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郑煌正坐在门槛上看老人画糖。只见老人旁边的孩子朝他望了两眼,然后跟老人说了几句,便向他这边走来。到了郑煌近前,那孩子小声问道:别人都在看我爷爷画糖,没人理我。你能陪我玩儿吗?除了两个姐姐外,郑煌从来没有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过。听见这男孩问他,有些兴奋但却又犹豫不决的答道:玩什么?那男孩想了想,说:咱们俩打石子吧。于是这两个孩子来到郑煌家的院里,找了一块砖头竖在地上,然后各自捡些小石子,站在不远处朝砖头扔了起来,谁打倒了砖块,谁就赢了。那男孩不时的耍出“张飞骈马”,“苏秦背剑”等招式扔着石子,把郑煌看的直羡慕不已。就这样,竟也乐不思蜀的玩儿了一下午。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郑屠和赵如带着姐妹俩从肉铺回家。看见院子里除了郑煌外,还有一个孩子正撅着屁股捡石子。于是上前问道:这娃,你是哪家的?孩子听见问声,只是抬头怔怔的站着并不回答。郑煌说:他是门口画糖爷爷的娃。今天上午,我还买了一张糖呢。赵如就问:你哪里来的钱买糖?郑煌答道:那个爷爷说“一个大子一张画”,所以我在院子里捡了一个这么大的石头给了他。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满是土灰的手比划着石头的大小。郑屠一听,气乐了:人家要的“大子”是钱,不是石头子。正说着,山羊胡老人背着货架来到郑家院外,喊道:裆子,回去了。郑屠扭身看见老者,知道是给他儿子糖画的人,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子,上前说:这位老先生,我儿子脑子不大好,竟拿石子要了您的糖画。实在过意不去。这是一个大子,您收好。说着把钱递到老人面前。那老人笑道:无甚的,这娃可爱,我喜欢。况且他陪着我那孙儿玩了一下午,这钱我不要得。说完拉着已走到身边的孙子走了。那孩子牵着爷爷的手,看着郑煌说:明天我们还打石子。郑煌忙说:好的!郑屠和赵如见儿子似比从前开朗了许多,商量后倒也不介意让他和那孩子玩耍了。郑屠看着蹲在地上正用手背擦鼻涕的郑煌,叹了口气对赵如说:他总要见人的。
“裆子”是糖画老人孙儿的小名,今年九岁。据说裆子是家里八个孩子中,年岁最小的一个。她母亲因生过七个娃,所以对有孕并不紧张。怀他的时候,也时常下地干些轻活。有一天正干着,只觉裤裆里沉了一下。拉开一看,原来孩子像熟透的苹果一样,带着脐带落了下来。这位经验丰富的母亲并不着紧,镇定的脱掉裤子,坐在地上,用镰刀割断了脐带,把这孩子拿破布包着放在外衣上。一面叫着地里干活的孩子爹,一面揉着肚子,挤出胎盘。由于前七个孩子的名字已用尽了这两口的脑筋,所以想到这小儿是自己掉在了裤裆里生下的,索性就叫“裆子”了。年画老人最喜欢这小孙子,从小就一直带在身边。再说这年画老人,自幼家境贫困,虽没上过私塾,却对图画颇为敏感,过目不忘。常是看了别家孩童手中的连环画后回家就能依葫比瓢的画出大概。而且他善于观察身边事物。鸡,狗,鸭子,猪,有什么就画什么。他父亲得见此状,便狠心拿出家用,买了许多《三国》,《水浒》,《西游》的连环画册回来,让儿子看。日子长了,这孩子的画画功底越加深厚。长大之后,便靠着给人画个:观音送子,金玉满堂等喜庆图画为生。
在裆子七岁的时候,他所住的那个村子已经是干旱第二年了。裂着口子的土地里任什么也长不出来。这干旱好似饕餮般,贪婪而又无情的吞噬着整村人的性命。这公母俩,拖着八个孩子和一个老人,日子早已过不下去。于是便心痛着,把孩子一个一个的卖给那些有能力养活的人家,赚些散子以为度日。可是年画老人说甚也不让他们卖掉裆子。有一次,老人出门去帮人家画画,晚上回家时发现裆子没了,便叫来儿子询问。才知,儿子把他卖给了邻村卢家,换了点散碎钱粮准备过年。老人大怒,于是拿着卖裆子的钱物,甩下一句:你们不养,我养!然后找到卢家把裆子赎了回来。
自那以后,老人带着裆子走街串巷,靠画画为生。可是,不到年节,要画的人家很少。所以这祖孙俩的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一次经过个集市,老人看见卖糖画的手艺人周围满是孩子,生意甚好。于是自备起用具,也干起了糖画的买卖。二年过去了,老人带着裆子走了很多地方。看着孙儿日渐长大,想着如此漂泊也不是办法。当走到葛村时,见此地算是山清水秀。相对于很多地方,环境好得多。于是便租了一间茅屋安下家。谁料,在葛村的第一天买卖就遇见了郑煌和他的家人。渐渐地,他孙子和郑煌的关系越来越好,他和郑屠夫妇二人也熟络了起来。有时候,郑屠甚至拿些当天卖剩的猪杂碎,包了荷叶让老人带回家,煮了和孩子一起吃。
郑煌每天早上,匆匆的扒拉两口稀饭后,便擦着嘴跑到院子门口盼着裆子来耍。他怕裆子会像那只小狗一样不见了,所以对裆子很好。有时裆子饿了,他便跑到伙房里拿两个半拉窝头给他吃。还会搂着裆子躺在原先舅父的炕上一起午焖。甚至连裆子拉屎时,他也会蹲在一旁,跟着裆子一起使劲的挤着。每天郑煌最不开心的时候是糖画爷爷把裆子带回家。裆子拉着爷爷的手,一边走着,一边扭头望着郑煌。而郑煌也倚着门框,恋恋不舍的看着裆子的背影。郑煌一刻也不想离开裆子,他闹着爹娘要和裆子一起住。郑屠和赵如合计了一下,想反正择才死后,他的屋子一直空着无甚用处。倒不如租给那老人赚些家用。这样,白天他俩去肉铺,家里好赖有个大人看着,也安全些。另外,村里的孩子,知道儿子傻,总会欺负他。可是裆子却能和儿子玩在一起。这样住下,也算是给儿子找个玩伴吧。择日,郑屠对糖画老人说及此事。老人想:哪怕多交些租子,能给孙儿找个玩伴也是值得的。况且郑家人还不错,且总会有肉吃。这对孙子来说,再好不过了。所以也就没有计较房租,爽快的答应了。没几日,便搬了过来。
这下,郑煌和裆子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晚上一起睡,白天一起耍。他俩会在院子里,找来两支粗树枝夹在胯下当马,在喊杀声中互相追逐着。还会一起蹲在地上,看着成群结队的蚂蚁搬运他们掉下的窝头渣。他们会抓起一把蚂蚁朝对方扔去,直丢得蚂蚁在彼此身上慌乱的爬着,然后互相看着哈哈大笑。有次,他俩正蹲在伙房地上抠砖头,看见一只没有壳的蜗牛在缓慢的爬着。于是,郑煌起身拿起放在盐碗上的筷子,捅了几下。谁知筷子头上粘的盐粒竟将那只蜗牛融化了。两人虽不解是何原由,却好似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样,兴奋地端起盐碗,拿着筷子跑到院子的角落里寻找蜗牛。有时候下雨,他俩就会挖起地上的泥土,裹成一个一个的小泥球,朝院墙上使劲砸去。听着啪啪的声响,看着泥球在墙上迅速绽开,便又是一阵大笑。这时的郑煌和裆子已不满足在院子里玩耍,他们也想像别的孩子那样满世界乱跑。可是糖画爷爷和郑屠夫妇不让他们出去,说外面不安全。于是这两个娃就蒙着头,开始在被窝里研究如何逃出院子。
有一天早上,吃罢早饭。爷爷出去卖糖,爹娘带着姐妹去了肉铺。他俩扒着门框看了好久,确定大人都走开了。于是迅速跑到伙房,把早上说不饿,故意剩下的三个窝头和两支红辣椒装进口袋。趁着爷爷被村里的孩子们围得密不透风看不见他俩时,逃出了院子,奔着西面扎了下去。直跑得听不见那帮等糖画孩子的喊叫声时,两人站下了脚。回头一看,那颗大槐树已变成了一个小圆点。这俩娃知道他们成功了,于是手拉着手一边哈哈的笑着,一边不知方向目地的,往更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