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玫瑰(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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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早上发现那盆叫Danny的月季死了之后,姐姐就开始情绪不定。小微第二天觉察到,努力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但姐姐毫不理会,只是抱着收音机,四面八方地调音乐台,听有没有关于Danny的最新消息。

小微看着她那个样子,心里很酸楚,她知道Danny对于姐姐有多重要。爸爸快要动手术了,妈妈和她一天到晚连轴转,还要去操心姐姐的偶像。有时候小微真的感到心力交瘁。

高三三班是在上午课间的时候得到这个消息的,有个三心二意的同学喜欢把随身听带到课堂里,下了课就争分夺秒塞着耳机听广播。突然,随身听上附带的小喇叭响了起来,“香港著名歌手陈百强于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五日由于脑死亡去世,时年三十五岁……下面请听陈百强的经典作品‘一生何求’……”

“啊-----”有个女孩大声叫了起来,很多人跟着一起叫起来,大家的嘴巴都张成O字,眉毛皱成一个倒写的V。

小微怔怔地坐在位子上,看着大家议论纷纷,她拿着钢笔的手在发抖,然后,猛然站起身来,冲出教室。

姐姐不在家。

等小微气喘吁吁地沿着新华书店“顾客免入”的那段楼梯爬上顶楼平台,一眼就看见姐姐站在平台的边缘,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

“稳住她。”有个民警在她背后轻轻地说,“我们正在下面想办法部署… 现在最关键的是时间,起码…起码十五到二十分钟吧,越长越好,越长越好,真的…一定要用手足之情稳住她。明白吗?”民警的声音里带着焦急和无奈,姐姐站的地方很不巧,底下不是平地,而是新华书店突起的门楼,难以摆放救援设备,她如果从那里往下跳,便是粉身碎骨。

在没有号称“巴黎塔”的安林电视塔之前,新华书店是全城最高的建筑。那是十月的一个阴天,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从小微的袖管和裤腿里一股股往上窜,她感到像是狂风里的一个稻草人。

“阿姐…”她轻轻地叫。

姐姐毫无反应,她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脑后,让小微几乎有些害怕看她正面的脸。

“阿姐,”她鼓起勇气,大声叫,“我是多头。”

姐姐转过头来,她站在平台边缘,一只脚放在围栏上,另一只脚随时也要跨出去的样子。姐姐的脸上隐隐约约看得出风干的泪痕。

在电视上常常看见类似的镜头,突然自己置身其中,小微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过一会儿,那种感觉真实起来,却并不是想象中的害怕。

“Danny死脱了,侬晓得伐?”姐姐问她。

她点点头。

“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Danny了,侬晓得伐?”

她又点点头。

姐姐的脸扭曲一下,这才又流下泪来,她垂下头,又向着天空抬起头,尽情地呜咽着。

小微站在十步之外默默地看着姐姐,慢慢地,她的心情止水一般的平静,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民警大概满以为她来了,能以手足之情挽救姐姐,却并不知道,她对此丝毫把握也没有,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在姐姐心目中到底有多少分量。姐姐如此伤心欲绝地为Danny哭泣,而哥哥死了,她却没流过泪,爸爸的病吉凶未卜,她也仿佛无动于衷。

哥哥姐姐本来都是很优秀的人,而这世上,优秀的人大多很自私,不是因为品质恶劣,而是因为,把时间花在别人身上,也许就会影响自己的优秀。当他们的理想被摧毁的时候,会自然地选择逃避和离去,却丝毫不去想一想,那些被他们抛弃的人,他们的感受和内心里难以弥补的伤痛。

小微突然觉得累了,连续几个月她在学校医院电影院前的馄饨摊子之间团团转几乎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昨天晚上,她只睡了四个小时,她的眼睛里布着血丝,嘴唇干裂着,有一次骑着自行车上学半闭着眼睛撞到了电线杆上。即使这样,她始终咬牙坚持着每天去上课,每天晚上去摆摊,因为她害怕一旦自己停下,这个家的生命力就停滞了,那才是最可怕的。

站在半空中,扑面而来的风夹着雨丝,异乎寻常的清新。云端里,似乎真有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阿姐,侬要真想跳,就跳吧,”她轻轻地说,“我陪侬,一道跳。真格。”她的小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她想,我也自私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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