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军发配


在我的童年印象中,“充军发配”好像总是跟葡萄干有联系。我的大姑妈学校毕业以后,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分配去了新疆,她会时不时寄些当地土特产回上海。每次祖母从袋子里抓一把葡萄干给我吃的时候总要叹一句“捺杜孃孃充军发配来了新疆,作孽啊。”

我爸爸听到这句话就会很不耐烦地对祖母说“姆妈,侬哪能又瞎七搭八了。”祖母则总是很冤枉地回一句“我啥地方瞎七搭八?来了新疆弗是充军,是啥?”于是爸爸息事宁人道“我弗是讲侬呀,姆妈。我是上怕小宁来了外头瞎讲八讲。”

天地良心,我一门心思全在眼前一小堆葡萄干上,根本没想到要跟别人讲。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充军发配”就是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的意思。以至于有一次祖母去看望娘家嫂子,我对祖父说“今朝阿奶充军发配到青浦去了。”

其实后来,大姑妈和大姑夫在新疆混得很不错。八十年代初,就住四房一厅,工资也很高。他们一再来信让祖父母去那里看看玩玩,祖母总是一句“跑到新疆去做啥?充军啊!”

祖父母为了让姑妈的户口迁回上海想了很多办法。最先想到的是顶替,可惜我姑妈不是知识青年上上山下乡,这条路根本走不通。可是祖母并不死心,好几年的时间就是在跑冤枉路,送冤枉礼。

其他子女稍有异议,祖父祖母总是一句“捺是登了天堂里(指待在上海),捺阿姐是来了充军,阿拉就是死也要看到伊拉户口回上海。”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祖父祖母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办成了这件事情。只是这件事情给以后的家庭矛盾埋下了大伏笔,这是他们死都想不到的。

姑夫姑妈还没有退休的时候,大家相安无事。等到他们退休了,房子也货币化了。当时,我祖父已经过世了,祖母还是一人住,其他子女也都自己有房子。我弟弟是家里唯一的孙子,还在读大学,户口是在学校里的。这样的形式对各方来说都相当严峻。

作为我祖母,她只是想“充军发配”到新疆的女儿能够回到上海,但是决不愿意把房子全部给他们。我父母和其他兄弟姐妹当然更着急,我弟弟的继承权在大家庭里是有共识的。就在这个时候,我姑夫和姑妈却放下了在新疆从小带大的小孙子,提前退休,赶到上海了。他们说,一直在外面,从来没有照顾过父母。现在父亲已经没了,想在母亲面前尽尽孝心。

对于其他家庭成员的质疑,我情愿更相信他们想尽孝一说。只是他们那时候也有六十了,各种老年慢性病都出来了。我姑夫在新疆是可以住高干病房,享受全保的。在上海看病的话,医药费全部要自理。况且他得的又是糖尿病,需要定期检查,长期服药。

总算,他们回新疆之前,我弟弟大学毕业了,户口重新迁回了祖母家。没多久之后,那一片的户口全部冻结,不能进出。好在,随着周正毅被抓,陈良宇下马,改造静安区的推土机停在了祖母家的晾台前。

我想,现在最最理解祖父母的应该是我父母。我住在一个远没有乌鲁木齐繁华的异国他乡,欲海龟上海而无门。对他们来说,女儿无疑是“充军发配”在外国乡下。


下集预告:盖被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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