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2010（七）—— 腐败，不可不说（4）

今天，象往常一样高温闷热的天气，和小郑约好的，去看老师。

话说这位小郑，身材颀长，扇子面儿的上身儿，一身黝黑结实的腱子肉，永远是寸头，衣着朴素。所以，有一段时间，我一吃天福号的酱肘子，就会想起小郑来。要论外貌，我们管小郑的这种现象叫“常青树”：当年上学的时候，小郑不叫小郑，叫老郑，因为长得太成熟了。后来毕了业，几年没见，小郑还是当初上学时的模样。那时候，有人管他叫小郑，有人管他叫老郑。至于上次回国，又见到小郑，那身材，那外貌，还是和当年上学的时候一样，只是在眉宇间多了一种成熟的气质。于是，当年的老郑，就彻底变成了现在的小郑。

和小郑说好，在老师家大院门口见面，然后一起去买礼物。

我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不到10分钟到达。

下了车，前后左右张望，没看见小郑。我心说，这个小郑，居然敢比我来得晚！——哎，严重贬值啦。。。。。。。

站在大院门口，热得我要死，感觉裙子的腰都湿透了。于是和看门的大爷商量，上传达室里坐坐。大爷很热情地招呼我进去。

刚刚进了传达室，就看见小郑在门口下了车。一眼望去，还是那副黝黑的面庞，修长结实的身材。一身纯白的海军军装，衬托得整个人看起来飘逸又稳重。手里拎着一个半人多高的大花篮/果篮，脸上的汗流得唏哩哗啦的。

我从传达室里走出来。 和小郑一打照面儿，感觉小郑目光一闪，先愣了一下，然后大声朝我喊道：“还不快过来帮你哥我拿着帽子！”

我赶快上前，从小郑头上把军帽摘下来——帽沿儿全是湿的——用帽子帮小郑扇着扇子。

我问小郑：“你怎么来的比我还晚啊！”

小郑道：“我怕堵车，提前大半个小时就到了！我想我不如先把礼物给买了，省得占你的时间——再说，也没晚啊，现在比约定的时间还早5分钟呢。是你来太早了！”

我说：“好吧好吧好吧，算你有道理。”然后打量一下小郑，说：“看你这么些年真是没变样儿哈。肌肉还是那么结实。”
 
“那当然，每天游2千5百米，风雨无阻。我容易吗我！奥，待会儿跟老师家坐会儿，意思尽到了就行了。早点儿出来，哥我请你吃饭。”

我笑了：“没问题啊！”

说话间，来到老师家门口。

老师两口子，当年都曾经教过我，一位是班主任，我是她的课代表，另一位是教美术的，在我们当地小有名气。

老师打开门，见是我和小郑，热情地往里让，端茶倒水递毛巾，弄得我和小郑都很不好意思。师生间相互热情吹捧，气氛十分融洽。

我们谈到了当年如何不上进，把老师气得要死；如何萌得恩师教诲，最终走上正路。现在看到老师依然健康活泼，甚感欣慰。等等。

老师也说，当年为你们操了多少多少心，看到你们能有今天，以你们为荣。说着说着，还说到了当年和我们的父母们谈子女问题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哈，原来老师当年是这样评价我的哈~~ 现在听起来，当年老师真是有眼光！

出得门来，我心里感慨：老师两口子那情形，和当年简直是一模一样，又是一对模范夫妻，让人敬重。

和小郑来到餐馆，落座。

餐馆是个老餐馆。当年我小时候就在。那块匾额，据说是当年慈禧奶奶她老人家的手迹。

小郑熟练地点着饮料，菜品，对我说：“别怪我不征求你的意见哈，你出去这么多年，对这里，我比你熟，知道吃什么，什么是他们的特色。——再说了，不管好坏，都是哥的心意，对不？”

我点头。 小郑拿起一根儿烟，点了起来，说：“原谅我在女士面前抽烟。工作中实在离不开，被迫习惯了。”

我说：“我没关系。但少抽点对你自己好 ...... 尤其是在家里。”

小郑低了一下头，然后抬起眼皮，问：“奥，忘了叫老二了。叫上他吧？”

还没容我说话，小郑接着说：“不是我悲观，你知道，现在这社会，谁还能靠得住？我这辈子有幸，交到了两个朋友。女的是你，赞美的话咱以前说过太多了。男的里面，配得上'朋友'俩字的，也就老二了。那是可以替我挡刀子的朋友！叫上他吧？”

我说：“这种事儿，你还跟我商量什么，当然是想叫就叫！”

小郑咧开嘴一乐：“真没辜负我以前对你的评价。好！”然后打手机叫老二。

没想到老二竟然在忙。小郑又一乐：“这样也好。反正他泡他的女朋友，我泡我的红颜知己哈。”

我看着小郑，眼球高速旋转了360度。

小郑一点儿都不怵地接着说：“我知道我这些在部队是学坏了。但是你了解哈，咱的心灵还是美好滴，本质还是纯洁滴，说话有时候可能比较粗，但是都是大实话。”

这小郑的嘴是变了。要搁以前，小郑历来都是正直，正派，耿直，甚至有些迂腐的化身，深受老师们的赞美。现在居然说话一套一套的，贫嘴滑舌。

很快，小郑四瓶啤酒下了肚儿，满脸通红，显得异常兴奋。小郑问我：“你真不喝啊？哥我可不跟你客气！”

我说：“跟你们这帮歹人在一块儿，我绝对不喝。”

小郑接着喝，一瓶一瓶，不停地喝。一边喝，一边接着给我讲上次我回国时，就给我讲到的查账查到了高层，给我讲，后来上面是如何摆平的；给我讲，最后谁落马，谁借机上位了；给我讲，他从中又学到了哪些经验教训；给我讲他凭良心实在看不下去的一些龌龊事；给我讲他又是如何昧着良心跟着干的龌龊事。。。。。。

小郑喷着酒气，很有些激动：“这些话憋了很久了，平常跟谁都不敢说，今天总算说痛快了。”

看得出来，小郑心理上很压抑，很矛盾：家里全是部队高层，自己也穿了这身儿军皮。可这部队里的事儿比地方上更恶心。“那些事儿干了，生的孩子没P眼，绝对不怨天怨地，就是活该。”小郑说，“可是不干？不单自己，恐怕连老爹老娘都得搭进去。哪儿敢不干！”

我没有评价，只是静静地听，认真地听。我知道小郑本质并不坏，良心也还没有麻木，所以他才痛苦，所以他才需要发泄。 “但是不知道十年，二十年以后，他又会怎么想呢？”我心里这样问。

末了儿，小郑关心地问我：“谢谢你在听我这儿发泄，在这儿骂娘。没吓着你吧？我知道我现在说话很糙，有些事也很见不得人。”

我摇摇头，保持着微笑说：“不会的。”

“嗯，我知道你不会的。你从来都可以很从容地面对任何风浪的。这一点，是我一直很佩服你和别的女人不同的地方。所以我信赖你，跟你说这些事。”小郑略微一停，疑惑地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有些可怕，或者说，可耻？”

我知道，最让小郑纠结的就是干了或者是看到了这些丧失道德，丧失公德，出卖灵魂的事。因为他还是有良知的。我很认真地看着小郑的眼睛，说：“你今天对我说了这么多，说明你还有良心。”

从小郑的眼睛里，看得出，小郑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想想，这个世界，对于男人来说，实在挺不容易。男人们需要经历更大的压力，需要表现得更加坚强。成功了，是理所应该；如果失败，没有任何退路。“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是小郑常挂在嘴边儿的一句话。。哪个成功人士敢拍着胸脯子说：“我是清白的！”呢！

叹！



小郑突然问我：“上次你回国，你一开始也说不喝，但最后，你还是喝了半瓶儿二锅头。今天也喝点儿吧。”

我垂下眼皮，轻轻摇摇头，说：“今天不喝了。”

小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问：“为什么？”

我抬起头，看着小郑的眼睛道：“我今天不象上次那样对你那么有把握了。”

小郑怔了一怔，喃喃地说：“的确……我……也对自己不那么有把握了。” 然后神情一震，大声道：“走！哥请你喝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