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那次老二的手模过了什么,反正在四个寝室的抽签中,他将那惟一的朝北寝室抽了回来。在余下的二年里,当班上其他男生尽情享受冬日阳光,夏日凉风时,我们302 寝室的七条汉子却生活在冬水深夏火热之中。隔壁厕所的臭气和灌洗室的吵闹,陪伴了我们了却大学余生。
像绝大多数 寝室一样,我们几乎从入学的第一天开始,将七位依年龄长少排了座次,从老大到老七。七个性格迥异,年龄不同的男人生活在一个斗室,四年相安无事,不是易事。每每回想起四年往事,室友音容笑貌犹在。
老大
老大看来不只是我们 寝室年龄最大,在整个班上也数最大。如果他再多长两岁,或者老七晚生两年,他们之间完全可以建立父子关系。
老大从农村来。家有妻子和两个儿子。家中顶梁来大学读书,生活艰辛可想而知。但十分难得的是, 老大是个乐天派,那长者浑厚的笑声,令后辈钦佩不已。
老大笑得最动人的时刻,莫过于学期间抽空回家的前几天。“看儿子去罗。” 他手杯子,坐在桌子旁,长时间傻傻笑着。我们都笑了。连老七都会知道,看儿子只是个借口。
每每回来,他的呼噜都打得特别响。“怎么不累呢,” 阅历比我们丰富的老二说,“一年的活儿几天干。” 说着,老二眼镜后的眼睛眨得挺诡异。
老二
老二最是秀才模样。至少外表上。他也很有才,写得一手好字,也会唱上几首。有人说歌唱得好嘴形很重要,于是,他的嘴巴也会装模作样地翘圆了。
老二上学之前当过一段老师,当然是寝室里先富起来之类。他的富有从几宗小事看出:记得上学第一天,他就问银行在那儿,要存钱。开学没几天,他就去街上拎来一件40元的昵制服。天天分头笔直,衣着挺刮,皮鞋铮亮,对他来说,小事一桩。
最令人钦佩的,是老二的高傲远视。那年考研究生,他跟老四说,要考就考好学校。令老四热血沸腾。他就像跃跃欲飞的鹰,302 寝室困不着他。当息灯后主题转入女生不宜时,他对女生的高标准严要求令我们怀疑日后无法带老婆去见他。
不管从那个角度说,老二是最具交女友资格的。但可能是由于他的高傲,不少机会与他擦肩而过,使他白白浪费了四年青春。好在他是我们同学中毕业后结婚最早的,想必已将损失的猛猛补了回来。
老三
老三城府很深,微笑后面不知在想些什么。现在想来他是一块当官的料,尽管那时没有发觉。
当老三告诉大家他入学考试英语考25分,尽管连ABC都没学过,边上的老四当场听傻了,心想我学了几年英语才考了8分。“妈的, 这小子日后有福”。
老三是个烟枪。他的烟龄应该是老七那时的半生左右。老三也试过戒烟。这时便是老三最有趣的时候。首先,他花在买糖上的钱一定比烟钱多。其次,半夜里你会听到有人在翻抽屉,原来是他从床上跳下来找烟。买烟还得买糖,不划算, 算了算了,这回先不戒了。“有个名人说过,戒烟是世上最容易不过的事。他都戒过几百回了。” 他自嘲道。
不知他现在有没有超越这位名人,得问问蒋恒。
老四
老四瘦瘦的。有一回老五对他说,你的肩膀太窄了,汗衫都挂不坐住了。这话打击太大,老四从此一蹶不振,信心全无。
老四自小梦想做作家,但身上没有几个细胞叫“文学”的。好在那年系里倡导文学社,我们班办了一个刊,叫>,老四稀里糊涂地被选为总编。班上知名诗人蒋恒,石英都归于他的麾下,算是过了一把瘾。
老四惟一的一点雄性,大概就是那几根胡子。可偏偏长得不正,长到脖子上方。尽管如此,老四还是珍贵得不得了,哪里舍得括去。胡子长名气了:那年去实习,临走之前,班主任特意捎话来,胡子去人就不能去。
前些天国华同学三十年后的第一问,就是“胡子怎样啦?”。问得老四旧情复发。
老五
后来才发现,老五是虚报了年龄才上的。他的实际年龄比老六小。据说老五现在在某个电视台做台长,这虚报的事儿不知还干不。
老五喜争辩。有时辩急了,连嵊泗家乡话都用上。这嵊泗话还挺好听的,好像上海话,舟山话和宁波话的成分都有。老五绝对是不折不扣的“足球迷”,不管中国队输得多惨。当年老五与老四有约,生男当去踢足球。不知老五育儿育女。老四倒养儿子啦,但儿子比老四还瘦,只有“被足球踢”的命。
老五跟老四蛮好。其中一个原因,他们都是双胞胎。两个半对双胞胎同住一个 寝室,挺稀奇的。另外,老四的笔记做得特别好,但字迹十分潦草。老五跟老四要笔记,得费好大劲分辨字迹。久而久之,研究便有心得。结果,老四每当自己认不出自己的字迹时,便扔给老四去认,还叫上一声“秘书!”。
看来老五给老四当秘书是不可能了。得,那天老四在美国被公司裁员,去老五那儿给他拎包当秘书去。
老六
大凡体育或者文艺好的,学习是不怎么样。老六也不例外。系里的体育活动上,哪里没有他的身影。
不是老六不聪明,主要是他学习上的时间花得少。当然,这并不影响 老六受欢迎的程度,尤其是当这个寝室首富之一握有二件镇山之宝时:自行车和照相机。老六也特爽气: 你要自行车? 拿去拿去,别撞了人家女孩子。你要照相机?拿去拿去,最好拍个“周老虎”回来(当时他可没说这话!)。
记得一年中秋,老六和几位同学去黄龙洞赏月喝酒,大醉方归。晚上那青梅酒从他的口里流到下铺老四的床,害得老四第二天凌晨四点不到起来洗蚊帐被子,从此凡有青梅味的东西无法碰得。那时法律观念不浓,否则,老六的财产可能少了一半:不是自行车,就是照相机。
老四发话了:老六,日后去龙泉,你什么酒都可以上,就是青梅之类的酒不能上。否则告你个“故意谋杀罪”。老四在美国什么都没学会,法治观念倒加强了。
老七
老七是班上年龄最小的。正是这个原因,我们在讲话时,他很少多嘴,伸个脖子在一边听大人讲话。但有时他也会很认真,这时,就好像孩子在说大人话。但你得小心,他的成语特别棒,你稍有闪失,一个成语便恰如其分地砸到你头上。什么“狗急跳墙”,“狼心狗肺”,“五十步笑百步”的,骚扰得你哭笑不得。
感觉到老七突然长大了,是在大学第四年。老四有个老乡,住在体育系一女生寝室对面。这寝室里有一位女孩,练得前凸后翘的。不知什么原因,她让老四的老乡请老四帮助印些照片。老四知老七要上街,便叫他带去印。过了数日,老四问老七照片印好了没有,老七说好了,但他想自己送去。老四眼睛一瞪,“妈的,你这小子魂都没集齐,就想大人的事了!” 吓得老七赶忙将照片全数交出。
不久前老四收到老二送过来的同学聚会照片,看到老七那熟透了的样,立即给老二送了
个电邮:“Are you kidding me? 这是我们的老七吗!” 看到老七成长了,才知自己老矣。
(附记:
1, 这篇小记写毕时,得知老三升为副省长;
2, 文中有名者均为同班同学;
3,老四即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