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转眼之间,二零零一年的春节即将来到,欧阳企业所属的“迷离花娱乐城”试营业几个月,生意终于步入正轨,日月和妮妮的婚礼也在春节的喜庆气氛中积极筹备着。两人先到市政厅注册登记,又到酒店预定酒席,拍婚纱照,忙得不已乐乎。
这天傍晚,欧阳文下班回家的时候,带回来日月和妮妮的婚礼请柬,由于这两人和欧阳家曾有过的一段渊源,所以日月对欧阳家的每个人都发出了邀请。
“爸,张阿姨,您看您们去不去呢?”在餐桌上,欧阳文问父亲欧阳俊儒。
“你的一个职员结婚,我这老身子老骨的,行动也不方便,我看我们就不要去了。你说呢,佩兰?”欧阳俊儒征求张佩兰的意见。
“虽说日月只是欧阳企业的一个雇员,可他毕竟和我们有点交往,你身子不便,要不我代表你去吧?”张佩兰试探地问欧阳俊儒。
“去吧去吧!爸,妈,我想去!”还没等老太爷欧阳俊儒答话,小弟欧阳明已经兴奋地按捺不住了。
欧阳明想去出席日月和妮妮的婚礼,纯属出於小孩子的好奇心,而张佩兰则是由于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缘由。“为什么呢?我为什么想去参加欧阳企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雇员的婚礼呢?是因为他救过欧阳明?是因为他的长相?”张佩兰在心中问自己。“好像都不是。”这个日月似乎唤醒了蜇伏在张佩兰心头很久的一粒种子,有一种念头在朦朦胧胧之中萌发,是什么呢?
“我一定是要去的,你们俩呢?”欧阳文又问碧霞和欧阳斌。
“我想去,老呆在家里快闷死了。再说我和妮妮交情还满不错的,礼物我都准备好了。”碧霞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我也去。”欧阳斌说的时候装得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咖啡。
“哎呀,我们的欧阳大小姐,你可一向仙风道骨,什么时候也食起人间烟火来了?”
“什么呀,大哥,你瞎说什么。”欧阳斌涨红了脸。
“噢!我知道了,准是和施远哲商量好了。”
“哎呀大哥!”
“对了,我差点儿忘了,这儿还有老二阿武的。”
当欧阳文摆弄一大叠请柬的时候,欧阳企业的每个雇员也都得到了请柬。琳达正在自己家里翻看着请柬,琢磨带什么礼物为好。“结婚,结婚,我什么时候也能结婚?”琳达回想自己到美国后的遭遇,遇到的人,碰到的事,想到陈建勋,欧阳文,她不由恨得咬牙切齿:“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付出的都值得吗?为了绿卡?爱情?为了父母家人?”想到父母,琳达不由心头一惊,她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叠银行账单,一张张地查看,琳达在四五家银行开有户头,是受了父母的授意,为的是从大陆转移钱款时方便。父母一边往琳达在美国的帐户上存钱,一边催促琳达快快办好绿卡,以便有朝一日带着大笔贪污受贿来的赃款来美国颐养天年。“唉,不对呀,怎么好久没汇钱过来了?”琳达把所有的银行账单都查看了一遍,发现父母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象往常一样每隔一定时间就把一定数量的钱汇到自己的帐上。琳达看看手表,现在正是大陆早晨六七点钟,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铃铃铃,铃铃铃。。。”是持续的铃声,没人接听。她挂断电话又拨了一遍,还是没人接听。“今天怎么没人接呀,以前这个时间打电话都有人的。”琳达觉得自己的心悬了起来,她急忙叫来了陈建勋。
“沉住气,别着急。这几天多打几回试试,也说不定到哪里游玩去了。不过你也要作好思想准备,你看!”虽然是隆冬季节,可陈建勋到琳达家的时候却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先安慰了琳达一番,紧接著把一摞报纸递到琳达面前。琳达接过来一看,是世界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还有诸如侨报>>等中文报纸。这些报纸都不约而同地在头版显著位置刊登了类似的新闻:大陆正紧锣密鼓地进行“反腐败反贪污”斗争,一大批贪官污吏将要被绳之以法。
琳达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稀密的冷汗,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发颤:“你是不是觉得我老爸出事儿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可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陈建勋坐在琳达身边搂着琳达的肩膀安慰她。陈建勋抚摸着琳达的肩膀,一斜眼,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请柬。
“请柬?谁的请柬?什么宴会酒会呀?”陈建勋一遍问一遍拿起请柬随意地翻看,当他打开请柬,看到里面的内容时,一下子愣住了。“难道是她?”陈建勋在心中暗叫一声。
“我们公司同事结婚的请柬。”琳达看到陈建勋发呆的表情也一打愣:“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呀?”
“噢,没什么,我是说这两个人的名字都很怪,一个叫日月,一个叫妮妮。”
“在美国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这个日月在我们公司作经理助理,很受宠,妮妮自然是他老婆。他们春节前要结婚了。结婚!懂不懂?结婚!”琳达故意强调“结婚”两个字,一边说还一边揪陈建勋的耳朵。
“他们是哪里人呀?台湾?大陆?”
“和我们一样,大陆同胞!还跟你是老乡呢!北京人!你问这个干吗?”琳达不解地看着陈建勋,那只揉搓他耳朵的手松了下来。
“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哎我说,能不能带我去?”
“你该不会想在欧阳文面前露面,让他废了我的绿卡吧?不是我的绿卡,是你的绿卡!”
“你看你,咱俩还分什么你我。”陈建勋一下把琳达扑倒在床上,一只手在琳达高耸的胸脯上来回乱摸,一只手伸到衣服里面急急忙忙地解她的裤带。
这一晚琳达很不满意,陈建勋老是走神,草草敷衍了事就转身睡去了。半夜,琳达被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惊醒了,开灯一看,见陈建勋正在壁橱里翻腾。
“你干吗呢?大半夜的。”
“好了好了,找着了。”陈建勋终于直起腰来,琳达看见他手里举这一件五颜六色的毛背心。
“有病,大晚上的找它。前两天我打扫卫生差点儿把它扔了。也不看看,美国大街上谁穿它!要多土有多土!”
腊月二十八,日月妮妮的婚礼在曼哈顿唐人街的金宫大酒楼如期举行了。
日月身著黑色西装,妮妮一袭白色婚纱,一对新人光彩夺目,男的风度翩翩,女的妩媚动人。来参加婚礼的客人有张佩兰,欧阳文,碧霞,欧阳斌,欧阳明,琳达,施远哲,和公司里的其他同事,妮妮的同学,还有以前在餐馆里一起打工的工友以及在各种场合结识的一些朋友。
张佩兰看着英气勃发的日月,那眉宇,那神情,简直就是三十多年前的邱新华。再看妮妮,脸上洋溢着幸福灿烂的笑容。结婚,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无异于寻找到了人生的依靠和归宿,她把自己今后所有的希望和命运都交付给了身边的这个人,从此将和他荣辱与共,相扶一生。张佩兰不禁又想到了自己的婚姻,已经五十几岁的人了,大概终身也无法体会什么是炽热的爱情,什么是幸福的婚姻。和邱新华结合,是因为举目无亲,别无选择;和欧阳俊儒呢?欧阳俊儒把她从中国带到美国,从她恨之入骨的邱新华身边来到这财势显赫的欧阳家,她找到爱情了吗?虽然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没有爱情,也没有亲情。张佩兰和欧阳俊儒的结合也同样是由于举目无亲,别无选择,更多的是由于怜悯和报恩,老来老来,两个人是个照应和依托。
“日月,难道他真的是我那苦命的小明?是二十多年来从没见过面的邱明?”张佩兰的心在颤抖。“小明,你不该到这个世界上来,那个时代注定了你的命运一定是个悲剧。日月,日月,和在一起不就是‘明’吗?难道你追到美国来是要和我讨债?”日月和妮妮向客人们敬酒来到张佩兰面前。
“欧阳太太,非常感谢你今天赏光,我们敬您一杯。”日月端着酒杯,凝神注视着张佩兰的眼睛,注视著她嘴角的那颗红痣,他要从这双眼睛里,从那颗红痣上找到在童年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母亲的影子。
“日月,妮妮,我祝你们两人白头到老。”
“谢谢,欧阳太太。”妮妮先喝完了酒。
“欧阳太太,谢谢您的祝福,我们也祝您有一个幸福的晚年。”日月一仰脖喝酒的同时在心里说:“妈,我没能从小汽车上追回来的妈,儿子来了。”
“你们没有邀请你们的父母来美国参加婚礼吗?”碧霞拍了拍妮妮的肩膀亲昵地问到。
“日月的父母都不在了,我的父母在签证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被拒签了。”妮妮的话一字一句都被张佩兰听进耳朵。
“原来这样。。。”碧霞还要说什么,被欧阳斌打断了:“嫂子,这是人家家里的事儿,你管那么多干吗。”欧阳斌这个嫂子从来没好气儿。“对了,我二哥有事不能来了,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们的礼物。”欧阳斌把一个大红礼品盒递到妮妮手里,还不忘瞥一眼碧霞。
“日月大哥,妮妮姐姐,你们准备到哪里渡蜜月?”欧阳明抑制不住小孩子特有的兴奋。
“蜜月吗,我还没打算。不过这两位。。。”日月笑眯眯地看着施远哲和欧阳斌。
“就是,施先生,欧阳小姐,你们是不是也该。。。”妮妮也在一边打趣。
琳达在一边看得无比羡慕。的确,结婚,不管对男还是对女,都是生活道路上的里程碑,是一段全新生活的开始。一桩幸福美满的婚姻是多少痴情男女们的梦想。琳达看看眼前的妮妮,在联想自己的处境,顿觉苦海无边,无处是岸。我还能回头吗?
然而,琳达做梦也想不到,正当这一干人等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的时候,有一个人躲在一个屏风后面,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在新娘子妮妮的身上。
“妮妮,哼!倪妮!果然是你!想不到你也到美国了,还那么春风得意!我陈建勋快成了丧家犬,还他妈的是个戴绿帽子的丧家犬!”陈建勋盯着娇艳的妮妮,又看看正向日月妮妮祝酒的琳达,心里打起了鬼主意。
相当年,陈建勋和妮妮热恋时,如果说陈建勋从一开始就做着“只利用一番,到美国就甩”的打算的话,那也有点冤枉了他。妮妮不仅在出国这件事上不余遗力地帮助他,还献出了最宝贵的东西,他也的确感动过。当年陈建勋身上穿着妮妮为他编织的毛背心,也曾经想过,要在美国建功立业,把妮妮接到美国去。可一到美国,他就发现理想与现实相距是多么遥远。他曾妄想一劳永逸,挖得一块即有绿卡又有钱的“大钻石”,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终于,琳达纳入了他的视线。在摸清了琳达的家庭背景后,他们很快同居了,这不仅减少了陈建勋生活上的很大一笔开支,尤其是他发现琳达又是一个信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投”的怨女,以至于在他陈建勋的手中,琳达竟像一个提线木偶,被陈建勋随心所欲地利用而毫无怨言。
“琳达,妮妮,妮妮,琳达。。。”陈建勋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名字,悄然退出餐馆,消失在纽约曼哈顿唐人街上的滚滚人流中。
与此同时,欧阳家的二少爷欧阳武,和小毛一起正在徐抗美的寓所里参加一个小型酒会,来宾主要是在哈佛大学的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和访问学者。来宾们都手端饮料,三五成群地互相交谈,有的在谈论科研课题,有的在谈论大陆新闻,有的在谈论世界局势,其乐融融,格外温馨,与窗外的数九隆冬形成鲜明对比。
“还用介绍吗,这位是。。。”徐抗美正想把欧阳武介绍给大家,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连串的声音打断了:“欧阳武先生!谁不知道!”“就是,哈佛大学电子工程专业的高才生,都认识!”“现在是著名的航空航天技术专家,不用介绍了!”“哎呀,欧阳先生,你的名气果然大,就连这些刚到哈佛不久的人,无论是不是和你一个专业的,都认识你,可见你在哈佛的位置,在学术界的位置,尤其在中国学子心中的位置。”目睹眼前的情形,徐抗美格外感慨,而欧阳武则倍感欣慰。
和在场的人寒喧问候之后,欧阳武,徐抗美把话题引入了正题。
“徐先生,你的访问协议什么时候到期?”
“还有半年。”
“那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这的确是一个很难解的选择题,可我已经决定了,回国!”徐抗美的声音很坚定。
欧阳武有点吃惊:“你难道就不想留在美国发展?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因为我有雇用新人的权力。你也看到了,中美两国间确实有。。。”欧阳武拖长了话音,一只手放到胸前来回挥动着,手指也迅速地摆动,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中美两国的确存在着很多的差异,而且有些差异还非常的巨大,比如,大环境,生活居住条件,工作条件,科研条件等等,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但美国的条件再好,也不能为我提供可以让我充分施展的舞台。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听听他们的。”徐抗美把手一扬,欧阳武把目光投到了窗前几个正在热烈谈论的年轻人身上。
“我大师兄去年回国,已经自己作老板,除了几百万科研经费,还联系到几千万的风险投资,他给我来E-MAIL,说过内的形势好极了。。。”
“我的室友小王也决定回国,去上海浦东开发区,工作都联系好了。这家伙神得很,不光自己回去,把他班上的一个台湾同学也动员去了,八月份两人一块儿回国。。。。”
“我去年暑假回国一看,不得了,两三年的工夫,国内的变化太大了。。。”
“是呀,我认识一个朋友在‘通用’作部门经理,居然上个月决定辞职回国发展。。。”
“怎么样,有什么感想?他们的这些言论可以说构成了我回国理由的一部分。美国是好,可我毕竟是个中国人,我的事业在中国,我的舞台在中国。欧阳武先生,你在你的研究领域中,已经占据了一定的位置和空间,你有没有想过更大程度地发挥你的才能和优势?比方说,你现在是个部门主管,你想不想成为某项具有划时代意义工程的主要创造者和总指挥?”
“划时代意义工程?”
“你是航空航天专家,难道你不想为改变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甚至世界航空航天历史作出点什么吗?中国,正在经历天翻地覆的巨大变革,要和国际接轨,在各个领域都要向世界高层次看齐,我们需要人才,特别是象你这样的人才。”
欧阳武听罢,把目光投向小毛,好像是在问“你有什么想法”。
小毛喝了一口饮料说:“我已经有意回国,正在和国内联系。”
“是吗?小毛,你可是个让很多留学生羡慕的成功人士,放弃这里得来不易的一切回国,值吗?”欧阳武听了小毛的话,很诧异。
“我在美国是有优越的生活,可要想成就一番事业还要回国去。现在的中国,为有志者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施展本领的机遇,正是大展鸿图的时候。”
天色已经很晚了,客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欧阳武和小毛,徐抗美还在推心置腹地交谈。。。。
10
婚礼后两个星期,日月上班了。
“日月,怎么也没去渡蜜月?这么快就上班了?”
“日月,可别累坏了身体,白天公司里忙,晚上家里忙,招架得住吗?”
日月一进公司的门,同事们都在和他开玩笑。
“日月,这么快就来报到?”在欧阳文的办公室里,他一边打开电脑查看电子邮件,一边和拿着一大堆文件走进来的日月打招呼。
“是呀,有一件事我老放不下,我们的‘迷离花娱乐城’开张几个月,生意还算可以,就是缺一个经理。我想发个招聘启事,聘请一个懂酒水的经理,我才能抽出身来干别的。”
“这点小事就不用问我了吧,你自己衡量吧。不过我这里有件事可能需要你亲自出马。”
“什么事?”
“我们公司要从东南亚进口一批纺织品,我想让你出趟海,因为是用我们公司自己的远洋货轮,除了这批纺织品还要为其它几家公司搭载货物,事关重大,我要你亲自出马,可以吗?”
“什么时候走?”
“不用那么急,起码还有一个月,你可以先把‘迷离花娱乐城’的事交接一下。可我要提醒你,这次运输,不是普通的货运,平时只要我们公司的远洋货运分公司监管就可以,可这次我为什么要你也去呢?”欧阳文说到这迟疑了一下,看着日月接着又说:“你曾经是海员,这是其一,还有从你到公司以来的表现,我觉得你办事果断,非常有手段。你知道我这次运的是什么货吗?”
日月听到这里,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
“报货单上写的是牙膏牙刷浴液洗发液,但实际上二十个集装箱里都是垃圾,有些是生活垃圾,有些是工业和医用垃圾,都是污染源,要运到菲律宾。我此举可以两头得利,买方的钱我白得,不发货,而美国这边还可以得一笔辛苦费,懂吗?”
“那边会不会追查过来?”
“他一个小小的名不见经传的私营公司,哪里有势力和我较量?我既然敢这么做,就有手段保证他追查不到我。”
“我知道了。”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石油,需要在公海和买主联络,当然,这些所谓的买主都是以走私石油为生,他们都驾驶一种经过改装的小货轮。回来的时候,绕道去泰国,货物中有部分纺织品,可暗中夹带了上百名人蛇。”
“人蛇?”
“对,就是从大陆偷渡来美国的人。其实我很早就想作这个生意了,因为它的利润高得难以置信,甚至超过了贩毒。现在有些国际贩毒集团已经转作贩卖人口,也就是偷渡生意,我才开始试着作。因为非同小可,所以我才让你和远洋货运分公司的人一同管理,而且你负主要责任,我让他们听你的。”
“那边都搞定了吗?”
“已经搞定了,上船前由那边的蛇头负责,上船后以及到美国岸口和在美国的蛇头接洽由我们负责。这一来一去任务艰巨呀!”
“没问题,我今天就着手准备。”
“好,你可以先到码头上熟悉熟悉我们的货轮。”
当晚,妮妮听到这个消息,很不开心:“又要出差?我不让你去。”
“没关系,来回顺利的话几个月就回来。”
“几个月?你上次去马来西亚一个星期,我都好像过了好几年,你去干什么也不告诉我,让我好担心。这次是什么理由?”
“出口一批牙膏牙刷之类的,再带回来点纺织品。”
“这么点事还要你去?是不是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知道个什么?女人家,别瞎叨叨。”
“我瞎叨叨?你为欧阳家流血卖命,他们对你如何?你知不知道。。。”妮妮本来想说“你在前面为欧阳文冲锋陷阵,可他在背后搞你老婆。”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知道什么?”日月是何许人也?妮妮话一出口,立时有成千上万个假设,也许,可能在日月的大脑中旋转。“你想说什么?”
妮妮沉吟片刻:“我是说,欧阳文答应你的事情,他兑现了吗?”
这句话说到日月的心里去了。日月放开妮妮,从床上起身,来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上的万宝路烟盒里摸索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缓缓点燃,把头靠在沙发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心中暗自思忖:是呀,难道我就这么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欧阳文动不动就让我干这种勾当,要么投毒,要么恐吓要挟,这次又让我走私偷渡,哪一次不是冒杀身之祸?可他前几次答应总共给我百分之一的股份现在还没兑现,他有没有看出我的来路?还是要我自己在某个时间点破?张佩兰会接纳我吗?欧阳家会接纳我吗?他们会不会把我当成要饭的,或者是来讹诈的?我应当以什么方式走进深邃的欧阳大宅?难道永远这么隐名埋姓地游荡在张佩兰身边,欧阳家以外?欧阳文到底把我当什么?普普通通的公司雇员?不是,他不会让一个普普通通的职员去作这种事。亲信?兄弟?。。。
这段时间以来,日月在为公司里杂七杂八的事忙碌的同时,妮妮也在为学习忙得不可开交,几门功课都要期中考试,又加上日月要走了,妮妮心烦意乱,六神无主。这天下午,妮妮正在上一门“经济分析”课,教授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印度老头,瘦得皮包骨,两腮和眼窝深深地塌陷,头发稀疏,就象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夜叉,偏巧他生性刁钻,为人刻薄,极难相处,所以中国学生也就把“夜叉”送给他当外号儿了。快下课的时候,印度教授布置了家庭作业,并通知大家:下个星期要进行期中考试。有很多人讲,在美国读书如何轻松,如何逍遥,因为美国的家庭作业少,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尤其在美国大学里,家庭作业非常繁重,经常是步骤繁琐的试验,或者是容量巨大的数据分析,或者是每个星期要读完一本指定书籍并写出十页左右的心得。
妮妮翻了翻记事本,发现有几门功课刚好都赶在下个星期既要完成家庭作业,还要进行期中考试。她象很多美国学生一样,举手提请求:“教授,我们下个星期的时间已经几乎安排满了,能不能把这门课的考试和作业递交时间推迟一个星期?”
“推迟?为什么要我推迟?在美国读书是那么轻松吗?这几年中国学生的声誉真是越来越差了!不象来读书,倒象来玩耍!”
“什么?”妮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得耳朵,这么一个小小的在美国大学里最司空见惯的要求竟找来“夜叉”这一通充满种族歧视色彩的厥词。她正气得不知说什么,一个美国白人学生又说了:“教授,我在下个星期也有两门考试,我也想请求你把时间推移一下。”
也许是“夜叉”已经习惯成自然了,他听了美国学生的话后,丝毫不顾忌妮妮和班上其他人的反应,对这个白人学生一派和气:“你如果感到确实困难的话,下课后到我办公室里再谈。”
“夜叉”的话讲完,教室里格外寂静,任何一个人都感觉到了他对待妮妮和美国学生的鲜明差异,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种族歧视!妮妮感到快要窒息了,她不能再在这个教室里呆下去了!“当啷”一声,妮妮从椅子上站起来,“乒乒乓乓”地整理好文具课本,大步流星地走出教室,临出门时咬着牙对“夜叉”甩下一句:“这门课我决定退出,以后我永远不上你的课!”
妮妮满腔愤懑地坐在回家的地铁上,回想着刚才教室里的一幕,不禁恨得咬牙切齿。人活这一辈子,要受多少气才算完呢?一时间,在二十多年来的人生路途中,多多少少,大大小小,近的,远的,各种各样曾遭遇过的气恼委屈就象涨潮的海水,在妮妮心中弥漫荡漾。
妮妮的父母都是工人,兄弟姐妹也都是普普通通的公职人员,没钱也没势,能有个孩子在美国,已是这个家庭值得向人夸耀的亮点。当年被陈建勋抛弃的那一刻,手抚两个月身孕的小腹,悲痛欲绝,她快要发疯了,她几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未来的生活,她曾经想到过死。在联系出国的过程中,她绞尽脑汁,想尽了办法,受那些中介代理的刁难敲诈,可她就是横下一条心要出国。为什么呢?是要找陈建勋吗?是爱得放不下还是恨得要寻仇?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难道自己还是那么迫切地想见他吗?到美国后,调整身份,转学,打工,在那些龌龊污秽的人群中周旋苟活,既要谋生,又要躲闪应付被“性饥渴”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偷渡客,一直到遇到日月。现在,从表面上看起来,生活比以前稳定安逸了,可妮妮心中反到萌生了一种不安全感,这种感觉随着日月在欧阳企业的时间越久而变得日益严重。她感到了一种新的前途渺茫,虽然不同于从前,但还是搞不清脚下的路通向哪里。
时间过得飞快,日月启程的日子到了。动身的前夜,日月妮妮缠绵悱恻,难舍难分,妮妮一次次地渴求日月,好像两人再也见不着了似的。
“日月,你的名字好古怪,你本来就叫日月,还是后来改的?”妮妮躺在日月怀里,紧紧地抱着日月。
“你真的想听?”
“想。”
“日月,一个日,一个月,和起来是什么?是‘明’,‘明’一拆开就是日月。‘明’是我的过去,日月是我的现在。”
“明是过去,日月是现在,那将来是什么?”
“将来?这个问题问得好。将来是什么?我还真说不准将来是什么。不过今天我要给你看样东西。”日月下床从衣箱里掏出一个镜框送到妮妮眼前:“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妮妮接过镜框,看到的是一张残缺的黑白照片。日月为她解释到:“那个小孩是我,大人是我爸。”
“你妈妈呢?”
“她先于我父亲离开我。”说完日月就随手把这个镜框摆在了床头柜上。
第二天,二零零一年春天的某一个早晨,在迷朦的晨霭中,在妮妮依依惜别的目光中,日月随欧阳企业的远洋货轮离开了美国本土,驶上茫茫大海,开始了向东南亚的远航。日月,妮妮,以及所有的人都不会想到,当他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是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之后。
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碧霞终于如愿以偿。过了二十多天还迟迟不来月事,她判断自己怀孕了。碧霞先买来“早早孕”试纸,在家里测试后发现是“阳性”,她还不放心,又到医院检查,最终医生告诉她:恭喜,你要当妈妈了!碧霞心里“忽悠”了一下,是兴奋?喜悦?要作妈妈的甜蜜感觉?都有一点,又似乎不是。到底一种什么感觉呢?好像她又找到了一股力量,一股帮她把旧恋人欧阳武从心中赶走的力量。十多年的时间,挥金如土的生活,欧阳企业皇后的头衔,无论碧霞怎么刻意努力,无论外界是什么样的氛围,都没能把欧阳武从她心里赶走,这回能吗?怎么那么难呢?
和谁在第一时间分享这个快乐呢?从医院出来,碧霞怀着理所应当的心情把她喜爱的“宝马”小跑车开到了世贸大厦。她径直来到位于北楼第八十八层的欧阳企业办公室。职员们一看是皇后来了,不敢怠慢,都连忙起身点头打招呼,更有人早就通报给了欧阳文。
“我这正忙着呢,你上班时间来找我干什么。”欧阳文看到推门而入的碧霞,很不耐烦,又扭头对正在文件柜前找东西的助理琳达说:“琳达,你先出去,快吃午饭了,那份合同书下午再找吧。”
“是,老板。”琳达低眉顺目地向外走去,到碧霞身边时停了两秒钟,向碧霞扫了一眼,旋即消失在欧阳文办公室的玻璃门外。其实就在碧霞推门而入前的一瞬间,琳达刚刚从欧阳文的大腿上跳下来。
碧霞向还在摆动的门瞥了一瞥,就回过头来面对欧阳文,脸上堆起了妩媚的笑容。欧阳文第一个反应就是:哎哟,老婆今天怎么了?满面春风,尽是喜色。他身上的肌肉开始该舒张的舒张,该收缩的收缩,还“咕噜咕噜”咽了好几大口吐沫。
“老公,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怀孕了!”
“真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今天,刚才。我自己测了一下,还到医院检查了一下,没错,就是怀孕了。”
“多长时间了?”
“就上个月。我特意从医院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和你分享。难道你不高兴?”碧霞一边说一边就势坐到了欧阳文的腿上,双手揽住欧阳文得脖子。
“高兴高兴!今天一起吃午餐吧。你想去哪里?”欧阳文揽住碧霞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欧阳文碧霞手挽着手格外亲密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公司大门,到街上吃饭。当他们走出世贸大厦的时候,他们大概不知道,正有两道怒火欲喷的目光从头顶射来,是琳达。虽然从八十八层向下望,街上的行人都成了小蚂蚁,分不清谁是谁,可琳达还是要看,还是要找,她一边寻找,一边在脑海中一千次一万次地诅咒,什么时候有一个大火球从天而降,把欧阳文连同他老婆一起砸死烧死!她对欧阳文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是晚,欧阳家里一扫往日的沉闷冷清,一阵阵欢声笑语不时从屋里传出来,餐桌上也多了几道菜,最高兴的是欧阳俊儒。
“恭喜爸爸,要当祖父了。”欧阳文为老太爷又是夹菜又是敬酒。
“我也恭喜你,要抱孙孙了。”张佩兰的脸上也乐开了花。
“大哥大嫂,现在能不能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欧阳明也很是兴奋。
“你还是个小娃娃,懂得什么?才一个月怎么知道。”欧阳斌嗔怪着小弟。
“碧霞呀,无论如何这是咱欧阳家的第一个第三代,天大的喜事!你要注意身体,定期看医生。”欧阳俊儒以少有的慈爱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先是“准二儿媳”,后又是大儿媳的攻于心计的女人。
“就是,特别是快临产的时候,别象我妈当年生我,死了都没人管。”欧阳斌与生俱来的桀傲不驯的性格和从小极端的娇惯纵容,使她从来就是为所欲为。她此言一出,本来热热闹闹的餐桌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小妹!”欧阳文在桌子底下用膝盖碰了碰欧阳斌的腿。
欧阳俊儒,张佩兰,欧阳明和碧霞都收敛起笑容,欧阳斌也觉得在这种场合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欠妥,也不尴不尬地放下了筷子。
正当一家人不知该用什么打破僵局的时候,只听外面一阵车响,又是一阵门铃声,小玉跑过去开门一看,是欧阳武。“哎呀,欧阳武先生!是欧阳武先生回来了。”小玉又惊又喜。
“小武儿,回来得正好,一块儿吃饭,今儿个有喜事儿。”欧阳俊儒招呼欧阳武。
“是呀,二弟,难得大家凑这么齐,又都这么高兴。阮姐,小玉,快加碗筷添酒!”欧阳文起身把欧阳武拉到桌边坐下。
“二哥,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是不是真有什么‘生物感应’,你预感到什么了?”欧阳斌的表情是一副调侃的劲头。
“我回来找几本书。你们今天都怎么了,都跟我打哑谜。”欧阳武迷惑不解,斜眼扫了碧霞一眼,发现碧霞也正在看他,两人又急忙把目光移开了。
“小武子,我告诉你吧,你大嫂怀孕了!”欧阳俊儒的语调里充满了一个出生入死,饱经风霜的老人对天伦之乐的渴望。
“噢!是吗!这,这可是大喜事!”欧阳武的脸立时涨的通红,手心里直冒汗。他端起酒杯,先敬欧阳俊儒老两口儿:“恭喜父亲,恭喜张姨,你们要作祖父祖母了。”继而又敬欧阳文和碧霞:“恭喜大哥大嫂!你们要作爸爸妈妈了。”欧阳武的手有点发抖,他身边的人几乎可以听到他“砰砰”的心跳。“还有小宝宝,不管是侄子还是侄女,先预祝他健康成长。”说完把一杯酒一饮而尽。欧阳武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掩藏的是一颗淌血的心,碧霞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这个晚上,欧阳武住在家里没有走,这在碧霞嫁给欧阳文后是很罕见的。
夜深了,厨房旁边的保姆间里,阮姐和小玉早忙完了活计躺下休息,可小玉翻来覆去睡不着。
“小玉,你怎么还不睡觉?”
“阮姐,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唉,阮姐岁数大了,老啦,觉少,你不吵我也睡不安稳。”
“阮姐,你说二少爷欧阳武也快四十了,怎么还不结婚呢?”
“小玉,这深宅大院,看似花好月圆,可这里头不知多少爱恨情仇。就象一个漂亮锅盖,看着好看,可就是不能掀!我见得太多了。我记得刚来欧阳家的时候,是原来的欧阳太太霍燕萍到职业介绍所找保姆,她看我是个没家没业的人,可怜我,就收留了我。那时,欧阳俊儒老太爷是餐馆老板,手下有好几家餐馆,刚开始搞房地产。大少爷不过十来岁,二少爷阿武才几岁。老爷太太一天到晚忙,我给他们带阿武,做家务,一干就是几十年,跟著他们从小房子搬进这栋大豪宅,看着他们一天天发达,看着欧阳企业成立。那时候虽然生活还没现在这么富有,可一家人父爱母慈,儿子又乖巧,真是一个美满温馨的家庭,哪有现在这些恩恩怨怨。可谁曾想,孩子们长大以后会。。。”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小玉只听得从一阵“唏唏嗦嗦”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来到厨房,接着是开关冰箱的声音,继而走向小酒吧,传来了开酒瓶的声音,一会儿是一个人接二连三的叹息声。小玉凝神听了一会儿,断定是欧阳武!小玉轻手轻脚地披上衣服,打开保姆间的房门,借着月色一看,果然是欧阳武,只见他穿一身丝绸的睡衣睡裤,头发乱篷篷地,正站在小酒吧的酒柜前,拿着一个大酒瓶,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喝,还不时有溢出的酒顺着面颊和脖子流下来。
转眼之间欧阳武喝干了一瓶酒,他把空瓶放在吧台上,由于手脚不稳,瓶子放倒了。又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向刚才一样,一古脑地往嘴里灌,不一会儿,又喝完了。当他还要再开一瓶酒的时候,小玉踮着脚尖跑了过去,压低了嗓门儿对欧阳武说:“欧阳武先生,您不能再喝了!已经第三瓶了!”
“你,你,你是谁?你,你,你凭什么管我?”欧阳武已经醉了,眼白里布满血丝,目光迷离呆滞。
“欧阳武先生,我扶你回房间吧!”小玉搀着欧阳武的胳膊要扶他上楼梯。
“小玉,小玉,快告诉我,我这个人值得别人来爱吗?我是不是一个很招人讨厌的人?一个很没用的人?”欧阳武的声音含混不清。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小玉,他突然发现今天的小玉满面红晕,恰似三春桃花;眼波流动,暗含千娇百媚。身材修长,亭亭玉立,令人不醉自痴。欧阳武一边说着一边把两只手紧紧握住小玉的两个肩膀,就象两只老虎钳,疼得小玉直咧嘴。“小玉,你爱我吗?你说,你说!全世界的人都不爱我,你会爱我吗?小玉!小玉!我爱你!我爱你!”让小玉意想不到的是,欧阳武竟然把她推倒在吧台上,一下子搂在怀里,疯狂地亲吻她的嘴唇,脸和脖子。欧阳武满是酒气的狂吻几乎让小玉窒息,小玉震惊,挣扎,顺从了一两秒,又挣扎,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欧阳武,跑回保姆间:“阮姐,阮姐,快醒醒!欧阳武先生喝醉了,你帮我把他送回房间去吧!”
阮姐和小玉一人搀扶着欧阳武的一只胳膊,把他扶进电梯。不仅酩酊大醉的欧阳武不知,就连小玉阮姐在黑暗中也没注意到,在二楼的楼梯转弯处,呆立着一个人,她从头至尾目睹了这件事的全过程,她就是碧霞。欧阳武三人进了电梯,碧霞带着满脸的泪水转身要回自己卧室,才发现老大欧阳文就站在身后,他们几乎撞了个满怀。虽然是在黑夜里,可欧阳文眼中那种好像带着火化的目光依然清晰可辨,让碧霞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