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你自己照顾自己吧,我要出去。”吃早饭的时候,小阿姨简单地说。
“去哪里?”
“乌镇。”
“那么远?”
她撕开一片面包,点了点头。
“出差吗?”
小阿姨沉默了一下,“不是。”
“去旅游吗?”
她点点头,我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垂下眼睛。小阿姨有个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的特点,明明可以说谎的事情,她往往不会选择说谎。
“很多年前去过,想再去一次,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她淡淡地说,“现在的设计流行仿古,说不定能来点灵感。”
“我在电视上看到过,那里很漂亮,我们老家应该也差不多那样吧,”我也垂下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一点,“多拍点照片回来。”
“唉。”小阿姨甚至都不问我想不想一起去;我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这回,她是和林医生一起去。
小阿姨像是有些愧疚,我心里却突然生起一种轻松感。星期六,林国栋说他要带我去庙里许愿,她出去,我就可以自由自在了。
然后话题突兀地转变了,“蔡玉霏,你的肾脏移植手术……有希望了,”小阿姨说,她的声音一下子压低了很多,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很久,然后声音定定地关照,“这件事情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明白吗?”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眼睛宛如一泓清水,薄薄的双眼皮间描了眼线,越发显得深邃。
“这样…可以吗?”我喃喃地问她。
“还有别的办法吗?”她的口气里带着一些苦涩,“全国一百多万人等着做肾脏移植,可以能移植的肾脏只有一万多个。百分之一的比例,你还想怎么样?”
“你知道吗,林医生这样做,要担多少风险?”我们之间陷入了许久的沉默,直到墙上的猫头鹰报时钟敲下了八点,小阿姨如梦方醒般大口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把杯子往桌上一顿,“我上班了!”一阵风似地从客厅卷进卧室再卷向门边,抱着一个大大的样板盒,跳进高跟鞋里,“啪”地扣上了门。
我默默地走到客厅窗边,坐进沙发,茶几顶上的镜框里,陈朗哥哥正在一脸阳光地对我微笑,当时的我自己也是一脸阳光。
星期五的下午,小阿姨换上一套浅蓝色休闲装,整个人精神焕发,拎起整理好的皮箱,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把脖子上那条艳丽的丝巾解下来,扔进皮箱,进来叫我,“你下去,帮我叫出租车开到菜场前面。”虽然只是去一个周末,她也很认真地整理好皮箱,工工整整的,看上去倒有点像出远门。也许是那种架势,也许是她脸上某种不同寻常的神情感染了我,我扶着门轻轻地问她,“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怎么会?”她笑起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低下头,走出门,下楼叫出租车开到两条街外的菜场附近,在司机不解的目光中下车,走回来。
林医生和我擦肩而过,他穿着灰色的夹克衫,露出米色毛衣的高领,和平常唯一的不同是戴了一顶浅檐的咖啡色帽子,衬托得神色更加温文儒雅 – 可能是希望尽量掩饰自己,结果却恰如其反,更加引人注目了。他大概没有想到会遇见我,脸上有些尴尬,下意识地用手推推眼镜,再推推帽子,喉咙里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林医生好。”我木木地说。
“你好。”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从胸口发出来的。
我们擦肩而过。那一刻,我突然很好奇,他是怎么和自己家里人说的,而林国栋知道自己的父亲周末要外出,是什么反应。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醒来了,远处的公园里传来唧唧啾啾的鸟叫,一声声像挂着露水,透过窗帘轻飘飘滑进来。
清晨的阳光照在窗帘上,朦朦胧胧中,那些笑脸荡漾着光芒,我也忍不住对着它们微笑起来。我在窗帘缝里看着对面的二楼,毫无动静,从昨天开始就没有看见林国栋,他们家也没有任何异常。有一刻,我几乎怀疑,他是否忘记了今天的约定。
八点半,电话铃响了,“我在你家楼下。”
我背上包下楼去,他就站在楼下的信箱边,仿佛是在偷看里面的东西,一听见声音,立刻回过头来,在阳光里展开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