奈。

走,快回家,我们送你回家。

两位同事在紧急情况下对我的友好,让我想起了“人之初,性本善”的古训。平时,实验室的这位韩国人特别好斗。那几天,她刚和美国技术员吵完架。对我,她常常是斜眼相看。这个韩国人比我早五年博士毕业,又比我早来这个实验室做博士后,而她的文章却没有我发的多。她的心情可想而知,她的不悦我也理解。实验室里博士之间对课题的竞争和不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果细说,绝对可以写个长篇。

一看我病了,韩国人变得像绵羊一样温柔,美国技术员更是跑前跑后地张罗着。快,快,你快回家休息。

就这样,两位外国同事搀扶着我,把我带进了停在科学中心的我的小车上。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顺便又去了趟幼儿园把大宝接回了家。

十年前,我家小小的公寓,面积虽不大,却也很温馨。同事离开后,家里忽然显得极其安静和冷清。刚从托儿所回来的大宝饿了,我却没力气给她做顿饭吃。孩子只好自己倒了碗牛奶,加了一把麦片,闷着头慢慢吃了起来。

平时爱撒娇的大宝看到活蹦乱跳的妈妈忽然变成了这样,也开始掉眼泪了。妈妈,你怎么了?我要找爸爸。

老公离开家刚一天,家里就玩儿不转了。想到这,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哗哗流了下来。是因腹痛,还是因为委屈,或是因为想妈妈,我完全说不清。我默默地流着泪,恨不得缩成一团瘫在床上再也一动不动。

这么干熬下去肯定不是回事,我总得想想办法才行。小区里住着一户中国人家,他们是我们在俄亥俄大学的同学。我们在同一个地方读博士,又在同一个城市做博士后。这样的缘分,今生为止我们就遇到过这么一份。

听到我的求救电话后,小陈赶紧赶了过来。他二话不说,把大宝送到他家由他妻子照看。随后他又拉着我,赶往华盛顿大学医学院急诊室。朋友啊,这就是让我一直感动的朋友。

那天急诊室里的病人真多啊。化验,抽血,B超,输液,我足足等了好几个小时才看到医生的面。在这个过程中,为了区分腹痛是胃肠问题还是胎儿问题,医生特意没给我用止痛药。当时我有多疼,难以想象和描述。

一番轮流检查后,我终于被推进了住院病房。经美国内科和妇科医生会诊,我得的是胃肠炎,二宝在我的肚子里安然无事。几个小时后,在我昏睡时,老公从华盛顿提前赶了回来。又过了几个小时,我开始慢慢恢复了正常状态。

这场急性发病,像暴雨一样降临,可谓是来去匆匆。最后的结果是,老板和同事提前知道了我怀孕的消息,老公在我的孕期再也不敢轻易出差,我明白了不管多忙我也得学会细嚼慢咽这个道理。

十年后的现在,当年在我肚子里的二宝是五年级的学生,大宝已经上了高中,我从科研工作者变成了媒体编辑,老公从博士后变成了医生。帮助我的两位外国同事,已经渐渐走出了我的生活视线。唯有当年帮我看急诊的小陈一家,还在继续着和我们的友情。

上星期,老公去加州旧金山开会,与多年未见的小陈一家重新相聚。还是美国肿瘤年会,开会的还是同一个人,可我们两家彼此的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总有一种意外,让你无可奈何。总有一场事故,让你痛不欲生。隐私提前泄露,令人尴尬,也让人坚强,它无意中把我逼上了只需成功不许失败的那条路。

十年,十年到底有多长?缘分,缘分到底能持续多久?下一个十年,时间,一定会更加明确地告诉我这个答案。

12-13-08  3:55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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