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的树林(第七章 No doubt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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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霏的小阿姨没说话,默默地点点头。

我曾经试过把这个女人画进漫画,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她的脸上游移着一种坚毅而脆弱的东西,让我难以定夺该用什么样的笔调来表达,于是我画她的稿子总是涂了画,画了涂。同样的原因,在她面前,我多少有些胆怯,特别是和她独处的时候。

我鼓起勇气告诉她,木鱼住的那家医院有很好的肾病专家门诊,专家每个月来一次,“我们带她去看吧。”

“你知道,她这个病,很不容易看好吧?”她直接地看着我,慢慢地问。

“我知道。”我试图用同样的眼光看着她,直到她慢慢地垂下眼睛,抬起手掌,脸埋在掌心里,过了一会,肩膀轻轻地颤抖。

她抬起眼睛,脸上星罗棋布地满是泪水,“谢谢你。”

门锁打开的那个刹那,我拍拍果冻的脑袋,它竖起耳朵,撒开小腿飞快地朝门边跑去,雨霏站在门外,果冻在她的手里呜呜撒着娇变成一个毛茸茸的白球。她的一双大眼睛在果冻的耳朵旁边望着我。

雨霏望着我的那一刻,我的心像鸟一样从高空里悠悠降落,其它的一切一切,都不要紧了。我难以解释为什么她的眼光会有慑人的力量,但是,生命里有些东西,本身就不需解释,它们只是果断地予取予求。

果冻挂了一个新的项圈,天蓝色,用布绳编结起来,绵软而有韧劲,拴在果冻毛茸茸的脖子上,十分亮眼,看上去也很舒服。那是前几天在一家宠物商店买的,一看到它就买了下来,我当时感觉果冻会喜欢,结果的确如此。给它戴上项圈后,它伸起两个前爪,其中一个在我的手腕上,搭脉一般轻轻地搭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伸出淡粉色的小舌头。我明白过来,那是它表现感谢的形式。好懂礼貌的小狗。我回答它“不用谢”,它这才放下前爪,继续去旁边乖乖地去玩一个毛线球。

雨霏的小阿姨在厨房里砰砰梆梆地开始忙晚饭,过一会,探出头来“小林,今天在我们家吃饭,不许走啊”,语气坚决得不容置疑,然后迅速缩回头去。厨房里飘出鸡汤的香味。

她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把果冻抱在膝盖之间,手埋在它的毛里,细细地梳理着,黄昏的烟霭缓缓在天地间弥漫开,对面的窗里,我家已经亮起灯。

从她回来到现在,我们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面对面坐着,果冻玩了一天,心满意足地趴在雨霏的腿上,小小的身体轻轻怵动。过一会,她抬起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我也对她笑笑。

我试图给她讲一个网络上看来的,关于宠物项圈的笑话,可是,本来很有趣的笑话,从我嘴里讲出来,总觉得哪里有些走样,不那么好笑,但是雨霏依然像看完戏后礼貌的观众,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些天,她好像又瘦了一些,细细的手指掩在果冻的长毛里;她看着我的眼神,像空谷里一股清冽的泉水。

就那么看着她,山清水秀的,真好。

“你该回家了,”她说,“你家里人一定在等。”

“今天我妈不回家吃饭。”

“还有你爸爸,还有你姐姐。”

“借一下你家的电话。”我拿起她家的电话,拨了自己家的电话,是姐姐接的,听见我的声音,好像有些失望,高声大嗓地问“干什么啊”。

我告诉她,今天晚上在一个同学家吃饭。她答应了一声立刻放下电话,显然并不关心。

我放下电话,转过头来,雨霏看着我微笑。

“你笑什么?”

“你在说谎。”

我对她笑笑。

晚饭桌上,我的面前放着一大锅热腾腾的山药鸡汤,而雨霏的前面只摆着一碟番茄黄瓜混炒的鸡蛋,看上去可怜巴巴,她的小阿姨还在继续一碟碟把菜往我的眼前放。

“我不能吃。”雨霏看看我,像是在安慰我,夹起一筷子蔬菜放进嘴里,然后抬起眼睛,嘴角像是小孩子做了什么坏事般高高抿去。

我当然知道那一点,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我已经从各种渠道知道了肾衰竭的病人有几乎上百种东西不能吃,反而可以吃的东西少得可怜。

我看着她嘴角像是小孩子做了什么坏事般高高抿去,心里重重地痛了起来。那一刻,我下了个决心,一定要帮她把病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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