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呼啸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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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陈敏当着吴咏梅的面把饭盒里的回锅肉倒到垃圾筒里面,吴咏梅和陈敏这两个二中尖子生的联盟还是这样破裂了。吴咏梅是个爱恨分明的文艺女青年。她在日记里写下一句“友情是容不下欺骗这粒沙子的”,就干脆地把自己和陈敏的友谊划了个句号。她很便利地忘记了自己曾在周记里举报陈敏关于“法西斯”的言论。因为有老师校方支持,吴咏梅检举得理直气壮。

陈敏上学放学都落了单。她知道郑磊开始不远不近地骑着车跟在自己后面。五月的一个下午,郑磊先把车子停在铁道埂子下面被日头晒软的柏油路上,等着陈敏。他把两辆自行车扛到铁道沿线打满深粉骨朵的夹竹桃后面,和陈敏坐在发烫的枕木上,望着下面陆陆续续下班放学的人群。

“明天是我的生日,”郑磊回头看着陈敏说。

郑磊一个人住在他父亲厂里的一间宿舍里。说是为了方便复习功课,其实是成了一帮朋友聚会的窝子。陈敏找到那里时,他的哥门儿全在,都是在学校布告榜上有名的人物。平时在学校里好学生都不正眼瞧他们,他们也从不正眼瞧好学生。这时候看到陈敏,他们只是打个招呼,冷淡客气地保持着距离。屋里还有几个女生。陈敏看着面熟,但不知道名字,估计是普通班的学生。她们和这帮男孩子有说有笑,帮忙收拾桌子,摆蛋糕,插蜡烛,有意无意地把陈敏晾在一旁。陈敏有些手足无措。要帮忙吧,又和人家没有熟到那种程度;坐在一边吧,又显得孤傲清高。一直以来,陈敏的世界以读书为高,现在才发现在生活中,有很多别的东西更重要。陈敏想,除了能解几句文言文和几道几何习题,自己真的是一无是处。不会唱不会跳,连个笑话都讲不好,根本不知道如何和人相处。

虽然是下午,屋子里窗帘紧闭, 只点着两盏台灯, 光线暗淡, 烟雾缭绕。有两个女孩子也在娴熟地抽着烟。一台收录机细细地放着邓丽君的歌,不时有一两对在屋子中央摇摇摆摆地跳着慢舞。“你们男生也听这么软绵绵的歌啊?”陈敏百无聊赖地问郑磊。郑磊好脾气地笑笑。他知道陈敏不自在,就坐在一边陪着她说话。陈敏探过身子,从他指缝里把他刚点着的香烟夹过来。郑磊看了她一眼,她也毫不犹疑地回看过去,然后把烟送进自己嘴唇间。

晚饭后陈敏照例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去看书。她偷偷把日记本打开,压在英语课本下面,写道:“读书,读书,还是读书。一切只是为了一场考试而已。那以后的日子无论会是怎样的灿烂多彩,又跟我有什么相干呢?我有的只有今天,属于我的这一刻。。。今天我第一次抽烟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Z给我看他是怎么吐烟圈的。。。”她停下笔,想起了郑磊吐烟圈时眯缝着双眼的模样。陈敏知道父母要偷看自己的日记,想象着他们看了这则日记会有什么反应。初中时陈敏学着吹口哨和打响指,被父亲斥责为“流里流气”。陈敏只有自己偷偷摸摸地练。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把那页日记给撕下来,再读了一遍,然后扯成碎片,扔进了废纸篓。 

夜深了,陈敏光着脚偷偷走进客厅,取出父亲招待客人的香烟。她坐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双手抱膝,夜色掩住了她酡红的脸。陈敏在黑暗里把烟点燃。她怕再象白天那样呛咳,不敢把烟吸进去,只是在嘴里包一会儿,又吐出来。她试着做了一个烟视媚行的姿态——两根手指叼着烟,眼光从眼角斜斜地看出去,烟雾从嘟着的唇间徐徐地吐出来。陈敏灭了烟头,只觉得嘴里苦涩得难受。她在越来越深的夜色中无声地流着泪。 

四 

周六的下午,陈敏早早从自习课上溜了出来。她张开双臂走在细细的铁轨上。看着消失在远方转弯处的铁道,陈敏一边极力平衡着自己,一边对郑磊说:“如果我们就这样子一直走下去,会走到哪儿呢?”郑磊漫不经心地说:“走到了不就晓得了?”“那好啊,走吧!”陈敏跳下铁轨。两人走了一段,郑磊笑了:“你还当真要走啊?”陈敏停了步子,一只脚尖在枕木上擦来擦去,眼睛茫然地望着远方。郑磊转过话题说:“今天晚上有热闹,要不要去看?”陈敏转头向大路上走,随口问他是什么热闹。他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约她在红光电影院的后门出口处见。

陈敏对父母说要去吴咏梅家一起做模拟题,吃完晚饭就溜出来了。七点半电影开场,人群都进去了,郑磊才和许进还有另外一个男生王鸿兵过来。他让许进他们先进去,再和陈敏在黑暗里进了电影院。郑磊捉住陈敏的手摸索着坐到最后几排上的两个空位上。“这里不会有人来坐的。今天教育局给老师发的都是前排的电影票,”他附在陈敏耳边小声说。在放开陈敏的手之前,郑磊用指尖抚了抚她右手中指第一个指节上的突起:“这么用功,写字都写出茧子来了!”疑心生魅,一个多小时的电影,陈敏一点儿也没有看进去,老觉的郑磊哈出的热气还在丝丝地从耳后发根直往下钻 。她僵坐在那里,全身冷热冲突,微微颤动。

郑磊示意起身出去时,荧幕上正响起煽情的音乐,英雄主角还在生死关头。他们在出口看到了许进和王鸿兵。电影院后门出来是个没有路灯的小巷,大家一般就着影院泄出的灯光向东头不远处明亮的大街走。郑磊把陈敏带到出口边黑暗处的一棵树下,嘱咐她哪里也不要去,就离开了。陈敏在暗影里看到人群开始从影院里流了出来,渐渐也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老师的脸,在出口处的灯光下一闪,就没入黑暗之中。突然传来几声闷响,一个男人愤怒的叫声截然而止,随后一个女人的尖叫更大声地响了起来:“打人啦,救命啊!”人流骚动起来,向两边闪开去。陈敏怕被人撞,慌忙往后退,才觉得有人拉住了她的手,是郑磊:“我们从这边走。慢慢走,不用跑。”他们随着一小部分看完电影的人往更黑的西巷头走。陈敏知道许进他们也在自己周围,不敢开口说话,一颗心在胸腔里乱跳,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

郑磊带着大家穿过几条巷子,到了河边。许进一边在空气里虚踢了几脚,双手乱舞,一边笑:“看我的降猪十八掌!可惜没看到张肥猪脸上的表情!”郑磊和陈敏靠在河边的水泥栏杆上。夏天晚上的河风潮湿温暖,吹过来仿佛就贴在了脸上。郑磊问:“上次我过生日的时候你见过李兰吧?”陈敏记得李兰个子不高却很丰满,就点了点头。“上周张子鹏把李兰叫到办公室,说要和她谈她旷课和留级的事,把门一关,就对她动手动脚起来。李兰挣了半天,有人来敲门,她才跑出来。姓张的哪里是个教导主任,简直就是个恶霸。上次他还在政教处打了我们班林涛几个耳光。他以为我们成绩差,家里头也没得啥子背景,就这样子忍了—哼哼—做梦!”

陈敏说:“你们以为自己是佐罗嗬 ?”她偏过头看了看郑磊,还是忍不住问他:“那上次车铃铛的事,大家都得罪你啦?”郑磊手里握着几块碎石,一个接一个地扔到黑黢黢的河里,过了半天才说:“烦了。反正都当我们是眼中钉。”他眉头微蹙,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陈敏想伸手去握他的手,终究不敢,只从他手里拿过来一块石头,也用力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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