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在《西行漫记》的若干描述:
“1929年的大旱”
“西北大灾荒曾经持续约有三年,遍及四大省份,我在一九二九年六月访问蒙古边缘上的绥远省的几个旱灾区。在那些年月里究竟有多少人饿死,我不知道确切的数字,大概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这件事现在已经被人忘怀。一般都同意三百万这个保守的半官方数字,但是我并不怀疑其他高达六百万的估计数字。”
“我当时二十三岁。我想我是到东方来寻找‘东方的魅力’的。我以为自己是个冒险家,那次绥远之行就是那样开始的。但是在这里,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蓦然看到了人们因为没有吃的而活活饿死。我在绥远度过的那一段噩梦般的时间里,看到了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幼在我眼前活活饿死。”
……
“我并不想要危言耸听。这些现象都是我亲眼看到而且永远不会忘记的。在灾荒中,千百万的人就这样死了,今天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在中国这样死去。我在沙拉子街上看到过新尸,在农村里,我看到过万人冢里一层层埋着几十个这种灾荒和时疫的受害者。但是这毕竟还不是最叫人吃惊的。叫人吃惊的事情是,在许多这种城市里,仍有许多有钱人,囤积大米小麦的商人、地主老财,他们有武装警卫保护着他们在大发其财。叫人吃惊的事情是,在城市里,做官的和歌妓舞女跳舞打麻将,那里有的是粮食谷物,而且好几个月一直都有;在北京天津等地,有千千万万吨的麦子小米,那是赈灾委员会收集的(大部分来自国外的捐献),可是却不能运去救济灾民。为什么?因为在西北,有些军阀要扣留他们的全部铁路车皮,一节也不准东驶,而在东部,其他国民党将领也不肯让车皮西去~哪怕去救济灾民~因为怕被对方扣留。”
……
“在灾情最甚的时候,赈灾委员会决定(用美国经费)修一条大渠灌溉一些缺水的土地。官员们欣然合作~立刻开始以几分钱一亩的低价收购了灌溉区的所有土地。一群贪心的兀鹰飞降这个黑暗的国家,以欠租或几个铜板大批收购饥饿农民手中的土地,然后等待有雨情后出租给佃户。”
“灾情最严重的时候,在这个黑暗的国家里出现一群贪婪者。他们以免收拖欠的租金或只付几个铜板的方式、从饥饿的农民手里收购了成千上万亩土地,等到旱情解除时再租给佃户。”
“1939年的水灾”
“居住在中国中部变化莫测的河流流域的中国人,大约有九十万人死于水灾惨祸。一千二百万户家庭被毁灭,五千五百万人受灾。就在这个打击以前,干旱使一些省份赤地千里,饥荒使曾经是富裕之乡的西北大伤元气,蝗灾接踵而至,十四次内战使国家的经济结构遭受破坏,盗窃、抢劫、匪患横行,为扑灭共产党人革命进行的斗争已经历时两年,军阀统治下一片恐怖,那种麻木不仁、暴虐和后果严重的无能,是本世纪任何其他地方所不及的。”
……
“从前,如果庄稼遭灾,还有储存的粮食可以支持到来年播种的时候。当雨水充足时,河渠饱满,健壮的水牛在地里推动着古老的水车,滋润着可爱的田地。农民挑着水桶在自己的那片地里忙来忙去、喊着那奇妙的、勤劳的劳动号子。生活似乎是亲切的。但是,这些年以来,在大地上出现了掠夺成性的野兽。官吏们把骇人听闻的敲诈勒索合法化、称之为‘捐税’。兵士们也抢劫分赃。盗贼横行,粮仓空空如也。除了地主和放高利贷的人以外,谁也没有什么银子,而地主和放高利贷的人的银子也是深藏不露的。”
……
“个旧矿共有近50000名矿工,其中60%以上是奴隶。40%的矿工干活三、四年以后便中砷毒而死。干上几个月,他们的皮肤差不多变成青色,因为砷毒迅速的进入了体内。他们的平均工资每年约20美元。每名童工死亡,如果有抚恤金给予他的父母,数目也只有二、三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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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自己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反抗?’‘他们为什么不组成一直浩浩荡荡的大军、向那些只知道向他们征收苛捐杂税而不让他们吃饱、只知道夺取他们的土地而不会修复灌溉水渠的恶棍们发起进攻呢?他们为什么不冲进大城市去抢那些买了他们妻儿、那些当正直的人忍饥挨饿而他们却继续狼吞虎咽地饱餐三十六道菜的筵席的人呢?’我对他们的消极态度迷惑不解。有一个时期,我以为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促使一个中国人起来斗争。”
“我错了。中国农民并不消极,他不是一个懦夫。如果有方法、有组织、有领导、有可行的计划、有希望——而且有武器,他们是会起来战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