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权决定，有权负责”是我对部门里所有架构师的指示。他们刚听到这句话的反应，可能和许多读者一样：这是什么鬼话？我无权作决定，却要为结果负责？这个观念要从人心谈起。
软件架构师和土木工程的建筑师一样（都是architect），是一个项目的设计首脑，通常由技术部门的高手担任，有很崇高的地位。Bill Gates让出了微软CEO的位子后，就以首席架构师的身份，继续掌握公司技术发展的方向。然而像Bill Gates这样大权在握的架构师很少。因为架构师的工作影响深远，他们往往牵制连连。工程人员对他们的设计有意见，项目经理对他们的设计有意见，营业部门对他们的设计有意见，客户对他们的设计有意见，层层经理对他们的设计有意见，财政部门对他们的设计也有意见。
因此，架构师们和其他部门有冲突，似乎是天经地义。我刚到这公司接管技术部门，就继承了过去的纠纷和恩怨。架构师们认为过去吵吵闹闹一事无成，因为公司里专家不被尊重，外行领导内行，希望我把其他部门都“压下去”，使公司可以职责分明，顺利做事。其他部门批评他们是“象牙塔里的架构师”。他们的设计会影响项目工程进度，客户接受度，维修难易度，项目失败率，投资报酬率，他们怎么可以假装行行都通，不听别人的意见？这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架构师都该撤换掉！
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自然要观察一阵子。我带领几个大项目的架构师，还新雇用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架构师，几个月建立了新的新模式，才召集全体架构师，谈谈我的理念。果然，明言“无权决定，有权负责”还是叫他们大吃一惊。我部门里有一位犹太裔的架构师，素来以脾气火爆出名，立刻提高八度发炮：“你不叫他们听我们的，还叫我们听他们的？”
“我们来看看美国的总统欧巴马先生。他要不要为健保改革负责？如果健保改革失败，恐怕他要赔上总统的宝座！他有没有权力决定健保如何改革？嘿嘿，他和你一样，只有提议权！”
这个例子很有效，我看到大家都点点头，表示同意。不管是和总统的权限相当，或学习和总统一样做事，都很有意思。
“那谁有权力决定？”
“主要利害关系人（stakeholders）开会一同决定。”
“他们不懂技术，如何决定？”
“既然我们要为技术负责，我们就有权出席会议，讨论技术方案的利弊，辅导他们做决定。”
“这不像民主政治一样，毫无效率？”
这个场合有点讽刺，美国员工质问民主的效率，由华裔老板辩解。我说公司里不是要一人一票式的民主，但必须考虑每个决定可能造成的各种影响，所以总裁也不会独裁，得听听大家的意见。既然每个决定需要多方考量，我们只能努力争取利害关系人的信任，辅导他们做正确的决定。我们新雇用的架构师就以此模式得到各方信任，现在应邀代理专案总监（上两层的位子），不少原来架构师的“敌人”都归他管。
明显成功的例子很有说服力，新的模式就确定了。我明白这位犹太裔架构师还是免不了冲突，无法立刻改变他做事的习惯。毕竟，要争权和要服务是非常不同的心态，不是几句话能改变的。一个人要有相当的智慧，信心和耐心才能从争权的心态里走出来。因为，争权的心往往不是想要方便做事，而是想高过别人。想高过别人，对有些人而言，是人生基本的需要。问题是，有争权的心，就很难得到信任；没有信任，就没有权力。到头来，反而是争责任的人，往往得到意外的权力。人心就是这样，似诡异，却也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