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葬礼上的笑声- by月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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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母亲去世,墓地选在市郊一个春天桃花盛开的小山坡上. 单位派了一辆大客车去接送到市郊去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和同事. 人们陆陆续续上到大客车上,其中一个我熟悉的叔叔来晚了,他上车后对所有的人微笑了一下. 我当时心一惊,心想: 他怎么可以笑了,在这种时候?

葬礼在庄严肃穆中进行. 哀乐,悼词,遗体告别,我看见所有人脸上的悲哀,红了眼圈或者掉了眼泪的人们.

然后大客车重新开回市区. 车内的空气沉闷而压抑. 然后有人提议说中午时间到了,各位何不选个餐馆在路上吃了午饭再回城? 这个建议得到了很多人的热烈响应. 有的人说近郊的很多农家菜很不错. 于是客车在一个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农家小院停了小来. 然后很多人都说饿了,点了很多的菜,碧翠翠的野山椒炒肉,油光发亮的东坡肘子,热气腾腾的酸菜鱼….

有的人开始把带在手臂上的白色纸花拆下来. 我泪眼模糊地看着周围的人,异常难过地想:怎么还会有人吃得下饭! 接着不知有人说了句什么,居然有几个人笑了起来. 这对于年少的我,无疑是一种巨大的震动.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多年以后看到陶渊明如是说,心有戚戚.

后来父亲去世,我从国外赶回国. 家人准备给父亲做佛教法事超度亡灵. 我们到文殊院的时候,庙内还没有准备好. 几十个穿黄袍的僧人开始缓缓地走进来,接着一个很年轻的小和尚急急忙忙穿过所有的人挤到前面去,后面一个同伴拍了他的背,他转过头去做了个鬼脸,非常灿烂地笑起来. 看到这一幕,我免不了有些悲哀,但不再心动. 心想这也许是一个乡下来到寺庙讨生活的年轻人吧.

法事开始了,钟鼓声,木鱼声,诵经声,遥远而又贴近地敲在我的心上. 香火缭绕之中,我仿佛感到父亲的灵魂真的在天国得到了安息,内心也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之所以此时想起葬礼来,因为是他的突然出现. 偶然知道他得了癌症,但没有想到他会联系我,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严重吗?他低了声音说道: 严重. 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我知道他永远不是悲悲戚戚之辈,我知道他有着钢铁般的意志. 所以他说严重的时候,我知道那一定是非常严重. 然后他说起来要经过我的城市,问能不能见面. 我在想:为什么要见面呢?我情愿在记忆中永远留下你从前的面孔,你可以那么从从容容地说谎,然后还显得特别真诚的样子. 为什么要见面呢? 要让我看到你遭受无数次化疗和放疗的摧残之后,变得衰老和消瘦的容颜? 为什么要见面呢? 我情愿参加你的葬礼.

我忽然想到在生离和死别之间,他没有选择,只能在活着的时候和我道别. 那时他过着双重生活,在我的城市里他是职场精英,尔虞我诈无所不能,在生活中则扮演着一个自由自在寻找真爱的单身汉. 而远在另一个海边城市,他有他的妻儿和家庭. 他那么慎密地保护着他的私生活,当我知道他不是单身时,最吃惊的倒不是他的欺骗,而是他怎么可以如此欺骗,不仅是我,在我们这个城市,竟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在另一个城市有一个妻子. 我不认识他的妻子也不认识他任何亲近的朋友,所以如果哪天他死去,没有人会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没有人会来通知我去参加他的葬礼.

我想了很多,在他还活着的时候甚至就如此联想到了他的葬礼. 但我毕竟什么都没有说,答应了他见面的要求. 我开始选衣服,不知道见他时该穿什么. 那件黑色的,领口带有黑色羽毛的? 我想像我该是穿着这一身来参加他的葬礼,再带一束鲜艳的玫瑰. 还是那件白色衬衣,象征他曾经说过的最爱的我的单纯? 或者一条红色的连衣裙,代表他曾经肆意燃烧的生命?

我发现镜中的我嘴角竟然有些笑意,尽管心还是很疼,想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要消失. 我曾经的爱人,我知道其实一切都不重要,你比任何人都深刻地理解生命的无常和短暂. 你深知在浩瀚星辰中,我们是如此微小而不足道,你才如此地透支和燃烧,你的经历如此丰富而多彩,好像比很多人已经多活了几辈子.

他曾经说过最喜欢看我的笑容,我知道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他都会永远笑得那么肆无忌惮,而且他会喜欢看到周围所有的人都和他一起笑. 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有可能参加他的葬礼,我也会在鲜花放下的那一刻,微笑着对他道一声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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