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十)

回忆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却依然活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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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晌饭的时候。老人想着先回家准备中午的吃食,等郑屠他们一到家就能吃个现成的。哄得他们高兴了,许对我那孙儿会更好些。于是他收拾好画糖的工具,走了回来。一边掩上院门,一边喊道:裆子,郑煌。爷爷回来了。中午你们想吃什么?见并无人答应,便把工具靠放在伙房的墙旁,又喊了几声娃们的名字并满院子溜达着。可却还是没有人应声。老人心想,许是这俩孩子又在与我捉迷藏了。于是便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眼带笑意的摸着胡须高声说道:出来吧。爷爷都看见你们俩的屁股了。以往此时,两个娃便不定会从哪间屋子里的床下钻出,哈哈的乐着向爷爷跑来说:爷爷,你真厉害!可是今日却一反常态。此时,老人的心开始有些慌了起来。他跑进自己和郑屠的房间,手扶着床沿,弯下腰看了看,却都没有发现孩子。于是他急忙推开院门,朝郑屠家的肉铺跑去。边跑边四处张望着喊:裆子。。。郑煌。。。

 

郑屠手里拿着一根砸开了的猪腿骨,和赵如带着姐妹俩刚收完铺往家走,准备中午给儿子做个骨头汤,顺便也给裆子喝些。却和糖画老人撞了个正面。老人看见郑屠,脸色惨白的说:俩娃寻不着了。郑屠听见这话,手里的骨头掉在了地上。他顾不得那撒了一地,如白胶似地骨髓,撒开腿便往家跑去。他找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甚至把米缸和装被褥的木箱子也翻得乱七八糟。却依然找不到儿子。于是他又冲出院子,挨家挨户的询问有没有见到郑煌。村里的人都摇着头说没有。有些好事儿的村民甚至端着青瓷大碗,手里拿着筷子握着蒜头。蹲在自家门口,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看着郑屠。而此时的郑屠顾不得任何脸面,像疯了似地狂喊着儿子的名字,围着整个葛村跑。没留神,被个土坷垃崴伤了脚。于是一个趔趄,坐在地上。一边挤着眼睛,用手揉着脚踝,一边在心里骂着:你这狗日的天!我假装不在意这个儿子,就是想让你放过我一马。但为何你总是要抢去我最爱的人?!与其这样,你倒不如连我也收了去吧!骂了一阵,便又不知痛的到处跑着寻找郑煌。直到日头渐渐偏西,儿子却仍无踪影。郑屠沮丧的低着头回到家里。默默地坐在地上,又揉起了崴伤的脚。

 

赵如正在家中焦急的等待着郑屠。见他垂头丧气的回来便知晓了结果。于是也坐在院中叹着气,想不定那个拍花子的把这俩娃拐走卖了。糖画老人急得直拍着胸口说:都怪我,都怪我啊!我要是看得紧些,就不会这样了。郑屠看着老人正想发作,却又没有了这份心气儿。现如今只想找回儿子,其他的都已无所谓了。正当大家愁眉苦脸的呆在院子里时,郑煌的大姐郑秀说:听讲村西边有条河。说不准他们跑到那里去玩了。郑屠从未想过儿子敢跑出村,所以他也没有往村外寻过。可是听见郑秀说得也不无道理,于是又立即起身奔着最后的希望跑去。他心想:老天爷,我这就去找找。要是真让我找到了,我早晚三炷香供着你。可如果我要寻不见,就骂你一辈子!后来又转念一想:别真的得罪了老天爷。于是又在心里赔起罪来。许是心诚吧,当郑屠跑到河堤时,真的就看见了那两个孩子在玩耍。看着儿子,郑屠的心像灭了火的滚水一样,慢慢的冷静下来。他畅快的松了口气,一边感谢老天庇佑,一边因痛恨儿子乱跑而恼怒起来。于是当郑煌和裆子看见他叉着腰站在河提上时,便低下头,静静地在原地不敢动。郑屠吼叫着:你们俩给我过来!

 

这两个娃几乎是被郑屠揪着耳朵拖进院子里的。两人一边低头跪着,用手揉着被拽得通红,嗡嗡作响的耳朵,一边翻着眼睛瞟着坐在正堂屋檐下的大人们。院子里气氛紧张,这俩娃竟莫名的有了一种不祥预感。郑屠走了下来,在他们面前背着手不停地来回踱步。没多时,他终于按捺不住压抑很久的怒火,随手抄起靠在伙房旁边,用麦秆制成的笤帚,倒着拿在手里。用笤帚杆重重的朝孩子背上打去。一边打,一边嘴里狠狠地念叨着:熊孩子,让你跑!翅膀硬了,那你飞啊!有本事别让我找到你啊!跑!叫你跑!。。。可是郑屠打得更多的是裆子。他想,若没有裆子,郑煌不敢迈出院门一步,自不会让他因寻不着儿子而险些窒息。这两个孩子都哇哇的哭着。郑煌哭,不是因为爹打他打得疼。而是被爹这举动所吓。想起这如梦幻般的一天破碎了。另外,他看着裆子哭着挨打,也为裆子感到心痛。裆子一边哭着,一边用求救的眼神望着爷爷。可是糖画老人却默不出声,只是盯着裆子的眼睛。老人心想:人在矮檐,往后还要靠着郑屠多给孙儿肉吃。其次,裆子从小跟着自己并没得过什么教训。借这次机会让他受罚,免得将来长变了形。于是老人一边希望郑屠不要打得太狠,一边祈求孙儿能理解他这良苦用心。

 

赵如见俩娃被郑屠打得嗷嗷乱叫的大哭着,又瞥见糖画爷爷脸上凝重的表情。于是便用手轻轻拍了拍早已缩在身后的郑秀,郑丽姐妹俩,然后壮着胆子走到郑屠近前,轻声对他说:当家的,别再打了。他们知道错也就是了。可别真伤了孩子。郑屠僵着身子,停下正准备再次往下落的扫把,红着眼睛瞪着赵如说:滚蛋!今天我非打死他俩不可!赵如见自己的男人还在气头上,且知道他并不会真的打死孩子。便扭身拉着闺女俩进了房,关起门来。糖画爷爷本以为赵如可以劝服郑屠,谁料想她却进了屋。自己又不好说些什么,便也叹了口气,心疼着回房去了。郑屠直打得整条扫把都散开了,干麦穗渣子撒了一地。听着孩子们的惨哭声,他的气慢慢消了。他狠狠地指着他们俩说:滚!今晚不许在一起睡!于是这两个孩子慢慢的站起身来,见郑屠没再说话,便连忙跑开了。

 

裆子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见爷爷背侧着身躺着不理他。于是便走上前,轻轻地推着爷爷的肩膀,小声说:爷爷,裆子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再生气。糖画爷爷慢慢的转过身来,怜爱的抚摸着裆子的头说:孩子,爷爷不是不心疼你。爷爷是为了你好,知道吗?你要懂事啊。裆子听着,慢慢的点了点头。于是爷爷坐起身来,扭着裆子看了看背上的伤痕。然后叹了口气,轻轻地将裆子扶上了炕,搂在怀中。郑煌也回了屋子。不幸的是他和爹娘,姐姐们住在一间房内。这间大屋有两个炕头和一张用木板搭起的床铺。郑屠和赵如在一张炕上,郑煌在另一张他出生后不久,爹专门给砌的炕。而两个姐姐则在木板床上睡觉。郑煌直径走到自己的炕沿边,坐着软绵绵的被褥脱了鞋,趴在炕上。他多想爹今晚能在伙房或是院子里睡觉,这样自己就不用面对他那愤怒的眼神。谁知,郑屠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院子,“咳”的一声吐了口痰,便也进了屋,坐在对面的炕上盯着儿子。郑煌眯缝着眼看见爹正望着自己,便赶紧挤上眼假装睡着,并诚心祈祷着爹可千万别再打自己了。

 

这是郑屠第一次打儿子。看着儿子闭着的眼睛动来动去知道这孩子并未睡着,而是怕他。顿时生了疼爱,他也觉得自己下手有些重了。现在气已消,竟开始担心起是否打坏了儿子。对于郑屠来说,这种不常有的温柔父爱很难流于表面,可是他真的十分担心。于是他严厉的叫着儿子:郑煌,你过来。郑煌听见爹的叫声,不敢再装睡,怕又惹恼了他。便乖乖的起身,穿上鞋子。低着头走到爹的面前。郑屠问他:疼吗?他点了点头。郑屠又问:知道爹为何打你吗?郑煌说:知道。因为我跑出了院子。郑屠让他原地慢慢的转了两圈,伸伸胳膊,抬抬腿。见并无甚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一把抱住儿子说:娃啊,爹是为了你好。可别再瞎跑了。郑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爹打他是为了他好,可是见爹抱着自己,像是不会再打了。于是安心的点了点头。这晚,裆子和郑煌虽然因为背部炙热的疼痛而不敢正面躺下,只得趴着睡觉。可是这两个娃的梦却还似白天在河边的玩耍般甜美。

 

次日清晨,裆子和郑煌起床后,到伙房拿了一只小碗。在大缸里舀了水,放了点盐,漱起口来。他俩不敢说话,不过漱口时看着彼此鼓起的腮帮子,眼睛里充满了笑意。一阵,大家正围着桌子吃早饭。半宿没睡的郑屠做了一个决定,他想教儿子自己的手艺。这样等他死后,郑煌就能承着他这个肉铺继续活下去。于是他吸溜了一口棒子面粥,对着糖画老人说:老先生,经过昨日的事情,我想他们总在院子里憋着也不是办法。正好家里在肉铺后面还有两晌地,因为我一直在肉铺,所以没有怎么打理。这回,我让我婆娘带着闺女们下地去种些菜果,我带着他们俩去我的肉铺帮忙。娃都大了,与其让他们疯跑,不如把精力用在家事上。而且这样我也能看着他俩,免得哪日再闹出点什么乱子。您觉得呢?老人嚼着干饼,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嗯。这娃们也该为家里出力了。你就带着他们吧。对待裆子,不用手软。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教育也就是了。于是吃完早饭,郑屠对郑煌和裆子说:你们俩,跟我去肉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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