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一点感叹)
一天把我的博客一看,却发现真正写了不少东西,接着就想,我为什么要写这些乱七八糟的唠什子呢?
想来想去却有点弄不清楚。
有人写是为了名或者钱,现在这是一回事;有人是感到是有一种历史责任,像帕斯捷尔纳克;还有人更绝,据说像奶牛一样,不挤出来就胀得慌,不过肯定不是乳房。
那我是为了什么呢?
肯定没有人给我钱,至于历史责任,20岁之前可能会有一点,后来发现那根本是错的,那些等着我们去解放的人,实际比我们生活水平还要高,比如台湾人,早就有了全民医疗保险,美国还要等几年,大陆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么要是真的“解放”了台湾,就有些难办,保持那个全民医疗保险,大陆人民不高兴;取消吗,哪有这种“解放”,所以从此就再也不敢有了。
古代的圣贤说:“不以物喜,不以己忧。”那还是可以照着做一做的;接下来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那就算是做不到了,那好像自己就永远没有快乐了,天下可以忧伤的事太多。
我不可能解放全世界,说实话,我连自己都解放不了。不是的吗,刚刚太太就命令我得首先把碗洗了,才允许我在计算机干自己的荒唐事。
自己这一生总是莫名其妙的给交代了,要是把别人给带坏了,那罪过就大了。所以千万不要把我的话当真,我自己都对这个世界毫无把握。
因此,倒是觉得古人的一句话很对我的胃口:达者兼善天下,贫者独善其身。把我自己解决好,就是对世界革命最大的贡献了。
最近看了《华尔街日报》一篇文章,谈到中国的有钱人都在移民,感到在中国做有钱人太难,也许有一点同情他们。
我倒觉得好像有一点逻辑问题,仇富固然不好,但政客,名人,有钱人应该有更大的社会责任,这应该是当然的。
如果你不想负担那种社会责任,那你大可以把钱烧掉,埋掉,捐掉,做有钱人难,想做穷人还不容易。不负什么社会责任是我们穷人的地盘,你们两头都想要,是不是有点贪心。
我是不是有点像愤青?
我想好一点的社会应该给人多种选择,觉得挣大钱太累,不想负更大的社会责任,也能过上一种体面的生活。
像比尔.盖茨那样撒钱,我也想做,但是没有;那就像某些人所炫耀的,大把撒思想,虽然这绝对是一个合算的买卖,撒钱一定是亏本,撒思想却可以赚钱。但那更没有,思想可不是钱财,人类有文字几千年,真正有价值的思想又有多少?
我写的有些东西,不过是偷的别人的,恐怕还偷的不好。
不过我还是有一点点优点的,虽然没有什么思想,但那些所谓有思想的人想忽悠我也并不容易。
有时候就有点得意,比如二十多年前我读了维特根斯坦,就整明白了不少东西,所以网上有时争来争去,其实很大的程度上是一个词语的问题,用维特根斯坦那一类的说法,是很容易把事情弄清楚的。
比如中国“三年困难”有没有人饿死,但饿死是一个文学词汇,表达一种愤怒,哀伤等等感情。从事流行病研究的科学家,像联合国粮农组织,是说人能够因为营养不足而死亡。这是科学家进行了长时间的研究,用大量统计资料得到的结论。人长期吃不饱就会营养不足,营养不足就会导致疾病,人就会提前死亡。
谁想要推翻这个结论,就得去作研究,拿出数据,不然就应该闭嘴。好像没有人认为那时候的人大多都能吃饱,因为那时候大部分食物都是定量供应的,那个定量肯定是大大低于那些科学家所确定的人维持正常生活的营养标准,更不要谈青少年的标准要加倍,那么这造成了中国人寿命的缩短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当然,科学不能知道那时的人为什么吃不饱,那是另一回事了。
语言是一个极重要的问题,因为人主要是用语言进行思考和交流的,语言不当,必然要引起混乱。但是,我并不认为这就能解决那个争端,道理非常简单,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或者自己喜欢相信的东西。
总的说来,我的某些想法可能出错,干脆地说,一定会有错,但我绝不会有意去骗谁,既没有好处又没有意思。当然,这不包括我写的那些故事,那总是有虚构的。
我最烦的就是狂妄自大,独断专行的说法,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理。从历史上看,凡是这样的人没有一个不是错的,有的还引起了灾难。
现在我认为那不过是在卖大力丸,据说现在是MBA的课程,叫做行销手段。
我就不信,狗屎包装了就能当巧克力卖?那还费那个力气造巧克力干什么。
那个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我到底是为何而写呢?这时间在美国不论多少,总是可以去挣一点银子的。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我是为自己而写,写出来觉得心里有点安慰,还有一点得意,但却不是哪里胀得慌。
我只希望能写出人生命中的一些美好,一些让人永不能忘的美好,那几乎是人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我并不奢望别人都能理解,因为有些东西我自己就弄不懂。比如,我写了很多我的母亲,但我就不懂为什么她会那么爱我,从小我就不是一个叫人省心的孩子,她付出了那么许多,却不求任何回报。
所以我有时候写是在求得一种良心上的轻松,因为我在她生前做得太少太少。对她可能无补于事,对我却是一种解脱。
就是那句老话: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虽然肯定是还不完,还一点点总比不做是好。
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一天,上帝决定垂青三兄弟,让他们在一年里做什么事都会很顺利。老大决定去做官,老二要挣钱,老三比较异类,决定抓苍蝇。
结果可想而知。
在我看来,大多数人都在抓苍蝇,不过聪明人抓得多一些罢了。我也一样,曾经拼命抓过,也许现在还在抓,又有谁知道呢。
不过反过来想,抓苍蝇并非坏事,除四害吗,只要自己高兴。
最近有一部电影,《高考1977》,我只看了十分钟不到,就看不下去了。我认为那和中国现在的许多东西一样,有些远离生活。
那些导演,作者都有一个通病,首先确定一个人个性,弄个框框,再来编故事。而在我看来,周围的人也好,这个世界也好,都是弄不懂的。比如我就从来没有弄懂太太,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为一点小事跟我大发脾气,我想肯定不是那件事本身,一个碗没有洗干净值得吗?
但到底为什么,我实在弄不清楚,太复杂,我的智力不够。因此我只能看到什么就尽量按照我看到的照实写来,读者看到了什么与我无关。
我想自己是有资格说这话的,我是77级,我太太是77级,她却比我小几岁,我哥哥也是77级,虽然他比我要大了七岁。
就想到,也许我应该来写写他们,于是就有了《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我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真正是懵懵懂懂,就跟现在一样,根本有点不知道在干什么,我那时在一个很好的单位,只是周围的人都在这样做,比如我的哥哥,姐姐,母亲也劝我,我就想,读书也应该是一件不错的事,全然忘了过去我是多么地盼望放假。
我现在想来,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母亲,我那时已经懂事,在农村呆了近五年,吃了很多苦,开始明白母亲是多么的不容易,就有一点不愿意她不高兴,她要我考,我就去试试,我确实并没有报很大的希望,我想她也是,她只是一贯地要求我努力。
我太太跟我也差不多,只是家人要求,觉得读书是一件好事,就去考,至于考上了意味着什么,她也不清楚。也许我们都是平庸之辈,就没有什么很高的理想。
当然,现在就明白了,自己的人生在那一下完全发生了改变,事情往往要回头才能看得清楚。
我实在是基础太差,小学没有毕业就是文革,那以后的中学很多时候在学工学农,没有上几天课,而且只是读了初中,经过那个时代的人都应该知道。然后就是下农村,在那里每天除了上厕所,基本上就不会接触纸。
记得小时候,母亲教训我的话,三句就有一句是要我有毅力,大慨是我从小就坐不住,干什么事只有三分钟的兴趣,她就非常地担心,害怕我一碰到困难就往后退。
结果我就总是认为自己是天下最没有毅力的人。到后来才发现,我不是,自己还是相当不错的,不如我的多的是。要是母亲看到了我这句话,肯定又要教训我了。
我甚至能够想到她会怎么样说:你为什么不向好的学,接下来就开始列举出一大堆名人,巴拉巴拉。比如像写“不以物喜,不以己忧”范仲淹,早年吃稀饭肚子都弄不饱,还使劲的学习。
由于母亲总说那样的故事,我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没有理想,就是太好吃,总是想办法让自己饱。这是不对的,我应该饿饿肚子,好有远大的理想,但就是控制不住,老想着吃,真是没有办法,放着远大理想不要,就是吃,没有什么出息。
据哥哥姐姐说,我小时候不是一般的好吃,而是巨好吃,完全是一个饕餮,这个字很少用,得解释一下。饕餮是古代传说中的一个怪物,特能吃。我真是有些佩服他们,天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找到了这个字,为了挖苦我真是肯化功夫。后来我在博物馆的一只大鼎上看到了饕餮的真容,就发现那完全是诬蔑,我的嘴巴没有那么大,我比它要好看多了。但我有点好吃恐怕是真的,可见我从小就不是做名人的材料。
我那时就有些担心,母亲为了我有远大的理想,是不是也会给我吃稀饭,不让我吃饱。不过还好,这种事请并没有发生。
总之那些名人都是一些挺不幸的人,从一生下来就倒霉,还一直坚持倒霉,直到要完蛋的时候命运才开始垂青,然后就“直挂云帆济沧海”,运气一来长城都挡不住。
我很有些怕母亲,不敢有什么异议,只好去怨恨那些名人,你们那些倒霉后来不都得到了补偿吗,干嘛还要到处去说,连累我不得安宁,麻烦你们替别人想一想行不行。
当然,我现在认为母亲毫无疑问是对的,我以后在人生中碰到了数不清的困难,只要自己咬着牙齿顶住了,那怕是根本就看不到尽头,只是为了坚持而坚持,到最后都是挺过去了的。而我不成大事,说到底还是自己放弃了。
当然,母亲有些话不对,苦难是财富,那是指你能克服,不然就是灾难。然而,不是所有的苦难人都能度过的,就我的经历,绝大部分人都是给苦难打倒了的,这之中肯定有许多人本来是可能有所成就的。
而且有一些最伟大的人物并没有很倒霉,比如爱因斯坦就没有饿过肚子,纳粹也没有能迫害到,他跑得快,也有条件跑。罗素更是少年成名,一生顺顺当当,享受着自己的名气。
这可能是与我那个时代有关,那时候的人似乎都很倒霉,毫无办法。
我发现这是自己跟很多人不一样的地方,我总是认为这个社会,那个时代如果跟你作对,存心要苦难一下你,那是一件毫无办法的事,就像文革中那些知识分子,你怎么去战胜?
个人的力量真是太渺小了,人主宰了不了自己的命运。
我就又想到母亲,又总是无比心酸,他们那一代人,特别是知识分子真是可怜之极。49年前是不停的战争,49年以后,知识分子和共产党有那么几年蜜月,接下来就是20年的折腾,知识分子成了二等公民,连“劳动人民”都不能算,次次运动都逃不掉,最后文革让他们好多人连生存都困难。
我考上大学后,母亲比我还要高兴,居然得意忘形地当作大家的面使劲地夸,我是几乎没有得到过这种待遇的,她总是认为我有些狂妄自大,很少表扬我。
于是把我弄得现在还是认为,我就只做了这一件事让母亲真正高兴的。
但是,那是好是坏,现在我却有些糊涂。
我记得看过一个故事,说一个美国人到意大利去旅游,看到一个渔夫正在海边晒太阳,就有些惊奇,说:
“现在不过才11点钟,你为什么就不去捕鱼了呢?”
“我早上已经把今天的捕够了。”
美国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就开始劝:
“你为什么不多捕一些鱼呢?”
“为什么要多捕?”
“你就可以多挣钱呀。”
“为什么要多挣钱?”
“你就可以多买一些渔船,雇一些人为你干活。”
“为什么我要雇人为我干活?”
“那你就可以什么都不干,就晒太阳哪!”
“我现在就在晒太阳。”
我刚来美国的时候在一家公寓住过,那里有不少的老墨,晚上经常几个人坐在外面喝啤酒,把汽车的音响开得大大的,又是唱,又是跳,感觉是非常的幸福。
一天有个老墨的太太突然心脏病死了,居然没有钱安葬,他们都是那种打短工的,收入并不稳定,就每一家去敲门,要大家捐钱,最后那个葬礼还是不错,当然,最后又是烤肉,啤酒。
我没有一点指责他们的意思,“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要是有一天我死了,那恐怕不是要是,我就希望大家高高兴兴地聚在一起,只要不骂我就行,活人的快活最重要。
那一下过去母亲告诉我的那些道理就有些要崩溃,我想自己要是努力挣到了一千万,或则事业有成,我能够像他们那样快活吗?恐怕做不到。因为我虽然不成功,但还是有些亲友是很成功的,而他们好像也不怎么快活,有的还不如我。
所以人的努力奋斗到底有多大的价值呢?
谁也说不清楚。
比如我,要是不读书,就会一直在原来单位,现在也不会差。单位会把我送出去学习,弄一个中专或则大专的文凭,然后就一直在那里工作,现在就要考虑退休了。那就会少了许多的折腾,少受很多苦,平平静静的一生难道就是不好?
但损失也会是巨大的,我就看不到在大峡谷落日的绚丽,吃不到房东三明治;不会在圣彼得堡涅瓦河的白夜中漫步;也不会在现场享受NBA的季后赛了。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就是要见识一下它吗,所以,我并不后悔,那没有意思。
母亲曾经不满地说,要是火烧到了屁股,我还是知道往前蹦两下的,实际我比她说的要强,要是那个火一直在屁股底下,我还是可以一直往前乱蹦的,远远不止两下。
比如在美国读书,成绩不好身份就没有了,只好乱蹦。
母亲的另一半不错,要是没有了火,我就立刻懒懒的,不要谈蹦,走都不愿意走,立马坐下来看电影,听音乐了。
我也会很为自己找借口,认为大多数都跟我一样。在美国那些做了老板的,我认为并不一定比我们打工的要更聪明,而只是没有了火的时候,他们还是在蹦,或者说,他们出人头地的欲望太强,那就总是可以让火一直在屁股底下烧的。
所以我们大多数都像那个渔夫或者老墨,不过是相对要强一点点罢了。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同样,我也不后悔,也没有意思。
是你的才有可能得到,不是你的,强求有害而无益。人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活法,只要高兴就行。
那么究竟什么应该是我的呢,我想不清楚,更糟的是,我估计自己是到死也是弄不明白的了。
要是说,人活一辈子感情是最重要的东西,那好像与金钱和成名并无直接关系,而且更麻烦,会搞不清楚那个送来的感情是不是真的。
我还有一个反证,母亲爱我决不是因为我有出息,事实上我也就是没有什么大出息,她早就肯定明白。但是,母亲的爱却是我得到的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我总是认为要是没有了母亲的爱,我会是一个坏得多的人,同样更糟的是,我都不知道会坏到什么程度。
原因很简单,我就无法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那样的爱,以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冷酷无情,感觉爱难,感觉无情真是太容易了。不知道,就不会去找,不去找,你就没有了希望,这个世界就变成了一片荒漠。我也会不知道去爱人,爱这个世界,因为我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的爱是我心里最后的那一股暖流,给我了自尊自信,我会想,自己肯定不会是很坏,因为母亲那么爱我,她最了解我。这就好办了,想自己是好人,才有可能是;要想自己是一个坏人,那就一定是,什么都可以做了,连理由都不需要。
天哪,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写到这里,我算整明白了一件事,母亲的爱是我应该得到的,谁也夺不走。我会好好的珍藏,不要让尘垢把她蒙上,直到那一天我能去找她。
我有时候也想一想人生的意义这一类大命题,但想不清楚,也就算了,糊糊涂涂,懵懵懂懂也就是这样一生罢了。
恐怕是老了,开始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了:将来的人会怎么看待我们。
有些人很会安慰自己,认为自己的一生非常特殊,经历了很多不平凡的事情,或者反过来,认为自己经历了很多苦难,那其实都是有点狂妄自大。
横着看,这个宇宙浩瀚无比,要是科学家说得不错,应该存在着许多智慧的生物,都有着自己的悲欢离合,个人,甚至人类的命运都是微不足道的。
竖着看,中国人几千年来,不都是这样活着在。普通人就是柴米油盐,老婆孩子;士大夫向往自己能碰到一个所谓的明君,干一番事业,成就一个太平盛世,可又有几个能如愿的。
我们都只不过是那个漫长历史锁链中的普通一环,没有什么特殊。将来人们最多能知道的,还不是有那么一些人,来过,活过,有过爱,没有爱,最后平静或者不平静的离开。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