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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瞬间的失明,却很快重见天日;我看着他——那张因羞涩而红润的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真诚,他在等我的答案;而我,是多么想告诉他我也爱他,多么想扑进他怀里——正如梦中那样;然而,事实却是,我异常平静地瞄了他一眼后,叉住一片“树皮”放到嘴里。“一切行为都是有其原因的”,我决定这样表现是基于一分钟前我忽然想到,“也许像妈妈说的那样——法国人浪漫多情,对你并非真心;而且他讲的话也未清楚明白地表明他正挚爱着我。如果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一旦我说出一番挚爱他的话语,我的颜面将会扫地,我的自尊心会受到无法愈合的伤害。”
我愈想愈觉得这种想法甚有道理,于是热情骤减,激动与兴奋成倍减少,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甚至呼吸与脉搏也跟着稳定了下来,我又冷静地审视一遍自己与戴蒙交友的过程,这大概需要二十几秒的时间,最终我认定他并不喜欢我,也毫无此迹象。于是我说道:“真是抱歉,我从未想过要挖些陷阱;你瞧,菜要凉了,我们何不先吃饭呢?”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急于逃避。
这位先生可不理会;他是个直截了当的人,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允许待处理的事拖延,于是他说:“
“我不知道你说的不坦诚是什么,但我得承认我有说谎的时候;人总是要依赖谎言,假使你非要逼我说一件涉及过多私人问题的事情,我觉得谎言是有利的伪装。”
“我可不喜欢谎话那东西,虽然我只能洁身自好,但不可避免要遭遇到;但是苏小姐的不坦诚说不定会导致严重后果,而你自己将成为最大的损失者。”
“我承认,”我看向他,他微微有些发怒,仿佛碰到一个极其执拗的孩子,发红的脸上显现出急躁的情绪,我斗胆继续下去,“好了,现在开始我会坦诚,那是因为我对‘比较严重的后果’十分好奇。”
他紧锁的眉头终于打开,听到我这么说他甚至露出吝啬的笑容,“好奇心是无罪的,不,好奇心很好,感谢你有这份好奇心;原来好奇心还是有些好处的。”他说完打了个响指,接着问我道:“那么,我希望我们能够坦诚相对。”
“戴蒙先生完全可以放心。”
“那么你可以保证接下来你所说的与你的真心保持完全一致?”
“我保证。”我摊平右手,垂直放于耳侧,他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时侍者拿来一个盒子,又诡秘地冲我笑笑,最后居然兴奋无比地边回头边离开。(关于说他兴奋是有充足的理由,他在下台阶时险些与旁边的立柱来个亲密接触)
“打开看看。”我有些期待地拆着花哨的包装,那位先生的本性却不合时宜地显露出来,“只是一只表,不用太期待。”这可惹得我不高兴了,我把盒子重新装好,退给他,“谢谢你的好意,这么贵重的物品我收不下。”
“谁说这表是送你的?”他淡淡地解释说:“只是借你戴而已。”
“我为何要戴这个?”
“为了确保苏小姐句句属实,你应该能猜到这表里装了小型测谎仪。”
“你还是对我的保证不放心。”我满腔怒火,我从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现在遭人如此诽谤自是不会高兴,我忍了忍,最后说:“表拿来,我会戴上。”
我觉得我有必要表达一下个人的怀疑,这要从正戴在手腕的那只表说起——多么精致小巧的一只表,三个被钻石紧紧包围的表盘,每个都比大拇指指甲大不了多少,表链是极细的金属丝与钻石镶接而成。我的怀疑是:再精密的测谎仪能装到哪里去?
“给点评价,这表还不错吧?”
“很漂亮——但恕我直言,如果是我,决计不会选择她,宁愿要一块革子表,这么贵重的物品放在手腕上不止会难受。”
“这只是个装饰。”他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下面进入正题;苏小姐可要坦诚相对。”
我再次保证后他才放心。
“在中国,一位异性朋友送表给你,这代表着什么?”
“表?”我愕然,这位先生总会搞些古怪之事,“表,在中国?”我思索着,送表的意思是——对方在向你表白!
我的脸刷地变为惨白色,紧接着彩霞噌噌地沿着脖子爬上耳朵根。有那么十几秒钟,我以为我的大脑坏死了,只能木讷地半张着嘴唇,却什么也看不到。我惊喜、惊讶又惊恐。等到视力终于恢复时,又不敢看他的眼睛,但能感觉到他正脉脉含情地看著我——他似乎心如止水,如正在平静等待老师讲出正确答案的小学生,我给了他正确的答案。
“我这个人一向欠于表达,或者说我的言语总不能与真心保持一致;我可以不管那些误解我甚至扭曲我的人,那是件麻烦的事,但有些话总需要我直白地表达出来,这我可不能偷懒。”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苏小姐的误解是我不能容忍的,你也是为数不多的让我有如此感觉的人,这就说明了你在我心中正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这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我得实话说,你并没让我一见钟情,虽然你的不修边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那还不足以使我心动,然而事实却证明了我的失误,这也是我后悔的原因:我与能在苏小姐心目中有着完美的一面失之交臂,第一次约会时的目光短浅是我最大的遗憾,但也并不能说此举一无是处,最起码我收到了双重身份……我一直相信有人能打开我的话匣子,果然没错;你瞧我都说了这么多,你却默不作声;不过请先等我把话说完。”
他激动极了,语速是平常的三倍,他抿了小口酒,颤颤巍巍的手几乎把杯子打翻,他说:“我,戴蒙,”他顿了顿,“无可自拔地陷进对
我瞪大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我需要知道
“也就是说这个表——”
“是的,”他轻柔地说,“这里面根本没什么测谎仪,这么说只是骗你接受礼物罢了。”
我一直在凝神沉思,往日的情愫历历在目,我重新做了遍审视,居然惊诧地发现——戴蒙在每个情景中都有温柔体贴的一面,他时常用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深沉地看着我;在公园里假装‘迫不得已’送我玫瑰花;跑马场我摔跤后急切的表现;兴致勃勃地帮我设计咨询室;被马丁夫人奚落后的关切与安慰……我开始懊悔为什么不留心观察身边事——这对一个心理师是不可饶恕的——如果我稍微用用心,也就不用每天费尽心思去猜我喜欢的这个男人是否也爱上了我——戴蒙对我,虽然有的只是粗暴或严肃的言行,缺少爱的正确表现形式,但那一点一滴已经悄悄渗入到我心里。我回过神来,放下羞涩,认真地去看他,仿佛要将他一眼望穿,我读到了,读到了同自己一样的真情实感,读到了他的决绝与认真,瞬间幸福如泼在宣纸上的墨水——飞快地渲染开。
“我想说,”我决定逗一逗这位一向不可一世的先生,于是充满遗憾地说,“对不起。”
他火红的脸忽然惨白,我骤然一阵心痛——这个男人当真相当在意我,就要热泪盈眶;他不自然地笑了笑,默默回到自己椅子上,慢悠悠地坐下来,拿起刀叉。
“我以为
“你没有,”现在换我来到他身旁,蹲在他脚边,抓住他的衣角,异常激动地说:“原谅我的谨小慎微,所以请接受我的‘对不起’;我可不可以请ni再跟我说一遍刚刚的话?”
他忽然坐直了身子,面上挂着僵硬的表情,他抓起我的手,一把将我拉起来,他自己也跟着站起来;此刻,这位先生正脉脉含情地看着我,自然,湖一样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闪着熠熠发光的东西。
“我,戴蒙,”他说着又用满是汗水的手掌攥了攥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面前这位小姐;希望她能给我同她共度余生的机会。”
“我愿意。”我愉快地说,那份愉悦发自内心,荡气回肠。
话刚刚落音,
以后呆在巴黎的日子似乎成了我跟戴蒙的蜜月期,不过,亲爱的读者,你一定能理解我现在的感觉——最初的只有爱的时期刚过,这位先生的缺点就暴露无疑,不过在此之前我已有所了解——戴蒙先生可不是那么容易调教的,他的怪脾气、奇怪的见解,我样样都要包容;然而,这位先生给了我充足的爱,我自然要加倍还他。不置可否,我从未像这般地沐入爱河,我从未如此真切地享受过爱情的甘甜,从未被这样一场富有情调又罕见的大雨滋润过。两情相悦与天造地设同样地难以遭遇。从心情上说,我的收益会更多,少了期待与彷徨,少了猜忌,少了一份莫名的紧张,我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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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他们的爱情荡气回肠,大概会让一些人羡慕的,至少我是羡慕的。有些朋友在猜《情人如他》的含义,情人如他,到底是好还是坏?还真是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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