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记事是从家搬到湘西开始, 之前一片混沌, 只有片段搞不清是梦还是真的奇怪的人或事, 比如说两岁时到奶奶家,一年后回到父母家, 跟妈妈讲奶奶家的鸡们象鸟一样, 在门前小河上飞来飞去, 妈妈知道奶奶家门前根本没有小河, 所以认为这纯属我小孩子家的瞎想象. 为这事儿,我说了很多次,想说服妈妈, 奶奶家的鸡们确实和城市里的鸡们不一样, 奶奶家的鸡的确是在门前的小河上飞来飞去啊! 我那时候天天坐在门槛上看很久… 妈妈一向认为我是个比较奇怪的小孩,总是对此事不可置否. 这件事严重打击了我对很多事的回忆, 使我对自己总是充满怀疑.
说起湘西, 是典型的南中国山区天气,大半年都是烟雨蒙蒙, 写在小说里很罗漫渧克. 可母亲是北方人,很是不惯. 但我小孩子家不觉得阴雨连绵和阳光明媚有啥本质区别, 雨天有雨天的过法, 晴天有晴天的好玩, 总是开开心心的. 母亲是妇产科医生常上夜班也不擅长厨艺, 医院食堂就是我的厨房, 而小孩子玩起来没钟点, 等肚子饿了想起来, 食堂常常关了门. 跑到病房里找母亲, 母亲会给我点零钱去买点心.
我才不会去买点心呢, 我对小城唯一那条长长青石板街道两旁的小店可熟着呢, 哪家的姜糖浸得透辣味正好, 哪家的麦芽糖熬得特别焦香, 哪家你买水果糖还送给你一根棒棒糖…买了糖, 我最喜欢坐在小店高高的被踩的象月牙般凹下去的门槛后, 甜甜的糖在嘴里融化着, 看外面的街景: 毛毛雨里披蓑衣穿草鞋担着担子的山里人, 胸前挂满银饰眉毛拔扯得又细又弯的好看苗婆子, 打着油伞弓着腰背着背篓的蓝衣老太婆, 背篓一摇一晃地, 竟然有个小毛毛的头伸出来, 也一摇一晃地…如果外面毛毛雨下得大了, 成了泼墨写意, 毛毛雨下得小了, 就成了幅上好的细腻水彩画……
但等到云开日出, 当然这种情况极少, 这水气变幻的街景就成了彩色照片, 顿时趣味全无.
,我对湘西小店有着一种莫名的亲近好感, 还因为几乎每个卖糖小店里都有着一个身着青衣的白脸子店娘. 我在边城小店里写过:
“ 柜台后是一个眉毛拔的细细弯弯的年小妇人, 皮肤白皙, 头发乌黑,穿着一件湘西妇人常年不离身的青布衫,可她的青布衫让人感到分外干净柔软,衣领还别致地滚着细细的浅青的牙边,散发着一种欲说还休的意味。 每每把钱递上, 她就拿出一把小小巧巧的秤来, 从那大玻璃罐中用竹筷捻出些许姜糖放在一张软纸上, 称好, 十指纤纤, 极灵巧地包成一个好看得四角包, 递过来, 抿嘴一笑, 真叫人由衷感到愉快!
当时常想, 长大以后, 一定争取去做这样一个干净温罄小店的小妇人, 眉毛拔得细细弯弯, 穿上那滚着细巧牙边的衣裳,也去卖大大玻璃瓶中好吃的各色各样的姜糖。”
记得当时也告诉过妈妈我的这个最美丽的理想, 当医生的妈妈只是那样看了看我, 我明白因为我是个奇怪的小孩子, 所以我的这个最美丽的理想一定是奇怪的,既然奇怪, 就不正常, 不正常就是不对的. 不对的事怎么能去做呢? 这样的逻辑一度让我非常困惑, 对长大后的将来很是沮丧.
大学毕业后回到二十年未回的奶奶家, 奶奶早已去世, 老屋还在. 上完坟回来, 乡下的天日悠长无聊,我便坐在老屋的门槛上看屋外鸡们忙碌刨食, 一时间有只公鸡恼了, 竖起毛来啄边上的芦花母鸡, 那鸡不敌, 飞跑着, 竟一展翅飞过门前的小水沟, 那只公鸡也跟着飞了过去追打, 啄得那不敬的芦花母鸡伏地不敢动才罢休!
啊! 我想起来了, 我两岁时跟妈妈讲奶奶家的鸡们象鸟一样, 在门前小河上飞来飞去, 这是真的啊, 两岁的小人矮矮地看,门前的这条小水沟, 可不是一条小河吗? 鸡们是飞过小水沟的啊!
我其实从来就不是个奇怪的小孩, 只是大人没有象我一样坐在奶奶家门槛上, 看鸡们是如何飞的.
依然惋惜的是我儿时湘西的美丽的理想: 那青石板街道上, 我的看街景的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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