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大学舍友老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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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见这个大学舍友了。我还在读书时她来美国出差,不知从谁哪儿找到我的电话,从纽约给我打过来,我们就在电话上聊了几个小时,越发觉得她是一个十足的女强人加商人了。她大学毕业分配到桂林旅游局两年多就买了公寓,几年之后又改行做起生意。

上大学时我们都叫她老莫,并不是因为她比我们都大,也许觉得她三个字的名字叫着麻烦,也许是她很有主意,比较老练而尊称她老莫,现在是不记得缘由了.当年她以广西高考第三的成绩考进来,跟第二只差一分,两人分到了一个班一个宿舍,我的上铺住着广西第二,老莫住靠门的下铺。她是年级两个独生女之一,我们上大学时学生中独生子女还不多,个性大都显得有些不一般。她的父亲陪她从柳州一路坐火车过来,还在北京住了一星期,把她的生活安顿好才走。第一面觉得她细瘦而挺拔,虽然她个头儿不到一米六,后来明白这大概缘于她从小极爱运动,因而看去结实灵活修长,配上一头短发,显得非常精干爽快。她是一般人想象中标准的两广长相:大眼睛大嘴,颧骨突出,肤色偏暗。进校时戴的那副大大的黑边眼镜在隐形镜片刚流行时就被她迅速淘汰了,她近视几乎千度,我不知道这么深的度数是什么意思,坐在书桌对面问她能看清我吗,她说知道有个人脸,看不清五官,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么大一个人就一条胳膊的距离怎么就看不见.提起隐形眼睛,记得有一天大早她起床后想起夜里没摘镜片,就使劲儿从眼里往外取,取了好几次都出不来,眼睛都抠红了,猛然想起根本就没戴!镜片就泡在眼前的小盒子里,真是,折腾不折腾,就戴眼镜怎么了?

她初来时浓重的广西口音真得费劲儿听才懂。刚来那几天大家各宿舍串门儿互相认识,她显得很脆弱,一提家就哭,好像来了北方进了这么好的大学非但不值得自豪倒是生活的大倒退,菜难吃,馒头更难咽,真是说不尽的委屈。不过不提家时她一开口就惹人笑,乍一听憨憨的难懂的话里透着机灵和幽默,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逗。
  
她爸爸特憨厚,临走当着全宿舍还彼此陌生的女孩儿面十分诚恳地说:她爱睡懒觉,早上她不醒你们就打她起来。看着女儿的一双眼神似乎真怕她活不过一学期,就恨不能陪读了。因为是独子,从小到大,不要说家务活,恐怕连水怎么烧都不知道,没有父母在身边照顾可怎么是好?早上不起课耽误了,饭也吃不到,长此以往怎么办?我们看着她直笑,这个父亲哪里知道自己的女儿内藏了多少精明能干。过不多久,她再也不因想家而哭,且被我们公认为全年级最聪明的人,满脑袋点子。大一时正赶上全校第一次举办集体舞大奖赛,她全权负责,选音乐,选人,选服装,还自己编排教授舞蹈动作,因为我们系男生少而且手脚不灵活,她果断地淘汰了他们起用清一色的女生,我也成了十五位“假男士”之一,穿仔裤,系领带。一贯清高散漫的本系上下四个年级的女生居然非常合作地听她指挥,态度积极主动,真是神了。比赛时一曲《高山清》一响,一色女生一上场,引得一片掌声,陡然增加了我们的自信,而观众席上的男系友们也是得意得不行。我们得了特等奖,老莫功不可没。
 
 对于专业,她却全无兴趣,大学四年几乎从未进过教室。早上起得晚不说,赶上周末,还经常穿着内衣内裤坐在桌前一边慢条斯理地仔仔细细梳妆打扮一边悠闲聊天儿,一磨就是两个小时,而主题常是埋怨自己投错了胎:她说当初她特别想去上海外贸学经济,老师硬给改到这儿,说是为了它的好名声。让她来学这样阳春白雪的专业实在也是委屈她,她太务实,从来只对商业贸易感兴趣,不知是因为贸易可赚大钱还是生意本身能带给她成就感。
  
老莫天生有极好的金钱意识,四年里她一直拿最高助学金,就这几个刚够吃饭的大子儿,两年下来竟让她省下二百多块钱,还能时不时给自己买件时髦衣服,记得大一冬天她买了一件当时学生中流行的棉外套,式样娇小,单薄,长不及屁股,整个冬天就见她十分“冻人”地穿着,握握她的手冰凉冰凉,她还说不冷,这只能解释为南方人抗冻。
 
 她的短发很快留长烫成了爆炸式。从上海玩儿了一趟回来,无比感慨那儿满大街目不暇接的美女,而且总结说自己其实最适合学服装发型设计之类,大概从那儿的女孩儿身上得着了不少灵感。她常带着美容美发师的挑剔眼神抓起我的头发说:你真是浪费资源,我要是有你这么多这么好的头发,早做成时髦的发型了.显然不满我对待自己脑袋的放任态度。是的,她的每一根头发都被精心捣鼓过了,她要是坐在理发店里,谁也不会怀疑她就是老板娘,走在街上,你也不会认为她是大学生:她太时髦了,早早脱尽了身上的学生气.后来她真把自己的主意用在了男友身上:与她交往不久,那个缅腆的理科学生头式也改了,衣着也不一样了,浑身上下都是她的杰作,一下子时髦起来。
  
除了时装,她还对两样事情感兴趣:婚姻爱情和吃。她常坐在床上大谈她的爱情观,见解深刻丰富,虽然全是理论。及至大四交了朋友,她终于有机会实施她的理论。客观说,在实践中老莫确实有自己独特的“媚力”:在二十岁那么幼稚傲气的年龄,她已懂得说话行事进退有度,该体贴时温柔如水,要热烈时放荡不羁。我感觉她的男友很快就被她“降伏”了,虽然她长相实在不能算漂亮。她且能潜移默化地改造他,还让他觉得她对自己特好,她确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伸缩有度,必要时绝对肯放下自尊,迁就他人,她绝不会为了逞一时之快把人得罪把事情搞砸。她看似随和开朗实则深藏不露的性格让人初与她相识时极易产生好感。我妈妈去北京出差看我,恰巧我不在宿舍,她热情招待,左一声阿姨,右一句问候,给她买饭,陪她聊天儿,把我妈哄得直夸她是我们宿舍最懂事的人,我们知内情的都知道她平时懒得要命,哪有助人为乐的心呐。几年里我妈对她这个梳着一头爽快的短发甜蜜热情的广西女孩儿一直记忆深刻,直到大四再见老莫时却真得“对面不相识”了:那个朴素利落的小女孩儿早已无影无踪,眼镜没了,头发烫了,脸上只要醒着永远扑着厚厚一层脂粉。她的改变我们看惯了虽不以为然也没觉着扎眼,对几年不见的人却真是猝不及防。
  
但老莫聪明之处在于她灵活地赶时髦改变自己时如果意识到偏差能很快彻底纠正过来。大学毕业后一年再见她反让我惊讶了:她的头发重又变得简结爽快,脸上清清淡淡,谈吐大方稳重。我认为这是那成了她丈夫的男孩儿的影响。
 
 老莫很瘦,但一点儿不弱,捏捏她的胳膊全是“精肉”。她从小爱跟男孩儿玩儿,非常有运动天赋,悟性极高,打蓝球踢足球,男孩儿玩儿的项目她都会,掰手腕儿女孩儿跟本不是个儿。她羽毛球也打得好,一拍子下去,那份力量和速度就是男孩儿也很少招架得住。她其实学什么都一点就通,上体育课不久艺体队教练就相中了她的反应,悟性,和爆发力,让她去练,很想好好培养,可惜她觉得太约束,去了一两次就没了兴趣。
  
老莫很爱吃,而且特能吃。每逢假期回家,她象是去赴宴,又是烧鸡又是酱牛肉地带上火车,那架式俨然要补回整学期素馅儿饺子造成的亏待。她一口气吃得了一整只鸡,鸡蛋就要论打了,生日蛋糕上厚厚的一层奶油她可以毫不拖拉地吃掉,胃口大得吓人。快毕业时她动不动就在桌上点上电炉,做一锅肉,咕咚咕咚炖个大半夜。那个锅子离我的脑袋不远,半夜醒来还听到动静闻到香味儿,记忆里她就是这样“熬”得毕了业。

但你不能只看到她炖肉睡懒觉的一面,她不上课不去教室因为不感兴趣,想钻研的事情她能举一反三。毕业论文逼得她一愁莫展,深更半夜揪着头发愁眉苦脸地坐在走廊的灯下百思也憋不出一句,可一本婚姻的书她能读出好几篇理论。
她有敏锐的观察力。上大学头年冬天去别系的男生宿舍玩儿,她不动声色地观察我,回到宿舍后忽然对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某某某?吓了我一跳:我没什么表示呀,她从哪儿看出来了?大学毕业她又一语道破地给我下了结论:你看上去挺独立,在感情上依赖性却很强。我们从不是亲近的朋友,我也从未跟哪个男孩儿整日腻在一起,你喂我一勺,我敬你一口,或者做出小鸟依人的样子,那都是让我瞧不上的行为,我甚至努力做个新中国顶起半边天的独立自主的小女子,她凭什么这么说?当时心里很是别扭,觉得自己浅得一眼见底。
  
老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了一大堆,我还真难点透,说她实际,毕业留言本上花啊,雪呀,月的她能写一大篇,俨然一个多愁善感的纯情女,与她平时的行为做事似乎很难吻和。她对感情对钱对人对世界对生活的真实态度恐怕无人真正了解,因为她完全可以按你想听的说,或者她即使说了真心话,你也很难完全相信那是她的肺腑之言。我能确认的只是她很聪明,对人对事极有洞察力,表面上又无棱角,在商场上一定游刃有余,将来的成就恐不会在同年级任何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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