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星期六星期天仍然打工,不仅仅是为了避开张允鑫,也是想多赚点钱早早把郑义成借给她的钱还掉。
南山学说话的时候,梦醒跟国内通电话,梦醒妈妈会教他叫爸爸妈妈,他在电话那头奶声奶气地叫爸爸妈妈,可能并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什么意思,因为在他的生活里只有姥爷姥姥和舅舅,并没有爸爸妈妈的概念。
梦醒在电话线的这头听着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心底里一阵阵地柔软。后来她听说志醒被郑义成叫到他公司。去上海之前,志醒为妈妈买了台电脑,给她申请了信箱,电脑的使用指南和邮箱的使用指南,扫描仪的使用指南全部写在记事本里,放在电脑旁边,以便梦醒妈妈能够及时地将南山的照片发给梦醒。
通电话的时候,梦醒妈妈告诉梦醒:“当初大家都反对义成辞职去给同学干,谁知道这么短短三年,还真给他干出名堂,据说很发财,现在志醒都要靠他。前一阵我听你李妈妈说他打算在上海买栋什么联体别墅——他现在什么都好,就是女朋友连个影子都没有,你李妈妈提起来就犯愁,还不敢跟他提,跟他提了他就几个月不回家。”
梦醒微笑——郑义成下海做生意这么多年,脾气居然一点也没变。
梦醒妈妈接着感叹:“梦梦,前一阵我带着南山去商店买东西,碰到李映红也带着孩子逛街,说你们过去很多同事都成了老板。你看看你,如果当初没出国,现在说不定也是老板了呢。我看你们折腾来折腾去,把精力和钱都折腾光了。”
梦醒苦笑——谁知道这几年中国发展的这么快,短短几年就是沧海桑田的巨变。
现在看来似乎郑义成不需要她还钱了——至少她没有还钱的紧迫性。能买得起上海的别墅,这就不是发小财的问题。而且他到现在还没女朋友,不结婚,自然也就不迫切需要用钱。
看来真给林钟山说准了。当初林钟山说:“小苏,我要是你,我就拿着。这小子至今没有女朋友,我看五年之内他不可能结婚,这些钱放在银行里也是放着,他也用不着,大不了你书读出来,赚了钱,将来连本带利地还给他就是。”
果然他现在不但没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真不知道他要单身到什么时候。
梦醒跟志醒要来郑义成的电子邮箱地址,写封邮件给他,跟他讲自己已经毕业找到工作,想把钱还给他。郑义成回信说他都忘了还有这码事。那些钱不要她还,送给她了,算他送给南山的教育基金。
梦醒想了想,决定还是下次有机会回国再说。她打算工作一年后在休假的时候回国探亲,好好跟家人聚聚,跟南山联络感情。
张允鑫做博士后的这段时间,几乎每天抽出一个钟头来练习英语,纠正发音。他的词汇量很大,语法无懈可击,唯一的弱处就是口语,发音是最大的问题。以前梦醒听到他的某个音发得过于离奇,会提醒他,纠正他,他很抗拒,觉得梦醒是在讽刺她。自从他们吵翻,梦醒出走纽约又被他追回来之后,梦醒就对他的英语不发表任何意见,听见当作没听见。现在他在找工的压力之下,不得不放下身段,向梦醒虚心求教。梦醒告诉他舌头应该放在什么位置,嘴巴要张到多大,无奈他的舌头似乎总也到不了位,总是差那么一截。
于是勤学苦练。
另外张允鑫胆子很大,遇到生词,他居然敢在不查字典的情况下自己拼着念,这让梦醒啼笑皆非。她说:“你查查字典好不好?英文在西方文字里是最没有规律的一种拼音文字,你这样很容易把元音搞错或者重音不对,只要重音不对,也许就是另外的意思,人家听了肯定会莫名其妙。”
张允鑫下次碰到生词,老老实实查字典。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很多时候,人不是笨,只是没有用心,没有花功夫。张允鑫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发音得到很大幅度的纠正,口语水平自然水涨船高。再加上他人在纽约,在大纽约地区的工作机会,从第一次面试到最后一道面试都是面对面的,加上肢体语言,更容易被理解。
梦醒找到工作后的半年,张允鑫也在新泽西的一家高科研发公司找到工作。自然他的薪水比梦醒的要高出一大截,顿觉扬眉吐气,说话的声调都不一样了。
张允鑫想搬到新泽西。搬到新泽西,他们可以单独租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把张允鑫的父母和南山同时接过来,一家团聚。
梦醒不同意。搬到新泽西,意味着她搭通勤火车转地铁上班,冬天的时候,那可真是两头不见太阳,所有的时间要花在路上。她也不想跟他父母同住,天天听他们一家叽里呱啦说苏北话,而她好像是个外人一样。
她说:“我不同意把你父母接过来。你如果要接他们过来,我们分居离婚。”
张允鑫诧异地说:“当初结婚的时候你不是说可以跟我父母同住,也同意赡养我父母?”
梦醒冷笑:“结婚的时候你还给我很多许诺呢,都兑现了吗?那个时候我是这么说的,可是因为结婚后你一直对我不好,现在我收回这话。我不同意赡养你父母。”
张允鑫说:“我得罪你,我父母又没得罪你!再说他们来是帮我们带孩子,又不是白吃饭。”
梦醒更加冷笑:“没有你,我认识你父母是谁啊?而且我儿子有人带,用不着他们带。带孩子就是贡献了,就不是白吃饭了?张允鑫,当初我在家里煮饭做家务,你不一样说我白吃饭?!”
张允鑫过去想把她搂在怀里哄:“老婆,这些你还记得啊?我都忘了!不要这么记仇好吗?”
梦醒说:“好啊,那我打你一记耳光,然后我说我忘了,你不要生气不要报警你同意吗?”
侮辱别人的人,欺负别人的人,伤害别人的人,过了几年,轻描淡写地说:“我伤害过你吗?我怎么不记得?”可是那个被伤害被侮辱被欺负的人也许会记一生一世,心中的伤口永远不能愈合,就算愈合,也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不可磨灭。
梦醒最后做总结:“要搬你自己搬,我不会搬的。你住在纽约开车去新泽西上班很容易,停车还免费,我搬到那边再到纽约上班就是做噩梦。”
张允鑫只好一边陪着梦醒在纽约继续住下去,一边做她的思想工作。他有时候妥协地跟梦醒说:“要不先把你父母接过来住半年,带着他们到处转转,再把我父母接过来——”
梦醒冷着脸说:“免了。我父亲虽然退休,可是在为一家民营出版公司做事,业余还写剧本忙着赚钱,哪有时间游山玩水?再说,我父母不稀罕来美国看你这张臭脸——上次我妈来照顾我坐月子带孩子,你看看你那脸就没晴过,好象谁欠你两万块钱一样,临走我妈还倒贴三千块钱。我苏梦醒嫁你真瞎了眼,不光自己倒贴,连带着我娘家也跟着倒贴。”
越谈越崩。只要触及这个话题,梦醒就开忆苦大会,一夜回到旧社会,搞得张允鑫非常郁闷,只好闭口不谈。
他们无话可说,梦醒把话都跟网友说,聊生活聊时尚聊孩子聊某些电影歌曲文学作品,聊得热火朝天,非常沉迷,以致张允鑫有段时间怀疑她在跟某个未知男网友网恋。他时不时地探头过来扫一眼电脑屏幕,这个时候梦醒把显示屏往边上一转,说他:“请你自觉点,不要窥视别人的隐私!”
张允鑫忍不住出言讥讽,两个人压低声音在房间里大吵一顿。
这种生活,不仅仅令她发疯,也令他发疯。
梦醒在网上认识的人多了,读到的故事也多了,开始自己写些小故事贴在网上。她为了不让张允鑫在用电脑的时候看到,特地去开通了一个新邮箱,把所有这些自己写的诗歌散文小故事全存在邮箱里,电脑硬盘里一个也不留。
她不想让他看到她写的东西,因为他会说她不务正业,从来不会给你支持,只有冷嘲热讽。
她长时间地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打字,张允鑫对她网恋的怀疑更深,时不时要过来看看,跟她吵,吵到后来,梦醒见了他一起一坐都觉得要警惕,神经衰弱,处处要防备他突然袭击,到后来哪怕他起身倒杯水她都觉得心惊肉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她的膝盖经常软弱无力,每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肚子感觉很饿,不吃点东西要饿死的那种感觉,公司厨房里的那些免费的点心都很甜,她无法下口,只好经常买些苏打闲饼干准备着,或者午饭多带些,留在下午吃。
她的午饭,大多数是水饺和凉拌面。后来她变成中午吃凉拌面,下午三四点钟再吃点水饺,一直撑到下班。
她的顶头上司约翰取笑她:“你真能吃。”
相比那些中午只吃色拉当午饭的同事,她是很能吃。
只是她非常奇怪,为什么自己的膝盖经常会有无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