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浅淡,爱好很少,又尽是看书、写字这些单打独斗的项目,大学念的是准女校,毕业后,又去大学当老师,社会交往少的很,所以朋友也特别少,而且各个都根正苗红,不是高中同学就是大学同学,再不就是同事。而真正的密友,特别特别少,几乎是死一个少一个。而这些密友里,男性是一个也没有。如果非要算上一个,就是耳东陈,但他已经沦为我的丈夫了。
我属于这么一类人:流行的说法是缺乏亲和力,文学的说法是疏离,直接的说法是比较死相。结婚前没什么人追求我,我也没觉得非需要一个男人做伴什么的。但那时候我过的稀里糊涂的高兴。后来遇到耳东陈,觉得小伙还行,就结婚了。我的婚讯,大多数人都认为很不可靠。她们曾坚信我只有当个老姑娘这么一条出路。但是我要说的不是悲惨的从前,而是光辉的现在。
我结婚以后,男人缘突然好起来了。三天两头就有各色中年男人跟我推心置腹,把我想象成一个略有文采、稍具风骚的寂寞少妇,然后随时准备好挺身而出,解救我与水火。所以我今天就来说说关于寂寞少妇的一切。
一个女人,一个结婚女人,如果很寂寞,你猜猜看,会是什么原因。以下有备选答案:
1. 老公挣钱太少;
2. 挣钱少床上还不行;
3. 床上不行还有外遇;
4. 外遇的对象还是个男人。
这组答案,合情合理,随便拿出哪个,都言简意赅,很有说服力。这就是中国,这就是中国的女人,这就是中国男人眼里的女人。
你打开电视,不是丰胸的,就是减肥的,再不就是丰胸同时还能减肥的;打开广播,不是“梦幻可视无痛人流”,就是“重整山河打造完美女人”。时间长了,你会觉得这个国家的文字,特别不值钱,特别下贱。受这些汉字的连累,这个国家的女人,也显得特别不值钱,特别下贱。好像这个国家的女人,全都只待在双人床上,什么都没穿,急切地等着人品胸评腰。这就是我不喜欢这个国家的重要原因之一。我常有种感觉,就是这个国家的语言,已经和土地上的生活,完全脱离了。落实到女人身上,就是能指和所指,完全是背道而驰。
在这片土地上谈论任何事情,都不要忘记一个基本事实:这是农业中国,这是乡土中国。这是乡土中国的女人,是日韩粉底下的中国皱纹,是欧美服装下的中国赘肉,是金元春药下的乡土疾病。这就是中国女人的事实,这就是我的事实。这是个如此缺乏基本安全感的社会:既没有社会主义的铁饭碗,也没有资本主义的高福利,既没有宽厚的历史可以倚靠,也没有清晰的未来值得期待,宗法道德的大巢倾覆而下,家庭已经无法提供基本的安全感;男权社会的排挤,工作也不能提供庇护。个人被抛弃了,在任何庇护之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进退失据,无法自处。
有谁说出这些女人呢,它们说着丰胸减肥整容抽脂,每一份杂志上封面上都有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它们肆无忌惮的谈论着性,尺寸,体位,以为这就是剪鞭子放缠足了;它们把女人身体的个个部位昭显于众,堆砌在香车美酒和那些浮肿的男人身边。黄金周围。女人们烟视媚行,像足了冒牌的上海滩舞娘。
我还没见过有哪个国家,像这个国家一样,把女人当牲口看,还不给草料。
羞耻,我常常一腔羞耻。
一个自诩儒雅前卫的中年男人,他说:中国女人的问题,是太在乎男人的看法了。我咬着后槽牙冷笑。我抽你一耳光,只是因为你的脸太合乎我手掌的尺寸了。
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里有个情节,女主人公在船上遇见一个男人,该男人错认为她爱上了自己,很想沾点便宜。事实上她并不爱他,甚至有点轻蔑他,也知道他不爱自己。但故事的结果很有意思:她顺了他意,并没口出恶言。这真是个好故事,好的就像不是一个故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样明显的科幻小说都有人信以为真,还感动的鼻涕眼泪的——哪个男人敢相信《一个人的战争》。
再说说我这个寂寞少妇。耳东陈很爱球。他上大学时,大约每天都要踢球,否则就难受,非去跑一身汗,就舒服了。现在结婚了,这个习惯看不出来有改变的迹象。他每天要工作、念书、写论文、赚钱和我饮食男女柴米油盐,但还是拼了命要挤时间去踢球,就算踢不了,也要在电视上看人家踢,哪怕是半夜一个人,也要看。我从来不会试想,有了我,他就会不需要足球。这简直不言而喻。就像大力水手不可能不吃菠菜、咖啡猫不会减肥一样不言而喻。我寂寞与否,这跟结婚与否,先生爱我与否,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你知道,双人床并不能解决所有欲望,你还知道,男人从来就不曾也不会是女人的一切。
现在我是一个少妇,还会时不时的寂寞一下。我很抱歉。每一个女人都会从少女变成少妇。就像宿命的大手,猛的攥住我的八字黄笺,攥得我一身褶皱。但是很快,我就会变成寂寞的中老年妇女,寂寞的老奶奶,最后是寂寞的一把骨灰。我很期待。因为那时,这些称呼都不会再打扰别人了,甚至都不会再打扰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