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住过筒子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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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五十上下年纪的人,有不少人经历过住筒子楼的生活。这个产生于七八十年代的建筑名词曾承载着计划经济时代房源奇缺,住房实行分配制度的历史。这一形象名词来源于其外形和内部结构都型似一个长筒,就象现在的旅馆楼,不过条件很简陋。楼中一条长长的走廊,其走廊的效用已被演生发挥到极致,它是厨房,也是储藏间,还是幼童穿堂捉迷藏的好战场,更是七十二家房客的交流中心。而其初始作为走廊的作用则被挤兑到极限,凡穿行者不可走直线,必须迂曲折,摸索前行。走廊房间对开,每户一间,楼道的两头是水房,即公共厨用卫生涮洗,小便池的集合地,有的筒子楼楼中有厕所,有的没有则要用外面公厕,家家必备痰盂,就象上海弄堂人家必备马桶一样,一个筒子楼就是一个袖珍小弄堂。


那时大学里办公用房和学生教职员住房相当紧张,学校经常将老旧的教学楼分给青年教师做宿舍,几年下来快乐的单身汉也要恋爱结婚了,领证结婚就是想得到婚房,而筒子楼仅作集体宿舍,不在分房之列。可是领了证,却不能合法经营婚姻生活,那不是很不人道,很残忍吗?学校解决不了,就自我解决,筒子楼间被强占作婚房的勇敢之举频频发生,各系都有处理强占房的警告通报全校,可是渴望生活的青年知识分子那时顾不了那么多了,生活的权利和条件都无保障,还要什么斯文的脸面,强占之风盛行不衰,筒子楼的集体宿舍也逐渐变为小夫妇结婚生子的爱巢了。楼外婴儿尿布万国旗迎风招展,高高飘扬,楼内锅碗瓢盆奏鸣曲,交响乐大汇演,筒子楼里每天都在上演着丰富多彩,悲喜交加的生活剧。


我们爱巢小窝的筒子楼间占用,是合情合理据为己有的,先生的室友出国的出国,倒插门的倒插门,还有一个友情出让
 (那个铁杆哥们后来先生帮他联系去了加拿大了),这样名正言顺地先生就成了唯一的户主,我们乘机赶快行动,因为筒子楼间是要保证两人以上户口的,一旦学校发现该房有户口空缺会立即调配单身集体户入住,只要我们先下手为强,筑下窝巢,学校就不能私闯民宅了。一切都在悄悄地计划安排着,一切都衔接的非常紧密,一切又是那么的顺理成章,于情于理于法都能堂而皇之地园说得过去。那一夜,当我们疾速简单地粉刷好墙面,打扫清理好房间,倒腾好家具,拎包入住筒子楼间的时候,已经累得疲惫不堪,却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眠。


其实我们那栋筒子楼只剩下几间集体户了,凡是不符规定,没有手续占据单间的户主们连带老婆孩子都上了居民户口,为的是合法的居民身份,方便定点粮油供给和日后分房的人头充数。我们的加入更壮大了这群高资居民的势力,和我们的前辈一样,在走廊上开始开发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着手一些基本生活建设。不知从哪儿顺来的课桌在走廊上作了厨灶,支起了煤油炉烧火做饭,一个破旧铁书架罩上一块鲜艳亮丽的花布帘子,顿时外表光鲜得象一个大衣柜矗立在走廊,里面上层置放鞋履二四六八十,中间是金针木耳,香菇生姜,花椒大料等厨房干货,底层是塑料盆,工具箱,雨伞等杂物,就这么个破书架充当了储藏间的角色。一对对小两口的生活情调使筒子楼的集体户清苦简单的特征逐步被鸳鸯夫妻琐碎凡俗的生活色彩所替代。


筒子楼人家的男主人职业身份非常明确而单一,显然都是学校
7779级各个系的青年教师,学位有本科的,有研究生的,有当助教的,有做讲师的。那时高校已经实行教学改革,院系分级管理,院部处科,各个科系有一定的科研资金自主权。同样资历,学历的人,在不同的科系,做不同的项目年终所得会有较大差异,他们在走廊里谈论,在水房里交流各系的效益和奖金。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刚刚脱贫奔小康的青年知识分子,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对物质生活的渴求还是十分强烈的,个个怀才不遇,不甘平庸,不满现状,面对论资排辈的教学体制和收入分配不公,年纪轻轻,却牢骚满腹,常常感叹大好青春,充沛的精力和过人的智慧就憋屈在筒子楼的小日子里。


出国风悄然兴起了,最先领略到这股暖人春风的是学校公派,而公派的择优条件往往是筒子楼男不能达标的,要求是党员,院系领导家的儿子或姑爷。尽管筒子楼男是青年教师骨干或科研项目的得力干将,可是和头头脑脑不沾亲带故的,没上面荫护谁给你公派?筒子楼男只能自费出国,因而复习准备托福,
GRE的学习热潮席卷筒子楼,筒子楼男都是在学校不坐班工作,可以全力以赴奋战托福,GRE,每天都见他们在谈论关于联系出国,交流参加培训和报考经验,每听说谁谁谁联系好出国了,对每个人都是一种鼓励和触动。那时联系出国首选的是美国,然后是加拿大,欧洲,澳洲,日本,新加坡。记得我们对门的一个学数学的研究生,因为数学专业联系不到欧美好学校,竟然选择了去巴西,不免被人嘲讽说,那也是出国,只不过是把戏把戏了。那会儿好像只要能出国,哪里都要去,有些人就那么想逃离中国。我们那个筒子楼叫“四舍”,全校闻名,皆因那个四舍,人人都在准备出国。


筒子楼的老婆们有两类出身背景,一种是本校教工子女,除了家庭高知出身条件优越外,自身职业身份没什么傲人之处,要么是二三流大学,夜大,电大,成人教育来路的,可能仰仗着城里的关系有个体面轻松的职业,象类似小职员的职位在办公室,学校实验室,档案室,后勤处,校医院等等养尊处优的地方算是个萝卜。还有一种是外地考来读书毕业后留在本市真才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无亲无故,赤手空拳闯天下谋生求职,有做医生,有政府机关职员,有学校老师,有公司(那时都叫工厂)技术员等等,她们来自五湖四海,背景经历和身世各不相同,而她们嫁都给了筒子楼男,都属于筒子楼大家庭成员,同住一片寒舍陋室屋檐下,共闻一楼南北风味饭香,一起享受这七十二家房客拥挤热闹,繁杂琐碎,有滋味儿有情趣的蜗居生活。


尽管筒子楼的走廊过道里幽深昏暗,杂乱拥挤,闹闹哄哄,吵吵嚷嚷的,可那是门外的丑陋,门对门打开却是另一番风景,每家风格景致各异。有组合家具的摆设,显得现代简洁,一房组合中间放,组合墙面自然把房间隔成里外两间,里间卧房,外间客厅,私密生活和会客交际两兼顾。也有传统家具,大衣柜,书橱,五斗橱沿墙摆,折叠饭桌中间放,空间尽显宽敞明亮,床上几件套的大气雅致图案色调,也给整个房间带来温馨暖人的气氛。关起门来是小夫妻恬静甜蜜,幸福恩爱的日子。每天目视前方一条道走到头,旁测左右对门内室,不用出楼就可以免费欣赏到几十家活生生的当代家居内饰展。

 

两人世界的浪漫情侣生活,很快就被孩子的不期而至乱了局失了雅。多添人丁一口,解决吃饭的灶具是头等大事,原先两人简单用餐,煤油炉也凑合着对付了,现在怎么也要个煤气炉,那时这东西可是奇缺物,娘家人是本地的有办法都解决了,关系铁的邻居弄得一个煤气炉的,两家合用,各烧一个头。我们的左邻夫妇都是外地人,就是没路子弄得这玩意儿,男家父母是外地的县官一级的干部,有点权势和关系,竟给他们搞到一个煤气炉,每月定期送煤气罐上门,都不用自行车自己驼罐换气了,不由令人羡慕感叹。反正是鱼有鱼路,虾有虾路,走廊里的煤油炉越来越多地被煤气包取代。因曾经发生过煤油炉失窃,有了煤气炉后,家家户户都把气罐放在房间里,墙上打一个洞把气管通到走廊的煤气架上。如此市井智慧也在这群出国留学的预备军中尽情发挥。


孩子的到来,一间小屋又要添置不少婴孩的东西,还要请老人进驻照看孩子,筒子楼间更是拥挤不堪。走廊里生气了蜂窝煤炉烤尿布,还有煤基,童车,玩具的堆放,过道愈加狭窄拥堵。大人走路都要小心磕磕碰碰的,孩子疯跑甚是危险,可是冲出压抑局限的小屋,穿过昏暗窄小的走廊就是水房外唯一一块约
20平米的宽敞地,可以共孩子们疯闹嬉戏。记得当时的楼道地板上有许多洞,小孩不当心脚就会蹩在洞里,崴了脚,然而我们的潮儿是老把式了,老有经验了,一路疯跑过去见到洞还能急刹车绕道行驶,我看在眼里觉得既安慰又心酸。晚饭后楼主们正在楼道里忙碌收拾锅碗锅碗瓢盆,而那块开阔地就成了孩子们的的聚会场所。一群萝卜头陆续出动前往那里开会了,我们的筒子楼间离水房有三户间隔,就听见水房那头传来了我们的潮儿粗声粗气地哈哈大笑声,阳阳的爸爸,浩浩的妈妈就说,你们家潮儿主演的喜剧又开场了。


后来筒子楼的男主人大都出国了,老婆和孩子也跟着陪读去了。那时筒子楼也空出了多间,学校也没安排集体户进来。继续留守驻扎在那里的老筒子楼们,因此还可以多占用房间,提高了住房面积,当年那些潮儿托儿所小伙伴,有的在筒子楼里住到小学毕业。说起来他们也是两居室的住房条件了,还省去水电房租费,冬天电取暖,夏天空调,
356天电饭锅,电水壶,大冰箱尽情开,可劲糟,也不用打扫厕所,交物业管理费。对于斤斤计较柴米油盐过日子的小老百姓来说,这可是不小的开销,那就以居住条件差,没有厨卫设施为代价了。再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筒子楼拆了,筒子楼的老主户都分到小居室的单元房,过起独立隐私,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了。不知我们的老邻居是否还怀念抗战在筒子楼里的走廊上七十二家的饭香,水房里的慷慨陈词,孩子们穿堂过的热闹,尿急上厕所的麻烦和夏天衣着不便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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