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成年以后才学会了如何用语言柔声细气的和家人沟通的。 以前是用“吼”的。
小时候家里总是很吵的。父母老是吵,为大事小事,一天几吵,几天大吵。在我们居住的“革命大院”里, 几十户人家里有几家人是吵起来“要命”的,我们家是其中之一。 当然看别人家吵架又以己无关是其乐无穷的。 那个年代没有娱乐,别人家的隐私,和吵架的语言粗暴肮脏程度,和吵架者对自己情绪的语音的控制,和对别人要害的准确打击都是大家津津乐道的。“ 厉害”的人就是能吵架的人。别人都会怕十分。我大姐就是“软”的人,一激动就堵上了嘴,“哭包腔”话都抖不清楚,很让我们担心,这样在社会上很吃亏的。 我的父母其实嘴巴也笨得很,乏善可陈,只能比谁的声音大。 而且“吵”的理由多数时间很荒唐。可能是为了我妈做菜要清淡但我爸非要加一勺盐,为了葱姜大蒜 先下后下鸡毛蒜皮的芝麻小事; 也可能是我爸月初就把工资都花在吃肉上了月底我妈拉拉扯扯东平西凑的勉强吃素过了一关但是下月我爸还是如此的民生大事,也可能我哥又打人了闯祸了偷吃了肉了我爸要野蛮的打我妈不干,再有就是我妈要从嘴上“抠”点钱添置点儿箱笼罩被或给大点儿 女儿做件衣裳不被准许。吃,穿,钱是主要的元素。 更多的是我爸重庆火爆的脾气和难听的口气 遇到我妈巾帼不让须眉一触即发。我爸在单位上老好人当够回家就是暴君。 那时的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有这样粗鲁和卑微地位的家庭让我们小孩们在大院里很抬不起头来,心里自卑的很。
我哥三天两头的挨打,他一点儿不让人省心。经常闯祸为我们贫寒的家境雪上加霜。逃学,打架,伤了人了,受伤了都是挨打的好理由。但是要让他选择让谁打,他宁愿被我爸刀枪棍棒逮 着什么是什么的,无法控制伤害程度的狂风暴雨一阵; 也不要我妈拿着一根批了岔的竹鞭子边说边打,打腿打屁股,长声谣谣的数落几个小时。 那种慢性的精神折磨更让他受不了。 当然我们其他4个女子也有成为祸源的时候,但是他大约占了99%的比例。 外婆和我妈生气,噌怒时爱用家乡方言骂我们“短命的”,有时外婆也会把它当昵称。这就有了,在我们名字的后面加上了这个“爱称”————琼短命,红短命,伟短命,芳短命,君短命,5个短命的。 我们之间会互相称呼大短,二短,三短,四短,小短。 从来没有称呼过姐呀妹呀哥呀弟呀。 结果就是我们都要凶巴巴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不敢轻易的示爱和服软。前几年, 有段时间凶杀案报道不断,绑架的,入室抢劫的。我们觉得有必要再家庭成员之间设置点儿“暗语”什么的以警示亲人自己遇到了麻烦。一致认为如果当事人在电话里轻言细语叫对方哥哥姐姐就是遇到被了杀人越货的大麻烦。
我们都磕磕碰碰的长大了。除了小短,其余的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小孩。月美从我身体里分离出来的那一刻,我更深刻的体会到了“养女方知父母恩”。 尽管父母身上有很多局限,但是他们尽力了,在他们的有限受教育程度上,艰苦的时代背景下把我们抚养大,个个身强力壮五官端正,齐刷刷的站在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很骄傲。
这是生命的奇迹。我们这些成长在问题家庭的孩子,惊险的躲避过了好多可以入歧途的机会。 在幼小心灵受到那么多粗暴对待的情况下,始终折射了阳光的一面。深夜里, 我们睡醒了一觉,妈还在踩缝纫机的声音,料理家务的身影无时无刻不鞭策,指引我做正确的选择。 她的辛劳和悲苦强大于任何语言和说教。那时,我渴望长大可以搂她入怀,照顾她,爱她。
成年后,有时会惊人的发现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承认,我们行为,性格成分里折射出了很多父母的影子。童年的环境给我的“硬伤”在和女儿月美的一起的日子里真正地消融愈合。 我把自己先变成小孩儿,和她一起玩耍,童心未泯,心中温暖和平实。
后话:小妹和我成长轨迹相同。 在她美丽和骄傲的身体里,深藏那颗脆弱而敏感的心。她刀子嘴豆腐心,热烈而粗诳的深爱着她的家人同时拒绝善待自己的需求。 她30岁的生日时,我给远在新加坡的她寄去一张明信片。是在一个印第安人的小店里发现的。图画里土地感很强,配了一首诗,大意是:
我们是同一棵树上的树枝,
伸向了不同的方向。
无论我们在何方,
我们的根都长在一个根上。
她彻底地愈合了吗?她看到这首诗会哭吗?反正我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