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都流行叫“闺蜜”,我怎么就是觉得这个词寒碜,还有点轻佻,反正我不会这么称呼。我宁可不男不女的说她们是“老友”----老友们都是女的,都在我认识我家老爷之前-----老爷是活活地断了我的友路啊,人家小三是“包养”,我倒成了“圈养”了。
笑笑是大连人,在扬州长大。肌肤似雪,面庞若玉,娥眉淡扫,秀眼如花,按说大脸是不好看的,笑笑的大脸却是福气端端,看着那么的敦厚温存,小心眼被藏得严严实实的。结婚后的头顿饭,硬是把萝卜切得大小不同形状不等厚薄不均,被老公一顿呵斥撵出了厨房,至今都只在门外徘徊。真是一计得手,多年无忧。去年回国,再见笑笑,她老公已外出“挂职锻炼”,问道做饭,她说“请阿姨呀---反正我笨,做不来。”。做不来的人,却极会吃。我们在鼓楼的“丹枫雨露”聚齐,笑笑连菜单都没给看,点出的几样菜,清淡爽口,好看好吃。刚赞几句,笑笑便不屑回道“你那几根肠子,我还不清楚嘛。”
当年我们分在一起工作住一个女单宿舍,头顶头睡了好些年,直到我们分别嫁人。笑笑睡觉磨牙,睡得越香磨得越重,我都是半梦半醒间伸手去揪她,早上看见枕上有落发就骂我“心狠手辣”。笑笑父亲早逝,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居中却最得爸爸宠爱,小小年纪便心中丘壑纵横,玩姐弟于股掌之间,妈妈是明眼人早早便说她“狼子野心”,父亲走后,这个称呼就跟了她,姐弟联手直以此四字呼其名,新搬来的邻居孩子问她为什么名子像日本人?
二十年之后,我在地球的另一端看《神探狄仁杰》,发现武则天也爱说这四个字,但是后接一句“罪不容诛”----马上就想起了我许久没联系的笑笑。四个人的单身宿舍里住了我们两个,还有一个h刚嫁了,嫁的时候撂下一句话来“从此,你们就有小食堂了。”。三个人真是一台戏啊,亲密私语,愤愤不平,感慨无助,讥笑讽刺,刻薄又真实的我们像一个纸糊的人,灯光起处,彼此看得通通透透,还为我们共同的缺点而欣喜若狂。少了一个的头天晚上,我和笑笑都很晚才睡,我们头顶着头,月亮从阳台上进来,没人说话,月亮就照着嫁了的那张床铺。其实那天起,我们就知道要散了。
小食堂待遇不错,h的那位常常出差,他不在,我和笑就被邀请。起初我们问h婚后的感觉,她说和想象的不一样。后来h怀孕了,她不想要,她不确定这个婚姻能有多久。找了关系去医院,那位出差了,我们陪着。是下班以后,医院走廊空荡无人,我和笑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咣当”一声器械的碰撞,我们俩一下子就坐直了。做手术的女的是公司的名人,她尖细的声音传了出来“工作不好”,我和笑互相望望,她怎么会知道的?h是当时厂长的第一秘书,如果她稍稍努力些,恐怕也就上去了,但这世上总有一类女人全心都扑在情字上了,其他的,便不管不顾了。去年回去,也见到h,意外的是,现在的她终于上去了,而她的婚姻确是真正的下来了。
出来时的h,脸像一张白纸。我们扶着到家,还是忍不住问“手术和你的工作有关?”。h杏眼微横:"是宫缩不好”。晚上我们没回去,我和笑睡一张大床,床垫很软,从两边往中间兜,天热,一会我们就兜到一块去了,又挣扎着分开。我们一连住了几天,陪着h,聊得很多。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的形影不离,身体和精神,无所顾忌的亲密相处,在我们结束女生时代的前夕,那几天那一幕温暖而从容。
回来后,笑就调离了。我在从h家回来的第一天,被介绍与现在的老爷认识。光阴荏苒,一下子都是十八年前的事了。“狼子野心”的笑笑,四两拨千斤的心智,大大方方的幽默,都是我非常喜欢的地方。然而,如果没有那些共守共出的岁月,厚重的也会变得轻巧。留恋的也会变成淡忘。如果没有像我这样渐行渐远的人来回忆,过去也就过去了。
当然,那也没什么不好。